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童府烧火丫鬟,我哥是泄火小厮,有天我哥拉肚,我俩工种就换了
发布时间:2025-09-01 01:51 浏览量:3
在童府,我和哥哥的活计,泾渭分明,一个在白日,一个在黑夜。
我是烧火丫鬟,伺候老爷;我哥是泄火小厮,伺候少爷。
我烧的是锅炉里的火,我哥泄的,却是少爷身上的火。
直到那天,我哥闹肚子,上吐下泻,求我替他一个夜班。
从那一夜起,我们的命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对调。
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命如草芥,与圈里养的牲口没什么两样。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随便卖掉一个,就能换回几斗米。
我家穷,连一根蜡烛都成了奢望。
夜里没了光亮,爹娘无事可做,便一个劲儿地生孩子。一窝接一窝,他们倒也不愁养不活。真到了山穷水尽时,卖掉一两个,又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今年倒霉,接连几场瓢泼大雨,把家里那几亩薄田冲刷得颗粒无收。弟妹们嗷嗷待哺,我爹的酒瘾又犯了。于是,我和哥哥便成了他换取米粮和酒钱的活计。
人市上,童府的管家一眼相中了我们兄妹,一并买下。
他当着我们的面,在卖身契上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工种,这是大律法规定,买家必须履行的章程。
我不识字,只听见旁人念叨,我的活是“烧火”,我哥的活是“泄火”。
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窍不通。
我爹颤巍巍地接过那几两碎银,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一丝疼惜,他摸了摸我哥的屁股,然后用袖子捂住脸,干嚎起来。
我哥拉着我的手,站在嘈杂的街市中央,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懵懂与惊慌,他看看行色匆匆的路人,又回头看看我爹。
“去吧,去了就有白面馒头吃了。”我爹喉咙里滚过一声干涩的催促,推了我们一把。
说完,他又开始干嚎,可那眼泪却金贵得很,仿佛生怕弄丢了他手里的银子,死活不肯掉下来一滴。
管家显然没耐心等他演完这出戏,领着我们便走。
童府真大,朱漆大门,高墙耸立,管家领着我们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庭院,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高大的院墙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我紧张地攥紧哥哥的手,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童年,他带着我钻进比我们还高的高粱地里探险。
新奇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等我回过神来,哥哥不见了。
管家说,他被带去了少爷的院子。
“那我呢?”我仰起头,声音细若蚊蚋。
那高大的身影没有一丝温度,随手一指,将我丢在了一座小山似的柴火堆旁。
从那天起,我成了府里的烧火丫鬟。贵人们的洗漱、沐浴、更衣……所有热水都出自我的手。
主子们的生活精致得不像话,连头发丝儿都不能沾染半点尘埃。晨起要温水洗面,如厕后要热水净手,就连吃了块甜糕,也嫌手指发粘。主母和小姐们的手更是娇贵,碰不得一丝井水的凉气,那葱白似的柔荑,全靠我烧的温水养着。
我就在烟熏火燎中,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吭哧吭哧地拉着风箱,日复一日。
日子久了,倒也麻木了。
但最近,老爷新纳了一房姨娘,府里的夜晚便再无宁日。
昨夜,足足叫了八回水。老爷在屋里精疲力尽,我在屋外也险些累瘫。活计翻了倍,月钱却还是那几个铜板。
我心里窝火,却也只能忍着。
偏偏这位新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老爷的宠爱,连主母都不放在眼里。从不去请安问好,背地里还嘲笑主母是“黄脸婆”。
她对下人更是刻薄,一盆水,不是嫌冷就是嫌烫,张口就骂。老爷前脚刚走,她后脚的巴掌就能扇到我脸上。
我常常被打得眼冒金星,却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她总是瞪圆了眼睛,用指甲尖锐的食指狠狠戳我的脑门,或是拧我的耳朵。
我不敢躲,更不敢还嘴。
只是偶尔会怀念从前。老爷歇在夫人屋里时,整晚安安静静,我能睡个好觉。
夫人性子宽厚,从不苛责下人。
那一刻,我比夫人自己,更希望能把老爷的心抢回来。
可童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性子清高孤傲,不屑于做那些争风吃醋的勾当。
她不屑,我来帮她。
我哥曾无意中提过,少爷院里有棵奇花树,和我们乡下老家的那棵一模一样。每到春天,花香能溢满整座院子。
我决定趁着夜色,翻进少爷的院墙,去做一回偷花贼。
少爷童怀澈为人清冷,不喜喧闹,他院里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入了夜,更是万籁俱寂,只有一个小厮在门口守着,那就是我哥。
他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不能擅离职守,因此我们兄妹平日里也难得见上一面。
整个院子冷冷清清,唯有一树繁花,在清冷的月辉下静静吐露芬芳。
我蹑手蹑脚地将树下的落花拢进怀里,正准备溜之大吉,屋里却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低语。
我好奇心起,凑近了些,只听见我哥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再悄悄往窗纸上一瞧,只见上面映出两个紧紧挨着的人影。一个身影似乎是趴在桌案上,另一个则站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他身上动作着。
我脑中“嗡”地一声,瞬间想起了那夜,老爷和新姨娘在窗前交叠的身影。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开,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泄火小厮”。
那一瞬间,热血冲上头顶,我想冲进去救我哥,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他,男人的骨气都去哪儿了!
可我看看那高高的院墙,再看看自己瘦弱的身子。
身如蝼蚁,我们哪有资格谈什么骨气。
我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就跑,却不料一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满怀的花瓣,霎时间洒落一地,馥郁的香气在我们之间缭绕。
“什么人?”
那声音冷冷清清,像山巅的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我哥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冲了出来,一边慌乱地系着衣带,一边将我护在身后。
“冲撞了少爷,还不快跪下!”
少爷?他就是刚才在屋里“欺辱”我哥的人?
我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像极了深山里的一泓清溪,看似至柔,实则至冷。
古人云,天下之水,溪水为上。因其涓涓然,尽染山间松柏之气,可谓君子之水。
可眼前这人方才的行径,哪有半分君子可言?
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心中愤然,目光中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怒意。
我哥急得直拍我,拼命朝我使眼色。
我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回目光,低头跪下。
少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质问我深夜来此偷花,意欲何为。
“奴婢……奴婢……”我咬着唇,脑子飞速旋转,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奴婢想采些花瓣,为……为主母备一次花瓣浴。”
暗香浮动中,少爷修长的手指在腰带上无意识地绕着圈。片刻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就是容河的妹妹,容溪?小丫头,心思倒是不少。”
他转身欲走,我含泪抬头,满眼怒火地瞪着他的背影。
谁知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一顿,竟转回头来。
看到我那一脸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迷茫。
我来不及收敛怒气,只好硬生生地将目光移到我哥身上。
他的视线也跟着落在我哥那松松垮垮的衣带上,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几分无奈,又欲言又止。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
我哥朝我比划着手势,催我快走,自己则小跑着跟进去继续伺候了。
原来,这就是我哥“泄火”的方式。
和他的差事比起来,我那不过是多烧几壶水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强忍着心酸,将那些偷来的花瓣,一片片洒进了为夫人准备的温水中。
哥,你再忍一忍。等我帮主母固宠成功,定要求她开恩,为你赎回卖身契!
