我兄长抢了新帝未婚妻,他就把我抢了做他妃子,新婚夜:这奶娃是?
发布时间:2025-06-11 22:03 浏览量:3
我兄长抢了新帝深爱的未婚妻当夫人。
新帝就把我抢了做他妃子。
进宫前我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顺着易怒的新帝祁玄,不要动不动就哭。
我眨着懵懂的大眼,点了点头。
进宫之后,我第一天就被招去侍寝。
祁玄看了我一眼,踹了身边大太监一脚。
“朕要的是姜家嫡女!不是这八岁奶娃!”
我素来怯懦,见他陡然发怒,身子簌簌发抖如风中落叶。
老太监扑通跪在青砖地上,"陛下,这位确实是姜相家的千金。"
祁玄执起案上狼毫笔,笔尖虚点着我眉心,"眉眼倒与姜爱卿有七分相像,方才若非你自报家门,朕险些当你是姜颂远那厮的私生女。"
姜颂远是我胞兄,我名唤姜颂禧。
这名字取自"顺颂时祺,秋绥冬禧",寄寓着父母盼我岁岁安康的拳拳之心。
我是相府老幺,自打落地便浸在蜜罐里。可兄长却不同,他是姜家百年清贵门庭里蹦出的异类——文臣世家独苗弃文从武,气得父亲抡起藤条追打三条街,母亲哭肿了眼骂他不孝子。
所幸兄长争气,硬是从血火里杀出个骠骑大将军的名头。那些藤条抽出的血痕,终究化作朱雀街策马而过的荣耀。这些旧事都是母亲含泪絮叨的,毕竟我出生时,他正披挂出征。
待他凯旋归家那日,我已能蹒跚学步。记得他蹲在我跟前,铠甲未卸便来掐我脸蛋:"这是娘亲新买的丫头?怎的这般矮墩墩?"
我口齿不清地反驳,瘪嘴要哭,正巧被路过的母亲听见。那日兄长被罚跪祠堂直至月上中天,母亲叉着腰骂了半日:"老娘生的闺女也是你能捏的!"
自那以后,兄长总爱变着法子逗我。他每回伸手,我便瘪嘴要哭,父亲闻声便举着家法追得他满院跑。可暗地里,我又最黏这个会用狗尾巴草编蚱蜢、会讲塞外风沙裹着狼嚎故事的兄长。
待他十九岁被先帝赐婚开府另居,我们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唯有年节时分,才能见着兄长携着嫂嫂归宁。
我的嫂嫂是长安城顶顶出挑的美人,曾做过公主伴读,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即便家道中落,那通身气度仍如皎皎明月。我常暗自嘀咕,兄长这莽夫怎配得上谪仙般的嫂嫂。
我偷偷学着嫂嫂的举止,盼着有朝一日能长成她那般端庄贵女。直到那道明黄圣旨劈进相府,我被封为姜美人,所有绮梦瞬间碎成齑粉。
入宫那日,爹娘兄嫂皆是愁云惨雾。当今圣上祁玄是出了名的暴戾薄情,先太子谋逆案血流成河,正是他带着禁军踏平东宫,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九五之位。
临行前夜,父亲摸黑溜进我闺房,往我包袱里塞了厚厚一沓银票:"宫里不比家中,少说话多赔笑,莫要动辄掉金豆子。"
我攥着衣角记下这话,却在祁玄问及姓名时破了功。
"姜颂……禧。"我牙齿打颤,尾音飘在半空。
"朕当姜相送了个哑巴美人呢。"他支着额角轻笑,眼风却似刀刃刮过我的脸,"你兄长是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猛虎,你倒像只惊弓之鸟。"
我生平头回忤逆天颜:"阿兄不过是想与心上人相守,何错之有!"
祁玄脸色骤沉,殿内烛火都跟着跳了三跳。半晌,他冷笑着拂袖:"送姜美人去中宫学规矩。"
前往椒房殿的路上,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眼泪把蒋公公的衣襟洇湿大片。他手忙脚乱哄着:"美人且宽心,陛下最是宽宏……"
我抽噎着打断:"这是要送我去冷宫等死?"
蒋公公正要解释,忽闻环佩叮咚。但见皇后扶着腰肢款步而出,霞帔上金线绣的凤凰活灵活现:"这小脸哭得,倒像被雨淋了的猫儿。"
她执起帕子替我拭泪,我这才瞧清她的模样——眉若远山含翠,目似秋水含情,竟比画中仙子还要美上三分。
"本宫瞧你身量,倒与本宫胞妹年岁相仿。"她牵着我踏进椒房殿,指尖温热透过掌心传来,"这偏殿便拨给你住,缺什么只管与本宫说。"
我含着泪点头,听她柔声安抚:"陛下刀子嘴豆腐心,断不会要你性命。"
自那日起,我便在皇后宫中住下。沈娴姐姐待我极好,不仅认作义妹,更许我直呼其名。住在此处最妙处,便是不用晨昏定省,且每日都有各色精致糕点。
今儿个是头回见着后宫嫔妃齐聚。新晋的秀女们如春日繁花,或娇艳或清丽,围着皇后打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猜着皇后腹中胎儿性别,甜言蜜语比蜜饯还腻人。
"这便是姜美人?"紫衣宫妃突然将话头转向我,鎏金步摇随着她转头叮当作响,"姜相也忒心急,姑娘家还没长开就往宫里塞,倒像是把皇宫当育儿所了。"
我捏着糕饼的手顿住,喉间泛起酸涩。皇后当即沉了脸:"卫昭仪慎言!"
那女子却施施然起身,斜睨着皇后:"臣妾身子乏了,先行告退。"霎时满殿莺莺燕燕作鸟兽散,只余残茶冷炙。
皇后抚着我发顶轻笑:"阿禧觉得糕点可还合口?"
我咬着唇,终是没忍住:"沈娴姐姐,我是否注定要被困在这红墙之内?"
她眸光微闪,旋即唤来贴身宫女:"梅雪,带姜美人去御花园逛逛。"
梅雪扶着我在蜿蜒回廊间穿行,忽而低语:"美人莫将卫昭仪的话放在心上,她兄长不过是陛下怜悯才封的虚职,哪及得上您金尊玉贵?"
"我何来尊贵?"我仰头望着宫墙四角的天。
"令兄身为骠骑大将军,令尊又官拜右相,论出身门第,自然是你更矜贵些。"
"那中宫那位呢?"
"皇后母家乃三朝帝师,本人又执掌凤印统摄六宫,这尊荣岂是旁人能比的?"
我踮着脚追问:"卫昭仪怎敢如此跋扈?"
"不过是仗着圣上偏宠,愈发没个章法罢了。"
祁玄那样清冷的人,竟也会将人捧在心尖上?
确是如此。他待卫氏的纵容,全紫禁城都看在眼里。
那日倚梅园当值的宫女不过多瞧了御驾两眼,卫昭仪便命人杖杀,圣上竟连句重话都未说。
西域进贡的雪狐裘拢共就三件,六宫妃嫔连片毛都没见着,全数进了昭仪殿。
椒房殿有的时新贡品,长信宫必得双份,这排场直逼副后。
恰逢中秋与卫昭仪生辰重叠,陛下特旨大办琼林宴。
暮色四合时,数百盏孔明灯次第升空,映得夜空如坠星河。我兴奋得又蹦又跳,转身扯着皇后袖摆撒娇:"阿禧生辰时,姐姐也给我放盏灯可好?"
