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384)双姝会
发布时间:2025-05-22 17:24 浏览量:2
这虎踞龙盘的一家子里啊,怎么偏偏就生了他?
看着在那里激动的浑身直颤的乐亨,坐在包子小姐床边的老奶奶不禁心中万千感慨。
林黛香这人可谓是见多识广,小的时候家贫,要不谁舍得把亲生女儿送到花船上去?七岁的她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贩卖中领略了世间冷暖万种辛酸,但越是这种孩子就越早熟越坚强,说白了,一颗心都给磨硬了,可如今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反而慢慢的把心变软了,尤其是在乐亨这种孩子面前,哎,她站起身来拉了拉二小姐的衣襟说:
我想去解个手,你跟我一块去吧,外面怪吓人的,我在这医院里不敢走动。
二小姐自然知道老奶奶寓意何为,于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妹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乐亨。唉,这个如同哭灵一般的小少爷呀,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算了,让他和三儿在这儿说几句话吧,说完了赶紧走,省的一会儿惹出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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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个大戏剧家,这会儿能够趴在房顶上,看看这对小儿女估计……嗯,估计也写不出什么历史名篇,因为哭的人肝肠寸断,躺的人胡里八涂。
而且也没有乐亨那么哭的,又不是孝子哭灵你跪着哭干嘛呀?好好的坐在那不行吗?但是乐亨不。他在心底还是个小孩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坐着不方便,站着不合适,那我就跪着。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包子小姐的床前,弄得三小姐都不好意思坐起来了,所以干脆躺着吧!
乐亨呜呜咽咽的说:我,我一进来就碰到他们在门口,在门口说,有个什么刚送来的小姐,突然得了急症就没了,呜呜呜,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你呢,呜呜呜。
我哪就死了。你呀,总是这么个毛手毛脚的毛病。
包子小姐此时瞬间化作小圣母,她摸了摸乐亨的额头,那里湿漉漉的,全是汗,可见他是急了。慌慌张张跑上跑下的。慈祥的包子扶着枕头坐了起来,把这个说干儿子不像干儿子,说小情郎也不是小情郎的少爷给拽起来了,她说:
你好好讲话,别闹。你怎么打听到这儿了?
我。我猜的。我也不方便打电话,我找了两家医院就摸到这儿了。
俩人并排坐在床上,乐亨抹了一把眼泪,说: 三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刚几天没见,你怎么就这么瘦了?
包子听了这话,一段心事,也不好回答,只是点点头说道:嗨,我就是这两天不想吃东西,好像总有什么,堵得慌。
包子小姐那心思又怎么能同陈乐亨说呢?所以只能闪烁其词。他抬头望了望远方,就这样呆在那里不动了。而这副情景落在陈乐亨心里又特别难受,他颤了颤,嘴唇终于艰难的开口了:
三姐。我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怪我,怪我说的那些事,把你吓到了。你别怕,三姐。其实,其实我爸也没那么那么糟糕。
什么?包子小姐不明白了,她满脑袋问号。
乐亨此时心里挺不好受的。前天他跑去找苏珊娜家,结果被心情烦闷的苏珊娜劈头盖脸的给骂了一顿:
就你那个爹,简直是个祸害精,你看看现在弄的关文萃成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跟躲瘟神似的,躲着他。走哪儿都揣着手枪,结果呢,那天慌乱之中,还把手枪给掉饭锅里了。
说到这里,苏珊娜带他上楼,一拉抽屉,那把曾经泡在糯米粥的勃朗宁还在那放着呢。包子小姐那天还说,要去买保养枪械的机油,这会儿出去了,还未归呢,听说又被她姐给捉走了,要去他嫂子家去吃什么酒席,可这一走就没回来。
听着苏珊娜的控诉,在想着成天东躲西藏的包子,陈乐亨,这心里懊悔万分,他觉得自己做的有点儿过分了,他那个小姨的事儿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血腥,就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特别复杂,怎么说呢,乐亨不想再提那种事了,一想起来就很窝囊,也很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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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乐亨对这个世界是完全的,彻底的失望,他很厌世。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在母亲去世之后,除了包子小姐之外,乐亨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上谁都不熟。
他那个爹。干了许许多多的坏事,罄竹难书,但女人就是喜欢他,喜欢他有钱有势。甚至于心甘情愿被他玩弄伤害,也要留在他身边,这其中,也包括他母亲家的那位表妹。
小姨和自己父亲的初见,当然不是向乐亨形容的那样,就是个刑事案件:
大魔王陈唤樟在酒后兽性大发,把小姨子拖进山洞中,摁在小黑屋里,一通祸害。要真是那样,乐亨倒觉得合理了。可事实呢?哎,到这会儿,他也不得不实说了,这真是个昏招。自己怎么能编那样的故事呢?就算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也不能把三姐吓神经了呀!看看眼前的包子,又黄又瘦,那圆胖胖的大脸,都吓变形了,包子改锅贴了。这是吓出来的病啊!
