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威亚:蒋经国来赣前后散记

发布时间:2025-09-08 03:20  浏览量:1

引子

#本文摘自《鹰潭文史资料》第二辑(1989年12月),作者吴威亚(原注:吴威亚先生,江西省余江县人,现年76岁,曾任鹰潭市二届政协委员)。原标题《蒋经国来江西前后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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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西安事变后,远在苏联学习,曾严词批评乃父策划“四·一二”反革命屠杀是对革命大背叛的蒋经国,闻变震惊,心系国内政局动静,加之在苏处境艰难,不久即隽其苏籍夫人芳孃[niáng]及公子爱伦,匆匆返回多事的祖国。他踏进国门后,迳去故乡奉化溪口,拜见长伴青灯木鱼的高堂老母。但是,“知子莫如父”。蒋介石此时正是虎口余生,惊魂未定,对这个自幼天性耿直,桀骜不驯的长子的归来,未免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骨肉久别重逢,忧的是父子早生成见,思想上有抵触。所以子在半途,父已决定先对这位“强项儿”施加严密教化,以挫其棱角和锋芒,并引导他逐渐捐除积怨,听命就范。

当时内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对蒋经国如何安排?蒋介石思虑再三,认为河南、湖北系出入关中孔道,地区不够理想;山东韩复榘、湖南何健、四川刘湘等人,均不可推心置腹,才智也不能当此大任。独对江西怦然心动。由于这个省曾是自已北伐、剿共前后驻跸的旧地,百姓知威,加之省主席熊式辉才兼文武,辞辩过人。于是他认为,人和、地利两宜,是转变长子思想的好地方。在蒋介石示意下,熊式辉便主动相邀了。

熊式辉,字天翼,江西安义县人。清末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回国后驰骋沙场。因得江西革命老前辈杨庚笙的推介举荐,从连、营、团长擢拔至第二十五师师长。虽为一介武夫,然而在蒋介石嫡系的军事将领中,也算是一个儒将。他擅长诡辩敏于权变,在淞沪警备司令任内,得“地”独厚,南京显贵,冠盖往来于泸宁道上,他折节和“夫人系”里的头面人物过从甚密,且活跃于十里洋场,同上海黑道头领及江浙财团、政客频频接触,八面玲珑,颇为顺手,从而逐渐为蒋介石所垂青。1930年因乘坐民航客机失事跌断踝骨,医治经年,伤愈后轻度跛足,旋即奉命接替鲁涤平而主赣政。

1934年,大力促进“新生活”运动,为蒋在江西加强法西斯统治立下汗马功劳,博得了蒋介石的倚重与信任。现在将28岁的长子安置在江西,并以循循善诱的重任相托,熊深知其中的利害安危。然而为了争宠和报答知遇之恩,哪敢不竭尽忠贞而郑重其事!

这时恰巧省政府府卫大队长兼熊大小两公馆总管的吴福庭中校,就是余江县平定乡石背吴村人,按谱述序,他是笔者同房族叔。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秉笔太监半宰相”,所以有关此事的内幕消息,倒是不时可得听闻。

先是熊左右的政治帮闲,大献殷勤,主张熊推荐蒋大公子出任省保安副司令(司令依例由省主席兼),这对熊式辉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掣肘,因为司令部代折代行之权,久已掌握在熊的嫡侄时任参谋长的熊斌手中,初出茅庐的蒋公子,只不过是一个有职无权的中将闲散大员而已。但是功于心计的熊式辉,早已成竹在胸,说道:“本人看准‘委座’(指蒋介石)决不愿付长子以兵权,目的是防范他和延安遥相呼应。今按诸位所谈行事,必犯‘委座’大忌,自找训斥尚在次要,街谈巷议,讥我曲意逢迎,也不计较其荣辱。只是少先生(指蒋经国)肚腹深沉,不是等闲人物,肯定不会见虚荣而沉迷丧志。一天他真的行使副司令职权,不仅熊斌无法从中掣肘,连我也要陷于被动”。据悉,当时熊为了处理此事,确曾心力交瘁,反复考虑,最后采取了对蒋氏父子同献忠心的决策,这才专程去武汉谒蒋,端出“宰相应经历州官”的古训,并说明要力劝少先生步入仕途,今后哪怕成为方面行政大员,万一政令不与中枢一致,一纸明令即可消弭隐患于无形,何况事态发展前景尚不会如此险恶。蒋对此议表示首肯。熊在回赣之夜,特邀蒋经国小酌于私邸,并相机借古喻今,赞叹“将兵不如将将,封王不如拜相”的古论,推崇孙权先亲政于吴兴县令、刘备待时于平原县令、曹操不弃洛阳北都尉、李隆基蓄锐于潞州别驾的远见,而终于咤叱风云。小蒋有斗酒不醉的海量,听了这篇言谈,不禁心动。熊再进言道:“目前暂请屈就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一职,稍假时日,请君也踵前贤后尘,去作亲民州官。”蒋不答,却举巨觥一饮而尽,大有酒逢知己千杯不醉之概。古人有云:“伴君如伴虎”,当年熊式辉周旋于“老虎”和“乳虎”左右,其处境之艰险,用心之深长,行事之棘手,实非局外人所能意会,笔者当年听福庭叔言传其大意已够惊心动魄的了。

