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州的代价:石敬瑭与 “儿皇帝” 的荣辱枷锁
发布时间:2025-09-14 18:10 浏览量:1
天福元年(936 年)的晋阳城下,寒风吹动着契丹骑兵的皮裘,也吹动着石敬瑭花白的鬓发。这位四十五岁的后唐河东节度使,正单膝跪在耶律德光的马前,接受那顶象征着后晋帝位的皇冠。他身上的紫袍被寒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内衬 —— 那是他多年军旅生涯的印记。三天前,他刚在契丹援军的帮助下击退了后唐大军,此刻却要以 “儿臣” 的身份,接受异族君主的册封。城楼上的唐军降卒看着这一幕,有人低头垂泪,有人咬牙切齿。石敬瑭接过皇冠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或许未曾想到,自己以 “燕云十六州” 换来的帝位,会让 “儿皇帝” 的骂名流传千年;而他在乱世中求生的挣扎,终将成为五代时期最具争议的历史注脚。
一、代北孤寒:在军伍中磨砺的隐忍少年
唐景福元年(892 年),朔州(今山西朔州)的一个戍卒家庭,石敬瑭在寒风中降生。父亲石绍雍是李克用麾下的骑兵,常年征战在外,母亲何氏靠缝补浆洗维持家用。因生于军旅,他自幼便听着号角与马蹄声长大,三岁时就能辨认父亲的铠甲,五岁时已会用木杆模仿骑兵刺杀。邻居们见他沉默寡言,常说:“这孩子怕不是个闷葫芦。” 可他每次听到军营传来操练声,眼睛里总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石敬瑭的童年充满贫寒与动荡。七岁那年,父亲在与梁军的战斗中阵亡,母亲带着他投奔云州的舅舅。舅舅家也不富裕,一间茅草屋挤着七口人,他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山上砍柴,换些粗粮度日。有次砍柴时遇到狼群,他握着柴刀与狼群对峙,直到猎户赶来才脱险,从此养成了沉稳隐忍的性格。晚上,别的孩子睡了,他就着月光用树枝在地上画军阵,舅舅见了叹道:“这孩子怕是天生要吃军饷的。”
十二岁时,石敬瑭被招募为李克用的亲兵。他身形不高,却臂力惊人,能拉开七石重的弓。在演武场上,他总被高大的士兵嘲笑 “矮子也配当兵”,却从不与人争执,只是默默练习骑射,很快便以 “百步穿杨” 的箭术闻名军营。有次李嗣源(李克用养子)观看操练,见他一箭射穿铜钱孔,惊叹道:“此子虽年少,却有大将之风。” 便将他调到自己帐下,成了贴身侍卫。
十八岁时,石敬瑭跟随李嗣源参加杨刘之战。梁军的箭雨如蝗虫般袭来,李嗣源中箭落马,石敬瑭用身体护住他,背部中了三箭仍坚持厮杀,直到击退敌军。李嗣源脱下自己的锦袍给他披上:“敬瑭,我若有出头之日,必不忘你今日之恩。” 从此,他成为李嗣源的心腹,随其南征北战,参与了灭梁的关键战役。在攻打郓州时,他率十名敢死队员爬上城墙,杀了守城校尉,为大军打开城门,战后李嗣源赏他黄金百两,他全分给了部下。
天成元年(926 年),李嗣源发动 “邺都之变”,石敬瑭是核心策划者。他乔装成商贩潜入邺都,联络不满李存勖的将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手指,与众人歃血为盟。当夜三更,他亲自打开城门,让李嗣源的军队顺利入城。李存勖在兵变中被杀,李嗣源继位为后唐明宗,石敬瑭因功被封为保义军节度使,开始跻身藩镇行列。赴任时,他只带了五十名亲兵,有人劝他多带些人,他说:“百姓才是最好的护卫。”
在地方任职期间,石敬瑭展现出与军事才能相匹配的治政能力。他在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减免赋税,修复水利,还严惩了勾结土匪的县尉。有次旱灾,他亲自带人挖井,三天三夜没合眼,百姓为他立碑,称 “石使君来,夜不闭户”。李嗣源曾对左右说:“敬瑭治政,比我当年强多了。” 他却越发低调,每次入朝都只带简单的礼品,见了大臣总是躬身行礼。
