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缄口不提婚约,苏晚彻底死心,奉旨远嫁金陵,3年后再见他红了眼

发布时间:2025-06-20 17:35  浏览量:3

“殿下,您已到婚配之龄,该考虑择妃事宜了……”

他清冷孤傲如终年覆雪的孤峰,令人只敢远远仰望。

静默半晌,男人只是微微蹙眉,淡声抛下句:“孤该走了。”

苏晚晚拢着锦被坐在床沿,将喉间苦涩生生咽下,从齿缝里挤出个“好”字。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两载春秋。

他仍维持着月余一次的私下相见,却始终缄口不提婚约。

暗室之中情意缱绻,人前却恍若陌路。

如今她双十年华将至,再不议亲只怕要沦为汴京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段畸形的关系,早该画上句点。

本欲今日与他做个了断,可那人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她失了声。

这两年光阴,她究竟算什么?

论出身,她是当朝首辅嫡亲孙女,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止气度皆可入画。

即便配给眼前这位清贵自持、文韬武略的储君,也当得起太子妃的位份。

然则这位东宫之主,面对太皇太后、圣上与皇后的多次催婚,始终如冰雕般不为所动。

偏生两年前醉后失态,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那夜荒唐如同禁忌,被两人默契地封存在记忆深处。

她曾以为,以他的品性定会负责,故而当他再递信笺,仍是应约而来。

每回私会,他眼底灼热似要将人焚尽,让她错觉自己是他心尖朱砂。

可细数往昔,竟寻不到半句承诺。

宫宴之上,他清贵疏离地周旋于世家贵女间,与她擦肩而过时,连眼风都不曾施舍。

那些看似赏花实则相看的宴饮,于她却是凌迟之刑。

看他漫不经心拨弄着满园春色,看她强颜欢笑应对各家夫人,看他偶尔投来的淡漠目光——

每道视线都似利刃,将心口剜得鲜血淋漓。

失了清白的官家女,除了青灯古佛还能有何出路?

她懂他的盘算。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更何况他是九五之尊的继承人。

两年时光,再浓烈的情愫也该淡了,怎会许她正妻之位?

苏晚晚垂首往慈宁宫方向挪步,却在转角撞见被众星捧月的一双璧人。

皇后姨侄女夏雪宜面若桃花,娇声唤着:“太子表哥,听说晚晚姐也来了西苑,您可曾遇见?”

她浑身血液骤冷,仓皇躲进假山阴影。

若这段隐秘曝光,他顶多落个风流名声,她却要被唾沫星子淹死,连家族都要蒙羞。

陆行简负手而立,通身矜贵气度令人不敢逼视:“东宫新得几件玉雕,陪孤去给母后挑生辰礼。”

清冷声线带着几分慵懒,却是不容违抗的威仪。

夏雪宜登时喜上眉梢,哪还顾得上寻人。

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苏晚晚死死咬住唇瓣。

他鲜少展露笑颜,方才唇角微扬的模样,却似春雪初霁,暖意融融。

后背抵着冰凉假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愿对她展颜。

也难怪,夏家女是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圣上与皇后早有暗示。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赏花品茗,而她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在暗处窥视别人的幸福。

三日后。

苏晚晚侍奉汤药于太皇太后榻前,坤宁宫来人已候了半晌:“皇后娘娘请姑娘叙话。”

她攥紧帕子,料想又是催婚魏国公世子。

病榻上的老人慈爱颔首:“是哀家让唤你来的,放心去吧。”

果然。

坤宁宫暖阁里,魏国公世子正襟危坐。

皇后执起夏雪宜皓腕,将一对翡翠镯子推至她肘间:“太子出京前特特留下这信物,可见是上了心的。”

苏晚晚盯着那抹翠色,只觉心口被利爪撕开血洞。

他送心上人定情信物,走的还是“守着”的谐音梗。

两年颠鸾倒凤,她连片衣角都不曾得过。

原来不是不屑风月,只是她不配。

在他眼里,她怕是个轻浮女子。

否则怎会未婚便与他暗通款曲?

他甚至警告过她莫要对旁人展颜,仿佛她生来就该为他守节。

可她自幼受的是最严苛的闺训,行止坐卧皆合礼法。

喜欢原是无解的毒。

在他眼中,夏雪宜便是天边月,而她不过是地上尘。

两年痴缠,终究错付。

“殿下厚爱,民女愧不敢当。”夏雪宜含羞带怯戴上镯子,眼波流转间在她身上顿了顿。

苏晚晚如坠冰窟,仿佛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已被当众剥开示众。

第2章

魏国公夫人眉眼含笑,调侃道:“太子殿下婚期在即,看来东宫喜事将近了。”

陆行简身负中宫嫡出血脉,自襁褓之时便被册立为储君,未来九五之尊的宝座早已注定。如今这位十九岁的少年储君仍未婚配,东宫正妃之位空悬数载。

但凡能入主东宫者,便等同于预定了凤冠霞帔。可这位年轻太子对婚事毫无兴致,十六岁本该行冠礼纳妃的年纪,硬是被他以政务繁忙为由拖延至今。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太子妃人选始终悬而未决。

这期间京中贵女们使尽浑身解数,或是在宫宴上精心装扮,或是在马球会上刻意展露才艺,皆盼着能得太子青眼。苏家嫡女苏晚晚起初却置身事外,自半岁被抱养在清宁宫太皇太后膝下,十余年深宫岁月早让她厌倦了步步为营的日子。她日日盼着及笄后能归家,逃离这四方天去看看山河远阔。

若非那年桃林偶遇,她怎会生出痴念,平白蹉跎两载芳华。此刻望着皇后手中把玩的东珠,她忽然参透——太子迟迟不立妃,原是在等夏家那朵含苞待放的菡萏。是她自作多情,误把云泥之别当作两情相悦。

皇后执起青玉茶盏轻啜一口,凤目流转间落在苏晚晚身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合该多些喜事冲冲晦气。”

金丝护甲划过盏沿,叮咚声里裹着寒意:“本宫还盼着喝晚晚的合卺酒呢。”

