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薇这个村姑还没来找我复婚?顾团长,您前妻都博士毕业了!
发布时间:2025-09-27 02:29 浏览量:1
当聚光灯打在台上那个女人的脸上时,我手里的保温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张脸,我太熟了,熟到闭上眼都能在心里描摹出千万遍,可那一身的气度,却陌生得像隔了几个轮回。
身边的小战士,我的警卫员小李,眼疾手快地把杯子捡起来,低声说:“团长,您没事吧?”
我摆摆手,眼睛却像被胶水粘在了台上。
主席台的背景板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她的名字和头衔:特聘专家,沈念薇博士。
沈念薇……博士?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离婚十年,我不是没想过她会过得怎么样。我想,她那么倔,大概会找个不好不坏的活儿干着,或许会再嫁人,嫁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过一种安安稳稳的日子。
她那么一个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姑娘,离了我这个团长,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我甚至,不止一次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在等。等着她被外面的世界碰得头破血流,等着她懂得生活的艰辛,等着她幡然醒悟,然后哭着回来找我,承认当年的选择是错的。
可我等了十年,她没回来。
直到今天,她以这样一种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她站在国家级重点项目的研讨会上,侃侃而谈,说的那些关于新材料、分子结构的名词,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从容,自信,那双曾经只会在灶台和我面前打转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台下上百位专家学者,闪着光。
那光,比我肩上的星星还要亮。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我们办离婚手续的那天。
她也是这样,安静,但是倔强。
我说:“沈念薇,你非要走?你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农村姑娘,离了我,你能在城里活下去吗?别闹了,跟我回家。”
她只是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砸进我心里。
她说:“顾晏平,我想去读书。”
我当时气得发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一个二十六岁的已婚妇女,一个连煤气灶都用不熟练的“村姑”,说她想去读书?
我没同意。我的母亲,更是一百个不同意。
于是,我们离了婚。
十年了,我从营长升到了团长,所有人都说我前途无量。我以为我早已经把那个不识时务的女人忘在了脑后。
可现在,看着台上的她,我心里那座用十年时间垒起来的骄傲壁垒,轰然倒塌。
原来,她不是不会用煤气灶。
她只是,想去造火箭。
而我,差点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
第1章 一纸离婚书,两道平行线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空气里都是黏腻的燥热,跟人心里的火气一样,无处宣泄。
我记得那天我从演习场回来,一身的汗和泥,推开家门,看到的不是往常那张带着笑的脸,和一桌温热的饭菜。
沈念薇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我,面前摊着几本卷了角的旧书。
她看得太入神,连我回来了都没察觉。
我心里那股邪火“噌”地就上来了。
“饭呢?”我的声音带着部队里惯有的命令口气,又冷又硬。
她肩膀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
“晏平,你回来了。”她慌忙站起来,把书拢到一边,“我……我这就去做。”
我瞥了一眼那几本书,是高中的数理化课本,书皮都磨破了,不知道是从哪个旧书摊上淘来的。
“看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我脱下军靴,重重地扔在鞋柜边,“我妈今天又打电话来了,问你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
她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结婚三年,她的肚子一直没消息,这成了我妈数落她最大的理由,也成了我们之间那根最敏感的弦。
部队大院里,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说我顾晏平一个年轻有为的营长,怎么就娶了个山里来的,不下蛋的母鸡。
这些话,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男人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在部队这种地方。
晚饭桌上,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她做的菜,味道总是那样,不难吃,也谈不上多好,就像她的人一样,平淡,没什么滋味。
“晏平,”她忽然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想……我想去上个夜校,把高中课程补回来。”
我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抬眼看她。
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蜡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是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看见了绿洲。
“上学?”我皱起眉头,“你好端端的上什么学?你这个年纪,该考虑的是怎么给我生个孩子,怎么把家里照顾好,怎么跟我妈处好关系。”
“我……我就是想多学点东西。”她的声音更低了,“我觉得自己……懂得太少了,跟你……跟你都没话说。”
我心里一阵烦躁。
我跟她确实没什么话说。我跟她说部队里的事,她听不懂。她跟我说她老家那些鸡毛蒜皮,我不感兴趣。我们之间,除了最基本的夫妻生活,剩下的就是沉默。
可我从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过日子嘛,不都这样?哪有那么多话说。
“没话说就没话说,过日子又不是谈恋爱。”我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沈念薇,我告诉你,我们顾家没那么多闲钱给你折腾。你是我顾晏平的老婆,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我,将来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读书?那是学生干的事!”