二、君臣反目:在权力漩涡中激化的矛盾
长兴四年(933 年),李嗣源病逝,其子李从厚继位。石敬瑭被调任河东节度使,镇守太原 —— 这是后唐的龙兴之地,战略地位至关重要。赴任前,他去见枢密使安重诲,请求辞去兵权,安重诲笑道:“太原非将军不可守,陛下信得过你。” 他却摸着背上的旧伤叹道:“我是怕功高震主啊。” 到了太原,他第一件事就是缩减军费,把省下的钱用来救济灾民,有人说他 “讨好百姓,心怀不轨”,他听了只是笑笑。
李从厚在位仅四个月,就被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推翻。李从珂继位后,对石敬瑭的猜忌日益加深。两人本是同僚,都曾跟随李嗣源征战,但李从珂素来嫉妒石敬瑭的战功。有次宴会上,李从珂醉后拍着石敬瑭的肩膀说:“妹夫(石敬瑭娶李嗣源之女)功劳这么大,朕真怕赏不起啊。” 石敬瑭当即跪地:“臣不过是陛下的犬马,不敢言功。” 回到府中,他对妻子曹氏说:“陛下这是在试探我,太原怕是待不久了。”
清泰二年(935 年),李从珂调任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意图削夺其兵权。诏书送到太原时,石敬瑭正在与谋士桑维翰议事。桑维翰撕碎诏书:“主公手握河东强兵,岂能任人摆布?李从珂篡位自立,名不正言不顺,不如反了!” 石敬瑭沉默良久,望着地图上的太原城,缓缓道:“再等等。” 他知道,自己的兵力还不足以与朝廷抗衡,必须寻找外援。
他一面假意接旨,一面暗中备战。他加固太原城墙,将城墙加高了三尺,挖掘了深五丈的护城河;囤积粮草,收购了周边州县的所有粮食,足够全城军民吃三年;还派使者联络契丹,送去大量金帛,称 “愿以父礼事之”。契丹主耶律德光正想南下中原,当即回信:“若太原有难,吾必相助。” 有部下劝他:“契丹是豺狼,引狼入室恐有后患。” 他叹道:“如今是前门有虎,后门不得不引狼啊。”
清泰三年(936 年),李从珂见石敬瑭不肯离镇,派张敬达率军三万攻打太原。唐军包围太原,日夜攻城,石敬瑭亲自登城督战,被流矢划伤左臂仍坚守不退。他对将士们说:“太原是我们的家,丢了太原,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城中粮草渐尽,士兵们煮马骨为食,百姓们则把家里的存粮都献了出来,有个老太太把仅有的半袋小米送到军营,说:“石将军,我们跟着你,哪怕饿死也不投降!”
石敬瑭在军帐中对桑维翰说:“看来只能请契丹出兵了。” 桑维翰起草的求援信中,承诺割让燕云十六州(今北京、河北、山西北部),并向契丹称臣称子。谋士刘知远劝阻:“称臣可矣,称子太过;割地则必遗祸后世。” 石敬瑭却摇头:“若能解围,何惜虚名与土地?” 这封信送出时,他望着北方的天空,长叹一声。
三、燕云之诺:在异族铁骑下铸就的帝业
耶律德光接到求援信后,亲率五万契丹骑兵南下。同年九月,契丹军抵达太原城下,与唐军对峙。张敬达见契丹军势大,退守晋安寨,被石敬瑭与契丹军合围。耶律德光登上太原城楼,对石敬瑭说:“吾儿放心,有父皇在,这唐军不足为惧。” 石敬瑭跪地称谢,周围的士兵都低下了头。
十一月,耶律德光在太原城外的柳林册立石敬瑭为 “大晋皇帝”,脱下自己的皇袍给他披上。石敬瑭率百官跪地接旨,三呼 “父皇万岁”。围观的士兵中有人窃窃私语:“为了帝位,竟认异族为父,太丢人了。” 石敬瑭听到后,脸色铁青,却未作声。礼毕后,他对耶律德光说:“儿臣愿割燕云十六州,以报父皇大恩。” 耶律德光大喜,当即下令全力攻打晋安寨。
称帝后,石敬瑭与契丹联军猛攻晋安寨。张敬达拒不投降,部下杨光远却杀了他,率唐军投降。石敬瑭进入晋安寨时,见唐军尸横遍野,叹道:“这都是朕的子民啊。” 他下令厚葬阵亡士兵,还为张敬达立碑,称其 “忠勇可嘉”。有将领不解:“张敬达是敌人,为何要立碑?” 他说:“各为其主,他的忠诚值得尊敬。”
