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钰有新身份了丨“华人神探”两万天的重量与选择

前几天，复旦大学法医学与法庭科学学院揭牌成立。国际著名法庭科学鉴识专家，素有“华人神探”之称的李昌钰获颁复旦大学名誉教授证书。

站在复旦大学的讲台上，88岁的李昌钰博士全程站立，思维清晰如昨。这位参与破解全球8000多宗案件、被誉为“当代福尔摩斯”的传奇鉴识专家，此刻寄语年轻学子：“自媒体时代，虚假新闻、网络暴力现象普遍，鉴识人员会面临更大压力。如果你们决定以后从事这一行，就要想得开，坚守原则，做好准备。”

那么一生该怎样去选择与生活呢？李昌钰给出好几个关键词：Purpose（目标），Passion（热情），Hard Work（勤勉），Knowledge（知识），Persist and Believe（坚持和相信）。

“有了Purpose，就会有Passion，比如说，来复旦的Purpose，还有回中国跟老朋友、同学们见面的Passion，然后我就能行动，能好好Hard Work。”刚刚旅行结束，李昌钰就从美国坐飞机来到上海，长途跋涉却毫无疲态。

在他看来，有梦想与目标的人，生活态度自然会积极进取，做事的动力也就源源不断。他不喜欢做官，最看重知识，因为“金钱、职位可以被偷走，唯独脑中的知识没人能偷走”。

李昌钰是如何得到这些成就的，这跟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在《对白》这本书里，他为我们揭示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下面节选出这部分书摘与大家共读。

以下内容摘自《对白》李昌钰部分

生死之间

作为一名刑事鉴识工作者，我一生中有很多次向死亡挑战。生死之间，完全在于一个人、一瞬间的决定，有时足以影响一生。

很多人说我是“当代福尔摩斯”，但是福尔摩斯是个虚构的人物 ；很多人说我是“现场之王”，也谈不上，任何一桩案件的破解都离不开一支优秀的团队。我一生与 47 个国家的优秀刑警人员合作过，大概参与侦破了 8000 多宗案件。这些案件中，有很多凄惨的故事，有很多血淋淋的现场，所以我对人生的领悟开始有些不同。

人的一生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也是个很短的瞬间。我们终其一生，就算活到了八十岁，也只有两万多天，人生的每一次决定都很重要，有时甚至事关生死。

你们为什么念大学？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父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前途。我看到很多年轻的孩子，很不幸，就是选择错误。

最近，在我居住的城市，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公园里有几十个年轻人因过量吸毒而丧生。美国每年有 72000 人被毒品夺去宝贵的生命，所以我想提醒所有将来要到国外求学的孩子，绝对不能沾染上坏的习惯，因为你的生命就在于自己的决定。

在美国，洛杉矶这一座城市就有 39000 个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的窘况也源于自己的选择。这些人本可以不用睡在街头，但是人生就是如此，走错了一步，前面可能就是悬崖。

犯罪分子的结局，不是被杀就是被捕，所以绝对不要犯罪。美国很多有名的人，比如亿万富翁麦道夫，因涉嫌诈骗沦为阶下囚，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台湾老板王文曾，掏空了公司的 731 亿，到了美国不久，就因车祸而亡，700 多亿又如何？一分钱也用不了了。他为什么要骗人家的钱呢？有些受害者，终生的积蓄都被骗了，但是他到最后，一分钱也得不着。知名富豪爱泼斯坦，生前也很有名，很有钱，大学都没毕业，但是因为他有钱，每个大学都请他去讲管理，讲投资，最后在监牢里吊死了。

我看了多少案件，都在生死之间。我希望年轻人从我身上学到一件事，就是如何做选择，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因为天网恢恢，善恶都是有报的。

没有一个中国人做过美国刑侦中心主任

很多人问我：“你拿了那么多勋章和奖章，都是怎么来的？”我说 ：“Success is from hard work.”（成功源于勤奋。）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自己努力就可以了。