沈娴却望着御座方向怔怔出神——帝王正将卫昭仪圈在怀中,两人抵额相拥,恍若璧人。
我素知沈娴姐姐心悦圣上。
见她眸光黯淡,我的心也跟着揪起来。这位皇后娘娘性子里带着太傅府熏陶出的端方,倒与我那将门出身的嫂嫂有几分相似。
"阿禧喜欢天灯?"她忽而垂眸问我。
我慌忙摆手:"阿禧更爱莲花灯。"
"那等来年上元节,姐姐在太液池给你放满河灯可好?"她指尖抚过我发间珠花,唇角扬起温婉弧度。
我重重点头,将眼眶酸涩强压下去。
渐渐觉出些异样——祁玄对嫂嫂的倾慕,怕只是坊间误传。
嫂嫂是典型的江南闺秀,眉似远山含烟,目若秋水盈盈。而卫昭仪生着副妖精似的面孔,眼尾上挑时自带三分媚态。
更难得是她能挽弓射猎,马背上的飒爽英姿,连男子都要逊色三分。
这般鲜活明艳的女子,倒真像宫墙外吹进来的风。
祁玄每月不过踏足椒房殿三两次,每次来时我都借故躲去偏殿。
他总爱与沈娴对坐品茗,可往往茶未凉透便起身离去。每逢这时,我都能看见皇后望着他背影出神,直到烛花爆响才惊觉回神。
"阿禧为何总躲着陛下?"
"怕惹圣上厌烦。"
沈娴将我揽在膝头,絮絮叨叨说起祁玄的往事。在她的讲述里,三皇子时期的祁玄是何等惊才绝艳——赈灾时与百姓同食宿,治水时亲涉险滩测水文,连先帝都赞其有尧舜之风。
"陛下生得极好,剑眉星目如玉山将倾,当年求娶的贵女能从宫门排到朱雀街。"她说着忽然轻笑,鬓间步摇在烛光下流转出细碎金光。
我忽然想起旧事:"姐姐少时也入宫伴读?"
"倒不曾。"她抚着六个月身孕的肚子摇头,"不过是借着太傅之女的身份,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几面。"
"那姐姐何时对陛下……"
"傻丫头。"她指尖点我眉心,"情不知所起,等回过神时,嫁衣都已备好了。"
想到卫昭仪倚在祁玄怀中撒娇的模样,我愈发替沈娴委屈,抱着她腰身道:"往后阿禧疼姐姐,比陛下疼你还要多十分!"
她失笑嗔怪:"这般甜言蜜语,倒像你嫂嫂养的八哥儿。"
"句句都是真心!"
许是见我馋松黄饼的模样可怜,沈娴竟央了秦充仪来教她做点心。这般你来我往,倒与延禧宫两位主子熟络起来。
宋美人是个妙人,初次见面就惊得我差点摔了茶盏。
"你才八岁?你爹娘也太狠心了!"
"是圣旨……"
"暴君!"她脱口而出,又慌忙捂嘴,"不是,我是说……你没被翻过牌子吧?"
见我摇头,她如释重负拍着胸口:"还好还好,这狗皇帝总算没丧心病狂到连孩童都不放过。"
后来方知,她原是陪秦充仪进宫的——秦姐姐与青梅竹马已定下婚约,却被家中强行送入选秀名单,宋美人便自请随行照料。
宋美人手巧得很,用边角料给我雕了只小木马,又用桃木刻了串铃铛。最绝的是那套人偶,连沈娴发间珍珠步摇的纹路都刻得分明。
自此我们四人组了个饭搭子,每日晚膳必聚在椒房殿。宋美人捧着糖醋排骨,秦姐姐布着八宝鸭,沈娴姐姐舀着莲子羹,我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吃得满嘴流油。
每月十五照例是祁玄驾临椒房殿的日子,这天我们总默契地缺席。
偏生这日祁玄要留我用膳,席间忽然盯着我发愣:"几日不见,阿禧倒窜高了不少。"
"谢陛下关怀。"
"看来皇后调教有方,往日跳脱的性子都收敛了。"
"是阿禧本就乖觉。"沈娴笑着往我碗中添了勺翡翠豆腐。
祁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算着该有七月了吧?"
"是呢,这孩子怕是要在雪地里降生了。"
"正好朕近日得了个'瑞'字。"他执起沈娴的手,我却觉得那交叠的十指透着疏离。
直到他冷不丁道:"你兄长来信,你嫂嫂有喜了。"
我手中银箸"当啷"落地:"当真?明日可能出宫探望?"
"宫规不可废,不过朕特许他们递牌子进宫。"
我跪地谢恩时,听见头顶传来轻笑:"待见过家人,便去太学报道吧。"
"能让嫂嫂给我当伴读么?"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沈娴用帕子掩唇:"胡闹,你嫂嫂如今双身子,怎经得起折腾?"
"正是。"祁玄夹了块炙羊肉到我碗中,"等来年开春,朕亲自给你选师傅。"
我套上昨夜配好的鹅黄襦裙,梅雪捧着雕花铜镜替我理裙摆。沈娴姐姐亲自挑了支翡翠镯子套在我腕间,镜中映出她蹙起的柳叶眉:"今儿见你兄嫂,总要打扮得齐整些。"她指尖点点我圆嘟嘟的脸蛋,我望着镜中珠翠环绕的倒影,突然觉得这身行头重得压人。
长街转角处,阿兄嫂嫂早已候着。我提着裙裾要扑进那熟悉怀抱,却见两人恭恭敬敬伏地叩拜,金丝绣纹的袍角扫过青砖,惊得我倒退半步。"姜美人万福。"嫂嫂柔声请安,我盯着她发间新簪的并蒂莲步摇,眼眶瞬间红了。
"阿兄何时与我生分至此?"我攥着帕子抹眼角,阿兄蹲下身与我平视,粗糙的拇指擦过我脸颊:"宫规如此,阿禧莫要任性。"嫂嫂从食盒里取出油纸包,松香混着蜜糖味扑面而来:"娘寅时就起来蒸的松黄饼,快趁热尝。"
我捏着还温热的饼子,忽然想起秦充仪昨日送来的玫瑰酥。阿兄见我发愣,又从怀里掏出草编蚱蜢和彩绘木陀螺,孩童们最爱的玩意儿摆了满桌。我握着陀螺柄转了两圈,看着它歪歪扭扭倒下,耳边响起宋美人亲手做的九连环,叮叮当当的声响似乎还在耳畔。
"可是宫里有了新奇玩意儿?"阿兄突然揪住我耳朵,疼得我直吸气。嫂嫂一拳捶在他肩头,他倒顺势歪进嫂嫂颈窝:"阿翘你看,这丫头被惯得连娘的手艺都嫌弃。"嫂嫂抚着他后脑勺哄孩子似的,转头却正色道:"陛下已下旨择师,姜家满门荣耀系于你一身。"
我望着长街尽头明黄衣角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这身锦衣华服下的枷锁。嫂嫂忽然将我搂进怀里,温热的泪浸透我肩头缎面:"都怨我,若非当年……"我反手抱住她颤抖的肩:"阿禧自出生便注定要走这条路。"
御书房的鎏金铜炉熏得人发闷,祁玄执玉箸往我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听闻你兄嫂伉俪情深?"他尾音上挑,我盯着碗中堆成小山的菜肴,含糊应了声"是"。龙涎香忽地逼近,他指尖划过我碗沿:"那你说,朕与皇后可能如此?"