“算算年纪,晚晚都十八了,婚事再拖不得。”皇后忽然放下茶盏,白玉盏与黄花梨案几相撞,惊得众人屏息,“太皇太后昨日还念叨,要看着你凤冠霞帔才安心。”

苏晚晚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垂首福身:“是臣女不孝,累娘娘操心。”

这两年她推拒了七八门亲事,早惹得皇后不快。若非太皇太后护着,怕早被撵出宫去了。

皇后唇角扬起弧度,眼底却淬着冰:“魏国公世子与你年貌相当,本宫瞧着极好。”

“太皇太后、圣上与本宫都属意这桩婚事,今日便着礼部合八字。”皇后每说一字,苏晚晚面色便白一分,待最后一句落定,她已如坠冰窟。

西偏殿熏香袅袅,魏国公世子徐鹏安长揖及地:“圣上允诺,若能得姑娘为妻,便命我赴边关历练。此等机遇千载难逢,恳请姑娘成全!”

苏晚晚踉跄两步扶住雕花柱,原想坦诚往事的勇气瞬间溃散。眼前人眼中跃动的分明是功名利禄,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她望着铜镜中惨白的面容,突然笑出声来:“世子可曾想过,这桩婚事或许会成为枷锁?”

……

三日后黄道吉日,太皇太后亲自赐婚,内务府操办得风风光光。三十六台嫁妆皆是御赐之物,苏晚晚披着织金绣凤的霞帔,从清宁宫正门被抬上凤辇。唢呐声穿透重重宫墙时,她竟荒唐地盼着那人能策马而来,像话本里那样带她私奔。

可直到礼成送入洞房,满室红烛爆出灯花,终究没等来意料之外的身影。

盖头下的泪珠滚落腮边,她自嘲地笑出声。太子殿下此刻应在千里之外巡查河道,怎会记得她今日出阁?两年缠绵,于他不过是露水情缘。东宫后院怕是要效仿前朝,养着三十六宫粉黛了。

红烛将尽时,她终于阖目释怀。次日天未亮,新妇的船队便沿运河南下金陵。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她倚在雕花栏杆上看两岸青山相对出,心绪渐如这滔滔江水般平缓。

行至淮扬水域,变故陡生。十数艘五桅战船横江而立,玄铁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当中船头立着道颀长身影,虽隔着百丈江雾,苏晚晚仍一眼认出那抹玄色衣角。

她慌忙躲到桅杆后,心跳如擂鼓。陆行简怎会在此?莫非是巡查漕运?只盼他未曾看见自己。

“苏姑娘可在船上?”李总管的声音穿透江风,“殿下有请。”

苏晚晚盯着丫鬟呈上的香囊,指尖抚过歪斜的并蒂莲绣纹。这是她熬夜刺破手指赶制的生辰礼,彼时他随手扔在案几,还嗤笑针工局的绣娘比她精巧百倍。

第3章

他察觉到佳人眉宇间萦绕的郁郁寡欢,却吝于吐出半句宽慰之言。

自那日之后,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她暗自揣度,或许那抹淡香早已被随意抛掷在某个积灰的角落,如同她曾交付的真心般蒙尘。

自此,她再未向那人赠过只言片语,生怕重蹈覆辙自取其辱。

此刻这抹熟悉的花纹再度闯入眼帘,只觉满腔羞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如今她已身着缟素为人遗孀,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却遣人送来旧物,莫不是存心要往她伤口撒盐?难不成他真要将她仅存的颜面撕得粉碎?

苏晚晚攥紧袖口深吸一口气,执起金剪将那方锦缎绞得七零八落。

"小姐三思啊!"侍女惊得花容失色。

"这般折辱当朝储君,只怕要招来灭顶之灾!"

苏晚晚将碎布团塞进侍女掌心,朱唇轻启带着决绝:"转告来人,我绝不相见。他若要寻红颜知己,该往雪宜姑娘的画舫去。"

侍女捧着这团乱麻叩见陆行简时,浑身抖如筛糠。抬眼却见那双深邃眼眸似千年寒潭,周身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偏生唇角还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由她去。"

简短三字落地,侍女如蒙大赦。暗道太子果真如传言般温润如玉,竟未动半分雷霆之怒。

李公公将这幕看在眼里,心下冷笑这丫头还是太年轻。能在腥风血雨中稳坐东宫十载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是基本功罢了。

外人只见陆行简芝兰玉树般的风姿,怎知他亲手将忤逆之徒喂给猛虎时,唇边亦挂着这般温煦笑意?

三日后,画舫竟被官船截在河心。

舱内怨声载道,粮仓渐空。侍女急得直跺脚:"他们放话若小姐不出面,便要让整条船困死在此!"

苏晚晚攥着帕子的指节泛白,终是尝到忤逆龙颜的苦果。

大运河乃漕运命脉,南粮北运皆系于此。河道一堵,南北商旅皆被困在灼人暑气里,连漕运总督都惊动亲临。

"告诉那些人,他们一日不退,我便一日绝食。"苏晚晚盯着铜镜中憔悴的容颜冷笑,"让他们备好棺木,本夫人随时恭候。"

七日后,拦路船队终是撤去。饿得形销骨立的苏晚晚强撑着病体,继续往金陵方向摇橹。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三载寒暑。

"不要!"苏晚晚满头大汗惊坐而起,锦被滑落肩头。

侍女雁容忙掌灯劝慰:"世子爷泉下有知,定会庇佑小公子康泰。"

烛火摇曳间,苏晚晚怔怔望着熟悉的芙蓉帐顶。这里是她与徐鹏安拜过天地的婚房,三年前那人在此挑开她的红盖头,次日便率军南下戍边。

待到捷报传来,竟是马革裹尸的噩耗。

如今她孀居数载,将庶子记作嫡子抚养,本以为能换得半生安宁。岂料婆母急召返京,竟是要为幼子争夺世子之位。

"什么时辰了?"苏晚晚抚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雁容瞥了眼沙漏:"还早,主子且再歇息片刻。"

"进宫面圣岂敢怠慢。"苏晚晚扶着妆台起身,镜中映出张倾国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盈盈,偏生笼着层化不开的愁雾。

雁容望着镜中绝色,心头酸涩更甚。这般天姿国色,竟要在这深宫中蹉跎余生。若争不来世子之位,孤儿寡母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苏晚晚对着菱花镜轻抚鬓角,三年光阴弹指过,紫禁城却早已换了天地。太皇太后仙逝,先帝崩殂,如今端坐龙椅的,赫然是那位心狠手辣的陆行简。

念及此处,她指尖微微发颤。这般冷血薄情之人,怎会念及旧日情分?