1937年夏,从江南大片沦陷区流亡来南昌的青年数以千计。熊式辉害怕这批血气方刚的后生到陕北去,便赶忙组成“江西省战时青年服务团”,并自亲团长,另延揽曾按近中共又倾向第三党(即中国农工民主党)的江西永修人王枕心为总干事。打出民主旗号,收容流亡青年。仅10天左右,市内心远、匡庐、剑声等中学,吉祥庙、永建所、滕王阁等小学,都成了该团所属九个大队和两个宣传大队、共约1200多人的宿营地。笔者在西安事变后旋去香港料理遇难父亲的丧事,刚刚返赣,无家可归,便被分配在第九大队。当时,曾几度听取熊兼团长演说,叮嘱我们去宣传动员民众,进行全民抗日战争的鼓动工作。接着换穿戎装,开拔指定县市。笔者所在的第九大队,奉命开赴东乡,至则投入战斗。

不料时才匝月,熊式辉便陆续接到驻有战时青年服务大队的县、市长密报:声称青年中成份复杂,言行越轨,若不采取制约对策,后患无穷。事实情况也是如此。该团八个大队的领导权,绝大多数没有掌握在国民党手里。例如宣传大队长何士德、鲍昭寿就是共产党员;笔者所在的九大队队长章惠民乃第三党人。章活动能力强,善于团结人,很快便把组长朱志清、张纯等不少追求进步的青年包括笔者在内,发展入了党。省会南昌的情形,更叫熊式辉胆战心惊。各个党派都在积极扩充各自的党组织,第三党在江西的负责人王一帆,是省府秘书,在南昌更是活跃。而久被全省苏区红军搞得焦头烂额的熊式辉,仍有谈虎色变的恐惧。此时他已不望有功,但求无过,那动员全民抗战的号召也不再谈。忙将服务团全部调回南昌,待命解散。但省教育厅长程时、建设厅长杨绰庵、民政厅首席专员易希亮等,都称人才难得,更不可弃士不纳。实则各想扩充其势力,计划拉拢这批青年,再施以短期专业训练,以达到士为我用,充实基干的目的。

这时,新近来赣并担任省保安副处长的蒋经国,也在为地方保安团物色政工干部。逐日和我们漫谈,笔者就在此时,和这位仅比我年长5岁的太子建立了师生之谊。

蒋经国,1910年生,其母毛馥梅(福美)年长蒋介石5岁,琴瑟不谐。蒋未贵前,时受岳父毛鼎和训诫,故翁婿双方并不亲近。蒋发迹后,陆续娶姚怡诚、陈洁如,毛氏心如死灰,独居蒋府的“素居楼”。日则唪经拜佛,夜则泪湿衾枕。星移斗转,爱子已长大成人,怜母冷落,未免时有怨言。当蒋经国15岁时,便被送往苏联学习,更使她痛失精神寄托。1937年,游子携同妻儿回来,儿媳是异国佳丽,长孙眉目清秀,大尉毛夫人老怀。只是子媳“芳孃”,孙儿“爱伦”,名字不合国情。毛夫人本来多才,遂为佳妇取名方良,孙则按谱排行,赐名孝文。蒋经国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天性至孝,即遵从慈训,为妻、儿启用了新名。那时,小蒋同我们进行了数次交谈,一共60多名流亡青年,便集中到了匡庐中学。在交谈中,我同他谈了察北抗日经过及华北形势,却闭口未说我在西安事变中的见闻及父亲在香港遇害始末。第二天上午,他身穿草绿哔叽军服,腰束士兵皮带,足蹬黑皮鞋,既无警卫,也没有佩带手枪,左手挟着一个黄色公文皮包,笑盈盈地步进教室。我坐在讲桌最前排的正当中,看见他摊开在桌面的公文包,左侧是他事先写好的讲话提纲,右侧却是一大块透明塑料薄板,薄板下面赫然有一幅放大照片。我挺直腰杆紧瞟了几眼,原来是他伉俪和孝文的倩影。我不由猛地想起先父生前曾说过,富有乡情亲恩的人,必多热忱爱国的志士。姑不论此话是否合乎逻辑,但却使我当时对他怀有好感。熊式辉遣散青年服务团,他却多方收留,这种人弃我取的作为,赢得了社会人士和广大流亡青年的同声赞佩,他也因此一举在江西崭露头角!