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卫昭仪却踩着点端着元宵闯进来。祁玄摔箸的动作惊得我跪伏在地,他罚蒋公公去领板子时,我瞧见卫昭仪绞着帕子的手都在抖。这蠢女人,真当祁玄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十遍《女德》罚得我抓耳挠腮,宋美人执戒尺的模样比学堂先生还凶。秦容华承宠那日,椒房殿的百子千孙屏风都挡不住她眉梢的春色。她喂我吃芙蓉糕时,我嘟囔着说祁玄坏话,她竟拿走我面前的糖醋排骨:"再敢编排陛下,今晚别想用膳。"
学堂外的石榴花开得正好,我蹲在御花园逗弄祁玄赏的尺玉霄飞练。雪团儿在我怀里打滚,秦容华倚在美人靠上看我们嬉闹,腕间新得的东珠手钏晃得人眼花。卫昭仪在假山后瞪我的眼神,倒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冬至的暖炉宴上,正当众人围炉猜谜时,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竟将雪团抱了出来。这畜,生突然发了疯,直冲冲将皇后扑倒在地。眼见沈娴姐姐惊痛交加早产了,宫人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祁玄裹着玄狐大氅匆匆赶来,许是跑得太急,到殿门前竟踉跄了半步。虽则沈娴姐姐拼死生下个白胖男婴,可秦容华仍被禁足琼华殿,整整六十日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那孽畜如今在何处!"祁玄抱着襁褓怒喝,龙颜震怒吓得满殿宫人跪作一片。我膝行至他脚边,死死攥住他衣摆:"求陛下开恩!雪团素日温顺得跟绵羊似的,今日这般反常,定是有人暗中使坏!"
他眯起凤眸看向我:"你怀疑卫昭仪?"随即冷笑,"她连见到猫儿都躲得八丈远,怎会是她?"
宋知音也在旁替雪团求情,可暴怒的帝王哪里听得进半句。直到沈娴姐姐气若游丝地扯了扯他袖口:"陛下,麟儿今日降世乃天降祥瑞,合该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怎可在这等吉日里喊打喊杀,要了畜,生的命去?"
所幸祁玄被劝住了,否则雪团今日必死无疑。他抱着婴孩沉吟片刻:"朕为孩儿取名锦诚,娴儿以为如何?"沈娴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前程似锦,诚心正意,陛下取名自是极好的。"
这几日我抱着小锦诚逗弄,直累得腰肢酸软。待想起雪团时,却已天人永隔。我欲往琼华殿探望秦姐姐,奈何禁足令如铁桶般密不透风,只得重金打点掖庭,托他们莫要短缺了秦姐姐的银丝炭。
这日与梅雪回宫,刚踏进院门便见雪团倒在雪地里,浑身是血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我尖叫着扑过去,梅雪慌忙捂住我双眼,命人将尸首悄悄抬走。她蹲下身替我拭泪,指尖轻抚发顶:"美人回殿莫要提这茬,免得皇后娘娘忧心。"
我抽噎着摇头,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窜。这红墙黄瓦的深宫,竟比三九天还要冷上三分。梅雪将我送至宋知音处暂住,临走前再三保证会照料好大皇子。
宋知音夜里燃起艾草,将我浑身熏得烟雾缭绕。"昨日我扮作采买宫女偷溜去瞧过秦姐姐,她虽清减些,精神倒还爽利。"见我不言语,她掏出个木雕小猫:"喏,照着雪团刻的,往后你就当它是个念想。"
望着满桌御膳,我竟半点胃口也无。宋知音夹了箸烩三鲜到我碗中:"凑合吃些,虽比不得秦姐姐的手艺,总归能填饱肚子。"我机械地扒着饭,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若他日姐姐得宠,也会像秦姐姐那般痴心错付吗?"
她执筷的手顿了顿,烛火在眸中跳跃:"帝王恩宠如镜花水月,女人的情意却是能暖手炉。"是夜她拥我入眠,絮絮说着与秦沐的往事:"我们打小在益州汉中长大,她爹是屠户,我爹是账房先生。她总用糖醋小排诱我替她抄书,后来两家跟着先帝迁都长安……"
我在她怀里蹭了蹭,闷声道:"宋姐姐待秦姐姐,就像我待皇后娘娘那般好。"她笑着捏我脸颊:"小促狭鬼,快睡!"
在宋知音处盘桓数日,我学着她的样子用艾草熏殿。转眼年关将至,我们四人聚在琼华殿外,秦姐姐瘦得衣带都宽了三分。宋知音眼眶泛红,我却先扑进沈娴姐姐怀中:"咱们姐妹终于团圆了!"
除夕宴上觥筹交错,卫昭仪突然掩唇干呕。太医诊出喜脉时,祁玄乐得合不拢嘴,卫昭仪更是得意地抚着小腹。我瞥见沈娴姐姐神色淡然,秦姐姐唇角泛起苦涩,倒是宋知音攥紧了酒盏。
开春后匈奴进献的异域美人封了白八子,生得一副精雕细琢的容貌,偏生是个炮仗脾气。她在御花园遇见我总要揉脸捏腮,夸我生得玉雪可爱,倒比那些个老谋深算的妃嫔爽利许多。
我瞧得真真儿的,那白八子对孩童最是慈和。
祁玄将她捧在心尖上疼,她也是个爱显摆的性子。
知晓卫昭仪是六宫独一份的体面人,得了什么稀罕物什都要往卫昭仪跟前凑,偏要拿乔作势地显摆。
这日卫昭仪当着满宫奴才的面,劈手夺了她腕间的羊脂玉镯,扬着下巴叫嚣:"圣上心里装着的从来都是我!"
白八子倒也不恼,只将缠金丝银鞭从腰后抽出,但见寒光闪过,鞭梢破空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蜷在御花园太湖石后头屏息凝神,眼瞅着卫昭仪遣了三个嬷嬷去擒人,俱叫那长鞭抽得满地打滚,新裁的缎面衣裳绽开血口子。
这阵仗骇得我后脊梁直冒冷汗,暗道这泼辣货真真惹不得。
卫昭仪气得发髻都散了,提着罗裙就要撕扯,偏生白八子是个混不吝的,鞭子舞得密不透风,抽得卫昭仪满宫乱窜。
我瞧着这幕解气得紧,连午膳都多用了半碗翡翠虾仁粥。
沈娴姐姐刚把祁锦诚哄睡下,见我这般眉飞色舞,执起团扇轻点我额角:"小祖宗遇到什么喜事了?"
"今儿在御花园,白八子抽了卫昭仪八记响鞭!"我比划着鞭长,全然未觉气氛骤冷。
"啪!"沈娴姐姐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案几上,惊得我浑身一颤,"如此大事,怎的未有宫人禀报?"
话音未落,蒋公公已躬身立在椒房殿外:"娘娘,圣上请您即刻往昭阳殿走一趟。"
沈娴姐姐拂袖便走,宋美人给秦容华递个眼色,二人鱼贯而出。
我忙不迭要跟,却被秦沐拽住腕子:"圣上正发着火呢,你凑什么热闹?"
对上她凌厉目光,我怯生生揪住秦沐袖口:"秦姐姐,可是我说错话了?"
秦沐轻笑着揉我发髻,声线却冷得渗人:"卫氏肚里那块肉,可是灌了三年苦药才得来的,你当是闹着玩的?"
我陡然惊觉,卫昭仪往日如何跋扈,那未出世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三更梆子响过,昭阳殿才传来消息——
太医署诊出卫氏假孕,欺君之罪板上钉钉,当庭杖责二十,贬为婕妤。白八子虽藐视宫规,然揭发有功,功过相抵晋封容华。
至于沈娴姐姐,则因治宫不力被禁足半月。
"混账!"我掀翻青玉缠枝杯,碎瓷溅了满地,"这昏聩东西!"
秦容华亲自蹲身拾掇残片,温声劝道:"仔细扎了手。"
"扎手算什么?"我踹开满地狼藉,"有本事冲祁玄那狗皇帝使去!"
秦沐擦拭指尖血迹的动作一顿,眸中迸出我从未见过的寒光:"阿禧说得在理,谁给咱们气受,咱们便十倍讨回来。"
我怔怔望着她染血的指尖,突然福至心灵:"秦姐姐早知卫氏假孕?"