乐亨苦着脸都不敢看对方了,他低着头吭吭哧哧的在那里老实交代上了:
我那个小姨家里挺穷的。那种穷不是劳工的穷。其实要真是劳工的穷,可能倒好了,可她偏偏不是。她想上学上大学,但是家里不愿意,而且也不想给她出学费,家里人希望她早点嫁人,亲都订好了。但是小姨不喜欢那个未婚夫。然后,她就来找我母亲帮忙,哦,我母亲那年生了病,做了一个小手术,她让我小姨过来照顾陪伴。所以,小姨就住进了我们家,可没想到,在和我父亲见了几面之后,他们,他们就在外面约会了……
原本一提起这事儿就义愤填膺的包子小姐,被陈乐亨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给弄蒙了。吃惊之后,她把鼻子都气歪了。
什么?怎么变样了了?剧情全反转了。
这她不能接受啊。包子是个顶喜欢痛快的人,陈焕章在他心目中就是个大魔王,张开獠牙就吃活人,嚼着白骨嘎巴脆,当花生仁吃。怎么。改戏路了。整这一套还约会。真恶心,油腻腻。
包子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觉得这更糟糕了,她能够接受老陈张牙舞爪的吃人,这没关系,咱不还有手枪呢吗?
马牌撸子,镜面匣子,咱都搞得到,要这玩意儿干啥使的。不就为大魔王准备的吗?砰一枪撂倒他。不就完了。但像这种悄咪咪的黏上去,然后假情假意交往一番,之后再把人拖下水的戏码,这这,这不和对自己的姐姐一模一样吗?包子小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后来呢,你小姨后来怎么样了?
她盯着陈乐亨追问。
后来,后来他们做出了丑事。
哎,关键时刻陈乐亨又欲言又止了,包子小姐坐在那儿,脑瓜子嗖嗖的转,啥叫丑事?你们家发生的所有事儿,我看都够丑的,就没一件漂亮的。怎么又卡壳了?她用小棒槌似的胳膊捅了一下乐亨,差点给对方捅趴下。
嗯。小姨她她怀孕了。
啊,怀孕了,那你爸要娶她做小老婆了?
不,我爸不想娶!
我的天,这这什么事儿啊,这这也太丑了。
包子小姐被惊呆了,或者说她被丑恶心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丑,这是两个人,甚至于三个人,一家子,这个集体都很丑。麦七姑也是,明明知道你丈夫是个什么货色,还把自己的表妹搞来照顾你,你们家人都死绝了,你没有丫鬟老妈,你是不是也存着什么心呀?
恶心!恶心死了!
包子小姐登时觉得自己中毒了,她浑身没劲了,咣当一下又躺在床上,顿时感觉胸闷气短,脉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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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会儿,上厕所的那位也忍不住了,外面的灯亮的惨白,又有个护士推着小车出来了。那小车轱辘滋溜滋溜的,活像是牙医用钻头在钻人的牙。
在外边长椅上坐着的老奶奶跟门口咳嗽了一下,随后把门推开了,瞧着这二位还是一个跟那儿躺着,一个跟那儿跪着,乐亨把脸贴到了包子的枕头边儿上,嘀咕咕的不知在那里说着什么。
而包子呢,瞪着两只眼,看这天花板哎,算了算了,赶紧让他走吧,瞧这副情景就让人心堵,太忌讳。
还没用林黛香开口呢,二小姐先说了,她直奔主题。走到乐亨身边,轻声告诉他:
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你爸过来,你也知道你老爹是习惯晚睡的,回头他一时兴起再跑到这儿来找我。乐亨听话。
二小姐这话说的很明确了,别再给我们姐儿俩找事儿了,你们父子都够难缠的。
这话,眼前这个苍白小脸的男孩子也听明白了,他站起身来朝着躺在那儿的病人说了一句:
三姐,那我先走了,你,你想吃点什么吗?