童夫人踏入浴房时,空气中弥漫的花香让她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她面上依旧端庄持重。
“胡闹,还不快将这水倒了,重烧一壶来。”
我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逝的喜色,便壮着胆子低声回话:“回夫人,奴婢听闻您近来食欲不振,这花瓣浴或可安神开胃。奴婢只是……想为夫人的身子着想。”
作为清流名臣之后,夫人风骨清高,做不出那些谄媚邀宠的俗事。
但她需要有人,替她做这些事。
我出身低贱,我不怕脏了手。
借着“养生”的名义,既不损夫人清誉,又能达到目的。她依然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阳春白雪。
“你倒是有心了,”她淡淡地应允,“既如此,那便试试吧。”
什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就是。
我这个烧水的丫头,在主母的洗澡水里多撒一把花瓣;在她烹茶时,顶着晨露去后山取最甘冽的溪水;在下人浆洗被褥时,叮嘱她们用煮沸过数遍的软水。
甚至在每日送去的净面水中,我都会偷偷加入几味提神醒脑的草药。
老爷和他那一群莺莺燕燕的用水,都要先经过我的手。
而水,这看似最寻常之物,却有百般学问,能助我翻云覆雨。
不出几日,老爷歇在新姨娘屋里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少了。
老爷没什么别的爱好,唯好色与茶。
他不明白,为何夫人最近像换了个人,容光焕发,暗香萦绕,让他流连忘返。
他不明白,同样的茶叶,为何在新姨娘那儿喝着,就少了这边的滋味绵长?
他更不明白,为何在夫人房中,总能睡得格外香甜,每个清晨都神清气爽。
他虽不解其中缘由,但看着自己端庄了半辈子的夫人,竟也愿意从云端落下,想尽法子讨他欢心,只当是自己魅力不减当年。
男人嘛,从不深究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只要这心思是花在他身上,便乐在其中。
其实,老爷也老了,经不起年轻肉体的夜夜笙歌。自纳了新妾,他那本就不太硬朗的身子骨,更是肉眼可见地虚了下去。
还是在夫人这里,更能颐养天年。
所幸夫人对老爷尚有情分,懂得分寸,我夜里最多也只需再烧一回水。
老爷得了舒坦,看夫人的目光愈发柔情;夫人得了宠爱,看我的目光也愈发柔和。
她给我涨了月钱。
活计轻省了,钱反而多了,这理找谁说去?我常常捂着嘴偷笑。
唯有那位新姨娘气得跳脚,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句“清流门第出来的狐媚子,下作”。
她终于铤而走险,又是点迷情香,又是给老爷偷偷下猛药。
那几日,我吭哧吭哧地烧着水,手腕都快累断了。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我这个因她而彻夜不眠的烧火丫头。
睡不饱的人,怨念最深。我偷偷收起了她掐灭的香头和倒掉的药渣,将这些证据悉数交给了夫人。
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拍案而起:“好啊!”
她摆出证物,请来大夫对质,拉着老爷,来了一场当堂审问。
老爷勃然大怒,当即便将那新姨娘发配到了乡下庄子里。
自此,夫人视我为心腹,将我提拔到身边伺候,我再也不用去碰那烟熏火燎的灶台了。
我想起还在“受苦”的亲哥,正准备开口为他求个恩典,夫人的母家却递来急信。她行色匆匆,只留我看家护院,便带着一群嬷嬷赶回去了。
我只好按捺心思,等她回来再解救我哥于水火。
那段日子,我翘着脚,看话本,饮香茶,吃糕点,成了这院子里临时的“主人”。
翻身做主的感觉,真好。
可我等得及,我哥却等不及了。
这日,他竟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来找我。
我惊得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满头大汗,一脸急色,紧紧攥住我的手,求我替他值一夜班。
“吃、吃坏东西了,拉了一整天。”他说话间,没忍住,崩出几个响亮的屁来,“府里相熟的兄弟都找遍了,就你这几天最是清闲,好妹妹,帮哥这一晚!”
我想起那夜窗纸上,少爷将他“压”在案前的画面,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见我面露为难,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我心头一疼,我哥年纪轻轻,竟连个屁都夹不住了,可见被那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我心一横,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去茅厕待着。
今晚,我替他!
上次收集姨娘的证据时,我顺手牵羊了些安神香。我心想,见机行事,大不了……就用迷香放倒少爷!
我哥感激涕零,捂着裤子跑远前,还回头丢下一句:“别怕,少爷……好伺候。”
好、好伺服?
我满怀忐忑,踏进了少爷童怀澈的屋子。
他正半倚在榻上,借着昏黄的烛光,执卷夜读。
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勾勒得轮廓分明。
见到我,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并不意外。
他翻过一页书,淡淡地问:“你哥呢?”
我一只手紧张地揉搓着衣角,另一只手飞快地将点燃的安神香插入香炉。
“他、他闹肚子了。今夜,我替他。”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香炉,嘴角竟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
“你知道,如何伺候我么?”
不知为何,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偷偷瞥了一眼香炉,见青烟袅袅升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少爷放下书卷,俯身凑近那团雾气,深深吸了一口。
一时间,他身上清冷的气息,与安神香肃静的檀香混合在一起,将我团团包裹。
他低下头,在我耳边用气声低语:“泄火,你会么?”
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我只盼着那安神香能快些起效。
可少爷,似乎等不及了。
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额角的汗珠又冒了出来。
他猛地将我一拽,让我正面靠上那张冰凉的檀木桌案,沉声道:“趴下。”
趴、趴下?
我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谁知,他紧接着又是一个翻转,让我背靠在了桌案上。
少爷低喘着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忘了,你不是你哥。”
什么意思?他习惯了从后面来,想起我是女子,才让我转过来正对着他?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发簪。
正准备以死相拼时,少爷却突然拉起我的衣袖,提起笔,开始在我的手臂上画了起来。
我握着发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等他喘着粗气,在我手臂上画下一片写意的山河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火,终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我也跟着瘫软下来,几乎站立不住。
他深邃的眸子落在我紧握发簪的手上。
“阿河没同你说清楚?”
我一脸茫然。
少爷面色一僵,掠过一丝愧疚,但说出的话依旧冷冰冰的:“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原来,少爷幼时曾寄养在外祖家。他外祖是当朝御用画师,为人苛厉,少爷不满四岁,便被逼着学画,画不好就要挨打,常常被打得皮开肉绽。
有一次为了逃避学画,他不慎跌入寒潭,醒来后便落下了心疾。每当病发,便浑身燥热如火烤,必须在人身上作画,才能将那股邪火宣泄出去。
我哥的后背宽阔平坦,最适合挥毫泼墨,画就壮丽山河。
而我是女子,他不得已,才在我这一截小臂上,画下那辽阔天地。
从少爷屋里出来,我满心怒火。
原来我哥的活这么轻松!