"不然呢?"她拭净血迹,将帕子扔进炭盆,"宋知音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可不就是为着今日。"
我踉跄后退,撞上雕花木门。原来雪团那桩公案,不过是她复仇大戏的引子。
"沐儿!"宋知音推门而入,反手将我护在身后,"陛下今日掌掴卫氏,气该消了。往后不许你再算计这些。"
秦沐但笑不语,只将染血的食指藏进袖中。我望着她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椒房殿的烛火,冷得刺骨。
"知音,一掌之痛如何抵得过我受的屈辱?整整六十日幽禁!六十日啊!那卫婕妤不过挨了记耳光,降了位份便算完事?这般轻飘飘的惩戒,怎消得了我心头恨?"
"可咱们已经牵连了中宫主位。"
"那是意外变故,怎能算在我头上?"
忽闻宋知音温声劝慰:"阿沐,报仇雪恨原是应当,却莫要被怨恨蒙蔽心智,将自身推入万劫深渊。"
秦沐嗤笑出声:"你往后不愿再帮衬我了,是么?"
"总还有旁的法子。"
"再没有其他路了!你素来不争圣宠,而我早已失了君心,咱们还能有什么指望?"
烛火噼啪作响,宋美人似是下了极大决心,终是轻声道:"我助你重获圣宠。"
余下话语我已无心再听,捧着锦盒往回跑时,那句"谁欺辱咱们,咱们便百倍奉还"在喉间翻涌。
沈娴姐姐被禁足这半月里,我才惊觉她竟藏着一双巧手。素日里绣帕子也就罢了,竟还会用丝线勾小袜。她给诚儿勾了许多双虎头袜,见我眼馋便也给我勾了两双。不止我有,知音与阿沐皆得了这份心意。
这日她将四双袜子分装在描金锦盒里,托我送去阿沐宫中。我实在不愿见秦姐姐那张冷脸,可瞧着姐姐期盼目光,终究硬着头皮去了。
在秦沐宫门前徘徊良久,我咬咬牙准备冲进去放下东西就走,却被她出声唤住。这位素日里冷若冰霜的姐姐竟主动牵起我的手,柔声道:"前些日子是姐姐不好,你年纪尚小,怎该听那些污糟话。在这宫里,平安喜乐地长大才是正理。"
我捏着衣角嗫嚅:"其实……秦姐姐说得在理。"
春寒料峭时,御花园枯枝萌出新芽,倒显出几分生机。临近我生辰那日,中宫娘娘提议设宴,陛下竟也应允了,还将差事交给卫婕妤操办。我原还气恼,这般要紧日子怎能让对头经手?沈姐姐却只笑说:"到时便知分晓。"
三月初二这日,卫婕妤倒真没使绊子。非但如此,还斥巨资办了场极尽奢华的宴席,连民间戏班子都请进宫来了,更有喷火变戏法的把式,竟比爹娘为我办的及笄礼还要热闹三分。秦沐借机献舞,宋知音抚琴相和,陛下看得如痴如醉,这般神情倒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望着台中央红衣翩跹的女子,轻纱遮面若隐若现,恍惚间竟觉她眉眼与嫂嫂有七分相似。宴至酣处,沈姐姐领着我们到溪边放莲花灯,烛光映着众人面容,倒显出几分岁月静好。
我在灯上写下三个心愿:一愿父母康健,兄嫂和美;二愿我们四人永如今日,情谊长存;三愿我能快些长大,为姐姐们遮风挡雨。四盏莲灯顺流而下,在水面聚成温暖光团。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宫宴方向传来惊呼:"快传太医!白容华昏厥了!"
沈姐姐当即提着裙裾往回跑,我们三人紧随其后。待赶到时,只见白八子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太医令才刚跌跌撞撞跑来。我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登时两腿发软晕了过去,隐约听见姐姐们焦急呼喊:"阿禧!"
再睁眼已是五日后,守在榻前的竟是秦沐。"阿禧!可算醒了!"她将我扶起喂水,我却顾不得许多,急问:"中宫娘娘可安好?"
"娘娘无恙。"秦沐松了口气,"白容华已入殓,少府正在查验死因。只是邻国使团恰在此时抵京,借着白氏之死发难,非要我朝送公主和亲,否则便要兴兵问罪。"
我攥紧被角,想起史书上那些和亲公主的遭遇,又念及兄长腰伤未愈,顿时心乱如麻。正要下榻,秦沐忙按住我:"你这是作甚?"
"我要去求陛下!"我甩开她手,披上大氅就往外冲。行至未央宫前,恰见长公主祁嫖气势汹汹闯进去,我与秦沐对视一眼,悄悄贴着门缝往里瞧。
"啪!"
清脆巴掌声震得我心头一颤,抬眼便见长公主指着皇帝鼻尖骂:"狗皇帝!若敢让我去和亲,我便先砍了你的脑袋!"
皇帝捂着半边脸冷笑:"皇姐放心,朕怎舍得让你远嫁?"
"那你是要让姜颂远领兵?他当年攻打匈奴落下的腰伤,如今可还贴着膏药呢!"
"皇姐还惦记着那位姜将军?"皇帝忽然逼近,"就像你惦记楚家姑娘那样?"
我同秦沐仿佛窥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秘辛。
可眼下容不得我当缩头乌龟,当即让蒋公公进去通传。待听见龙椅上传来那声"进来",我这才提着裙摆迈进未央宫,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陛下,长公主,请允准臣妾代替昭阳公主远嫁和亲。"
祁嫖第一个拍案而起:"荒唐!她才九岁稚龄!尚未及笄怎能远赴异邦联姻!"
祁玄掀起眼皮扫我一眼,眉宇间尽是鄙夷:"姜美人,你也别跟着添乱,回去好好陪着皇后养胎。"
"卫婕妤的兄长卫述将军不正是沙场宿将么?何不命他领兵出征?"
帝王面露犹豫之色:"这……"
"就按姜美人说的办。"祁嫖将狼毫笔往案几上一摔,头也不回地掀开珠帘离去。
祁玄望着长公主的背影长叹一声,忽又转头盯住我:"若你今年及笄该多好,朕还能收你作义妹风光大嫁。"
"陛下可曾真心爱过楚翘姐姐?"积压多年的疑问冲口而出,倒教胸口郁气为之一散。
"爱卿何出此言?"
"满宫皆传陛下与楚家娘子早有婚约,莫非纳我入宫当真只为报复兄长横刀夺爱?"
"既是你主动问起,朕也无需再遮掩。"他整了整龙袍下摆,倚着九龙宝座睥睨而下,"姜家权倾朝野,你注定要入主中宫。哪怕姜颂远不曾染指楚翘,这凤冠也落不到旁人头上。"
我早猜到这般答案,可亲耳听闻仍觉心口发闷。自古君王疑心病重,果真半分不假。
"臣妾……明白了。"
踏出未央宫那刻,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剜去块肉。秦沐亲手熬了盏安神汤,我才浑浑噩噩睡下。
三日后兄长披挂出征,待消息传进宫门,姜家铁骑已离京半月有余。我握着狼毫练字总走神,御膳房呈来的珍馐也食不知味。
祁嫖为着战事在未央宫大闹一场,竟将天子面颊抓出三道血痕。偏生祁玄还有脸来椒房殿与沈娴姐姐用膳,我索性闭门不出,任谁劝说都不见。
倒是沈娴姐姐亲自登门,软语相劝:"陛下命蒋公公去藏宝阁取了两颗夜明珠,阿禧且看在奇珍异宝的份上……"
话音未落,蒋公公已捧着圣旨入内。祁玄竟越级擢升我为姜容华,除却东海明珠,更赐下南海珊瑚树、西域七宝璎珞等珍玩。
我素来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待传旨太监离去后,终是伏在锦被上哭得肝肠寸断。秦沐三人轮番来劝,我反倒哭得愈发大声,恨不能让六宫都听见这委屈。
恰在此时,秦沐复宠了。
帝王不仅赐她协理六宫之权,更破格擢为婕妤。这场边疆战事竟拖了整年光景,久到家中来信说嫂嫂诞下麟儿,取名姜生;久到祁锦诚都蹒跚学步了,仍不见兄长凯旋。
眼见秦沐小腹渐隆,我望着她隆起的衣衫,恍惚又见沈娴姐姐怀胎时的模样。
"我们阿禧又要当姨母了呢。"
皇后娘娘抚着六个月身孕仍纤细的腰肢浅笑,我却觉得眼眶发酸。她永远这般端方持重,同我嫂嫂如出一辙,满心满眼只有家族荣耀,从不知为自己打算。
她拈起块荷花酥喂到我唇边,指尖轻抚我发顶:"我们阿禧真是长大了,个头蹿得这样快,心里也藏得住事了。"
我垂首不语,听她温声劝道:"这后宫里,要么倚仗圣宠,要么诞育子嗣,否则如何立得住脚跟?"