她昔日在运河畔的悖逆与冷酷,终是化作利刃刺向自身。

可婆母以性命相挟,纵是刀山火海也须蹚这一遭。

……

苏晚晚立在御书房朱漆门外,被六月骄阳炙烤得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汉白玉栏杆。

第四章

李公公第六次上前劝慰:

"苏夫人,圣上龙体欠安不便相见,您又何苦在烈日下苦熬?这暑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晚晚抿了抿干裂的樱唇,眸中泛起水光:"劳烦公公再通传一次。"

"妾身夫君马革裹尸,留下孤儿寡母无所依傍,恳请圣上开恩,莫让魏国公百年爵位落入旁支之手。"

李公公摇头长叹:"老奴再为您跑趟腿,只是夫人莫要太过执拗。"

御书房内。

正宣帝陆行简执卷而立,清冽眸光扫过躬身进门的李公公。

"朕不会见她。她若执意求见,自去坤宁宫寻皇后便是。"

声若寒泉击玉,裹挟着刺骨凉意。

李公公的目光落在明黄奏本上,险些笑出声来。

这奏折封面莫不是用金丝绣的?竟能让九五之尊端详整整一个时辰!

隔着雕花木门,苏晚晚将对话听得真切。

身形微僵,唇角泛起苦涩。

果然。

他分明端坐殿内,却不愿施舍半分垂怜。

往日情分早已化作飞灰,何况他本就是凉薄性子。

纵使她在日头下晒成枯枝,也换不来半点心软。

三年前运河畔的绝情之语,如今尽数化作回旋镖扎回己身。

当今中宫之主,正是夏雪宜。

自去年大婚以来,这位年轻帝王雷霆手段,三月内便逼得两位内阁元老致仕。

首当其冲的,正是苏晚晚的祖父苏健。

她最后的倚仗,早已轰然崩塌。

他对她非但无情,只怕还积着深恨。

也罢。

做到这般地步,总归能向婆母交差了。

苏晚晚僵硬地挪动发麻的双腿,朝着坤宁宫方向蹒跚而去。

御书房门扉洞开。

颀长身影沐在金辉之中,墨色龙袍勾勒出劲瘦腰身。

久居高位的威仪浑然天成,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冷若玄冰,深邃眼眸凝着远去倩影,如远山雾霭般沉郁迫人。

李公公后颈泛起寒意,试探着开口:

"苏夫人腿疾怕是要犯,老奴去请她回来?"

"多事。"陆行简眉峰微蹙,声线冷冽。

李公公憋笑憋得辛苦:"那老奴遣人给皇后娘娘递个话?"

"急什么?"帝王薄唇轻启,周身寒意更甚。

李公公暗自腹诽:当年您在冷宫等三日三夜都不急,这会儿倒端起架子来了。

可惜苏家丫头连头都不曾回,便是想抛媚眼儿也无人看喽。

……

坤宁宫正殿。

凤座上的夏雪宜闲适地把玩着金镶玉护甲,眼底掠过快意。

她身旁的曹嬷嬷尖声笑道:

"雪婷姑娘,这位便是曾在太皇太后跟前承欢膝下的贵女苏晚晚,怎的如今落魄得像条丧家犬?"

红衣少女正是夏雪宜庶妹夏雪婷,闻言瞪圆杏眼甩开手中荔枝。

"她就是苏晚晚?"

当年姐姐还是寒门秀才之女时,这名字便如刺般扎在她们心里。

而今风水轮流转,苏晚晚卑躬屈膝跪在阶前,姐姐不赐平身便不敢起身。

夏雪婷都能想象姐姐此刻有多畅快。

阶下女子素衣若雪,却美得惊心动魄。

静若芙蕖照水,动如弱柳扶风。

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精致鹅蛋脸上流转着楚楚风姿,既清纯柔婉又娇艳欲滴,教人移不开眼。

反观夏雪宜身着凤袍却难掩局促,倒像是被华服抢了风头。

"本宫是寒门女又如何?"夏雪宜抚着鎏金凤椅,眼底迸射出报复的快意。

"有圣上宠爱,照样能凤冠加身,受万人朝拜。"

昔日苏晚晚出身高贵容色倾城,满京城的儿郎都为她倾倒。

而她们这些寒门女,连被正眼相待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看着阶下跪着的绝色美人,夏雪宜只觉积郁多年的闷气尽数消散。

如今想来,好看也不是万能的,皇帝表哥还不是照样不要她,连见都懒得见。

曹嬷嬷不屑地瞥了一眼苏晚晚,一顿夹枪带棒的输出:“可不是,各人命中富贵天定。”

“什么首辅孙女也不过如此。如今苏首辅被迫致仕,苏家势力被皇上一网打尽,满京城都是捧高踩低之辈。”

“也就是我们娘娘心善,还肯见这快没了诰命身份的苏夫人。”

苏晚晚额头叩在冰凉的地砖上,膝盖跪得隐隐作痛,静静听着她们对自己的嘲讽和鄙夷。

都说女人嫁人堪比二次投胎。

她和夏雪宜就是两个最鲜明的例子。

夏雪宜家境普通,却因为陆行简的青眼有加,最终青云直上当上了皇后。

而她苏晚晚,丈夫早亡,娘家倒台,如今求人办事都要受尽冷眼和奚落。

她明白陆行简的意思。

他是故意借夏雪宜的手磋磨她,显摆他们如今帝后和谐一条心,报复当年她在运河上的忤逆。

也罢,这次看清宫里的态度,她也好彻底死心。

婆母见她带一身伤回去,以后也不会再逼她进宫请旨。

她的嫁妆足够丰厚,即便没有爵位,也够她和儿子一辈子吃喝不愁。

回金陵那个风水宝地做个富贵闲人,当然比在寒冷的北京城窝一辈子舒服很多。

心念至此,她突然通体舒畅,心里的郁闷和不快一扫而空。

只盼日子过得快些,好早点启程回金陵。

夏雪宜等人还没过完嘴瘾,就听到有小内侍过来传话: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喜欢您送去的冰镇果子茶,让奴婢过来送回礼。”

皇帝的回礼是一柄通体洁白无瑕的羊脂玉如意,触感生温,一看就价值不菲。

皇后喜出望外。

大婚快一年,皇上终于被感动,对她送去的东西终于有回应了。

她得趁热打铁,赶紧亲自去皇上面前献殷勤!