包子跟那无言的摇了摇头,但回过脑袋来一瞧,乐亨还盯在那,于是只好随便下了个命令。
你明儿一早去苏珊娜家,告诉她我的那些画稿都已经画完了,让她送到报社去,替我跑趟腿儿。
行,我知道了,她没时间我替她去,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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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乐亨,这孩子倒是实诚,你瞧一听说三儿病了,急急火火的跑来。等二少爷走了之后,老奶奶到是给了他一句中肯的评语,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哎,就是个没用的富贵闲人。
二小姐在边上补了一刀,躺在床上的包子小姐有些不乐意了
行了行了,他是我的客人,来看看我,你们就别絮叨了。也别说包子小姐挺得个人缘,看她的客人一波接一波。
第二天上午,家里的大娘出门买菜,回来之后就跟老奶奶说,楼下有个年轻的小姐,看那意思是个女学生,在门房那儿打听问是不是有个美专的学生叫雀儿喜跟着住,那姑娘说是得知她病了,想来看看。我瞧她那意思挺着急的。是不是咱们三小姐的同学呀?
老奶奶一听,赶紧回过头来问三儿,哎,你们同学来找你了?
是吗?
三小姐这会儿已经回家了,昨天夜里一直闹到两点多,医生看她没有太大的反应了,给开了点药片,就让她回家了。这会儿是上午10点多,包子小姐刚起来,去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淡蓝色的针织运动衫。还有一条灰色的粗布阔腿短裤。不用说,这也是那位苏大姐的女红。
前两天让老奶奶给收到一边儿去了,说是不要了。家里有个大娘,一见这衣裤都挺好,便跟老奶奶说: 您赏我吧,我拿回家里给孩子穿。
可随之,包子小姐还舍不得了,又都抱回来了,她偷偷的塞给那个大娘1块钱,说,你自己去给孩子单买去,这些衣服我还要呢。弄得大娘一个劲儿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对于包子小姐的慷慨,她还是非常感激的,乐的合不拢嘴,这叫怎么话说的,白白得您一块钱。
这会儿一身短打的包子小姐,把自己那卷卷的头发一左一右梳了个小小的辫儿,活像是两个小兔尾巴,她的头发长了该去做发型了。可最近也没心情了。只是把那略长的头发那么揪揪着。听说自己的同学来看他,包子觉得很奇怪,我没跟同学说过自己的住址呀。至于苏珊娜,她更不会来了,包子早给她下了命令,让她人不离枪,挨家看着她们的宝贝,那把枪一度被认为是包子和苏珊娜生命安全的一道屏障。
谁知道兽性大发的老陈,会不会在某一个夜晚扑到她们的住处来,把这小姐俩给一口包圆了呢?
近期,包子的恐惧也传染到了苏珊娜身上。陈唤樟的事迹活像个鬼故事,越传越邪,越听越怕,连苏大姐都有些胆寒了!
此时苏大姐正在屋里。以陈焕章为原型创造小说呢,其实那种恐怖事件不新鲜。也不是天方夜谭。就在民国初年那会儿,各省歌剧闹军阀,他爷爷手下就有这么个军长在驻地,危害一方。
此人听说他们省里建了模范女子学堂,立马就找去了。女学生在学校里好好的做着操,突然打外边来了几辆吉普车下来一批军官,为首的背着手,拎着个马鞭子就跑到她们这儿来了,说是要参观训话,实际上就是想看看有没有美人。
结果呢,一眼瞅见了个女学生,上来就调戏,还说要去她家提亲。把个女学生怕的,东躲西藏去了一位亲戚家。这亲戚家的小闺女也在这所学堂里念书,于是这姐妹俩全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这家人本想着,等哪天军阀开拔走马了,自己不就能躲过这一灾了吗,。谁知坏了。不日,军阀带着大兵尾随而至,二话不说,踹门进院,最后,把这小姐俩给一勺烩了。
在他家住了两天两夜之后就走了,还扬言说下个月要弄两乘小轿子来提亲,把这小姐俩都收到府里当姨太太。
结果当天晚上,此地便出了两个冤鬼。听说是小姐俩一块儿手拉手跳河了,还是跳崖了,闹不清了。反正是个悲剧。结果这事儿激起了民愤,好几千人一块上书,告到苏珊娜爷爷这儿。最后,为了平息民愤,爷爷只得把那个军长叫来臭骂一顿,然后让他挪了挪驻地去隔壁省了。也就这样了。
这种传奇事件在战乱中的老中国时常发生。所以也怨不得人家,原福尔摩斯报主笔,苏珊娜大姐这会儿坐立不宁,奋笔疾书了。
既然苏珊娜不能动窝,那会是谁来看我呢?难不成?包子小姐让大娘下去,把那人带上来,结果上来一看呀,果然没猜错,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霍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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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来了?
