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第一刀7：红衣佳人，一笑倾城二倾心！

风沙，终于彻底停歇了。

死寂，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得青龙客栈里每一个活物都喘不过气。楼下大堂那几声耗子般的低语和惊呼后，再无声息。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血腥、朽木碎屑和杜七毒物溃散后残留的甜腥气味，浑浊得令人作呕。唯有李寻欢左臂伤口处滴落的血珠，砸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惊心的“嗒…嗒…嗒…”声，在这片紧绷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李寻欢背靠冰冷的土墙，粗重地喘息着。剧烈的疼痛从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处一波波袭来，伴随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冰冷，侵蚀着他的意志。他用力咬着下唇，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死死锁定在房间中央那个青衫背影上——柳随风。

柳随风静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断裂的梁木、破碎的瓦砾、散落的毒蒺藜和透骨钉环绕着他，如同风暴肆虐后的孤岛。他手中的“秋水剑”剑尖斜斜指向地面，青湛湛的剑身在重新稳定下来的油灯光晕下，流淌着冷冽而内敛的光华，不沾一丝污秽。方才那石破天惊、以三招之力摧枯拉朽般终结两大凶徒的三招，此刻在他身上竟寻不到半分痕迹。呼吸悠长，青衫整洁，只有眉宇间那抹仿佛亘古凝结的冷冽，似乎比月光更寒了几分，深不见底。

“为什么？”李寻欢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化解的疑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这三个字，耗费了他此刻几乎全部的力气。

柳随风缓缓转过身。油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一半清晰，一半却深深沉入阴影之中。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先是落在李寻欢左臂那狰狞的伤口上，染红了半截褴褛的衣袖，血迹还在缓慢地洇开。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的视线抬起，越过李寻欢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投向门外走廊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在捕捉着什么无形的气息。

“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杜七淬炼的毒物，精华奇诡，沾不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至于为什么……”话语在此处微妙地停顿，如同琴弦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后的余韵。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李寻欢年轻而布满尘土汗渍、此刻写满痛苦与困惑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似乎要将少年灵魂深处所有的疑问都吸摄进去。“江湖路远，风波险恶。护你一时，非为‘秘钥’……”

“只是什么？”李寻欢几乎是吼了出来，因激动牵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但他倔强地挺直脊背，眼神如受伤的幼狼般死死盯住柳随风。非为秘钥？那为了什么？一句轻飘飘的“江湖路远”？他绝不天真！

就在柳随风薄唇微启，似乎要吐出后面的话语时——

“吱呀……”

一声轻响，突兀地响起。并非来自被撞坏的房门，而是房间内那扇唯一的、紧闭的窗户。窗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无声无息地弹开了。

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天河倾泻而下的银色匹练，瞬间从敞开的窗棂缝隙中奔涌而入！它温柔而又霸道地驱散了室内浑浊的空气和昏黄的灯光，将满地的破败狼藉——断裂的梁木、破碎的瓦砾、散落的暗器、墙角杜七那张因痛苦绝望而扭曲的金纸脸、僵立如朽木的“陇西尸”空洞的眼神——都清晰地呈现在这圣洁的光辉之下。

最后，这月光如同最轻柔的纱幔，带着秋夜的微凉，轻轻覆盖在房间中央那一站一倚的两人身上。

柳随风沐浴在银辉之中，青衫仿佛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微光，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度卓然出尘。然而，就在这月光触及他侧脸的刹那，李寻欢敏锐地捕捉到，柳随风那双深不见底、仿佛万事万物皆不能使之动摇的眼眸深处，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涟漪？

那绝非面对强敌时的警惕，亦非看到李寻欢重伤时的凝重。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转瞬即逝的波动，混杂着几分难以辨识的……愕然？追忆？甚至……一丝李寻欢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重？

未等他看清，更未等他深思——

“哟——！”

一声清亮、婉转、带着几分慵懒娇媚，却又如同碎冰碰撞般冷冽的轻笑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这片死寂的月光，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这笑声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仿佛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轻松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和紧绷的杀意！

李寻欢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窗口！

原本倾泻而入的月光，此刻被一个突兀出现的身影遮挡了大半。

她就那样斜倚在半开的窗棂上，身形说不出的写意风流。一身火红的罗裙，在清冷的月光下燃烧得惊心动魄，像一团凝固的烈焰，又似滴落的鲜血，散发着灼烫眼球的妖异之美。裙裾在夜风中微微飘拂，宛如跳跃的火焰精灵。腰间束着一条更深的血色宽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更衬得身姿玲珑曼妙。乌黑如瀑的长发并未过多装饰，仅用一根看似普通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平添几分慵懒的妩媚。