"臣妾……明白。"我咽下甜腻的糕点,在心底默默补了句:可这些,我通通不稀罕。
转眼至中秋佳节,恰逢卫婕妤生辰。天子特许我归家省亲,我跪在青砖地上接了恩旨。
临行前祁嫖遣人唤我去公主府。她往襁褓中的侄儿颈间挂上金锁,又塞给我个雕花锦盒:"你嫂嫂曾在本宫跟前当过伴读,这对手镯权当贺她喜得贵子。"
"多谢长公主恩典。"
"要谢便谢你兄长在疆场厮杀。"她摆摆手,再不看我一眼。
回至姜府,见爹娘鬓边已染霜华。所幸有嫂嫂与稚子承欢膝下,老两口面上才有些笑影。我在府中放肆了两日,母亲笑说我还是未出阁时的性子。
归宫那日,我特意将新买的时兴珠翠分送各宫。原想私藏卫婕妤那支累丝金钗,终究还是递了出去。
她把玩着钗头凤凰,冷笑连连:"别以为献殷勤就能逃过一劫,待我兄长得胜还朝,第一个便要参你姜家一本!"
我诚恳福身:"还望婕妤修书一封,令卫将军早日护送我兄长班师。"
卫婕妤脸色骤变,将金钗往妆奁上一拍:"我兄长用兵如神,便是你不说,本宫也自会催他速战速决!"
踏入祁嫖寝宫时,她正临摹《金刚经》。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回府省亲可还顺遂?"
"这是嫂嫂让捎给公主的。"我将锦盒呈上,里头躺着个绣着"嫖"字的香囊,内里塞着开过光的平安符。
她执笔的手顿了顿,终是将香囊收入袖中,再未言语。
次日重阳宴席间,我瞥见她腰间悬着那枚熟悉的香囊——正是嫂嫂惯用的双面绣法。十岁生辰宴的烛火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卫述将军凯旋的马蹄声却已踏碎姜家最后的欢颜。阿兄的灵柩尚未归家,宫墙内已飘满庆贺卫婕妤复宠的丝竹声,她不仅重获昭仪封号,更传出有孕的喜讯。
这所谓的双喜临门,在我听来却是淬毒的刀刃。若非祁玄执意让卫述取代阿兄领兵,边关那封染血的战报怎会夺走兄长性命?沈娴姐姐察觉我脸色煞白,忙命贴身侍女雪梅护送我回宫。
案头摆着温热的课业,落秋却捧着食盒款款而来:"奴婢是卫昭仪跟前伺候的,娘娘有喜普天同庆,椒房殿自然少不得这份甜意。"蜜果裹着晶莹的糖霜,我含在嘴里却尝不出半分甜味,喉头哽着的酸涩几乎要冲破眼眶。
"娘娘让转告小主,卫将军未能护住姜小将军周全,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落秋的话被殿外惊雷般的哭声截断。我攥着帕子的手骨节发白,直到沈娴姐姐掀帘而入,积蓄的泪水才决堤般涌出。
哥哥下葬那日,我跪在佛堂抄经祈福。长公主祁嫖代我前往姜家祭奠,銮驾仪仗浩浩荡荡,满朝文武都道圣上隆恩。可当夜她却醉卧偏殿,鎏金酒盏摔得粉碎:"我扶他登上九五至尊位,换来的就是这般回报?强纳姜家女入宫,偏送姜家儿赴死,如今连沈家都不肯放过!"
沈娴姐姐温声劝慰时,祁嫖突然拽过我的手腕,酒气喷在耳畔:"姜家小妹,你且替你兄长好好看着这天下。"我垂眸盯着她袖口金线绣的祥云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吃人的皇宫,总有一天要让它血债血偿。
卫昭仪的肚子成了紫禁城最金贵的物件,太医院日日流水般送保胎药。天坛祭祀那日,她暂理六宫事务,命嫔妃们齐聚长春宫诵经。檀香混着药味熏得人作呕,落秋端着漆盘进进出出,我盯着那碗黑褐色的汤药,忽然瞥见她裙裾染上刺目猩红。
"太医!快宣太医!"我的尖叫惊飞了梁间栖息的雀儿。于充仪夺过药碗轻嗅,脸色骤变:"这汤药里掺了麝香!"卫昭仪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落秋跪伏在地哭喊冤枉,她却突然冷笑:"难不成是陛下要害自己的骨肉?"
"卫昭仪好灵的舌头。"祁嫖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金丝绣凤的裙裾扫过门槛。她带来的太医刚搭上脉,卫昭仪便尖声叫嚷:"长公主好手段,竟连太医都备齐了!"
"若非本宫早有准备,此刻你早去阎王殿喊冤了。"祁嫖挥退众人,我跟着宋知音她们往外走时,还能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回宫路上,我们三人将祁玄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到掌灯时分仍觉不解气。
再踏入长春宫时,卫昭仪已形销骨立。我捧着煨得浓白的鸭汤,看她斜倚在贵妃榻上冷笑:"姜容华倒是清闲,专程来看本宫落魄模样?"