那混球,竟不提前说清楚,害我白白担惊受怕了一场!
这个夜班,我再也不想替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我哥泻肚泻得下不来床。
少爷干脆放了他长假,让他好生休养。
而在此期间,他的差事,由我来顶。
我不服:“凭什么?我可是夫人的……”
“母亲已将你,借调到我院子里了。”
没等我嚷嚷完,少爷便将一封夫人的亲笔信,堵到了我眼前。
信上写着,让我好生伺候少爷,等她回来,必有重赏。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幽幽一叹,接过了那封信,沉甸甸的,仿佛一道圣旨。
再次踏进少爷的屋子,他还和上次一样,半倚榻上,手执书卷。
只是这一次,他另一只手撑着额头,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那眼神,活像一头豺狼,在欣赏终于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或许是我的错觉?
我认命地走到桌案前,深吸一口气,主动挽起衣袖,露出一段藕节似的白嫩手臂。
“少爷,开始吧。”
他一愣,眼神有些躲闪,随即却伸手,玩味地拨弄着我的衣带:“就这么干画,未免有些无聊。”
我脸颊涨红,微微后退一步:“那……那您想如何?”
他笑意更浓,将书卷起,在我手背上来回轻抚,弄得我一阵酥痒。
“听母亲说,你帮她挽回父亲的心,用了不少花招?”
“那……那些花招,不适合用在此处。”
“是么?”
窗外清白的月光,衬得他愈发出尘。可他吐出的话,却实在算不得清白。
“那你,可有新的花招?”
我窘迫不已,又退了半步,讪笑道:“奴……奴婢哪里懂什么作画的情趣。”
我们穷人家,果腹尚且不易,哪懂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之事。不过是因家贫,曾住在窑子附近,耳濡目染了些许风尘女子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
“是么?那我教你。”
少爷浅笑着,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箍住我的背,将我整个人揽进怀里,然后握住了我执笔的手。
我的心,霎时间像爆开的灯花,噼啪作响。
“我教你握笔。”
少爷的手指逐一抚过我的指节:“拓大指,擫中指,拒名指……”
最后,他的整个手掌,严丝合缝地贴住了我的手背。
“掌心虚如握卵,此乃大要,明白了么?”
掌心传来灼人的温度,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运笔之法,讲究阴阳相应,敛心为阴,展笔为阳……”
少爷握着我的手,蘸墨挥毫,在我手臂上一笔一画地勾勒。
“懂了么?”
他的影子越靠越近……
我心下慌乱,脱口而出:“少爷!我、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花招!”
“哦?”
我来不及多想,一口气吹灭了烛火,满室陷入昏暗。
我退到离他远远的地方,暗暗松了口气。
少爷双臂抱胸,黑暗中,那双含笑的眸子似乎依旧亮得惊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少爷,您瞧!月光洒在宣纸上,像不像一条银色的河流?不如……我们循着月光画山河?”
他唇角一勾:“有趣。”
我正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庆幸,却被他一把捞了回去,重新禁锢在怀中。
他逼我看向桌案:“月色朦胧,确如黄昏下的河川。”
“抓紧了,我教你。”
他再次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我的手背,一路蔓延到我发烫的耳根。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溜进来,落进我眼里。
我看见少爷英挺的面庞,他眸中的暖光,就像宣纸上那条缓缓流淌的月光之河,最终流进了我的心底,灼热而温暖。
恍惚间,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幼时,哥哥带我进山玩耍,曾遇见一个小少年。
我为了救他,与他双双跌入了猎人废弃的陷阱。
那夜,也有这样皎洁的月色。
四周狼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少年却将我紧紧护在怀里。
他坚毅的侧脸,也和此刻的少爷一样,好看得让人心慌。
我看着少爷如月般无暇的侧脸,默默感叹。
这样好的月色,我真是许久未见了。
次日,我的铺盖行李,就被悉数搬进了少爷的屋里。
说好的只是暂代我哥一段时日呢?怎么连我的睡榻都搬了进来?
伺候少爷的活虽说轻松,可我总觉得,比应付从前那位刁蛮的姨娘还要凶险万分。
还是烧水的活儿,更适合我。
管家却说,少爷的病随时可能发作,必须有人日夜守着,才能第一时间为他“泄火”。
至于床榻……管家说,从前我哥都是打地铺的,让我睡榻上,已是少爷格外的恩典了。
我一脸无奈,这么说,我反倒要感谢他了?
日落西沉,我幽幽一叹,不情不愿地踏进了那间屋子。
少爷早已半躺在榻上,手中依旧是一卷书。
他只抬眼瞧了我一下,目光便又落回了书卷上。昏黄的烛火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温润的光晕里。
见我踌躇不前,他嗓音微哑地问:“今晚,玩什么?”
我愣了片刻,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我忍住笑,碎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方红绸带。
他看着我手中的绸带,轻笑一声:“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我用绸带蒙住他的眼睛,在脑后紧紧打了个结,确认绑牢后,才扶着他慢慢走到桌案前。
我告诉他,这叫“盲画”,蒙着眼睛画画,更刺激。
等他握好笔,我才悄悄往后挪步,边走边说:“少爷,奴婢在屋外伺候,绝不打扰您……”
少爷虽双目被蒙,却仿佛背后长了眼,手臂在空中一捞,便准确地握住了我的腰身,将我牢牢禁锢在怀里。
他嗤笑出声:“学画入门技法之一,便是闭眼练控笔。该练习的人是你,你跑去哪里?”
话毕,他又杀人诛心地补了一句:“此法,我三岁便已烂熟于心。”
天杀的。
帮少爷泄火,倒弄得我自己一身冷汗。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明日我就去找我哥,必须换回来!
一大早,我便冲去找我哥。
可他屋里空空如也。
管家告诉我,我哥被调去烧水了。他力气大,一个人能顶好几个烧水丫鬟使。
以后,都不会再回少爷院里了。
“以后啊,你们兄妹俩的工种,就彻底调个个儿吧。”
我听完,脑中轰然一炸。
那我岂不是夜夜都要这般“大汗淋漓”?
虽然百般不愿,但我一个小丫鬟,哪有说“不”的资格。
不知为何,少爷“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
听我哥说,从前少爷只在夜间发病。可如今,他几乎是没完没了。
晨起时,他说火气旺盛,便用笔杆在我脸上来回逗弄,直到将我痒醒,再抓起来,非要为我画眉。
出门归来,带着一身好闻的日光味道,嚷着燥热,便极其自然地拉过我的手,说要给我露一手绝活。
夜里更是常常躁郁难安,将我堵在桌案前,一边作画,一边嘲笑我粗陋的画技。
管家却说,少爷展露笑颜的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可我怎么觉得,他的病,是愈发重了?