我的话说得很重,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她不务正业。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进饭碗里。
那顿饭,不欢而散。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女人嘛,闹点小情绪,哄一哄,或者干脆晾一晾,也就好了。
可我没想到,沈念薇的倔,是刻在骨子里的。
从那天起,她白天照常做家务,可一到晚上,就抱着那几本破书啃。我半夜醒来,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就趴在桌上,用我淘汰下来的那支英雄钢笔,在一个破练习本上写写画画。
我妈来看我们,一进门就看见她在看书,当场脸就拉了下来。
“念薇啊,不是我说你,一个女人家,天天抱着书本子有什么用?我们晏平在部队辛辛苦苦,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这媳妇是怎么当的?”我妈一边说,一边用眼角剜她。
沈念薇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把书收起来,钻进厨房。
我妈还在客厅里数落:“当初我就不同意晏平娶你,一个山沟沟里的丫头,初中都没毕业,能有什么见识?要不是看你人老实,能伺候人,我才不点头。现在倒好,心思都野了,还想当文化人?”
我听得心烦,却没阻止。因为我潜意识里,也觉得我妈说得对。
我娶她,不就是图她简单、听话,能安安分分地当个贤内助吗?
那天晚上,我跟她下了最后通牒。
“沈念薇,书,别读了。明天就把那些破烂玩意儿都给我扔了。”我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你要是还想跟我过日子,就安分点。”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
过了很久,我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到她幽幽的声音传来。
“顾晏平,如果……如果我非要读呢?我想参加成人高考。”
我猛地翻过身,死死地盯着她。
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劲儿。
“你要高考?”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拿什么考?你考上了,谁给你出学费?你读出来,又能干什么?”
“我自己攒了点钱……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她,“我不同意!这件事,没得商量!”
“为什么?”她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对我说话,带着哭腔,“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我也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一辈子就围着灶台和男人转!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我冷笑一声,“外面的世界就是,你一个农村妇女,离了我顾晏平,寸步难行!沈念薇,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书扔了,好好跟我过日子。要么,我们离婚。”
我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笃定的。
她那么爱我,当初为了嫁给我,跟家里闹翻,一个人从几千里外的山村跑到这儿来。她没学历,没背景,在这座城市里,除了我,她一无所有。
她怎么可能敢离婚?
我等着她服软,等着她哭着求我别不要她。
然而,我又一次错了。
黑暗中,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然后,我听到一个字,清晰,决绝。
“好。”
第2章 泥泞里的倔强
说实话,沈念薇刚嫁给我那会儿,我是挺满意的。
她是我下乡扶贫的时候认识的。
那年夏天,山洪暴发,我们部队去抗洪抢险。我带队转移群众,在一个快要被淹的土坯房里,找到了她和她瘫痪在床的奶奶。
洪水已经漫过了膝盖,她一个小姑娘,瘦得像根豆芽菜,却死活要背着她奶奶一起走。
我当时就觉得,这姑娘,傻,但是有股劲儿。
后来,我帮着她们祖孙俩安顿下来,一来二去就熟了。
她话不多,总是低着头干活,一双眼睛却黑亮黑亮的,像山里的泉水,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她会纳鞋底,会做各种野菜团子,会用最简单的食材,变着花样地填饱肚子。在那个物质匮erv乏的山村里,她就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不起眼,却生命力旺盛。
我动了心思。
部队里的生活太枯燥,太紧张,我需要一个家,一个能让我卸下所有防备,安安静静待着的地方。
沈念薇,就是我眼里最合适的人选。
她没什么文化,思想简单,这样的女人,好拿捏,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吃过苦,懂得珍惜,一定会把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我向她提亲的时候,她奶奶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家祖上积德了。
沈念薇自己,也是又惊又喜,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依赖。
那种被一个女人全身心仰望的感觉,极大地满足了我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我把她从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带出来,带进了繁华的城市,带进了等级森严的部队大院。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崭新的人生,我就是她的救世主。
刚开始那两年,一切都如我所料。
她努力地学着适应城市的生活。学着用洗衣机,学着辨认各种蔬菜,学着应付大院里那些“官太太”们或明或暗的打量和盘问。
她做得小心翼翼,笨拙,却很认真。
每天我下班回家,她都会像一只小鸟一样迎上来,接过我的公文包,给我拿拖鞋,然后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她看我的眼神,永远是亮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我享受着这一切,觉得理所当然。
我顾晏平,一个前途光明的军官,值得拥有这一切。
可我渐渐发现,有些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她开始喜欢往图书馆跑。大院里有个小小的图书室,她一待就是一下午。
她开始问我一些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晏平,报纸上说的‘宏观调控’是什么意思?”