包子小姐脱口而出,面对着眼前这个如同探地洞一般的小兔子,包子的那种保护欲又升起来了,她拉着玉儿的手就往屋里拽。
白白净净的玉儿,这会儿满脸通红浑身冒汗,脑门前那微微卷起的小刘海,这会儿全都跟京剧旦角的头片子似的,一缕缕弯弯的贴在脑门上。
这小姑娘已经在这片公寓里,上上下下足足走了四五趟,从早晨八点开始,她就跟这转悠上了。
苏姐的地址写错了,真要命,别提了,我跑到别人家去了,囧死了。玉儿本来是那种最不善出门和人家打交道的人,再搭着胆子又小,更何况这是天津啊。另一方面,她也害怕,怕回去晚了,挨说怎么办?一早晨出来的,中午怎么也得赶回去啊?所以一见到包子,小兔子立刻就急了:
哎呀。我,我找了你好久呢,你家真不好找。苏姐,把地址写错了。这,这哪是什么丽园公寓?这不是丽思公寓吗?
是啊是啊,丽园公寓是小马路对面,这是两幢楼是姊妹楼。一模一样。
别提了,我跑到那儿边去了,上上下下的找呀,幸亏我没走,我不死心呀,我就想在到这边楼来转转。哎呀。可看到你了,怎么样了?你病的重不重?文萃你瘦了!
小姐俩一见面,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不过玉儿能用眼睛说话,她眨眨那圆圆的杏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包子小姐,只见她两腮也有些瘪了,滚圆的肩膀似乎都有棱角了,她摸着包子小姐的胳膊说,咱俩分开也就半个月吧,你,你就瘦成这样了?
你把我们都给吓坏了,老想打听你的消息,可也打听不到。今儿早晨苏姐才给我打电话,说是你病了,还上医院去住院去了,她说你今天应该能出院。我就急了,说什么也要过来看看你。我跑出来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急。我就是蹿了几泡稀,所以掉了不少膘,都是水膘。来来来,快坐下。
我也是听苏珊娜说你得了急症。具体什么病,她又说不出来,五哥着急呢,可,可他也不敢过来。他怕。
说到这里,玉儿欲言又止了。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琢磨着三小姐应当明白,于是又急急的说起自己:
反正我是坐不住了,一听说你的消息,就要了地址,就赶紧跑过来了,我是要看看才能放心呀!也好回去告诉五哥。
就在说这话的时候,玉儿还挺骄傲,把小胸脯一挺,那意思是她能替老五办点什么事儿了。这俨然是把自己和老五全都算成一体了。
哎,也对,他们本来就是要配成双的。包子小姐这会儿心里有些灰影子,不过前几天那个劲儿,她已经转过来了。心里总算是不酸痛了。她略略的展了个笑颜,在那故作轻松的说:
我没事儿,就是这两天学业有点忙,没去出去。看,把你们吓的。
对。苏珊娜也说你最近挺忙的,可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呀?哎呀,幸亏我在天津,我要是在北平,就根本过不来了。二老爷这阵子要在天津复查心脏,也搭着要巡巡厂子,所以我这才能跟过来。本打算咱俩还能在一起多见几面呢。可,你看,这下子你就病了。不过,这回你也别出去了,这几天外面太阳挺毒的,你再中了暑。哎大夫说什么呀?你这病算是一气儿治好了吗?是不是就是闹个肚子?吃点药就没事了呀!不落什么病跟儿吧?