这样下去,等夫人回来,定要怪罪于我。
我得想个法子,让少爷的病真正好起来。
这日,少爷又在我脸上涂抹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两道浓淡适宜的眉,竟让我平添了几分出尘之姿。
清新的眉妆,一如少爷的画,毫无粉黛的堆砌,一笔一画,尽是风骨。
画如其人,少爷风姿绰约,只是眉宇间,总像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风霜。
我看着桌案上少爷留下的画作,陷入了沉思。
“阿溪,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少爷竟已回来。
他站在门庭处,披着一身灿烂的日光,笑容闲适地看着我。
我的嘴比脑子快,脱口问出了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
“少爷,你其实……并不喜欢画画,对不对?”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那一晚,他难得地没有让我帮他“泄火”,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乏了,你下去吧。”
大概是我冒犯了他,少爷气得不轻,竟导致夜里没有犯病。
一整晚无事可做,我反而有些闲不住。
想起少爷书房里藏着的几幅字画,便动了心思。我跑到后山,取了深涧中最清冽的溪水回来,想为他研墨。
回来时,天边已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好的,交给我。
夜凉如水,我提着一壶新打的溪水,悄悄溜回庭院,却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少爷就站在那儿,月白色的寝衣外,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墨绿披风。他就那么立在庭院的婆娑树影里,一双眼睛隔着夜色,静静地落在我身上,问我这一整晚的去向。
一个荒唐的念头钻进我脑子:他莫不是在等我?
可下一秒,我就把这可笑的想法掐灭了。怎么会呢,大概是起夜时恰好撞见罢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水壶,解释说,上次无意中听他提起,若用山野溪水研磨,能得“水散墨在”的奇效,写出的字便蕴含一股天然的韵味。
他神色里掠过一丝触动,缓缓走近,伸出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擦去我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灰尘。
“可惜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童家后人,被祖训禁了书法,再好的墨,终究也是明珠暗投。”
我当然知道这桩陈年旧事。与绘画相比,少爷的心,其实是偏向书法的。
他的先祖曾是名动天下的书法大家,因一幅字获得先帝青睐,也恰恰是因这幅字,被构陷有谋反之心,最终落得个削官去职的下场。自那以后,童家便立下祖训:子孙后代,可识文断字,但绝不可在书法上深究。
这道枷锁,也断了少爷的科举之路。老爷无法,只盼他能另辟蹊径,以画入仕,于是从他蹒跚学步起,便被送往外祖家苦习丹青。
谁知造化弄人,一次意外落水让他染上心疾,这病也怪,只在心神激荡时发作,却也只有在病发时,他才能画出惊世骇俗之作。这么一来,以画取仕的路,也算是走到头了。
我晓得,少爷时常瞒着众人,在书房里偷偷练字,那些见不得光的宝贝,就藏在书架的暗格里。
字画本就同源。少爷自幼打下的绘画功底,反倒让他的书法进退裕如,笔势犹如波澜翻涌。他的楷书,端庄雅正,如山俨立;他的草书,龙飞凤舞,豪迈奔放。
他练字和作画时的神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前者,是他眉眼间都漾着纯粹的欢喜;后者,则是一脸凝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我忽然觉得,强迫自己做厌恶之事,不就如同与一个憎恶之人朝夕相对吗?天长日久,心上怎能不郁结成疾。
一念及此,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胆子,轻声劝道:“少爷,难道被鱼刺卡过一次,就一辈子不碰鱼肉了吗?”
少爷先是一怔,随即笑了,眼底仿佛有星子亮起:“你这小丫头,是在劝我不要因噎废食?”
我先摇头,又使劲点头。我说自己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明白日子是自己的,想怎么过,终究得听自己心里的声音。这就像我跟兄长,虽从小被爹娘卖入府为奴,可我们从未放弃过攒钱赎身,挣一个自由的念想。难道爹娘觉得我们的命轻贱,我们就该认命一辈子做牛做马吗?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骨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所求的,不过是活得更自在些。无论是从前帮夫人出谋划策挽回老爷的心,还是眼下攒钱回家,都是为了这个罢了。
少-爷听罢,竟朗声大笑,顺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我微凉的肩上。墨绿色的衣料上,还残留着他清冽的体温。
“想不想学写字?”他问。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他便牵起我的手,领我进了屋。
“听好了。一横,要如千里阵云,看似无形,实则气势暗藏;一点,要如高峰坠石,力道千钧,有崩裂之势;一撇,如利刃斩断犀牛象牙,干脆利落;一折,如百钧强弩瞬间勃发,劲力十足;一竖,如历经万年的枯藤,坚韧不拔;一捺,如巨浪崩塌,雷霆奔腾……”
屋内,借着窗外透进的朦胧天光,少爷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极尽耐心地教我写下人生中第一个像样的撇与捺。
自那以后,府里多了一桩秘密。少爷偷偷练字,我则偷偷替他藏起那些字。
有了我的掩护,少爷沉浸在笔墨里的时间多了,心疾发作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少了。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盘算着等夫人回来,定会给我一大笔赏钱。到时候,我就求夫人开恩,放我们兄妹俩离开。
回到乡下,买上几亩田,就算日子清苦些,也总好过把命运交在别人手里。
少爷虽不能科举,书却读得比谁都勤。我曾不解地问他,既然无缘功名,何必再做这无用功。他只是笑了笑,告诉我,读书并非只为功名利禄,更是为了明事理、辨是非,将来若有机会,也能为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觉得少爷捧着书卷的模样,温润如三月春风,怎么看都赏心悦目。说真的,只要不发病,他是个顶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近来,少爷已许久未曾发病。他不再需要我为他“泄火”,却依旧像从前那样,夜夜抓着我,逼我一同练字。
我简直苦不堪言。
我实在想不通,一个丫鬟,学这劳什子的书法有什么用?我这双手,是用来下地耕田、引线织布的。锄头能刨出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这笔就算写出花来,也不过是贵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有这工夫,我多绣几方帕子拿去卖,赎身钱都能多攒一些。
这晚,少爷应酬晚归,我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我不想再练字了。
他解下披风的手顿在半空,转头似笑非笑地看我:“怎么,还想回去做你的烧火丫头?”
我嘴比脑子快,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全倒了出来:“我想趁着夫人没回来,手头活计不多,多绣些丝帕攒钱。等夫人一回来,我就去求她,把我和我哥的卖身契还给我们。我们这些年也攒了些体己,够在乡下买几亩薄田,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了。”
少爷沉默了。他默默将披风挂在雕花衣架上,然后提着一盏灯,踱到书案前,这才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低沉嗓音唤我:“过来。”
我不明所以,顺从地走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拦腰拽进怀里。
“前些日子教你的,都忘了?”