"娘娘说笑了。"我舀起一勺汤药递到她唇边,"您这境遇,可称不上落魄。"她突然打翻汤碗,瓷片在青砖上迸裂:"你们姜家人最会装模作样!当年沈娴端着正室架子给我立规矩,转头又送来珍奇玩意儿笼络人心……"
她絮絮叨叨说起旧事,说祁玄如何借沈家势力登基,又如何过河拆桥;说那株院中的桃树,是五年前他亲手所植,春日里花开得灼灼其华,结的果子却酸涩难咽。说到最后,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她抬手抹去,望着庭院里零落的花瓣喃喃:"你看这宫里,哪有什么真心……"
我舀了盏鸭汤递给她,她却连勺子都没碰,掀开芙蓉锦被赤着脚就往桃树下走。那株桃树生得极好,枝桠交错如华盖,偏生落英铺了满地像雪毯。
落秋捧着鹤氅追出去,她却抄起院角的斧头,使出浑身力气朝树干劈砍。宫人们跪了满院子哭求,她充耳不闻,直到桃树轰然倒地,自己也脱力往地上栽。我本能地冲过去接,偏生我人小力微,连带着被她拽得摔倒在地。
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我直抽气,倒是她倚在我怀里轻笑:"除了长兄,倒头回有人为我掉金豆子。"她指尖拂过我眼角的泪,气若游丝地嘱咐:"若皇后娘娘回宫……你替我道个歉,那些腌臜事……委屈她了。"
说罢她阖目长逝,我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太医院日日送来的药膳,都被她浇在了桃树根下。这是铁了心要随她那未出世的孩儿去,连半分生路都不给自己留。
祁玄和沈娴姐姐回宫那日,景阳宫的白幡都挂起来了。沈娴当场昏厥,祁玄把自己锁在未央宫整日水米未进。出殡那日,我望着墓碑上"卫珍"二字,忽然想起她临终前那句错得离谱的话——为她哭的,何止卫家郎君。
秦沐产下公主那日,祁玄只草草瞥了眼襁褓,随手赐名"锦珍",抬了秦沐做昭仪。我瞧着襁褓里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再想想那块冰冷的墓碑,直犯恶心。所幸秦沐给女儿取了"温温"作小字,这宫闱里总算添了三分暖意。
秦沐产后身子垮得厉害,日日汤药吊着精气神。祁玄偶尔来她宫里用膳,更多时候是往沈娴姐姐处去。他会考校我的功课,会抱着锦诚逗弄,待宫人退下时,却总要追问卫昭仪临终情形。
"卫娘娘倒下前,可与你说过什么?"他今日又这般问,我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半个字都不愿吐。沈娴姐姐将我护在身后:"陛下若真要追查,该去问景阳宫当差的,何必为难个孩子。"
祁玄突然攥住沈娴手腕,龙涎香混着怒气扑面而来:"沈娴!你莫不是也掺和了这事!"我盯着他泛红的眼尾冷笑:"卫娘娘说这深宫里,最凉薄的便是帝王心。"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忽然指着我说:"姜相教女有方。"自此倒不再逼问我,反倒日日召我去御书房伴读,赐了焦尾琴,命乐师教我弹《汉宫秋月》。我学成那日,他望着来接我的沈娴姐姐,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祁嫖出嫁那日,我守着红烛到三更天。五年光阴转瞬即逝,我及笄礼上,祁玄竟用国库银子给我盖了座摘星楼。爹娘在席间应酬,我看着被舅父塞进宫的裴容华,暗自庆幸有她挡在前头。
可及笄礼刚过,祁玄便翻了我的牌子。沈娴姐姐亲自调了玫瑰浴汤,宋知音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咒骂:"老色鬼!我养大的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
我盯着铜镜里盛装的女子,忽然想起卫珍砍树那日飘落的花瓣。这吃人的宫墙里,多少红颜化作春泥,倒不如那株被砍倒的桃树,好歹落了个干净。"三年前承宠那夜过后,陛下便再未踏足过我的寝殿。想来是自觉技不如人,羞于再面对我。"我攥着绣帕嗫嚅道。
宋知音轻拍我手背安抚,我却瞥见温温从雕花隔断后钻出来,踮着脚尖往我沐浴的桐木浴桶里探手。这小祖宗正要捧水喝,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宋姐姐拦下,她吐了吐舌头缩回帷幔后头。
更衣时秦嬷嬷端来蜜汁排骨,我饿虎扑食般抓起筷子,却被她用银箸敲了手背。"小祖宗仔细些,今夜要侍奉圣驾,吃多了怕冲撞龙体。"
"冲撞了才好,省得他再折腾人。"我赌气往嘴里塞了块酥肉。
"休要胡言。"宋知音将胭脂米粥推到我面前,"唯有承过雨露,在这深宫方能立得住脚。"
我含着粥含糊道:"我爹是当朝宰辅,舅舅是镇国公,何须仰仗君恩过活。"话音未落,凤鸾春恩车的金铃已响彻宫道。
踏入未央宫那刻,我才真切意识到——这老皇帝竟真要临幸于我!
龙涎香萦绕间,祁玄捻着胡须踱步至我面前。那花白胡须让我恍然想起父亲,果然男子年至不惑都爱蓄须。他绕着我转了三圈,目光如炬似要穿透绫罗。
"皇后可有交代什么?"
"娘娘亲手调了玫瑰浴汤,嘱咐嫔妾好生侍奉。"我垂眸盯着金砖缝里的灰尘。
"还有呢?"
"姐姐让嫔妾尽心尽力。"
祁玄突然冷笑:"她当真不恼?"
"陛下何出此言?"我仰头对上他浑浊的眼,却见对方摆摆手:"罢了,你歇着吧。"说罢竟转身坐回龙案批奏折。
我暗松口气,权当换个地方歇息。夜半被断续的咳嗽惊醒,朦胧见祁玄披衣起身。龙涎香混着药味逼近,锦被掀开时寒意沁骨,他却只是和衣躺在外侧。
听着他刻意压抑的喘咳,我翻了个身。这病秧子,活该!
次日蒋公公宣旨时,我正对着铜镜梳头。婕妤位份倒在其次,特许入住未央宫偏殿才是骇人——连当年盛宠的卫昭仪都不曾有此恩典。我两眼一黑晕厥过去,再醒来已在偏殿。
"阿禧莫怕,不过是去侍疾。"沈娴亲自为我收拾细软,素色裙裾扫过青砖,"陛下龙体欠安的事,如今只限椒房殿知晓。"
"那病气过给我怎么办?"我揪着她衣袖不撒手。
她将我额前碎发别至耳后:"届时便回椒房殿将养,横竖你是个有福气的。"我咬着银牙接旨,权当为家族尽忠。
是夜祁玄又问起沈娴反应,我如实相告后见他沉了脸。"她素来把你当眼珠子疼,怎舍得推你入火坑?"我摇头不语,他忽地拂袖:"安寝!"
"臣妾想回椒房殿。"我攥着被角哀求。
"除非……"他眸光微动,"你能让朕与皇后同住。"
我灵光乍现:"未央宫走水如何?"说干就干,趁夜在藏书阁角落泼了火油。待火舌舔上房梁,立刻高呼救驾。
如愿将祁玄送进椒房殿那夜,表姐却抱着玉枕闯进来。她发髻散乱,脸上沾着烟灰:"皇上,金华殿走水了,臣妾害怕。"
沈娴笑吟吟将人推到祁玄跟前:"玉嫔受惊了,今夜便与陛下同宿。"谁料祁玄黑着脸甩袖离去,反倒便宜了秦美人。
次日噩耗传来——全家老小赴泰山封禅途中遭劫,三百口人无一生还。祁璇公主闻讯吐血而亡,襁褓中的小郡主尚未满百日。我昏死七日,粒米未进,全凭参汤吊着命。
温温抱着芙蓉糕在床前守了整宿,祁锦珍捧着糖蒸酥酪哄我张口。后宫姐妹轮番探望,独表姐哭得最是情真意切。祁玄下旨命舅舅剿匪,自己却缠绵病榻,月余未踏足后宫。
偏在这当口,卫述竟以外臣身份频繁出入禁苑。未央宫修缮图纸经他之手,连琉璃瓦的纹样都要过问。某日廊下偶遇,他眼中阴鸷令我遍体生寒。
父亲在世时,此人便在朝堂处处掣肘。我修书给父亲旧部,却只收到舅舅密信。沈家二字如惊雷炸响——沈太傅发迹恰在祖父罢官之后,而父亲拜相那日,沈太傅竟悬梁自尽。
沈娴亲手喂我喝药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她越温柔,我越如坠冰窟。终于开始效仿其他嫔妃,涂脂抹粉争宠献媚。每当铜镜映出自己谄媚的笑靥,便恶心得彻夜难眠。
祁玄却认定,我这般曲意逢迎,不过是欲激沈娴醋意。
帝王心怀大畅之下,竟赐下新居,更频频留宿我处。
他仍是不曾临幸,那咳喘之症却日甚一日,我总亲手侍奉汤药。
这苦汁被他当作沈妃的温存,未假人手查验便径直饮尽。
殊不知我早与沈娴一党势同水火。
及笄那日,他在颂禧楼大摆筵席。
万众瞩目间,祁玄执我玉手按坐龙椅之侧,旋即拦腰抱起大步迈向露台。
万千天灯自朱雀街迤逦升空,这般排场竟比卫珍生辰宴还要隆重三分。
可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沈娴,但见她立于阶前,唇角笑意瞬息凝结,偏生那人君怀畅笑。
乐声未歇,舞姬犹旋,忽闻破空之声骤响。
待我回神,但见金丝裙裾如蝶坠地。
下意识伸手欲扶,却被祁玄猛力推开,踉跄跌坐青砖。
他早抢先一步将那抹鹅黄拥入怀中,声嘶力竭唤着"娴儿"。
我以手撑地爬将过去,暗箭正中心口,血色在蜀锦上洇出朵朵红梅。
喉头哽咽,我颤声唤出久违的称谓:"阿姊……"
弥留之际,沈娴望我张口,虽无声息,我却读懂唇语。
她说:"阿禧,再近些。"
太医赶至时,姐姐已气若游丝,手中紧攥的却是我十三岁弃如敝屣的绣帕。
歪扭针脚早被修补妥帖,芍药花色艳若泣血,终成祁玄追思的信物。
可姐姐啊,你怎不等等我!