太后不停催她多笼络皇上,早日诞下皇子才是最要紧。

夏雪宜打算起身去梳妆打扮,这才留意到殿里还跪着个碍眼的苏晚晚。

“苏夫人平身吧。你今日见本宫可是有什么要事?”她不耐烦地敷衍道。

苏晚晚语气平静:“回娘娘的话,妾身想恳请皇后垂怜,让我儿徐邦瑞继承魏国公世子之位,未来承爵。”

夏雪宜蹙了蹙眉,冷笑道,

“这事只怕有些难办。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徐鹏举正在与舍妹雪婷议亲,莫非你要让本宫把准妹夫的爵位让出来给你?”

苏晚晚有些意外,随即垂眸道:“既如此,妾身收回恳请,不打扰娘娘清净了。”

徐鹏安的庶弟徐鹏举倒真是长袖善舞,都攀上了皇后娘家妹妹。

这场世子之位争夺战,结局已经很很明朗。

她这一趟,注定是白跑,专程过来受磋磨的。

她利落地行礼告退,倒让夏雪宜有些意外。

出了坤宁宫大门,苏晚晚倚在连廊边的栏杆上揉了半天的膝盖,等着麻木的双腿慢慢恢复知觉。

连廊南边靠近乾清宫方向有几个人影正缓步走过来。

被众人簇拥的那青山般的俊毅身影,正是正宣帝陆行简。

苏晚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瞬间心烦意乱。

若继续待在这里,势必要与他碰面。

可她已经死了争爵位的心,自然不想去陆行简面前再受折辱。

她索性瘸着腿下了连廊,朝东边的景和门走去。

刚巡逻到景和门的一个侍卫却喊住她:“晚晚姐,您的腿怎么了?”

苏晚晚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熟人。

侍卫是安国公家的小孙子,顾子钰。

“没事……”苏晚晚急着避开人,简单敷衍一句就急着出景和门。

顾子钰扶住她的胳膊,皱眉道:“您都这样了还赶路呢?很着急?”

第5章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对,我要出宫。”

顾子钰对同行的侍卫打个招呼,随即就上前要扶苏晚晚:

“你这样可怎么走路?我送你出宫。”

苏晚晚连忙拒绝,她是个寡妇,很容易招惹是非。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冰冷清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苏晚晚身子一僵。

陆行简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苏晚晚缓缓转身,低头行了个福礼,目光只看到他袍角的海水江崖纹。

顾子钰倒是大大方方地行了礼,声音铿锵:

“皇上,苏夫人好歹是将士遗孀,怎么好端端的进趟宫腿就瘸了?”

“长此以往,哪个好男儿还敢身先士卒马革裹尸,留下孤儿寡母任人欺负?”

一席话振振有词,句句在理,说得巡逻的侍卫们个个心有戚戚焉。

自己若是哪天为皇帝效命死了,留下老婆孩子任人欺负,想想就很不值当呀。

苏晚晚不禁眼眶微热,感激地看了顾子钰一眼。

顾子钰与她也就是泛泛之交,居然能帮自己说话,比起某些翻脸无情的人可强多了。

陆行简清冷的眼风扫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眼神幽冷微凝。

他的下颌线绷紧,对李总管淡淡说道:“去查查,苏夫人怎么受的伤?”

李总管心道,哎呦喂,皇上您心里不是跟明镜儿似的么?

方才那个送玉如意的小内侍还是您派去给苏夫人解围的。

他苦着一张脸道:“苏夫人在御书房外站了一个时辰,又在坤宁宫跪了一柱香功夫,只怕身子娇弱吃不消。”

“老奴觉着,还是用轿子送苏夫人出宫妥当。”

“准了。”

陆行简淡淡应声。

苏晚晚面色平静,低垂着眼眸道:“不必劳烦,臣妇告退。”

等轿子还得在这站半天。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上位者的常见招数。

她不稀罕。

这个皇宫,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顾子钰的话提醒了她。

她可是将士遗孀。

备受欺辱,儿子的世子之位也要被抢走。

“受尽欺凌”正是她如今的写照。

瘸着腿走出去,正好败坏一圈帝后名声。

哼,欺负我也不能毫无代价吧。

空气突然变得很冷。

气氛有点诡异。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顾子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总管笑眯眯道:“苏夫人,您不是有事要求见皇上,怎么这会儿见到皇上倒不说了?”

苏晚晚语气很平静:“妾身自知无人撑腰,世子之位必然争不到,不再自取其辱了。”

她福了福礼,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瘸一拐的素色身影在红色宫墙的映衬下,娇弱又倔强。

看得一众巡逻侍卫心生不忍,面面相觑。

陆行简的脸色始终很冷淡,看不清什么情绪。

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内左门外时,陆行简长腿迈出,朝内左门方向走去。

李总管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气喘吁吁地问,“皇上,您不是要去坤宁宫吗?”

苏晚晚穿过文华门向东走,路过内阁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以前祖父常在内阁当值。

她若是想祖父了,下值时等在这里便能见到他老人家。

虽然说不了几句话,可毕竟是家人,感觉总是不一样。

现如今祖父致仕,她没了靠山,被人欺负也只能自己默默咽下。

她正要离开,却被人捉住手腕,直接拉进对面的文华殿。

“放开我!”她挣扎。

陆行简松手,长腿一迈挡住她的去路:“腿不想要了?”