我点点头,表示还记得。他便让我提笔写几个字。
可我刚一落笔,他的眉头就锁了起来。
“字,需有神、气、骨、肉、血。这五样缺了一样,都成不了真正的书法。”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你的字,虚浮无力,跟你这个人一样,”他掐着我腰间软肉的手指微微收紧,“是个软骨头。”
我吃痛,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前些天听你那番言论,我还当你多有骨气呢,”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弄,“闹了半天,也不过是想回去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我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服气:“少爷,若没有庄稼汉,您吃的米粮从何而来?”
他被我一句话噎住,脸色有些恼怒,抓着我的手猛一用力:“下笔!要用暗劲!”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怀疑他是在借机泄愤。
“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肖想一下做个田地婆?”
田地婆?地主婆?
对我们这种命如草芥的人来说,能求得三餐温饱,不必再仰人鼻息过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还敢奢望更好的日子。
“那得攒多少辈子钱才能当地主婆啊,我可不敢想。”
“你就不会动动脑子,走走捷径?”他似乎更气了。
什么捷径?
见我一脸茫然,他气得甩袖而去,丢下一句:“继续练!练到你开窍为止!”
那之后,少爷当真夜夜都将我摁在书案前,逼着我练字。我每晚都累得香汗淋漓,但不过数日,笔力竟真的大有长进,甚至能模仿他的笔迹,达到七八分相似。
又过了些时日,夫人终于回来了。她听闻少爷心疾痊愈,喜不自胜,抓着我的手说要重重赏我。我接过沉甸甸的赏金,趁热打铁,说我什么都不要,只求夫人能将我和我哥的卖身契还给我们。
可怪就怪在这里,夫人早上还满口答应,到了黄昏却变了卦。 她说少爷的病根还未彻底清除,万一旧病复发,身边还得留个信得过的人“泄火”。
她让我再多留些时日,还说了一些我当时听不懂的古怪话。
“我儿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有个贴身伺候的人了。”
我傻乎乎地回答:“少爷喜静,有我一个伺候就够了,人多了反而吵闹。”
夫人正端着茶盏,被我这句话呛得直笑。“阿溪啊,你伺候少爷一向尽心,可愿意换个身份,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我不解其意,只问她:“会比现在更轻松吗?”
夫人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那可说不准,不过,月钱定会翻倍。”
我一听有双倍月钱,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说愿意。
当晚,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就给我送来了一套崭新的衣衫。我拿起来一瞧,那料子轻薄如烟,颜色艳若明霞,几乎是透明的。
我问嬷嬷是不是拿错了。嬷嬷却清了清嗓子,一边将一本小小的画册塞进我手里,一边在我耳边低声讲解起来。
听着听着,我的脸颊烫得能烙饼,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夫人的真正意图。
她这是要我,从一个有名无实的“泄火”丫鬟,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泄火工具啊。
说实话,那一刻我谈不上有多情愿,也谈不上有多抗拒。对于一个物件来说,被摆在富贵人家的锦榻上,总好过在穷苦人家的泥地里饿肚子。毕竟,在爹娘眼里,我又何尝不只是一个能换取几两银钱的物件呢?
只是,心里终究是不甘的。
可我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王嬷嬷没理会我的出神,自顾自地讲解完毕,便唤人备水,帮我沐浴更衣,梳发上妆。我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青丝覆额,丹脂点唇,竟比平日里平添了几分陌生的妩媚。
我想起了小时候,村里有姑娘出嫁,也是这般光景。乡下人穷,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八抬大轿。能穿上一身簇新的衣裳,洗净脸庞画上新妆,坐上一顶小小的花轿,被光明正大地抬进夫家,这已是新嫁娘所能得到的,最隆重的礼遇了。
那时,我也曾偷偷碾碎花瓣,学着新娘子的模样在脸上涂涂画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出嫁的场景。我未来的郎君,即便不是什么才子,也该是村里最有力气的庄稼汉吧,那种一个人就能耕上好几亩田的。
我哥还说过,等我长大了,他要亲手为我抬轿。
可我这一生,还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坐上一次花轿吗?
“阿溪,今晚你若进了少爷的门,哥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给你抬轿了……”
一句哀伤的话语忽然飘进我混乱的思绪里。我一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猛地回头,才发现我哥不知何时站在了角落,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哀愁与复杂,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
下一刻,王嬷嬷便唤来几个家丁,将他死死架住。他拼尽全力地挣扎,却依旧动弹不得,嘴里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那场景,像极了我们兄妹俩这无可奈何的人生。
王嬷嬷不再耽搁,将我往少爷的房里用力一推,便迅速关上了门。
少爷今日被夫人早早叫了回来,此刻早已沐浴完毕,正闲适地坐在窗边看书。见我进来,他目光先是一怔,随即,那双幽深的眸子,竟倏地亮了起来。
良久,他才仿佛回过神,起身朝我走来。
我却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少爷才貌双全,品性清和,若说不动心是假的。可这世上,再好的男子,也终究抵不过那顶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小小的花轿。
想起我哥那句绝望的话,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想为自己争一回。
眼看少爷抬手,似乎要解开外衫,我几乎是用了呐喊的力气,脱口而出:
“少爷,不可以!”
几乎是同一瞬间,少爷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披在了我身上,遮住了那身令我难堪的薄纱。
我们两个,同时愣住了。
他先笑了,眼底带着一丝玩味,问我:“不可以什么?”
我窘迫地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说:“我……我不想侍寝。”
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谁知他听完,竟失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满是畅快。
“阿溪,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我顶着满脸的问号看他,不明白他为何不生气。
他故作正经地叹了口气:“是有些失落。不过,我那个逆来顺受的小丫头,总算是长出几分骨气了。”
说到最后,他又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并非你心甘情愿。”
“别怕,我会一直等到你真正开窍,愿意点头的那一天。”
不知为何,我的脸“腾”地一下,不争气地红透了。
夫人见我这般“不争气”,又陆续安排了其他丫鬟过去。但无一例外,全都被少爷板着脸赶了出来。
我偷偷问他,这世家大族的少爷,哪有在成亲前不通晓风月的?