1976 年，我的人生又遇到一个转折点。1975 年，我成了纽黑文大学的教授，生活很快活 ：做做研究、教教书，薪水也不错。但是，那时候的省长来找我。因为美国在 1975 年通过很多法案，禁止刑讯，很多案件就破不了了，需要靠科学证据。于是，他希望我做警政厅的第一任鉴定中心主任、首席鉴定专家。薪水只有我做教授的三分之一，工作量却要大得多。我当然不干。

我妈妈说：“这是你生命的选择。没有一个中国人做过美国刑侦中心的主任，你要接受挑战。钱不重要，够生活就好了。”

我就接受了这份挑战。那时候刑侦中心的实验室条件好差，是由一间厕所改装的。整座实验室只有十七名警员、两名警官、一名队长，都是些老弱残兵。

我的文书专家眼睛看不见。东欧来的一个人，又高又大，名字叫玛福。我问：“玛福，你眼睛看不见，怎么做文书啊？”他说 ：“报告博士，我就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在外面巡逻时撞坏了五辆警车。厅长说你不能再撞了，你去做文书。我就成了文书。”

我那位血液专家看到红色就发抖，我说：“那你怎么做血液检测？”他说 ：“我从生下来，看见红色就发抖。”指纹专家更糟了—他在外面巡逻，凡有驾驶者超速的，他把人家拉下车就打，久而久之，所有老百姓都来控诉。厅长说 ：“你不能再打人了，去做指纹鉴定。”

我问那位文书专家：“你眼睛看不见，耳朵怎么样？”他说：“耳朵可好啦！”我说 ：“那么你做声纹。”上天生每个人，都会给我们一项技能，就是你自己要慢慢发掘。

那个喜欢打人的，说自己不怕血，因为他每次打人都流血。我说：“好，你做血液检测。”那个怕血的，我说 ：“你做文书。”

很快，他们就学到很好。我们成立了一个现场专案小组，凡是有重大案件，我亲自带着他们去现场工作。

我们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法庭。刚开始，我不知道怎样转换幻灯片，人家都会转，只有我不会。有一天晚上，我学会了，半夜里我好高兴：“我的 slide（幻灯片）会转了！”我太太问 ：“这么高兴干什么？”我说 ：“你来看！”所以那一整夜，我们都在看 slide 转 ：可以转向右、转向左，可以转快、转慢。我学会了一项新技能，现在可以去教人家了。

你还活着吗？活着

“Make impossible become possible.”（让不可能成为可能。）这是我的座右铭。

1998 年，我的生命又到了一个转折点。做了鉴定中心主任，世界有名了，到处演讲。在美国做一场演讲，一个小时，酬劳是 1-2 万美金。所以，我的服务期满 25 年，可以退休了。我想，到南部买一所房子，只要到处讲讲演就可以了。

但是就在 1998 那一年，康涅狄格州又发生了一些事情。9 个月内，两个厅长被革职，还有一个辞职。州长来找我，希望我做厅长。我说不干，我一生不喜欢做官。前前任州长就找过我，我说不干。前任州长又找过我，我说，死也不干。我不喜欢做官，我喜欢做第一线的研究工作。

这位州长厉害，他去找了我妈妈。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我只怕一个人，就是我妈妈。

妈妈问：“为什么不做？”

我说：“这个不好做，一天三十几个会议，整天开会。”

在美国做厅长，还要去“亲民”，每天晚上都要到社区参加集会，给他们做演讲。美国那些女孩子都很热情，就要拥抱我。我也要拥抱她，这叫“Hug the lady”( 拥抱女士 )。那些小孩子也要跑过来亲一下，这叫“Kiss the baby”（亲亲宝贝）。

“Hug the lady”还可以，抱一抱，只是太太不太高兴 ,“你抱得太紧了。”我说 ：“不是我抱得紧，是她们抱得紧。”

这个“Kiss the baby”，小孩子嘴上有巧克力，有奶，你还要装得很高兴的样子亲他一下。

我说：“这个工作我不做。”

妈妈说：“你从小就不用功，美国历史上两百年来，有没有中国人做过厅长？”

“没有。”

“有没有亚洲人或是女生做过厅长？”

“没有。”

妈妈说：“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把这个无形的屋顶打开呢？证明给别人看，不是 6（英）尺 2（英）寸、体重 280 磅、抽个雪茄烟的，就能做厅长。”