当时,常来匡庐讲课的社会名流很多,其中有杰出的社会活动家雷洁琼,名记者范长江、七君子之一的王造时和政论家许德珩等先生。至于熊式辉、程天放、程时×(日+奎)、杨绰庵、易希亮等官方人物,更不时来班作专题报告,但类多“抗战八股”,大家兴趣不浓。蒋经国每天必到,他口才不错,说话开门见山,从来不说模棱两可的语言。习惯把左手反在背部,演说近两个小时,很少挥手表达语气。当演说中必须提到他父亲的时候,也称“委员长”,称宋美龄为“宋秘书长”。据悉,熊式辉为此曾替他母子转圜,并提出:“只要唤一声妈妈,即赠见面礼5万元”云云。在那时法币5万元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但他答复“这是我的家事”,把熊顶了回去。

蒋经国这时回国只一年多,但对中国的弊政却有较深的了解。记得他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现行的行政组织,活像一座倒挂的宝塔,中央机构臃肿,越近基层越小,到了保长一级,孤家寡人一个。而县政府所有的民、财、教、建、军五项行政工作,保公所一项不缺。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岂能适应抗战需要?并嗟叹:中国各级政府都没有推行行政的大权,政权与其说掌握在各级主官手里,倒不如直接了当说掌握在“大豪绅”或“地头蛇”手中。这都是实情,叫我记忆难忘。

他每次同我们相会几乎都鼓励大家直抒已见,说是意见藏在心里不讲出来,不会知道是否正确,要是能在会议中公开,好的意见公诸同志,不好的甚至是很坏的意见,经过大家指出,就会教育自己。他还再三要求我们和他通信,可以探讨公事、私事、天下事。我们这样做了,结果是有问必答,有求“常”应。不过都是三、五人或六、七人共一封信作答,毛笔书写,字大如核桃,寥寥数句,简明干脆。书法却不敢恭维,一定不曾下过苦功。有些人被他的诚意所感动,果真上书提醒他一要灵活讲演姿势;二要临摹法帖练好书法,指出这是志士涉世两大基本条件。第二天他在讲坛上的手势姿态就一改旧习,并且听说他公馆的书案上也添置了文房四宝和颜柳法帖。当年腊月底,他便写了不少春联分送亲友。1939年12月12日,他的慈母毛老夫人在日机空袭中罹难,我见他亲书“以血洗血”誓词的拍片,字已颇具功底。此后我们之间的交往增多,对国家大事或社会风气,也敢直言探讨了。一天,笔者首先提问:“本市巡警曾误伤驻南昌空军飞行员饲养的狼犬,结果他们勒逼堂堂省警察局长黄光斗披麻带孝替死狗送丧,不知苏联可有类似事件发生?”蒋听后吼道:“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举世罕闻,熊主席不管?”紧接着有位同学说:“我们在滕王阁小学接受军训,教官是宪兵营长王公霸,他的动作无可挑剔。但操后大谈其《三民主义》,并强调抗战期中,只应突出民族矛盾,民权、民生置在一旁,等战后再说……。听讲同学对此高论表示怀疑,是否中枢有了新的解释?”蒋经国听了也忍俊不禁答道:“下节军训课请通知他尽其军训本职,三民主义自有党义教官主讲,就说这是我的意见。”幸好营长名日“公霸”,思想并不太“霸道”,他歉意地承认,日前是激于民族危亡的义愤,所以有急不择言的笑话,说过了也就雨过天晴。但提意见的同学,一声“处座”,倒是惹起蒋经国的不满。他早已声明大家都以同志互称,“副处座”已经刺耳,“处座”更是僭越不当,所以再次说明前意。后来我们称他为“蒋先生”,他风趣地说:“我并不比你们‘先’几年‘生’,有的同志还和我同龄,这不切实际。”从此我们就唤他蒋同志或蒋老师,而背地里小蒋、小蒋不离口,偶尔被他骤然听见,也装做不知,显得落落大方,赢得了不少同学的称赞。