他却又像从前那样,卷起一卷书,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我的脑袋,反问我:“世道如此,便一定是对的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月亮上,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柔。
“男子贪恋风月是常态,可于我而言,这世间最好的风月,都在心上人的眼眸里。”
“我此生,只想贪取那一抹月色。”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晚的月光,也恰好在那一刻,温柔地洒了我一身。
我忽然明白了。
原来,身处再污浊的泥潭,也总能望见属于自己的那轮明月。
少爷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忙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事。夫人见他主意已定,也将为他安排通房丫鬟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又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变得不一样了。
在一次宴会上,他得到贵人赏识,举荐到高官府中担任掌书记。
事因前几日,王爷新修高台落成,匾额尚未提字,就被下人失误将空白匾额钉到了最高处。
王爷让城中最负盛名的才子裴少行为高台取名。
再爬上去题字。
可裴少行有恐高症,只能坐在笼中,让下人用辘轳一点点摇上去。
笼子晃来晃去,他尚未题字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裴少行是少爷同窗,就举荐少爷去替他题字。
王爷赏识少爷书法,破格举荐他为官。
老爷欢喜得连摆了三日宴席,童家也算重新踏进了官场。
可众人没欢喜几日,少爷就被抓了。
还是因那匾额。
匾额上的字不知何时被人添了一笔,犯了皇帝名讳,被有心人参了王爷一本,说他有谋逆之心,与此案有关的人都被关进了牢里。
只有裴少行逃走了。
老爷急得团团转,嘴里喊着不遵祖训的逆子,脚下却片刻不沾地,耗尽人脉去打点。
可此案重大,Ṫų⁷亲眷不许探监,只许奴仆去送些衣食。
夫人怕少爷在牢里吃苦,命我去给他送些吃食和衣物。
我拎着食盒踏进牢里,少爷背对着我坐在牢窗月下。
往日少爷最爱干净,可现下身上穿着污糟的囚衣,坐在凌乱的蒲草上。
我不禁有些心酸。
我轻轻唤了他几声,他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会来。
他没有转身过来,只是问我老爷夫人可还好。
我点点头,将食盒递进去,说老爷夫人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老爷说了,若您肯能帮官府捉拿裴公子,可减少刑罚。」
少爷与裴少行情谊深厚,想必应该知道他藏身在何处。
可少爷却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桌上那碗清水,映着一抹淡淡月色,映着少爷落寞的神情。
明月落入尘泥,我终还是忍不住垂头低泣:
「少爷,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水中清俊的面容微微动容,少爷叹了口气。
「傻丫头,这事与你无关。」
「不!我不该多嘴,劝你习进书法,若非那日裴公子撞见你写字,也不会让你替他题字。」
少爷转身过来,手穿过微弱的烛光,摸了摸我的头。
「傻丫头,错的不是你。」
他眉眼间没有一丝责怪,只有疼惜和无措。
这间牢笼在尽头,一阵穿堂风从外席来,挟带着暗牢里的细沫与污糟,吹落进碗里,搅散了月色,也搅乱了我的心。
我不能让我的明月,沉入泥潭。
从牢里回来,已月上中天。
我睡不着,取出少爷从前习字的纸,铺一张薄纸在上,一笔一划描摹着他的字。
忽而一阵风掐灭了烛光,纸张长了腿,满屋子跑。
我摸黑追着纸,猛地撞进一人怀里。
还没等我呼喊出声,就被他捂住嘴躲到屏风后。
「嘘,阿溪姑娘,我是裴少行。」
借着月光,我打量那人。
纱帏帽下,露出一双明目,眸中沉着几分锐气。
他一身束身黑衣,清瘦得像窗外的那棵杉树。
让我想起少爷教我写的颜书,贵端刚劲,骨露筋藏。
我低声问他,你终于来了?
他低声问我,少爷去信让他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和他坦白,说这封信是我模仿少爷笔迹写的。
他一惊,问我怎么知道他藏身之地。
「少爷仁义没有供出你的藏身之地,但少爷和我提过一次,你们常在城郊那处溪流小屋比拼书法,我猜的。」
「抱歉裴公子,我骗你前来,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救少爷。」
裴少行垂头落寞,说是他害了少爷。
他说自己并非懦弱之人,之所以躲起来,的确是为了救少爷出来。
「裴公子,现下不是愧疚的时候,我可能帮上什么忙?」
他眸子亮起来:「阿溪姑娘,人人都说我是背信忘义的小人,只有你还信我。」
我摇头:「我只是信少爷,他是君子,他的挚友自然也不差。」
裴少行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量:
「要救童兄,先得帮王爷翻案。」
他说他已暗中查清,王爷此次被陷害,是得罪了二皇子。
二皇子为了纳某个小官家小女儿为妾,杀了与她有婚约的赵家全家。
所幸赵公子小妹逃跑了。
赵姑娘求王爷帮赵家主持公道。
风声漏到了二皇子那。
如今朝堂正值议储,二皇子怕王爷参他,便先下手为强,诬告王爷谋反。
「如今要紧的,是找到两个人。一是那位赵姑娘,她手上有二皇子杀害她全家的罪证。二是那个模仿少爷笔迹在匾额上添了一笔的人。」
裴少行说有人见到赵姑娘在我的家乡出现过,现下四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他人生地不熟,恐怕还没找到人,就暴露了行踪。
而那个模仿少爷笔迹的人,二皇子给了他一笔钱,他已经逃往城外了。
裴少行又说这段时日,他去收集了二皇子的其他罪行,打算借此投诚大皇子。等找到赵姑娘和那个人,人证物证便齐了。
我有些奇怪,问他为何会知道我家乡在哪。
「先前听童兄说的。」
「他常与我说你的事。」
「他平日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唯独一说你的事就笑。」
裴少行许是回想起往日与少爷读书的时光,眸上染上一层淡淡哀愁。
我心里翻起一阵惊澜,下了一个决心。
「我去找赵小姐,你去追那个伪笔的人。」
裴少行沉默了一会,面色凝重道:
「此事牵涉夺嫡,凶险得很。阿溪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这有什么可想的,我吃童家的饭长大。
童家要是倒了,别家的饭未必合我口味。
出发前,我又去牢里看了少爷。
我和他说下次不能来给他送衣物了,让他好好保重。
他问我是不是要走。
我想和他说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他出来。
但如果少爷知道我要去找赵姑娘,他一定会让人阻止我。
所以我什么都没敢说。
少爷转过身,从头上取下一只白玉簪子。
他说着这是一只笔簪,我回去路途遥远,尖的那头可防身,也可书写。
我接过发簪,谢过他的好意就离开了。
走至转角,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道目光从未离开过我。
我心里又甜又涩。
我去和夫人告别,夫人听说我要在这个关头回老家,脸上又添了一丝愁绪。
她定定看了我半日,叹了口气:
「童家恐遭牵连,你早些离去也好。」
她拿出我的卖身契,让我干脆回家去。
「官府的人来抓我儿时,他就交代了我,要我把卖身契还给你。」
听了夫人的话,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难受得紧。
我刚想和她说我会回来的,我哥抢先一步接过卖身契,替我跪谢夫人。
夫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哥将我推出门,他说他伺候少爷多年,少爷待他不薄,他不能在这个关头离开。
「阿溪,这个家是哥哥牵着你的手走进来的。」
「哥哥要将你平安地送出去。」
我看着我哥,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答应过裴少行,不能和任何人说我们计划好的事。
我让我哥放心,我也会让他平安的。
告别我哥。
我跟着月亮找回家的路。
为了赶时间,我不分昼夜地赶路。
风餐露宿,跋山涉水。
走得太急了,不小心跌进猎洞,我刚爬起来,又引来一头狼,我与它周旋半日,在它扑上我的那一刻,我摘下头上的白玉簪刺向它的喉头。
野狼一命呜呼,我拔出沾着血的簪子浑身发抖。
脚一软瘫倒在地。
从前我连一只小虫子都舍不得杀,但握着白玉簪,好似浑身都是胆。
我爬起来,到湖边冲洗簪子。
血腥的狼血随着水流去,可我的心还是止不住乱跳。
我握着发簪,在沙子上写少爷的名字。
月色洒在沙上,笔底犹如迸出天机,我的字从柔若无骨,变得遒劲有力。
看见了吗,少爷。
我的字也可以写得很有风骨。
我无古无今无人无物地写了半日,沙子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双腿也渐渐变得有力。
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天刚刚亮,我就赶到了家乡。
我没有回家。
那早已不是我家了。
还是找人要紧。
几经打听,我在山腰上的一个小村里找到了赵姑娘。
赵姑娘听清我的来意后,喜出望外,答应和我一同到京城去找裴少行。
裴少行来信说他已找到那个模仿少爷笔迹的人,让人暗中送往京城,他也正去往京城,让我们去京里与他会和。
赵姑娘为了掩人耳目,她乔装成男子。
我们一路上以夫妻相称,渐渐生出了浓厚的闺中情谊。
半路上,我们遇见了刺杀。
好在关键时刻,一人及时赶来救了我们。
是裴少行。
逃跑中,裴少行为赵姑娘挡了一箭,伤得不轻。
我们只能在城外稍作休养。
赵姑娘因为心中有愧,亲自照料裴少行。
后来听说童家被抄,裴少行等不及伤口痊愈就要出发。
赵姑娘担心他,和他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我担心她,追过去,她说想自己呆一会。
却想起裴少行今日还没喝药,让我先回去盯着他喝药。
我又跑回去熬药。
我吭呲吭呲又烧起了火。
怎么他们吵架,累瘫的人是我?