苏晚晚:“……”

我腿成这样还不是你这个始作俑者弄的?

现在来假仁假义,有什么意思?

她低着头,手抓紧心口的衣服,一言不发。

两人就在文华殿院子门口站着对峙。

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笼罩住。

日头渐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扯得极其暧昧,就像他在抱着她。

陆行简沉默了很久,终于对身后的小内侍说了句:“取玉续膏过来。”

小内侍飞似地跑进文华殿里头,很快拿着一瓶药膏出来。

陆行简接过药膏瓶,放在手里看了一下,递给她:“消肿止痛,抹在伤处。”

苏晚晚看了一眼有些眼熟的药膏瓶,脸色有些发白。

过往的不好回忆瞬间被勾起来。

第一次与陆行简风流时太意外,她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痛得要命,流了好多血,感觉自己会死掉。

回到住处后也不敢声张,躲在被子里默默流眼泪。

满腔委屈无处倾诉。

陆行简派小内侍给她悄悄送来一瓶药。

还有一张他亲手写的用法说明,墨迹尚未干透,印染到她的白嫩指尖上。

常见的外用药而已,他却反常地写了满满一页纸,力透纸背。

七扯八扯提到什么荩草、女贞子、合欢花一堆。

她通晓诗书医理,当即吓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颤抖着手指把纸燃成灰烬又捏成粉末。

荩草又被称为“帝王草”,在《诗经·小雅》中被赋予了忠诚和深情的象征意义,也被称为“永恒之花”,寓意着永不褪色的忠诚。

女贞子、合欢花的含义更是不言而喻。

陆行简七岁便出阁讲学,先帝给他请了二十位满腹经纶的翰林作为老师。

他被老师们交口称赞“熟读诗书,诵读成章”,记忆力超群,应该知道这些代表什么。

所以她以为他对自己有几分情意,陷了进去,一错就是两年。

后来想想,这些情意全是她自己过度脑补出来的。

他对她哪里有什么情分,只有玩弄。

那瓶药与他手上拿的这瓶,几乎一模一样。

讽刺至极。

苏晚晚并没有接那药,而是别过脸,倔强地抿着唇。

陆行简不知道这药哪里得罪了她,见她不肯接,眉头皱了一会儿,沉默良久,最后把手收了回去。

“世子之位也不要了?”

苏晚晚不说话。

“这事症结在魏国公府,不在宫里。魏国公亲自呈表请立庶次子为新世子,还要为他迎娶皇后的妹妹,朕压着没批。”

他并没有生气,一直冷淡的神色反而带上了点难得的耐心和温柔。

可那耐心和温柔,苏晚晚知道,是因为提到皇后时才染上的。

苏晚晚心里更腻歪了。

难道还要她感激他?

如果他早早批下来,婆母没了指望,也不会要死要活逼迫她重返京城,受今日这份磋磨。

“臣妇自知争不过,不会再强求。请问可以告退了吗?”苏晚晚终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第6章是谁玩脱了他不说他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

比三年前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桀骜,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刚毅沉稳。

苏晚晚有点心烦意乱。

莫名想到这张脸喘息着,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与她对视的画面。

狗东西。

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她暗骂了一句,迅速冷静下来。

自古勋贵之家的承爵之争血腥而残忍。

“立嫡立长”是千百年来大家都认可的规矩。

她名下的儿子占着嫡出的名义,却实际上也只是个庶子。

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庶孙,和一个正年轻的庶长子,急于振兴门楣的魏国公自然知道选择哪个。

只有她婆母魏国公夫人不甘心,一直不肯消停,庶子没有她的血脉,庶孙却有。

陆行简漆黑的深眸望进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只看到一片冷漠与疏离,还有淡淡的警惕和忍耐。

再没了之前的娇羞与闪躲,和动情时偶尔流露的爱意。

三年时光过去,两人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

无论是爱还是恨,在她这里,好像都不存在一点点痕迹。

她梳着妇人发髻,生了孩子,身上有层看不见的盔甲。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安静羞涩得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少女。

过往,真的已经翻篇。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

沉默。

可怕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轻启薄唇:“好。”

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往旁边微微侧了一下身子。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想解释却无从开口,也不能把人一直堵在这里。

苏晚晚只能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两人挨得最近的时候,她肩膀快撞到他的胸膛。

他垂在身侧的手伸向前,离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只有寸许距离。

只用轻轻一扣,她便会跌入他的怀抱。

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修长有力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半分不能再向前。

漆黑的深眸看到,她冷冰冰的侧脸上,全是疏离。

全是。

她蹙着眉又侧了侧身子,丝滑地溜了过去。

发间的幽香从他鼻下一闪而过。

他静静看着她一瘸一拐的纤细身影消失在路尽头。

许久才收回视线,落在还停在空中的那只手上。

神色越发地冷。

不远处的李总管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哎哟哟。

是谁玩脱了他不说。

……

回到魏国公府后,婆母魏国公夫人韩秀芬立即召她过去。

见她一瘸一拐地进门,脸色苍白,韩秀芬眼里的希冀立马黯淡了下去,眼泪潸然而下,脸上布满戾气。

“都怪你这个丧门星!如果不是娶你过门,我的鹏安也不会去边疆领军,他也不会战死!”

“哪怕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也是当仁不让的世子爷,哪里用得着我一把年纪替他殚精竭虑地保留世子之位?!”

韩秀芬越说越伤心,哭得捶胸顿足。

“本以为你在宫里长大,与那些贵人多少有几分交情,哪知道你居然半点不中用!我竟是看走了眼,挑了你这个废物当儿媳!”

苏晚晚并不上前安抚,反而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出两分若有若无的讽刺。

当年是魏国公府死缠烂打非要求娶她,就为了能得到出仕机会重振门楣。

“可惜夫君不能死而复生,不然母亲大可以让他休了我,另择贤媳。”

三年的孝顺恭敬,并没有捂热韩秀芬的心。

反而在她娘家倒台后,对她颐指气使,言辞间越来越不客气。

骂她是丧门星的话,她也并非是第一次听到。

当初苏家当红,她是韩秀芬眼里求之不得的好儿媳。

如今苏家倒台,她便成了百无一是的废物,随意辱骂。

还真当她是泥人没脾气了?