玉儿这小嘴巴巴的,可不像以前了。这让在旁边远远听着的老奶奶心里酸溜溜的。
看看人家这丫头,真有福气,一个普普通通被卖来卖去的小姑娘,到最后,阴差阳错居然能嫁给老五。哎,听说这又上了学,以后这就是奔着当家奶奶去了。啧啧啧,这是什么样的好命啊!万人里,也未准能出一个呀。唉,要说她跟我们二姑娘比,那不就是个喜鹊比凤凰啊,可如今呢,人家得了个踏踏实实的金窝窝,我们这凤凰呢,还到处瞎转悠,没个落脚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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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小姐妹手拉着手聊天,似乎只要是一松开,对方就得被风刮跑了似的。不过即便如此,霍小玉也没敢多耽搁。包子也知道她的心思,自己更没打算留她多聊天吃顿饭,于是小姐俩你一句我一句赶紧诉说衷肠。快说快聊,快讲快瞧,俩人似乎都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果然过了不到半个钟头,玉儿便站起身来了,说道:我得回去了,出来时间太长了,你好好养着,回头,回头好了咱们再聚。
说完这话,小姑娘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东西来了,于是赶紧跑到门厅那儿,从桌上拎起个装着小木环提手的花布袋子,打开布袋子,玉儿开始从里面往出掏:
这个这是苹果。人家说冰糖炖苹果,对肚子有好处。你煮着吃。这个,这是我给你织的小笔袋,还有小背包,我知道你喜欢素的,没敢给你勾太多花。还有这个。这是你要的。洗完澡抹发乳外面照的那个小布帽子。玉儿伸手跟那儿比划着,包子小姐点着头。
我没给你装边,你先凑合着用,活计有点粗,回头我再给你做个细的。还有这个。这花布包也是给你的。那,我走了,我走了啊!你别出来了,你们大楼里刚喷了消毒药。回去吧。我自己认识。
小姑娘着急,这会儿已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了。不敢多待,她总觉得这房子不安全,听说对面就住着昔日的五奶奶,她可不想见到。多尴尬呀,见了说什么呀。唉,对于玉儿来说,这次探望,活像是爬过了铁丝网,翻越了大壕沟,如同侦查兵敌占区涉险!可是捏着一把汗。
可没想到,越是着急,越是倒霉,刚往出走几步,一转弯,哎呀我的妈呀,机关枪就在眼前。
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衬衫,梳着精神小分头的中年男人,站在电梯口。他一张栗色皮肤的脸,颧骨突出,一看就是南边人,衬衫卷着袖子,带着白金边眼镜。在他旁边还站了一个稍微年轻点的人,玉儿一看这人,立马腿肚子转筋。差点坐地上。
这就是五奶奶的新丈夫。这就是那个陈专员。玉儿见过陈焕章的。不过老陈没见过她。也对,作为舞台上的主角大魔王怎么会看到一个躲在大幕一角的小龙套呢?
他们是在一个派对上见面的,不。确切的说应当是,玉儿在派对的厨房里,隔着毛玻璃窗子一边帮助厨娘摇冰淇凌一边看到了站在阳台上与五奶奶窃窃私语的陈焕章。后来她听这边的小莲子在那悄悄指点,说,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陈专员,今天的派对,就是为了欢迎他举行的。
陈专员,这大名对玉儿来说可谓如雷贯耳。他一边拐带着赫家的五奶奶,一边又窥视着自己的好朋友关文萃,以至于三小姐成天提心吊胆,惊吓成疾。
唉,不过,当真正的陈焕章站在小姑娘面前的时候。玉儿可冷静了,啥也没想。满脑子一片空白。光剩得得得的发抖了。真倒霉,自己怎么会和他同乘一部电梯?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赶上这一步。
一脸刷白的小兔子,木木的站在那。对面的大魔王还来兴趣了,他朝这小姑娘一笑,问道:你是我妻妹雀儿喜的同学吗?
陈焕章也在等电梯来,今天是周末,他打算出去办点事儿,正跟这无聊的等着电梯呢,哎,从自家对面那出来个小女孩,所以他就这么问了一句。
这句问话,霍小玉同学是怎么回答的?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可能点了点头,但也可能摇头,反正她那头早就不归她管了。嗖的一下,飞到五里地之外了。让大魔王给辐射的!