我把药端进去时,裴少行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她还没回来么?」
我摇摇头,把药放在床头:「裴公子,你刚才说话有些过分了。」
刚才他们争吵时,裴少行口不择言,说若是不能救出少爷,他这一箭就白挨了,赵姑娘的命也白救了。
他叹了口气:「那日帮她挡箭,的确是为了童兄。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很庆幸那日救了她......」
再多的话,无需他多言,我也能懂。
他怕赵姑娘出事,挣扎着要下床去找她,赵姑娘却不知何时在门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冲进来将他按在床榻上,拿起药碗给他喂药。
我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透窗望去,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
我心里为他们欢喜,却不由得想起了少爷。
我抬头望月,他那儿的月色应该和这里一样好吧?
几日后,我们赶到了京城。
先前为了救我们,裴少行的手受了伤,写不了证词。
我拿起笔,说我来吧。
赵姑娘微微忧心,说他听闻大皇子爱慕书法,给他过目的文书都需端方正雅,稍不如意,他连看都不看。
这是要呈送给大皇子的证词,潦草不得。
我微微笑笑,说什么草书楷书都写得。
裴少行点点头,说见过我的字,不比少爷差,让赵姑娘将赵家灭门案的始末慢慢道来。
我下笔成文,一笔一画,平平稳稳,横着撇捺皆有度,写完了一纸呈词。
赵姑娘仰慕地看着我,裴少行扭过她的头,说其实他的字也不错,改日给她写封情书。
赵姑娘娇羞地骂他不要脸。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们打情骂俏,觉得比话本子好嗑。
次日,裴少行将呈词递了上去。
可每日找大皇子投诚的人数不胜数。
我们等了几日也没有消息。
这日黄昏,终于有人来敲门。
是大皇子的舍人。
大皇子舍人说,大皇子本是留意不到我们这封奏书的,但奏书上文字端正,他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住,才牵成了大皇子这根线。
他是来接我们进宫的,说大皇子已将呈词呈给了皇上。
我们赶紧绕道去接上先前派人护送的做伪笔的人,匆匆随大皇子舍人进宫。
进了宫。
大皇子已将二皇子的罪证呈了圣听。
我们作为人证,又将自己所知的冤情一一述来。
说到兄长冤屈而亡时,赵姑娘更是忍不住低声哭出来。
裴少行碍于众人,不敢握住她的手,只能满眼心疼看着她。
我伸出手,替她握住了赵姑娘的手。
那作伪笔的人先前曾被二皇子派人灭口,为了保命,也将真相说了出来。
二皇子跪伏在地,嘴里呼着父皇冤枉,是有人要陷害他。
皇上看着面前的物证和人证,面上已是大怒,但还是想最后给他一个机会。
「你为一已私欲,便能灭人满门。害怕事情败露,又陷害你皇叔。朕有你如此不仁不义的儿子已是蒙羞,若你能认错,朕尚能念在父子之情,饶你一命!」
可二皇子还是坚称他被奸人所害,他指着那作伪笔的人。
「父皇,您说儿臣陷害皇叔,那匾额上的字如何解释,他们说是儿臣指使这人写的,有何证据?再说,模仿一人笔迹这么容易吗?」
那人说他可以证明是他写的,皇上命人给了递了一支笔,可他许是过于紧张,哆哆嗦嗦写不出来。
二皇子嘴底悄悄勾起了一抹笑。
我气不过,站了出来,夺过了他手中的笔,在匾额空白处,挥洒了一笔。
等笔墨干透,从远望去,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并不像新添上去的。
我转身跪下,指着少爷的字,我的字,那人的字:
「皇上,字是人心。模仿一人笔迹不难,难的是模仿写字人的风骨。那多添的一笔懦弱无骨,竟连我写的都比不上,怎会是我家少爷写的?」
裴少行也见机刺激那人:「你五尺男儿,竟不如一个小丫鬟有胆识。」
那人受了我的刺激,重新提起笔,证明了匾额上那一笔的确是他伪造的。
二皇子哑口无言。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将他贬为庶人,流放边关。
与王爷谋逆案有关的人,全部无罪释放。
我们助大皇子推翻二皇子,帮他除去心头大患,他设了盛筵召见我们,又因赏识少爷的书法,命人将他接进京,一同参加宴席。
少爷见到我时,赵姑娘正帮我簪花。
「阿溪。」
远远地,我听见少爷喊我。
我转身望去,少爷立在春风间,衣袂飘飘,他清瘦了不少。
我心里一时涌上万般情绪,想冲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却只能怔怔望着他。
少爷眸中滚着一种炙热的情绪,却在看见我身边的赵姑娘时,黯然熄灭了几分。
他走近,轻声问我,这是我的郎君?