韩秀芬正在气头上,瞪着眼骂道:“你还敢顶嘴?!去门外给我跪着去!”

苏晚晚淡定起身称是,去魏国公府大门外直接跪了下去。

两个丫鬟雁容和鹤影也跟着跪下,哭哭啼啼地什么都不说。

这会儿正是下午下值高峰,魏国公府门口是条热闹的大马路,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很快围上来一帮人看热闹。

三个柔弱美丽的年轻女子跪在大门口,本来就非常吸引眼球,吊足了大家胃口。

豪门密辛,素来为人津津乐道。

何况三个人都红着眼,一看就是备受欺负。

听说那个素服妙龄女子还是守寡的魏国公世子夫人?

围观群众迅速炸锅。

翰林院和国子监都在这附近。

围观的人群里有不少翰林和学子,脑瓜子那可不是盖的,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来龙去脉给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谁不知道,魏国公府的世子位之争,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打擂台,却偏偏欺负一个寡妇,实在是无耻下作!”

“难怪这么多年魏国公府越来越败落,连个正五品的南京守备之职都丢了,原来是家风不正!”

“谁人不知苏首辅刚直不阿,两袖清风,是我等读书人之楷模。他致仕后孙女饱受婆家磋磨,倒叫我等唏嘘不已,感叹兔死狐悲!”

舆论迅速一边倒。

魏国公和韩秀芬成了众人口里的大恶人,苏晚晚是备受公婆欺凌的小寡妇。

还有好事者买来白菜叶鸡蛋往魏国公府门楣上扔。

魏国公这会儿也在府里,听闻门口的热闹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把自己最心爱的鼻烟壶都给砸了。

他去把韩秀芬臭骂一顿,夫妻二人又赶紧到门口,连拉带哄把苏晚晚主仆三人劝进大门。

魏国公头上还不知被谁扔了一片菜叶子。

韩秀芬发髻上被砸了个鸡蛋,蛋液哗哗往下淌,有些流到脸上糊花了妆容,狼狈不堪。

魏国公府这些年忝居一品国公爵位,并没出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

最近世子之争已经闹得风风雨雨,再落个苛待寡妇儿媳的名声,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韩秀芬气得咬牙切齿,可也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下子她“恶婆婆”的名声只怕要传遍全京城,以后还怎么在贵妇圈行走?

她实在没想到,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苏晚晚不吵不闹,居然反手就将了她一军!

还真是不好惹。

她气得浑身发颤,却也不敢再对苏晚晚使脸色。

苏晚晚还欲再跪。

第7章让人骨头发酥魏国公徐城璧马上让人扶住她,和颜悦色道:

“好儿媳,嫁到我们徐家不到一年便守寡,是我们徐家连累了你,快回屋歇着去吧,愣着干嘛,快,快把人扶回屋去!”

当天晚上,魏国公和韩秀芬关起门来吵得不可开交。

屋子里碎瓷之声不绝于耳。

鹤影已经备好沐浴用品和热水,苏晚晚泡在热水里,浑身的酸痛和疲惫才稍稍缓解。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雁容看着她小腿上的青肿,眼眶红了,喉头微微哽咽,却强撑着笑道:

“姑娘,庆云侯府的三小姐让人送来帖子,说明日来府里拜访您。”

鹤影本来也是一脸愁绪,听闻此话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对呀!姑娘的外祖父可是长宁伯,是庆云侯的弟弟,有这两家外戚撑腰,想必国公夫人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为难我们!”

苏晚晚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你们吩咐预备下她爱吃的桂花芋泥。”

雁容和鹤影都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齐声应承:“哎。”

姑娘回京后,这可是头一回笑呢。

庆云侯府三小姐是周婉秀,比苏晚晚小两岁,按辈分还应该叫晚晚一声表姑。

却是苏晚晚仅有的闺蜜,从小一起长大。

第二天一大早,周婉秀便提着裙摆,三两步到了苏晚晚跟前。

“晚姑姑,我有事找您!”

苏晚晚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着急忙慌的?”

周婉秀捏了捏她的手,眼神很凝重。

苏晚晚让正摆早餐的丫鬟先下去:“什么事?”

“您是不是有位堂妹叫苏晚樱的失踪了?”

苏晚晚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苏家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并没有多少外人知道。

周婉秀见状,更加笃定,

“我哥哥昨晚在翠云楼应酬,被一个卖艺的小姑娘拦住去路,说是你的堂妹,让捎话给你把她赎出去。”

苏晚晚眼眶湿润,紧紧回握周婉秀的手:“快,快带我过去找她!”

周婉秀安抚她道:“别着急,翠云楼下午才开始营业,我哥哥已经打过招呼了,让人不要为难她,咱们下午就悄悄过去。”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你的身份是个麻烦。”

寡妇逛花楼,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谣言会有多难听。

翠云楼是教坊司旗下一座兼营歌舞宴饮住宿的高档消遣场所,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

有去那谈事的,也有去那玩乐的。

苏晚晚是个寡妇。

而且是这两天正在舆论风口浪尖上的寡妇。

如果被人知道现身翠云楼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对她的名声将是毁灭性的伤害。

只怕以后什么脏的臭的男人都敢上门撩闲。

苏晚晚略作沉吟,便想好了应对措施。

她给婆母说去看望外祖父,便与周婉秀出了门,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都带上了。

下马车时,她已经是一身男子装束。

身着天青色道袍,手持折扇,头戴大帽,一半面容被遮掩在大帽下,雌雄莫辨。

周婉秀的哥哥周书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晚姑姑,请跟我来。”

苏晚晚难免粉面微红。

在外祖父这边她辈分大,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男人喊她姑姑,她还是很不自然。

翠云楼的营业黄金时段是晚上,下午人很少。

苏晚晚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一进门便被吸引住了视线。

翠云楼里面装修得奢华典雅,周围一圈是包厢,中间挑空区域是舞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舞台四周从楼顶垂着长达好几丈的珠帘。