然而，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她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让皎月失辉、让星辰无光的容颜。肌肤胜雪，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精致的下颌线条优美如画。鼻梁挺直秀气。唇瓣丰润，不点而朱，此刻正微微上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勾魂摄魄。

但最致命的，是她的眼睛。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那双眼眸并非清澈见底的纯真，也非深潭般的冷邃，而是一种混合了无尽风情与无边苍凉的奇异光芒。当她眼波流转间，仿佛蕴藏着万千故事，能轻易点燃人心底的火焰，也能瞬间让那火焰冻结成冰。那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足以融化坚冰；可眼底深处沉淀的东西，却又冷冽如万古玄冰，足以冻结凝视者的灵魂。那是一种在烈火与寒冰、诱惑与危险边缘极致游走的美，颠倒众生，却又令人本能地感到致命的威胁。

一笑倾城？何止倾城！

那一笑的风情，足以让九天之上的仙人坠落凡尘，足以让地狱深处的修罗为之凝眸！

红衣如火，人似惊鸿。她就这么随意地倚在破败客栈的窗棂上，身处满地狼藉与血腥之中，却仿佛站在云端的瑶台仙阙，将周遭一切污秽与黑暗都映衬得黯淡无光。

李寻欢只觉得呼吸一窒！手臂的剧痛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艳得咄咄逼人，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混合着慵懒的魅惑与冰冷的危险，令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心神剧震，一时间竟完全失语！

然而，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柳随风的反应！

在红衣女子笑声响起、身形出现在窗口的那一瞬间，柳随风的身体，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地……僵硬了！

虽然只有刹那，快得几乎难以察觉，但李寻欢就在他身侧不远，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柳随风肩膀线条的凝滞！他那双仿佛永远古井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转向窗口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那深埋在眼底的复杂涟漪，在看到红衣女子的刹那，轰然扩散，化为一片近乎凝固的幽邃！震惊？难以置信？抑或……是某种被时光尘封、此刻却被强行撕裂开来的、刻骨铭心的东西？

刚才那丝难以捉摸的涟漪，此刻终于有了答案！柳随风那未说完的“只是……”，竟是因为她？！

“啧啧啧……” 红衣佳人红唇轻启，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打破了这因她绝世容光而带来的窒息般的寂静。她那流转的眼波，先是掠过墙角金纸脸、气息奄奄的杜七，又扫过僵立在原地、如同木雕泥塑的“陇西尸”，最后，才缓缓地、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落在了柳随风那张已然恢复沉静、却依旧显得过于冷硬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柳大侠的剑，还是这么快，这么绝啊。”她微微歪着头，鬓边一缕青丝随着动作滑落，更添几分娇憨风情，可那眼神，却锐利如针，直刺人心，“‘青涟荡魄’、‘流云拂穴’、‘回风点絮’……哟，对付这么两个不入流的货色，柳大侠竟也有兴致使出‘惊鸿三式’？真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呢。”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仿佛在谈论一个极其有趣的游戏。

柳随风的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握着“秋水剑”的手指，指节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但他的声音，却依旧维持着那种奇特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如同冰层下深埋的寒玉：

“对付暗中窥伺、心怀叵测的‘客人’，自然要干净利落些。”他的目光直视着窗棂上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色，没有丝毫闪避，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凝聚，“倒是你，‘血罗刹’……十五年了。这西北荒原的风沙，竟也能吹动你这尊大佛的裙角？”

“血罗刹”！

这三个字如同三支冰冷的利箭，瞬间刺透了李寻欢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牵扯得伤口一阵剧痛，但他浑然不觉！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个名字，他听过！在茶馆说书人唾沫横飞、惊惧交加的描述里；在江湖客压低声音、讳莫如深的低语中！

“血罗刹”！十五年前崛起于江南，一手创立神秘组织“赤霞宫”的绝世魔头！传闻她貌若天仙，心如蛇蝎，武功诡谲莫测，手段狠辣无情！曾在一夜之间，血洗江南漕帮十二连环坞，满门上下三百余口，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屠戮殆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其状惨绝人寰！此事震惊整个江湖，朝廷震怒，悬赏万金，发海捕文书！但这“血罗刹”与“赤霞宫”，却在十五年前那场滔天血案后，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无数血腥传说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眼前这红衣如火、笑靥倾城的绝代佳人，竟是……竟然是那个双手沾满血腥、杀人如麻的魔头“血罗刹”？！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李寻欢脑中轰鸣作响，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再看看地上杜七的惨状和僵立的“陇西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如临大敌！这个女人，比杜七，比“陇西四尸”，比楼下那些豺狼加起来，还要危险百倍千倍！