我转眼去看赵姑娘。
哦,她身上还穿着男装呢,难怪他会误会。
我正要同他解释,就见裴少行手里拿着一支牡丹走了过来,笑着拉起赵姑娘的手,将牡丹花递给她。
少爷登时愣住,眸中的迷惑越发深沉。
我忍不住失笑出声,告诉他这位是赵姑娘。
少爷似松了一口气,眸中的某种情绪越发浓厚。
入了席,大皇子与众人举杯相庆,众人回敬几巡后,他眼光扫过,似才看见我一般惊叹:
「先前见了你的字已是惊人,又见你在大殿上为主家慷慨陈词,如此仁义忠心,当真少见。」
话语间,满是赞赏。
我却听得汗流浃背。
少爷手中的茶盏微澜浮动,眸中却沉着几分汹涌。
有人读懂了大皇子的话,起身说道:「此女忠心义气,又爱慕书法,与大皇子投缘,若能侍奉皇子左右,也是她的福分。」
大皇子听了,默默点头而笑,问我可愿做他的侍妾。
少爷手中的茶泄了半盏。
我满心慌乱,早知道不学什么书法了。
童家祖训还是有点道理的。
看着大皇子期待的目光,我离座跪地,谎称与他人有婚约婉拒了大皇子。
大皇子听了,眸中满是不悦,只是见我言辞甚正,他即将成为储君,也不便强人所难,留下把柄。
他朝我举起酒杯,说方才酒后醉言,不必当真,随后一饮而尽。
少爷也默默放下茶盏。
我默默松了口气,借口小解溜之大吉。
刚走至花园处,便有人拦腰将我抵在了山石下。
我对上了少爷幽深的眸子。
脸上燥热起来。
「阿溪,与你有婚约的那人是谁?」
话语间,满是压抑的情绪。
我哪有什么婚约?
不过若有说,倒还真有一桩。
幼时我救过的那个小少年,说长大了会回来娶我。
想起这事,我随口道:「幼时,有一个小少年,说会回来娶我。」
少爷眸中落进了几许光,轻笑:「他要是一直不来呢?」
我看见他眸里的笑意,知道他在和我打趣,我也和他打趣:
「那我便一直等。」
少爷笑意更盛,低声说:「他早就来了,只是你认不出。」
我瞪大了眼,满脸迷茫。
他拉着我的手,抚上他面上的轮廓。
恰好月色眷顾,将他眉目照映成山。
我才发现,眼前月色似曾相识。
我试探着问:「那年跌进猎洞的小少年是你?」
他温颜回应:「是我。」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翻进我院墙那时,我便认出了你。」
我心里恍然大悟,从前我送给那小少年的花树种子,不正被他种在了院子里么?!
我怎么忘记了这事呢。
难怪不久后,我就调进了他的院子,代替了我哥的活。
原来都是这人的蓄谋已久!
我目光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少爷哑着嗓子,抚上我发鬓:
「阿溪,这一生你救了我两回,救命之恩,让我拿什么来还?」
他眸中溢满情欲,映满我的影子。
我脸红耳燥,想躲开,却被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眸中的月色越靠越近,随后,与我的眸光交叠在一起。
我额上一热,被人轻轻落下一吻。
「童怀澈!」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一时愣住。
小心翼翼打量我的脸色。
我的脸色暴露了我的心意,此刻一定比烧火时更红更热。
不然他不会暗松口气,眸中含满了笑意。
眼前的月色再次靠近,为燥热的空气,添了一把火。
湿热的吻落在我的唇上,那把火越烧越烈,我被困其中,无法逃脱。
渐渐地,我反攻为上,添柴燃火。
欲火变成温流,流淌过心间。
一片浓情在月色下彻底炸开......
大皇子本想留少爷在京为官,可他却主动请求调回城里。
他在牢里时,听了许多冤案,方知远离皇城的地方,地方贵族私势壮大,平民伸冤无门,他想留在小城,守护一方。
大皇子被他大义打动,特允他为地方官。
又感念我的忠义,在城里对我进行了表彰,还赐了许多赏赐和田地。
这下,我真的成田地婆了。
我们又回到了童家。
童家此前被抄,家中奴仆几乎散尽,我哥一直跟老爷夫人,不离不弃,他说他要代替少爷守着他们。
等童家平反,老爷夫人早视我哥为心腹,帮他去了奴籍,让他当了管家。
至于我,夫人早知少爷对我有情,如今又舍命救她全家,心里早就将我认作了未来儿媳。
但老爷却想认我为干女儿,我知道他嫌我出身低,想给少爷找官僚家的小姐,好为他在官场铺路。
少爷坚定地要娶我为妻,跪在他门前数日才逼老爷点头。
而赵姑娘代替我,成了童家的干女儿,夫人以嫁女儿的礼数,将她嫁到了裴家。
我和少爷大婚那日。
我哥欢欢喜喜,为我抬花轿。
童家花轿大,八人合力才将花轿抬进了童家。
只是没想到,大婚这日,少爷又犯病了。
他挑开我的盖头,呼吸便粗重起来。
我问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他嘴角含着清浅笑意,眸中却燃着浓厚情意。
下一瞬,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
「夫人,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门。」
「今晚就让为夫,为你亲授。」
红烛昏黄的烛光摇晃起来, 纱帐之后, 床榻之上, 他用唇点下我的唇脂,在我身上画下一片片殷红花瓣。
再将这些花瓣一一吞噬落肚。
随后, 缓慢提笔,顿挫之, 抑而扬之, 藏而出之, 往而复之,下而上之,盘旋之, 踊跃之,擢之指之,雕而琢之。
写至激昂处, 怒而夺激之!
待最后一笔落下,慨然低呼,笔墨喷涌,染进清溪, 与之相融......
次日一早,我抚着腰,再次默叹,童家祖训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害人的书法,不练也罢!
可那天杀的却练上了瘾,夜夜拉着我磨炼书法。
我夫君这个人, 无论白日如何忙碌,夜里总像有使不完的劲。
一人能耕几亩田那种劲!
好在他只在夜里有空练书法, 白日忙碌于为民请命。
才为我争得将息的时间。
我也是闲不住,他查冤案写奏词,我就忙着安顿那些来找他伸冤的人。
数月后的一夜。
天气微凉,月色正好。
他下值归来,沐浴更衣,与我同坐在庭院中的凉榻上。
我伸手抚着眼前月色, 有些心疼, 他最近又消瘦了不少。
这段时日, 他已连帮数人翻了案, 辛苦劳累不说, 还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大皇子给了他不少特权, 地方乡绅不敢对他如何。
「你别太拼命了。」
他温和笑笑, 满含柔情覆住我的手。
「夫人, 渣滓去, 则清光来,如此我方能写一手好字。」
我想起他从前说过「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能成书」的话, 方知他的风骨, 来自澄澈大义的心怀。
我看向他:「少爷的风骨, 清风朗月。」
他又笑,拥我入怀:「夫人的风骨,巾帼不让须眉。」
我们拥抱着彼此, 听心跳声声,听清流潺潺。
一路共赏溪水清清,此生永怀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