珠帘正中央坐着位盛装打扮、身姿曼妙的美人,正手持琵琶用娇嗲甜美的嗓音娓娓吟唱,婉转的尾音勾人心弦。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连苏晚晚这个清心寡欲多年的寡妇都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浪漫缱绻之感。

周书彦先与翠云楼的管事沟通。

见苏晚晚看着中间舞台上的歌女,只道她觉得新奇,便让她在二楼走廊稍等他片刻。

苏晚晚看了几眼转头要继续走,抬眸却撞进一双幽冷的眼眸中。

她的呼吸顿时停了一拍。

本能地往后退一步。

居然是……陆行简。

陆行简也没料到会在这碰到她。

他皱眉立在那里,看了她很久。

缠绵悱恻的甜腻歌声还在继续:“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苏晚晚僵在原地。

灯笼的暖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每一下就像踩在她心上。

楼梯口有人头攒动,他拧眉,快速把她拉进旁边一个包厢里关上门。

包厢里拉着丁香紫的绣花纱幔,斑驳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两个人身上,幽暗不堪,暧昧至极。

他拽着她的手腕把她禁锢在自己与门之间。

两个人近到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苏晚晚心慌意乱,用力把自己的细腕挣脱。

“你来这做什么?”陆行简低眸看着她,脸色冷峻,声音更是冷洌。

翠云楼门槛很高,歌姬舞姬一流,吸引权贵男人趋之若鹜。

也有一些风流贵妇来这里消遣,物色能看得上眼的俊美面首。

他竟不知,几年未见,她变成这样的女人。

即便不是来找面首,若是被人知晓了她的身份,名声也就坏掉了,日后寸步难行。

苏晚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必要对他解释,只好沉默以对。

外面有人说话,是周书彦的声音:“人呢?”

陆行简冷睨着苏晚晚,只看得到帽沿下那一抹白皙细腻的下巴。

这截下巴他以前不知道揉捏过多少回,知道那种让人爱不释手的细腻触感。

出现在这种地方,却让人觉得分外刺眼。

“跟我走……”他的话还没说完,被她抬手捂住了嘴。

男人全身僵住。

他冷洌地垂眸,看到她那只白皙细嫩的小手,指尖若葱削般,紧贴着他的薄唇。

手心细腻,温热,潮湿。

外头的歌女咿咿呀呀的歌声钻入耳中:“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酥到骨子里。

不知何时,他眸里的冷意如破碎的星光般,渐渐散去。

她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她那两瓣红润鲜嫩的小嘴巴上,作出个“嘘”的手势。

男人很安静,与她抬头露出的美目相对。

那双含着露水的美目仿佛会说话,定定地看了他一瞬。

第8章还残留着他唇上的温软仅仅是一瞬,她的眼神仿佛被烫灼到一般,迅速闪躲开来,如同林间受惊的小鹿。

慌乱中带着心虚。

他已娶,她已嫁,各不相干。

刚才的情急之举,冒失了。

男人周身的寒意像遭遇过重击的坚冰,一寸寸碎裂,即将消失殆尽。

然而。

下一瞬,她快速收回手,用力推开檀木色的包厢大门,蹑手蹑脚走出去,又反手把包厢门带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包厢里的男人本来缓和了许多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周书彦看了一眼包厢门,皱眉压低声音问,“里头有人?”

苏晚晚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跟着周书彦去了另一个包厢。

陆行简一身便服,很显然是隐藏身份来这的,若是被人认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也更不想让人知道她和他的独处。

包厢里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翠云楼里的统一服饰,紧张得把两只手绞在一起。

苏晚晚只打量了几眼,便把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姐妹俩哭作一团。

“姐姐,我终于见到您了!”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

她是苏晚晚大伯家的女儿苏晚樱。

“别怕,有姐姐在。”苏晚晚红着眼眶,没有细问这几年里小姑娘经历过的磨难。

周书彦等她们姐妹二人缓缓收了声,压低声音道:“没认错人就好,我花些心思把人赎出来。”

苏晚晚很感激,“银子我来出,还请不要声张,莫让人知晓。”

若是被人知道曾在教坊司待过的经历,苏晚樱的名声就被毁掉,以后嫁人千难万难。

教坊司是归礼部管辖的朝廷机构,人员都是犯官家眷奴仆。

要赎人出来脱籍比一般风月场所难度大得多,银钱也要翻上好几番。

不过这些年贪腐死罪都可以用钱粮买消,何况只是赎人?

只要出得起银子,路子还是走得通的。

周书彦悄悄松了口气,苏晚晚嫁妆丰厚程度堪比公主,有她这句话,他只用跑跑腿,自然好办。

“晚姑姑,您和婉秀先回庆云侯府等着,我办完事再回来见您。”

苏晚晚却顿了顿,蹙眉道:“这里可有小门出去?”

她可不想再遇到陆行简。

攥紧的手心里,还残留着他唇上的温软。

那微微扎手的胡茬触感,激得她从头到脚战栗,当即落荒而逃。

翠云楼当然有供不愿暴露身份之人进出的隐蔽小门。

苏晚晚顺利离开。

陆行简面无表情地站在翠云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里,修长的指尖轻轻捏起纱帘的一角,低眸看着大门口人员进出。

李总管提心吊胆地进来,感觉屋子里冷得可怕,连打了两个喷嚏。

“主子,苏夫人已经走了,说是去庆云侯府和长宁伯府走亲戚。”

“去查查,她在金陵也经常去逛花楼?”陆行简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李总管应声称是,不敢多说一个字,不知道哪里惹这位爷动了怒。

……

已故太皇太后周氏有两个弟弟,大弟弟是庆云侯周安,周婉秀的太祖父。

二弟弟长宁伯周华是苏晚晚的外祖父。

外祖父周华和外祖母陈夫人都已经年过花甲,见到苏晚晚这个外孙女儿来看他们,高兴得老泪纵横。

苏晚晚的母亲是他们的老来女,年纪轻轻就没了,那时候苏晚晚才半岁。

太皇太后周氏爱屋及乌,便将晚晚接到自己膝下安排专人照管,直到她嫁人。

晚饭是在庆云侯府一起吃的,满屋子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男客女客分席而坐,坐满了四张大圆桌。