我妈妈讲的是“标准”的美国警政厅长形象，又高又大又胖，讲的英文没有人能听得懂。

妈妈跟我讲了以后，我决定去做厅长。

很幸运，我有一个很好的团队，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好团队。这些高级警官跟我一起打拼，把警政制度、巡逻制度统统改了，变成美国有名的警政厅。立体巡逻，利用大数据库、人工智能破案，采取 DNA 鉴定技术，有很多新的理念，同时配合先进的通讯系统。警政效率马上就提上来了。唯一不足的，就是每天晚上出去的时候，身后的警卫又高又大，我看起来有点矮小，不够威风。

但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查了查官方规定，对警员没有身高规定，也没有性别规定。但是选人的时候，都选高的大的。我说：“下一班招点矮的，跟我出去的时候就好啦！”

所以，很多事情就在于你怎么样去挑战“不可能”。做完两任厅长之后，我回到了鉴定中心。因为我不想做厅长了，新任的州长就让我主管刑侦工作。

2008 年，我们刑侦中心终于建好了。早在 1997-1998 年，我六十岁的时候，就有一个理想—建一个世界级的科学中心。剪彩开幕的那一天，我第五次宣布退休，不干了，让年轻人干。因为要给年轻人机会。我回到我喜欢的第一线现场工作，回到我喜欢的写作中。我已经出版了四十多本书，世界各国的很多报纸都用我做过头条新闻。

我写的第一本书叫作《让不可能成为可能》，封面上有我一张很大的脸。这本书摆在美国最大的一家书店里，一张中国人的大脸，我自己看看也很好，不错。等了几分钟，没有人买，我就叫我太太：“你赶快去买两本。”

等到后来，有诺贝尔奖得主、国会议员等排队请我签名，我觉得自己“让不可能成为可能”了。

在美国，推选“十大最具政治影响力的亚太裔人士”（Ten Most Influential Asian Pacific Americans In U.S. Politics），他们只找到了九个，后来“滥竽充数”，就把我加进去了，我变成了第十个。

后来，美国又推选“十大最有名的鉴识专家”（The Top 10 Most Famous Forensic Scientists 1800-2010）， 从18世纪到 21 世纪都算。

刚开始通知我的时候，我很高兴，总算有个中国人被选上了。再一看，这十位专家里面，五位已经“走”了。糟了，我会不会是下一个要走的？

我就写封信给评委组说：“Thanks. But no thanks. ”（谢谢你们给我这个荣誉，但我还是不要了。）

对方回信说：“排行榜里还有你的两个好朋友，纽约的总法医和匹兹堡的总法医，可能比你先走啊。”

我一看年龄，对啊，他们都比我大。所以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个月都要打电话：“你还活着吗？”“活着。”

我在美国上过很多电视节目，也见过很多有名的艺人，还演过一个很流行的电视 TV 秀， 叫《 蛛 丝 马 迹 》(TraceEvidence)。本来我自己不要演，只是教一位演员演。他们选了一位华裔演员，跟我工作了两个礼拜，学我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看显微镜。结果他们说那位演员不自然，不如你自己演。我说，好吧。一演演了三季，之后我再不演了，太辛苦了。

其实，这些名声、虚荣都是假的，靠权势或钱财得到的尊重都是短暂的。一旦你失去了权势，或者破产了，没钱了，什么都不见了，“朋友”也不见了。

所以，知识和经验最重要。在学校的时候就要学知识，工作的时候就要学经验。在学校和在社会上如果碰到一些好朋友，这些是永恒的。

美国最大的报纸 USA TODAY（《今日美国》）不久之前报道 “二十五个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25 Headlines That Shaped History），他们送了一份报纸给我。我看了看，其中十四件，我们都直接或间接处理过。从 1994-1995 年的辛普森杀妻案、1995 年的俄克拉荷马市爆炸、1997 年的戴安娜死亡、1998-1999 年的克林顿“桃色”事件，到 2001 年的“9·11”事件、2003 年的伊拉克战争、2005 年的卡特里娜飓风……1938 年我在江苏如皋出生的时候，没有想到以后会做刑侦工作，更没有想到这些工作会影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