不过还好,这魔王倒也没难为她。跟小姑娘一块下了电梯之后,一出来,他便奔向自己的汽车去了。霍同学这才提起双腿,把轱辘到一边的脑袋,搬回来,摁在脖子上,再把四肢组装好了,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一口气跑回家!
她连当当车都没坐。玉儿伸手叫了部洋车,随后便瘫在了后座上。回到家之后,见了老五,她这通倾诉呀。不停口:
我这趟跑的。活活吓死个人。就只是和那个陈专员见了一面呀,想想那三小姐,天天和他在一块,得吓成什么样了。难怪她生个病闹肚子拉稀了。
老五今天是特地在家待着的,为的就是打探消息。从苏珊娜那得知三儿病了,可病成什么样了呢?又闹不清,最近外面闹白喉,老五挺担心的,一听说是急症,更着急了。可回头再一瞧,霍小玉又跑丢了,他知道玉儿肯定是因为忍不住去看关文萃去了。
足足一上午,老五都跟屋里瞎转,心神不宁,哎呀,看到玉儿回来,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刚11点半,但霍小玉却像是三天没吃饭似的,满口喊饿,于是厨房给她草草的甩了个鸡蛋果儿,把昨天剩的米饭放里面泡了泡,玉儿一边大口吃着汤泡饭,一边跟老五把三小姐的事细细的讲了一番:
我看她精神倒是挺好的,就是前两天拉稀了,不过可是瘦的够呛呢。哎。我今天是瞧见那个大魔王了,长得是够渗人的,要搁我,非天天睡不着觉不可。他那个个子特别特别高。浑身上下特别特别壮。而且面皮儿漆黑,活像个生铁人!
玉儿举着调羹跟那张牙舞爪的形容,老陈的形象越来越魔幻了,霍小玉似乎是惟一一个见过鬼的人。
行了行了,没那么邪乎,瞧你们这些小女生,平日里一个个都跟那儿吹牛,还说什么自己不比男儿差,你瞧瞧到了关键时刻全都乱了阵脚。那陈专员,我见过。也跟他打过交道,哪有什么生铁人?还生铁佛呢。你就自己吓自己吧!
老五这话脱口而出,弄得玉儿不高兴了,撇着小嘴,表示不服。不过看她这样子,赫从之先生也不再言语了。想想的确也是。
玉儿她们怕的是那个张牙舞爪,霍霍小姑娘的大魔王。而自己与二哥呢?难道不怕吗?他们怕的是那个举着尚方宝剑,要把自己抽血吸干的陈专员,这不都一样吗?你瞧,为了拿订单,少上捐,二哥不是同样卑躬屈膝极尽妖宠,以至于把赫家五奶奶都给交上去了。哎,虽说自己和薇薇安之间的感情不深,但是“王八老五”这个封号,赫从之先生也不想背呀。如今在纺织俱乐部里,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故事。绘声绘色。有人说他媳妇儿当初和陈专员在一起行事,他负责站岗。还有人称,他是史上个子最高的武大郎。
一想到这儿,老五的大拳头咣的一下打到了樱桃木的长餐桌上,可管什么用呢?餐桌岿然不动,老五疼得咧嘴。他在心中把那个贪婪的陈专员骂了一万遍。诅咒他早点丢官罢职,滚回老家。但实际上即便是这样的诅咒,也配不上陈焕章接下来的狠辣。大魔王又岂止是贪财好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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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清到民国,灾难沉重的中华大地就像是个泥水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啊?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在寻找着救国之路,从留着辫子的满清王公,到舍身取义的民国义士,从义勇军的抗日将领,到如今思想进步的先进学生。
估计谁也想不到,就在二老爷家的那幢英式联排别墅的旁边,在另一幢圆顶别墅花园里,年纪轻轻的颖小姐这会儿正面目严肃的和几个同学开会呢。
原来他们此次来天津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演戏,而是要带一批资料来,这些资料都是为反饥饿反内战的大运动准备的,上级让她们在指定时间内要送到位。
现在的任务是,要印刷2万张宣传报。
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些东西要到哪儿去印?油印机已经有人准备好,到位了,2万张白纸也找好了。几个同学互相望着。主持会议的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还要找个地方,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这些东西全都印出来,然后分批带出去,这个地方要隐蔽。要能够便于我们的人去那里取货。不能引人注目。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适合干这个。
陈颖举起了手!
长安烽火起干戈,英雄铸剑多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