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婚姻,被鼾声震碎

发布时间:2025-08-14 12:23  浏览量:4

我和妻子因打呼噜分床而眠,起初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调闹钟的时间越来越早,我加班回家时她已入睡。

直到纪念日那天,我推开卧室门,发现她正戴着耳塞看离婚协议。

“你打呼噜的声音,”她平静地说,“比打雷还吵醒不了装睡的人。”

我签完字躺回双人床,听见楼上新婚夫妇的嬉笑。

黑暗中,我的鼾声第一次在空荡的房间清晰回荡。

当年在商场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前,我和林晓并肩站着,手指划过光洁的床架边缘。推销员的声音热情洋溢:“这款床垫厉害着呢!智能感应,翻身、起夜,绝对互不干扰,睡个安稳觉!”林晓当时就红了脸,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初婚的羞涩和甜蜜。我顺势揽住她的肩,掌心感受着她薄薄衣衫下的温热,笑着回应推销员:“就它了,要的就是互不干扰!” “互不干扰”四个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点调笑的意味,像我们共享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情话。那时我们深信不疑,这张床会是我们安稳甜蜜的巢穴,承载无数个相拥而眠的温暖夜晚。

起初那几年,誓言似乎并未落空。我习惯面朝左侧,她便自然地依偎在我右侧的臂弯里。我的呼吸拂过她头顶柔软的发丝,她温热的鼻息则均匀地扑在我的锁骨下方,形成一种奇妙的、令人心安的节律。多少个深夜,我结束加班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卧室角落那盏特意为我留的小夜灯,总幽幽地亮着温柔的光晕。她常会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句:“回来啦?水在保温杯里……” 那含糊的尾音像浸透了蜜糖,瞬间融化了外面的风霜。我轻手轻脚地躺下,手臂刚搭过去,她便会像趋光的小动物般,自动地、无比熨帖地蜷缩进我的怀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彼此的体温和呼吸声交织缠绕,仿佛一张无形的、坚韧的网,足以抵御外面世界的所有风雨和寒凉。

变故是从何时开始的?记忆的碎片模糊不清。只记得那阵子工作像一头失控的巨兽,死死拖拽着我,日夜不息地压榨着每一滴精力。疲惫如同沉重的淤泥,日复一日淤积在身体深处,最终淤堵了呼吸的通道。林晓开始抱怨,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在某个被扰醒的清晨,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里残留着未褪尽的睡意:“你昨晚……是不是有点打呼噜?声音有点重呢。”我那时困得眼皮发沉,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翻过身去。不久后,她半夜摇醒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声音里揉进了掩饰不住的焦躁:“陈默!醒醒!翻个身!喘不上气了!”她眼神里的疲惫像冰冷的针,刺得我心头一缩。我怀着满心的歉意坐起身,胸腔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摩擦声。看着她重新躺下,背对着我,那僵直的背影在昏暗中像一堵沉默的墙。愧疚像藤蔓缠绕心脏,我哑声说:“……要不,我去书房睡一晚?”黑暗里,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睡着了,才传来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也好,就一晚。” 那声叹息,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我心头,却带着意料之外的沉重。

那“一晚”的开端,竟成了漫长分居的序曲。书房的旧沙发床远不及主卧的舒适,吱呀作响,翻身都局促。然而,那第一夜,被剥夺了枕边人温热的躯体,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却悄然滋生。没有扰人清梦的负疚,也没有被惊醒的烦躁。身体的疲惫第一次畅快淋漓地沉入了睡眠的深渊,直到阳光爬上窗台。清晨推门出去,林晓已在厨房忙碌,晨光勾勒着她忙碌的身影。她闻声回头,眼下仍有淡淡的青影,但嘴角却弯起一个久违的、真实的弧度,带着清晨露水般的清新:“昨晚睡好了?看你气色好多了。” 那一刻,我们像两个终于卸下重担的旅人,隔着餐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如释重负的眼神。那轻松感如此真实,像沙漠中久渴的旅人终于饮到了清水,以至于我们都刻意忽略了,这清冽的水源,是否也意味着某种更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干涸。

从此,书房那张狭窄的沙发床,成了我的固定领地。起初还保留着形式——睡前在主卧依偎着看会儿电视,聊几句闲话。然而渐渐地,连这点形式也如同沙漏里的流沙,无可挽回地流逝了。我加班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推开门,迎接我的常常是客厅角落里那盏孤零零亮着的落地灯,以及主卧紧闭的门扉下透出的一线早已熄灭的黑暗。她睡下了。清晨,我尚在书房沙发床上与残留的睡意纠缠,厨房里已传来她准备早餐的轻微响动。等我洗漱完毕坐到桌边,她的咖啡杯往往已见了底,只留下杯底一圈深褐色的印痕。“赶着去开会,来不及了。”她语速很快,拿起包和外套,步履匆匆地掠过餐桌,只留下一阵微凉的风。那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丝陌生的疏离。

有时周末难得在家,两人同在客厅,空间反而显得拥挤逼仄。我对着笔记本屏幕上的报表皱眉苦思,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她蜷在沙发另一端看书,手指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偶尔被我的键盘声打断。我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片沉寂的冰湖。想开口说点什么,目光撞上她专注阅读的侧脸,那点微弱的念头便瞬间冻结在喉咙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凝滞,会抬起头,目光掠过我的屏幕,轻声问:“忙呢?” 我点头。她便也点点头,重新埋首书页。对话就此终结,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那几步之遥的寂静,无声无息地蔓延、膨胀,最终变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我竟记不清,上一次我们毫无负担地交谈、真正听见彼此声音,是什么时候了。仿佛在各自轨道上滑行的行星,曾经交汇的光芒,早已黯淡在深不可测的宇宙黑暗里。