后唐灭亡后,石敬瑭定都开封,改元天福,史称后晋。他履行承诺,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每年还送三十万匹帛。消息传到洛阳,百姓哭着说:“丢了燕云,北方的门户就没了,以后契丹想来就来啊。” 大臣们也纷纷上书反对,石敬瑭却在朝堂上说:“朕此举是为了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待国力强盛,再收回不迟。”
天福二年(937 年),石敬瑭首次派使者出使契丹,赠送 “父皇” 耶律德光金器千两、美女十人。耶律德光回赠骏马百匹,还称他 “吾儿懂事”。朝中大臣多数不满,宰相冯道却劝道:“陛下忍一时,可保天下安。” 石敬瑭苦笑道:“冯相可知,朕每晚都被噩梦惊醒?” 他常常独自登上城楼,望着北方,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他在位期间,致力于稳定局势。他减轻赋税,将税率从十税三降到十税一;释放宫女,让她们回家嫁人;还整顿吏治,将贪赃枉法的泰宁节度使李从温贬为庶人。但割地称子的污点,让他始终抬不起头。有次契丹使者来开封,态度傲慢,当众斥责石敬瑭 “不孝顺”,他只能低头谢罪,回到后宫后才砸碎了御座。
四、藩镇离心:在屈辱中维系的脆弱平衡
石敬瑭的统治,始终面临藩镇的挑战。成德节度使安重荣是反对契丹最激烈的藩镇。他多次上书,请求讨伐契丹,称 “以堂堂中原,竟称臣于蛮夷,陛下不觉得羞耻吗?” 石敬瑭召他入京,当面劝道:“朕非不知羞耻,但实力不如人,只能隐忍。” 安重荣却在返程途中,杀了契丹使者,公开反晋。
天福六年(941 年),石敬瑭派杜重威率军讨伐安重荣。两军在宗城(今河北威县)决战,安重荣兵败被杀,首级被送往契丹。石敬瑭看着安重荣的首级,叹道:“重荣有勇无谋,白白送死啊。” 但他内心深处,何尝不羡慕这种 “快意恩仇”?他下令厚葬安重荣,说:“他的忠心没错,只是方法错了。”
除了安重荣,其他藩镇也对石敬瑭心存不满。天平节度使杨光远,自以为杀了张敬达有功,骄横跋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他暗中与契丹联络,想取而代之。石敬瑭知道后,没有派兵讨伐,而是封他为太尉,调他到洛阳任职,夺了他的兵权。杨光远气得大骂:“石敬瑭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却也无可奈何。
为了拉拢藩镇,石敬瑭采取了怀柔政策。他对藩镇的赋税要求尽量满足,对他们的子弟也多加提拔。但这种政策并没有换来真心,藩镇们只是表面顺从,暗地里都在积蓄力量。有次,石敬瑭派使者去魏州,使者回来报告说:“节度使范延光正在招兵买马,怕是要反。” 石敬瑭只是叹了口气:“随他去吧,只要不公开反,就别逼他。”
他还试图通过联姻来巩固与藩镇的关系,将女儿嫁给了吴越王钱镠的儿子,把妹妹嫁给了闽王王延钧。但这些联姻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藩镇们该反还是反。石敬瑭常常在深夜独自饮酒,对左右说:“朕这个皇帝,当得真累啊。”
五、内外交困:在屈辱与挣扎中走向末路
石敬瑭的统治始终面临两大难题:契丹的索取无度,与藩镇的离心离德。天福五年(940 年),耶律德光遣使索要 “助战酬劳”,要求后晋送粮二十万石、丝绸五十万匹。石敬瑭无力满足,只能削减宫廷用度,还让后宫嫔妃织布,才勉强凑齐一半。耶律德光不满,派使者来斥责:“吾儿如此小气,莫非忘了当年的承诺?” 石敬瑭只能连连道歉,又送去了一批金银珠宝。
长期的屈辱与操劳,让石敬瑭的身体日益衰弱。他患有严重的哮喘,天冷时常常咳得整夜不能睡,还因心病导致视力下降,看奏章都需要人读。御医劝他静养,他却说:“朕若静养,契丹来了怎么办?藩镇反了怎么办?”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处理政务,常常忙到深夜,饭也吃得很少。