各个认得不认得的表哥表姐、表侄上来敬酒,苏晚晚也给长辈们敬酒,几轮下来喝了个五分醉,脸颊飞起两团绯红。

陈夫人搂着苏晚晚红了眼眶:“你比你母亲有福气……”

周婉秀插嘴道:“是晚姑姑想得开,孩子都不用自己生。”

这话让在场的众人都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们都清楚,苏晚晚新婚第二天便与丈夫分开,想自己生也不大可能一夜就怀上。

现在丈夫死了,连快到手的魏国公夫人位置都要飞了,怎么都得让人叹息一声红颜薄命。

魏国公的爵位和他们这些外戚只能传一两代的爵位可不一样,那可是世袭罔替的。

即便什么都不干,一年三千五百石的俸禄也能吃喝不愁,何况百年世家的声誉在那里,儿女婚事也不会差。

苏晚晚淡淡笑了笑,给陈夫人斟了一杯酒:“外祖母,您尝尝这金华酒味道如何?要是您喜欢,以后我年年给您送。”

陈夫人端着酒杯的手有些发颤,眼泪又下来了:

“怎么,你还要去金陵那么远的地方,让我这把老骨头几年都见不着一面么?”

苏晚晚靠在陈夫人怀里撒娇:

“外祖母要是心疼晚晚,可以一起去江南小住的,那边气候可比京城好多了,晚晚可以日日在您老人家跟前尽孝。”

陈夫人这才破涕为笑,“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酒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管家急匆匆来报:“有贵人来访。”

苏晚晚绯红着脸躲在众人身后,看到陆行简迈步进门时,整个人差点傻掉了。

她怎么这么背,去哪里都能碰到他?!

忽然感觉一道寒芒落在她身上,她慌忙垂眸,跟着众人行礼。

陆行简身着一身石青色常服,身姿优雅地穿过众人走到上首,低眸看着匍匐了一地的人群。

高高在上,从容不迫。

“平身。”他淡淡的两个字,才让众人如释重负,重新站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饭点,白发苍苍的庆云侯周安客套道:“皇上可用过晚膳?若是不嫌鄙陋,让老臣略备薄酒招待一二。”

陆行简的目光穿过众人,视线扫过来落在了苏晚晚身上,微微一顿。

他皱眉,唇角微抿:“那就叨扰了。”

两人从小相熟,她这副半醉的妩媚模样,他居然从未见过。

周家这么多男丁,她也不怕被人觊觎。

周安大喜过望,忙命人重置酒席,又让人搬来雕花镂空的屏风,把男女桌隔开。

皇上肯在周家吃饭,那说明对周家还是信任有加。

第9章消气了吗?这些年太皇太后故去后,周家一天比一天没落。

赚钱主力的盐引生意不仅没了,连几个当传奉官的周家子弟都被清理了出去。

眼见着坐吃山空,日薄西山,却束手无策。

他们恨死了背后捣鬼的张太后,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

没想到皇帝今日竟然到访周家。

这可是个翻身脱困的大好机会!

隔着镂空屏风,苏晚晚看着大外祖父和外祖父佝偻着背,一个给陆行简倒酒,一个亲手递上盛着湿帕子的瓷碟。

心里不是滋味儿。

两个慈爱的长辈,从陆行简进门后,脊背就没有挺起来过,脸上的神情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全场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连声咳嗽都不敢有。

和之前的欢声笑语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按照辈分严格算起来,陆行简还得管他们叫一声“太舅爷”,喊苏晚晚都得叫一声“表姑”。

只是身份有高低贵贱。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辈分又实在算不得什么。

周安举起酒杯,弯着腰恭敬地说:“皇上,老臣敬您。”

说完他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因为饮得急,眼角都给呛红了。

反观陆行简,姿态闲散,始终没有举杯,只是慢条斯理地听着他们的诉求,淡淡说了句:

“上个折子,朕准了。”

周安和周华两个人激动得满面红光,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太顺利了!

皇上居然还能这么好说话?

有求必应!

女眷这边的大外祖母和陈夫人也都展露笑颜,齐齐松了口气。

苏晚晚垂眸,掩去眼底的落寞和煎熬。

本是亲人欢聚的温馨和谐局面,被他一来就生生破坏成了权力场。

她不要再看到这样奴颜卑膝的局面。

她要远离京城,要回金陵过自己自由散漫的日子去!

陆行简的目光透过镂空屏风落在她身上。

苏晚晚如芒在背,往后缩了缩身子,整个人隐在周婉秀身后。

周安顺着陆行简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周婉秀后,眼眸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原来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上了我们家婉秀。

当初老姐姐撮合婉秀成为他的太子妃,最后铩羽而归,反倒让夏家那个破落户得了个便宜。

婉秀什么也没落着,如今十九岁了也不肯嫁人,成天躲在家里哭。

如今倒是否极泰来,入皇上的眼了!

陆行简自始至终没有举箸。

在场之人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没有一个人敢动筷子。

周安心情沉重极了。

皇帝宴席上不吃不喝,很显然对周家信任非常有限。

毕竟隔了好几代人,皇帝与周家疏远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婉秀能嫁入宫中诞下皇子,周家便又能崛起了。

苏晚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酒量不好,这会儿已经困得撑不住,眼皮直打架。

陆行简视线扫过来,在她身上微微顿了一下收回,淡声道:“回宫。”

周安赶紧恭送陆行简出门,还把周婉秀叫到身边:“婉秀,快过来恭送皇上出府。”

苏晚晚跟在陈夫人身边远远地落在后头,扶着老人家的胳膊撒娇:“外祖母,晚上我想和您睡……”

陈夫人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背,斜睨着她嗔怪道:

“哪有嫁了人还在外头留宿的?更何况你是个寡妇,容易惹是非,还是回家去歇着,明日再来看外祖母也是一样。”

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庆云侯府,陆行简被簇拥着离开。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