结婚十周年的日子,像一枚被遗忘在抽屉深处的纪念币,直到日历翻过那一页,才骤然在心头硌了一下。我刻意提前结束了冗长的会议,开车绕路去城西那家她念叨过几次的老字号点心铺子,排了长长的队,买回她年轻时最爱吃的枣泥酥和山楂锅盔。纸袋温热,散发着熟悉的甜香。推开家门,客厅只亮着昏暗的壁灯,寂静无声。主卧门缝下透出暖黄的光晕,像黑夜中唯一温暖的灯塔。我心头一热,快步走过去,想象着她或许在灯下等我,像许多年前那样。指尖搭上冰凉的门把手,轻轻旋开——

灯亮着,林晓靠在床头。她并未如我想象中那样带着期待等我,甚至没有在看手机。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米色棉质睡衣,膝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旁边散落着几张打印纸。我的目光被她耳廓里塞着的两枚醒目的、橘黄色的海绵耳塞牢牢抓住。那突兀的橘黄,在暖黄的床头灯下,像两个冰冷的、拒绝的符号。

“晓晓?”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她像是被这声音惊扰,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如同深秋结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落在我手中那个印着老字号红色招牌的纸袋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移开了,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回来了?”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像在谈论天气,“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她甚至用了一个疑问句,尾音轻飘飘地扬起,带着一丝遥远的、事不关己的确认。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窜上来。我僵硬地点头,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那袋温热的点心,此刻在手中变得沉重而尴尬。我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像挂了铅块般沉重:“嗯,十年了。买了你爱吃的……”

我的话没说完。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膝上的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摊开的纸页边缘,指尖微微蜷曲着。然后,她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凌坠地:

“陈默,你打呼噜的声音,”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来,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情感后的、彻底的荒芜,“比打雷还吵。”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滞了。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落在虚空中某个遥远的点上,继续用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语调说:“可惜啊……再大的雷声,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摊开的笔记本,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尘埃,“这些年,我一直在‘听’。直到耳朵习惯了耳塞,心也……彻底安静了。”

空气凝固了。床头灯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下去,只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沉默的阴影。那些精心挑选的点心,那些想要弥补的念头,那些迟来的、苍白的歉意,此刻都成了无比刺眼、无比可笑的背景板。原来那些穿透墙壁的鼾声,早已不是物理的噪音,而是一记记沉闷的鼓点,敲碎了所有试图靠近的微光,最终将她的心门彻底封锁。她早已在无声的煎熬中,完成了漫长的告别仪式。而我,一个沉溺在自我疲惫中的“装睡者”,竟对此浑然不觉。她递过来的那份离婚协议,不过是这场漫长无声死亡的最后一份冰冷的死亡证明。

我签下了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骨头上的印记,带着一种迟来的、沉重的钝痛。林晓收拾行李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多余的告别。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我空荡荡的胸腔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屋子里瞬间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填满。我独自站在客厅中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听见墙壁里水管隐约的流动声,听见窗外遥远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背景音。这些声音一直存在,只是过去十年,被另一种更近、更温暖的声响——她的呼吸、她的脚步、她偶尔的轻咳或叹息——温柔地覆盖了。此刻,它们赤裸裸地浮现出来,冰冷而陌生。

我没有开灯。凭着记忆,在渐浓的暮色里,一步步挪向主卧。推开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沉默地占据着房间中央,在朦胧的光线里投下巨大的阴影。我慢慢躺了上去,身体陷入柔软的记忆棉床垫。这张床,曾经容纳过两个年轻滚烫的身体,承载过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和窃窃私语的黎明。如今,它空旷得可怕,像一个被遗弃的巨大舞台。我的身体只占据了一侧,另一侧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冰凉一片。感应床垫?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它确实从未被激活过,那个所谓的“智能感应”功能,在我们的婚姻里,大概也从未真正启动过。它感应不到伴侣的辗转反侧,也感应不到两颗心在无声无息中渐行渐远的漫长滑落。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天花板上方,清晰传来一阵年轻、恣意的笑声,夹杂着追逐打闹的脚步声和女孩子撒娇似的惊呼——那是刚搬来不久的楼上新婚夫妇。那笑声如此鲜活、饱满,带着穿透楼板的生命力,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此刻的寂静与空旷。我闭上眼睛,试图屏蔽那刺耳的幸福。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疲惫感再次涌上来,沉甸甸地拖拽着意识。睡意朦胧中,我清晰地感觉到喉咙深处开始震动,气流在松弛的通道里摩擦、回旋,发出一种沉闷、粗砺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声音。

呼……噜……

呼……噜……

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格外空旷。它不再需要被压抑,不再需要被谁的翻身打断,更不再需要担心会惊扰枕边人本就脆弱的安眠。它毫无阻碍地回荡着,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钻进我自己的耳朵里。这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它是我身体疲惫的忠实映射,也是这十年婚姻里,那个被她独自承受、最终碾碎了她所有期待的、冰冷的、孤独的背景噪音。

黑暗中,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鼾声。它不再是困扰伴侣的噪音,而是这巨大房间里唯一的、孤独的回响,一声声,空洞地盘旋在曾经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像是在为一段早已悄然死去的过往,敲打着无人聆听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