蒋经国除了在匡庐集训一批政工人员外,还在南昌近郊梅岭组建了拥有300多人的军官训练团,同时又兼任地方行政干部讲习院军事训练总队长。当时,他曾批评这个讲习院是贪官污吏的养成所。在那里兼军职是省保安处的份内事,自然是推脱不得的。此时他赤脚草鞋,灰布军衣,和学员装束一样,经常在拂晓突然出现,亲自摇铃起床,慌得大家天天闻“铃”起舞,谁也不好意思恋床贪睡。其实他并没有固定的住所,这就使得三个训练场所,都充满了蓬勃朝气。1938年元旦,因在国难期中只放假一天。大家猜想小蒋这天准会和夫人团聚,在家中休息,却传来他要去西山著名道家胜地万寿宫观光的消息。我们60多个同学不约而同,提前守候在大路要口。8时刚过,他真的和20多个同学迎面漫步走来,我们急忙赶去,互祝新年,蒋十分高兴。不料这事惊动了西山区长,他听说蒋“太子”猝然驾到,顿时慌了手脚,心情异常紧张地前来迎接。双方相见,区长鞠躬问候,一时找不到话由,竟脱口发问:“蒋处座贵姓?话音刚落,哄笑之声顿起。小蒋以威严的目光环扫四周,哄笑的同学才意识到有失礼貌,窘得面红耳赤,大家只好寂静肃立。小蒋和区长亲切握手后,自我介绍道:“我是蒋经国,来作不速之客,抱歉抱歉。”接着并肩问前,说:“西山游客四季熙攘,人说环境幽美,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想烦你导游名山,不知你公务忙么?”区长见蒋谈笑风生,满口答应“愿为处座效劳”。说着领了小蒋绕山慢行一圈,还讲了许真人降妖捉怪的神话故事。我们挨了“瞪”,游兴索然,只默默尾随在后,欣赏此间风光的兴致全消。

回营途中,他重提旧事,指出刚才狂笑的同学是有意识地“失仪”,和区长一时“失言”的性质截然不同。不尊重别人的人,决不会受到别人的尊重。今天我和大家已经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很不好的印象,大家都要好好想想。这话使同学们受到了一次教益。

1938年7月,日寇侵占我马当要塞。第六战区司令官长陈诚急电熊式辉派保安团队驰往庐山,掩护薛岳、张发奎两兵团转移。熊迅即命令战斗力较强的第三团(团长邓子操)和第十一团(团长胡家位)执行这一紧迫任务,并派骁将杨遇春为副总指挥。结果薜、张兵团顺利脱离了战场,邓、胡两团却陷入了敌军重围。两千多江西子弟兵同仇敌忾,士气旺盛,人人用命。他们凭藉群山天险,屡挫敌人陆空协同作战的凌厉攻势,但面临弹尽粮绝的险境。只有山南一条没被敌军侦悉的崎岖小路,作为进出通道,部队靠这条小路,出山购粮,熬粥裹腹应战待援,处境危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并非军人出身,更与此役没有直接军事责任的蒋经国,在获悉这一重大军情后,激于爱国热忱,挺身而出。以其私人声望,从各兵站调来大批粮弹药品,亲自出马集中邻近各县精壮,组成庞大运输队伍,前往支援并慰劳英勇杀敌的孤军。大队必须通过一段敌我双方争夺的“阴阳地带”,随时有发生遭遇战的可能,但蒋经国先生有进无退,率先前行,终于到达重围中的庐山腹地。他在那里停留八天,为慰问一线官兵,跑遍了各个山头据点。并在最高的五老峰顶,升起了国旗,使四方军民知晓巍巍匡庐,仍在我军固守之中。从此周围的游击健儿和沦陷区人民,与庐山孤军声气相通,密切配合,一直把反侵略的战斗,坚持到日本投降。