我分明已筹谋妥当,要为你挣出条生路。
该死之人本应是我!
变故陡生,羽林军如神兵天降,生擒刺客押至御前。
那人竟未待审讯,径直咬碎藏毒的槽牙,倒地时滚落半块卫字令牌。
祁玄受此重创,当场呕红,我原当是往日汤药起了效用。
谁料这暴君竟撑着残躯,抱着沈娴遗体在椒房殿枯坐两昼夜。
我因累及姐姐,愧疚难当,终日徘徊咏巷欲寻卫述复仇。
那厮虽被囚禁,却仍享锦衣玉食,望我时眸中尽是寒霜。
"姜家女郎好命数,连死士都奈何不得。"
"可亲手弑杀养育之恩的皇后,这丧亲之痛可还受用?"
我攥紧袖中短刃,千般酷刑在喉间翻涌:"我父母果真是你所害!"
"卫某报仇,从不殃及无辜。"
"那我与你何仇何怨?"
"你欠我胞妹一条性命!"
我忽地笑出声来:"卫珍分明死于祁玄剑下!"
短兵相接之际,我将当年真相和盘托出。
他手中长剑哐当坠地,再无战意,反夺过我兵刃高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剑锋没入心口时,他竟含笑瞑目。
料理完卫述,我潜入椒房殿,欲寻姐姐遗物。
却见满园芍药灼灼,连姐姐旧时罗裙都熏着芍药香。
"阿姊你好狠的心!"
秦沐与宋知音恰在此刻撞见,未等我反应,一记耳光已甩在脸上。
"你怎敢擅闯天牢?不要命了!"宋知音忙来拉架。
"若非你从娇惯,她怎敢行此大逆之事!"秦沐气得浑身发抖。
我木然受之:"我自去向陛下请罪。"
"站住!"秦沐拽住我腕子,"记住,今日你只来过椒房殿。"
争执间后颈剧痛,再醒来已身处暗室。
方知那日永巷之行,原是祁玄借刀杀人。
我翻出珍藏的四个巫蛊人偶,尽数葬入姐姐陵寝。
除却这些,竟再无一物可寄相思。
沈娴葬礼未毕,祁玄竟顶着满朝非议,执意立我为后。
我知他绝非情深,既无母族倚仗,亦无半分恩宠。
住的仍是旧日宫室,每有恳求皆得应允,连梅雪都赐了我。
他将祁锦诚养在身边立为储君,我若想见,须得亲往未央宫。
温温则交由宋知音抚育。
今朝宋婕妤携温温来访,提着食盒的手冻得通红。
年余未见,小丫头竟怕起我来。
我伸手欲抱,她哇地哭出声,倒叫我想起旧时哄她的松黄糕。
此刻正蜷在宋知音怀里,像只怯生生的狸奴。
“沐儿曾提过,温温的脾性简直与你如出一辙,每回尝了松黄饼,那泪珠子便止住了。”
“你与我们断绝往来的那段时日,沈皇后总把温温搂在怀里,念叨着这孩子同你幼时一般绵软,连怯生生的模样都像足七分。”
“可宋姐姐心里头欢喜得紧,咱们的阿禧终究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我羞愧难当,喉头哽着千言万语,“宋姐姐……”
宋知音将一块歪歪扭扭的松黄饼递来,“我手艺比不得沐儿和沈皇后精巧,但咱们温温小殿下总该给姨母个薄面。”
我接过糕饼的指尖微微发颤,咸涩的泪珠砸在酥皮上。
“真这般难以下咽?”
“没有……甚是可口。”我慌忙埋首擦拭泪痕,冷不防一只小手轻轻抚过脸颊。
“阿禧姨姨莫哭,温温不恼你。”稚嫩童音裹着冬日暖阳般的温度,三岁女童踮着脚尖,生涩地替我拭泪。
宋知音轻叹着将温温唤回身边,吩咐宫人抱去偏殿歇晌。
她挥退满殿侍从,独留你我二人对坐。
“阿禧,你且与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为何要与我们生分至此?”
我浑身僵直,哆嗦着从袖中摸出舅舅的亲笔信笺。
宋知音阅罢信笺,素日温婉的面容骤然染上寒霜,首次对我厉声呵斥:“糊涂东西!你宁可听信裴庆非那老匹夫,竟对沈娴半分信任都无?”
“我何曾疑过沈姐姐!我恨不能将祁玄千刀万剐!恨不能掀了这吃人的皇权!沈大人分明是遭那昏君构陷,与我父亲何干!”
“我刻意疏远诸位,正是要亲手了结祁玄性命。待东窗事发那日,你们方能全身而退。”
她猛然捂住我的嘴,警惕地扫视四周,压着嗓子道:“我们四人同气连枝,何来牵累之说!”
说罢攥紧我冰凉的双手,“姜家血案始终是你心尖刺,我已托付家父彻查真凶,不日定能水落石出。”
祁玄的身子如风中残烛,日日咳血不止。
我端着参汤进殿时,常瞧见他攥着帕子蜷在龙椅上,帕面晕开朵朵血梅。
太医院早被我拿捏住七寸,何况他们家眷性命皆系于我手,自是守口如瓶。
近来昏君往椒房殿跑得愈发勤,总对着满园芍药怔怔出神,连对祁锦诚都多了几分慈父模样。
有时他恍惚唤我“娴儿”,待我转身应答,又慌忙背过身去,肩头微微发颤。
又逢岁末寒冬,他裹着玄色貂裘与我漫步御花园。
“娴儿往日总念叨,若生辰在雪日该有多好。”
沈姐姐确是这般说过,她羡慕祁锦诚生在腊月飞雪时。
只因每逢雪季,沈大人才会给嫡长女裁新衣、买糖葫芦。
这些稀罕物什,四年方能得一回。
她及笄那年生母病逝,父亲偏宠妾室所出,小小年纪便要操持内宅,照料庶妹。
我素来厌恶“长姐如母”这四个字。
正出神间,身旁忽然传来重物坠地之声。
披着玄色大氅的帝王栽进雪堆,自此再未起身。
我昼夜不歇地侍奉汤药,巴不得他多受几日人间苦楚。
他已半月未曾临朝,我携太子登殿时,满朝文武虽面露不满,却因宫中未传噩耗而不敢妄动。
这日我正欲替他擦身,忽见枕下压着半块虎符。
“拿着它,朕方能保你余生无忧。”沙哑嗓音裹着浓重药味。
我攥紧冰凉的铜符,心头五味杂陈。
祁玄怎不恨我?
他长叹一声,枯槁的手指抚过符节,“姜颂禧,朕当真艳羡你。你拥有楚翘的真心,沈娴的庇护,而她们……从未正眼看过朕。”
“朕穷极一生追逐的权势富贵,终究如指间流沙。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擦拭他嘴角血渍的手顿住,喃喃道:“可臣妾求而不得的东西,陛下怎会明白?”
祁玄突然剧烈呛咳,挣扎着要撑起身子,却重重跌回枕上。
“你还不知足?沈娴临终前,未曾给朕留半句遗言!”
“她为你求来后位,逼朕许下护你周全的誓言!如今你权倾六宫,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未及我开口,殿外忽闻金戈交鸣之声。
蒋公公连滚带爬闯进来,“陛下!裴将军率兵包围皇宫,口口声声要清君侧!”