天福七年(942 年),耶律德光又遣使来,要求石敬瑭亲自去契丹朝见。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大臣们都说:“陛下若去,必被扣留,国将不国。” 石敬瑭急火攻心,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他召来冯道,说:“朕怕是不行了,契丹那边,只能靠冯相周旋了。” 冯道哭道:“陛下放心,老臣定当尽力。”
临终前,他召冯道等人入宫,托付后事。他想立幼子石重睿为帝,让冯道辅政。冯道却犹豫:“契丹那边,怕是不认可幼主。” 石敬瑭抓住他的手:“冯相,朕这辈子对不起百姓,对不起祖宗,只求你保我儿子一命。” 冯道含泪点头。他又对身边的侍卫说:“把朕的佩剑给石重睿,让他记住,这江山来得不易,守更难。”
同年六月,石敬瑭在开封病逝,享年五十一岁。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燕云…… 朕对不起你啊。”
六、千年功过:在历史尘埃中争议的背影
石敬瑭死后,冯道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拥立其侄石重贵为帝。石重贵一改石敬瑭的政策,与契丹开战,最终导致后晋灭亡,自己也成了契丹的俘虏。契丹占领开封后,耶律德光曾说:“石敬瑭虽称儿臣,却比石重贵懂事多了。” 但他在中原的统治激起民愤,最终被迫北撤,死于途中。
关于石敬瑭的评价,历代争议极大。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骂他:“敬瑭之罪,甚于朱温。割燕云十六州,使契丹得以长驱南下,祸害中原百余年。”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也说:“称臣可恕,称子不可恕;割地可恕,割燕云不可恕。”
但也有学者为他辩解。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说:“敬瑭身处乱世,若不借契丹之力,早已死于李从珂之手。割地称子,实为无奈之举。” 近代史学家吕思勉也认为:“五代时期,藩镇混战,道德沦丧,石敬瑭的选择,不过是当时的常态。”
燕云十六州的割让,确实对后世影响深远。此后四百年,中原王朝失去了北方的天然屏障,契丹、女真、蒙古等游牧民族得以轻易南下,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时才收复。这四百年的民族冲突,让石敬瑭的 “儿皇帝” 标签愈发刺眼。
但放在五代的具体语境中,石敬瑭的选择也有其必然性。当时后唐内部矛盾尖锐,李从珂对他必欲除之而后快,而契丹已是北方最强势力,不借其力难以自保。他的悲剧,既是个人野心与懦弱的结果,也是乱世中弱肉强食的必然。
如今,在山西太原的晋祠,仍有一处石敬瑭的遗迹 —— 他当年修建的 “望川亭”。站在亭中北望,可见雁门关的轮廓,那正是燕云十六州的南界。游人至此,总会想起那个在晋阳城下屈膝的身影,想起那段充满屈辱与挣扎的历史。
石敬瑭的一生,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五代乱世的荒诞与残酷。他以屈辱换来帝位,却未能换来长治久安;他想在乱世中做个 “守成之君”,却因一个决定背负千古骂名。或许正如他临终前的叹息:在那个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的时代,任何选择都注定充满荆棘。
当我们回望这段历史,不应只看到 “儿皇帝” 的耻辱,更应看到乱世对人性的扭曲,对文明的摧残。石敬瑭的争议,恰是提醒我们:和平与尊严,从来都需要实力与智慧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