“咯咯咯……”血罗刹——或者说，此刻的李寻欢更愿意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代号来称呼她——仿佛被柳随风的称呼逗乐了，掩着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血罗刹’？柳大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呢。”她放下手，眼中的笑意依旧明媚，但深处却已凝结成冰，那冰层之下，似乎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怨，有恨，或许还有一丝……难以磨灭的痛楚？“十五年了……是啊，十五年了。江南三月，莺飞草长，桃花开得……像血一样红。柳大侠当年的‘秋水剑’，不也是快得很，绝得很么？那一剑……”她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缥缈和刻骨的寒意，“斩断的，可不止是漕帮韩老鬼的头颅……还有我赤霞宫三百子弟的生路啊！”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柳随风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柳随风！你可还记得，韩老鬼临死前喷溅在你青衫上的血，有多热？你可还记得，那些跪地求饶、不过十四五岁的赤霞宫少年，被你一剑封喉时，那惊恐绝望的眼神？！”

柳随风的身体，在对方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控诉下，如同石雕般凝固！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撕裂！深潭般的眼眸剧烈波动，那里面翻涌着的，是李寻欢完全无法解读的惊涛骇浪！震惊、痛苦、愤怒……还有一丝……被深深埋葬的……沉重？

“韩老鬼勾结倭寇，贩卖妇孺，暗中培植死士，意图颠覆江南漕运，威胁海防！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柳随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沉郁与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至于你那赤霞宫三百弟子……”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血罗刹的眼底，“当日围攻于我，招招致命，手段阴毒狠辣，何曾有一丝一毫的无辜？！你我立场不同，血债血偿，有何可说？！你今日现身于此，莫非是为了翻那十五年前的旧账？！”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寻欢耳边！漕帮韩老鬼？勾结倭寇？赤霞宫围攻？十五年前那场震惊天下的血案背后，竟有如此惊天的内幕？！而柳随风……竟然就是当年那场血案的参与者？甚至是……主导者之一？！这突如其来的、牵扯到惊天秘辛的过往交锋，其背后蕴含的血腥、阴谋与无奈抉择，远比李寻欢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纠缠不清！他看着对峙的两人，一个红衣似血，艳绝人寰，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一个青衫磊落，此刻却锋芒凛冽，背负着难以言说的过往。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几乎让他窒息！这两人之间横亘的，是十五年的血海深仇，是立场迥异的生死搏杀！这恩怨，比他腰间那个“山河秘钥”引来的觊觎，恐怕还要凶险百倍！

“翻旧账？”血罗刹的红唇勾起一个极其妩媚却又冰冷刺骨的弧度，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柳大侠太高看自己了。十五年的时光，足够冲淡很多事，也足够让人……学会等待更好的时机。”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手指，缓缓地、意味深长地，从柳随风紧绷的脸上，滑落到了靠在墙角、脸色苍白、正因这惊天秘闻而心神剧震的李寻欢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估价，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贪婪！如同最顶尖的猎食者，锁定了猎物！

“‘山河秘钥’……”血罗刹红唇轻启，吐出的四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冻结了空气！“这等搅动天下风云的宝物，放在一个乳臭未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毛头小子手里，岂不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娇慵而危险，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蕴含着致命的杀机，“小家伙，姐姐看你顺眼，不如……把它交给姐姐保管？姐姐保证，让你……活得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长久一些。”她微微倾身，胸前的红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笑容依旧倾国倾城，但那双美眸深处，却只有一片冰冷无情的绝对掌控！

李寻欢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恐惧伴随着强烈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这魔头果然是冲着秘钥来的！而且如此赤裸裸，如此势在必得！他猛地挺直身体，不顾左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右手死死握住腰间的刀柄，指关节捏得发白，牙齿紧咬，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休想！除非我死！”

他的挣扎和反抗，在血罗刹这等绝世凶人眼中，无异于螳臂当车。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虫子。就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下一刻就要隔空摄物取走李寻欢腰间的皮囊之时——

“哼！”

一声冰冷的哼声如同实质的冰锥，骤然刺破了这危险的对峙！是柳随风！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同瞬间移动，已然稳稳地站在了李寻欢身前！宽阔的青衫背影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山岳屏障，将少年那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完全遮挡在身后！“秋水剑”并未出鞘，但剑鞘之上，一股无形的、凌厉至极的剑气已然勃发，如同实质的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的空间！空气的温度仿佛骤降！

“想要秘钥？”柳随风的声音低沉冰寒，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先问过我手中这把剑！”

他目光如电，牢牢锁定着窗棂上那抹刺目的红色，眼神锐利如刀锋，没有丝毫犹疑！方才被十五年前旧事冲击而起的波澜，此刻已被绝对的冷静和守护的姿态所取代！他的立场，在这一刻，再无半分模糊！

血罗刹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明媚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爆射出凛冽刺骨的寒冰杀意！周身那无形的强大气场轰然爆发！一股几乎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朝着柳随风和他身后的李寻欢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