“放肆!”祁玄咳得惊天动地,在蒋公公搀扶下勉强坐起。
我替他披上貂裘,又罩上挡风的斗笠。
漫天飞雪中,舅舅裴庆非策马立于阶下,身后铁骑森森。
我上前一步,凤钗朱缨在风中猎猎作响,“舅舅这是要造反不成?”
“姜氏女!老夫没有你这等忤逆侄女!你弑君篡位,还不速速伏诛!”
“裴庆非你好大狗胆!陛下龙体安康,你竟敢带兵闯宫!”
“若陛下真在宫中,无圣旨便擅调羽林军的你,又该当何罪!”
我高举虎符,寒声道:“陛下口谕在此,谁敢不从!”
“姜颂禧,你是不是太过天真了?一个假的虎符就想调遣本将的裴家军吗?”
“大胆裴庆非!朕在此你还敢造次?”
面对祁玄的质问,裴庆非无所畏惧,从容下马,只身一人走向未央宫的台阶。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个不敢以真容面世的口技者,就敢冒充陛下!姜颂禧,你好大的胆子。”
“要是你母亲知道,从小护在身下怯懦的女儿,如今竟能假造虎符,谋杀陛下,她也会同意自己的弟弟大义灭亲的。”
“裴庆非!你若敢上前一步,朕就让你当场毙命!”
我的余光中,祁玄身体开始发抖,就连站都要蒋公公搀扶。
彼时裴庆非已经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凛冽的看向我。
见他走向祁玄,我看出他想揭帽,立即挡在祁玄身前。
“舅舅!你想以下犯上吗?”
“犯上的是你,并非是我!”他义正言辞,把自己摘得干净。
他将我推开走上前去,利落的拔出长刀揭开斗笠。
那道浅浅的血口在祁玄煞白的脸上,更加醒目。
他不怒自威的架势,才叫我意识到他始终是帝王。
没等裴庆非做出反应,他用尽最后力气,一巴掌将裴庆非扇倒在地。
羽林中郎将手起刀落,将他原地处死。
见他胸口处大股的鲜血向外冒,裴家军纷纷上前,见我高举虎符,也不敢轻举妄动。
“父亲!父亲!”一道尖厉的喊声响彻未央宫,裴爱就在不远处被羽林卫拦截。
我心无波澜,没有半点悲痛可言,只觉得畅快。
祁玄体力不支,毫无征兆的往后倾倒,我将他扶住,可他太重了,我随他一起摔在地上。
如同少时抱住濒死的卫珍一般。
“谢谢陛下,真如姐姐所言,庇护臣妾一生。如今,臣妾想要的也得到了,陛下安息吧。”
他微睁的双眼,缓缓闭上,在我怀中咽了气。
蒋公公颤巍着手,探了探祁玄的鼻息,大声宣告,“陛下驾崩——”
明明是件幸事,我竟湿了眼眶。
今日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我早知父母的死亡不是意外。
在裴庆非端了匪窝,死无对证后,我知道他下一步会将手伸向我的颈脖。
我以为是卫述,但他却因祁玄的情谊甘愿赴死,我就知道不是他。
我只好利用祁玄罢朝期间,肆无忌惮的垂帘听政,想引起祁玄和众位朝臣的不满。
可祁玄未对我下手,还纵容我这般以下犯上,我就确信也不是他。
但我没想到,竟是我的亲舅舅!
我在收拾祁玄遗物时,竟在他抽屉中,寻到了沈娴姐姐写给我的书信,整整十六张,而且每张结尾都是这句“阿禧,顺颂时祺”。
第一张信:
我的阿禧,见字如面。
近日是否按时用膳?
阿禧,顺颂时祺。
学业如何?
第二张信:
我的阿禧,姐姐外出祭祀极累。
怕回宫后无法做松黄饼给你吃了。
阿禧,顺颂时祺。
……
第十六封家书:
阿禧卿卿,圣上说要为你觅一把价值连城的绝世好琴。
姐姐信你的琴艺,假以时日定能超越乐府那些老先生。
阿禧,惟愿安好。
读完信笺,我早已心如刀绞,几近窒息。
那年我才十岁,整日在她跟前嚷着要学琴。
她曾许诺要为我寻把好琴,当时我竟误会她言而无信,非要劳烦陛下赐琴。
她从未提过写信之事,只哄着我说莫要恼她。
我常拿瑶琴撒气,她却总悄悄替我修补,温言劝我勤加练习。
可如今姐姐你魂归天际,我琴艺再精进,又能弹与谁听?
"娘娘,老奴给您找着了块帕子。"
蒋公公捧着锦盒近前,我攥着那方绣着芍药的帕子,指腹反复摩挲针脚纹路。
"先帝若知娘娘这般珍视遗物,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
我垂眸盯着帕角暗纹,"还有何事,一并禀来。"
"裴容华方才欲饮鸩酒自戕,幸得宋美人及时拦下。"
见我不动声色,他继续道:"娘娘可要去瞧瞧?"
"那便走一遭吧。"
我随蒋公公踏入金华殿时,裴爱突然拔下发间玉簪,发疯似的朝我扑来。
若非蒋公公挺身相护,只怕今日我便要随先帝于黄泉相会。
裴爱状若疯魔,嘶吼着控诉:"分明是你们姜家欠我父亲的!你们高居庙堂,享尽人间富贵,何曾想过我父女艰辛!"
"姜颂禧!你可知饥寒交迫是何滋味?我与我父不过想求个温饱,何错之有?"
我冷笑讥诮:"那我姜氏满门何辜?家财尽数充公,裴庆非勾结户部,吞没半数姜氏产业!你真当先帝是瞎子不成?"
"先帝早欲除之而后快,如今他犯上作乱,未遭满门抄斩已是皇恩浩荡!"
裴爱执拗摇头:"我父绝非此等奸佞!"
我命人将裴府搜出的罪证一摞摞摆在她面前:"这是你父官匪勾结,灭我满门的血书。"
"这是你父与户部往来的密函,桩桩件件皆是铁证。"
"这是你父联合朝臣,弹劾本宫干政的奏本。"
"这是你父强抢民女,蓄养十三房外室的艳史。"
待我将罪证陈列完毕,裴爱终于瘫软在地。
此刻我方才知晓,我那舅舅原是因妒生恨。
恨我母亲能在长安享尽荣华,恨我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后位。
我长叹一声,欲斩断与裴爱的孽缘:"若容华想随先帝共赴黄泉,明日鸩酒便送至金华殿。若还想苟活于世,便削发为尼,去永宁寺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言罢我攥紧帕子,转身离去。
次日便闻裴爱落发出家,往永宁寺修行。
我顺利扶持祁锦诚登基为帝,垂帘听政。
秦沐被赦出冷宫后,我们三人常聚在椒房殿。
看新帝与温温在庭院追逐嬉戏,品着贡茶,却再尝不出当年滋味。
忽闻祁嫖夫婿再娶的消息,恍惚忆起及笄那年,她出宫前特来椒房殿寻沈娴。
彼时沈娴轻抚她微隆小腹:"既愿为他孕育子嗣,定是真心相许了。"
祁嫖眼底漾着初为人母的柔情:"不过拿他当姜颂远的替身罢了,若他待我不好,我便带着孩儿回宫。"
沈娴轻笑:"届时我便在宫里替你养着,你自去游历山河。"
我撅着嘴插话:"那我呢?姐姐们不要我了?"
沈娴捏了捏我脸颊:"自然少不了我的阿禧。"
此刻我端坐凤椅,蒋公公抱着襁褓近前:"禀太后,长公主嫡女萧宝珠已接至殿中。"
我接过婴孩,望着那张肖似祁嫖的面容,沉声下旨:"传旨六宫,封萧楠逸之女为宝珠公主,即日起养在宫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