蒋经国劳军归来,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好评,声望日隆,也引起了熊式辉的忡忡忧心。他害怕这个初生之犊轻敌涉险,要是出了问题,将何以善其后?于是决定兑现以前的诺言,请他去赣南出任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兼赣县县长,以此为万全之计。蒋经国去赣南当了亲民州官以后,雄心勃勃,决意要干出一番业绩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是大搞市政建设,市区陆续出现了不少有苏联风格的建筑物;第二把火是培养、发掘人才。他先插手设于近郊梅林的省政干团,后来又兼任三民主义青年团江西省支团部筹备主任,并自立门户,创设了三青团干部训练班,加速扩充自己的政治班底。例如曾在台湾显赫一时的“赣南派”核心人物王升,就是出于该班;第三把火是反对腐恶势力。他提出了“除暴安良”、“二五减租”、“三年计划,五大目标”等施政口号,想减轻赣南人民的疾苦,然后实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工做,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人人有房住”的五大目标。当时,凭其特殊身世,确是先声夺人,一时倒也起了些威慑作用,赣南出现了良好的政治气氛。这位29岁的年轻专员继续朝着他的政治设想前进,于是赌徒便成了他主要的打击对象。为此,“蒋经国赣州禁赌”的佳话轶事,在广泛传播的同时也招致了不少非议。

蒋专员首先约法三章,并公告于众:“今后捕获赌徒不分性别、身份,一律罚去赣州公园,跪地示众三天,适龄青年另送服兵役”。持异议者认为,一部《民国六法全书》,既无跪地罚法,更无生而示众的条文;特别以参军抗战当作处罚未免大损军人荣誉,似在向民间扩散“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流毒云云。然而谁敢将此下情上达?好在禁赌确系善政,公论也就不去求全责备了。

起初执法者只打“苍蝇”示众,专员将刑警大队长张寿椿召来训斥一顿,张盛怒之下,有意制造棘手难题而静观后应。他知道吉(安)泰(和)警备司令赖伟英将军的公馆每天必搓麻将消遣,他余忿未消,单人独马破门而入,当场抓获赖夫人和专员秘书杨万昌、稽征处张处长、南昌市立银行总经理贺济伦的夫人。张寿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电话报请指示。出人意料,专员答复:“依法押往示众”。张大惊失色,张、贺两夫人见状,情知有异,趁空钻进女厕,从另外一门溜之大吉。而赖、杨两位贵夫人,有恃无恐,依然端坐不动。

张寿椿原想让专员为难,如今反叫自己进退维谷,这赖将军岂可得罪?只好将两位夫人磨磨蹭蹭带去赣州公园。适杨万昌从城郊公毕回家,仆人告以张寿椿电话透露捉赌一事,他便直奔专署见蒋,表示愿具切结,保证永不再犯,恳求念在初次违禁。结果蒋怒责他家教不严以身试法,不准宽恕。张寿椿至此,只好强令两位夫人委屈跪定,免得上面怪罪下来,自己担当不起。顿时赣州公园,人山人海,沸沸扬扬,震动了当时的赣南。

赖将军在吉安接到长途电话驱车飞驰而归,迳往专署求见,传达早已奉令挡驾,赖伟英吃了“闭门羹”,夫人出丑露乖,何颜再见吉、泰父老?只得耐心等候结案,并决意携眷远走高飞。不料夫人羞愧交加,一怒之下,竟破口痛骂小蒋。那赖伟英出身黄埔军校一期,久历戎行,怎能不取罪于人?因此,小蒋挨骂一事转瞬即有“耳报神”送到,小蒋微微一笑,摸笔下达手令:“该女赌博犯,示众期满,即押解新人学校,从严管教三个月。”真是“祸不单行”,赖只得杜门生闷气。至于专员的红人杨秘书,在夫人被示众三天回家后,也双双远走他方,另谋高就去了。

自毛老夫人罹难后,蒋的不少亲族都迁来赣州暂居。男的自有一官半职糊口,于是“五大目标”中有了:“浙江人,人人有饭吃;赣州人,人人有工做”的民间时评。老年人久有搓麻将消磨岁月的积习,蒋不便逆亲长癖爱,只好听之任之。谁知身边得力干部,也群起效尤,摸几圈消闲,小蒋心中有愧,惟有睁眼闭眼了事。更糟的是:主办禁赌干员知悉内幕以后,灵机一动,来了生财门道,捉获有产或有身份的赌徒,受罚时男变女或少变老,假凤虚凰,以伪作真,从中大发横财。代跪者,虽说双膝受苦,却有丰厚的报酬,各方皆大欢喜。然而禁赌也终于落了个虎头蛇尾,久而久之,专员知难而退,禁赌也悄悄收兵。

资料来源:

《鹰潭文史资料》第二辑(198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