“晏平,为什么月亮有时候圆,有时候缺?”
“晏平,你说,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
我大多时候都敷衍地回答几句,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耐烦。
一个女人,关心这些干什么?柴米油盐,生儿育女,不才是她该想的事吗?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颗想要破土而出的心,其实早就露出了苗头。只是我,被自己的傲慢和偏见蒙住了眼睛,视而不见。
我只看到了她“村姑”的出身,却没看到她骨子里那份对知识的渴望,和那股从泥泞里挣扎出来的倔强。
那股倔强,当初在洪水里救了她和她奶奶,是我欣赏她的地方。
可当这股倔强,用在了对抗我的“安排”上时,就变成了我眼里的“不识好歹”。
办离婚手续那天,是从民政局出来,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们都没带伞。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心里乱糟糟的。
我以为她会哭,会求我,会后悔。
可她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脚上那双我给她买的半高跟皮鞋,拎在手里,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雨里。
雨水瞬间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瘦弱的身体上。
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恐慌。
我感觉,我好像正在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我冲她喊:“沈念薇!你上哪儿去?”
她没有回头,只是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
“我去……赶自己的路。”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雨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街角。
我脚边,是那双被她丢下的鞋。
鞋子很漂亮,也很贵,但尺码,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合过她的脚。
就像我给她的那段婚姻。
我以为我给了她最好的,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可我从来没问过她,她想要的,究竟是一座华丽的笼子,还是一片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
第3章 “体面”的枷锁
离婚后的日子,说不失落是假的。
回到家,再也没有一盏灯为我而留,再也没有人会在我进门时递上一杯温水。空荡荡的屋子,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但这种失落,很快就被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取代了。
我不用再应付我妈隔三差五的催生电话,不用再费心去想怎么跟我那个“没文化”的妻子找共同话题,更不用再为一个女人“不切实际”的梦想而烦恼。
我觉得,我卸下了一个包袱。
部队里的战友们知道了,大多都表示理解,甚至有些还替我“庆幸”。
“老顾,离了也好。”政委老张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跟她,确实不是一路人。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在人际关系上帮你一把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还需要你反过来操心的‘拖油瓶’。”
我妈更是喜出望外。
她立刻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不是这个局长的女儿,就是那个院长的外甥女。个个都有体面的工作,优渥的家境,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我见过几个。
她们会跟我聊国际形势,会跟我探讨最新的军事动态,会得体地在我领导面前敬酒,也会在我疲惫时说几句恰到好处的贴心话。
她们很好,好得像一本教科书,每一页都写着“完美妻子”的标准答案。
可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
我说不清楚。
或许是,她们的眼睛里,没有沈念薇那种干净得像山泉一样的光。
她们看我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顾晏平这个人,而是我肩上的军衔,是我背后代表的权力和“体面”。
有一次,一个叫林琳的姑娘,是市宣传部的一个科长,跟我约会。
我们去了一家高档的西餐厅。
她举止优雅,刀叉用得比我还熟练。
席间,她笑着对我说:“晏平,我听张阿姨(我妈)说,你前妻是个农村的?真难为你了,忍了那么多年。”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和怜悯。
我心里猛地一刺,像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我“委屈”了,觉得我娶沈念薇是“扶贫”。
可他们不知道,在我最累、最迷茫的时候,是沈念薇默默地给我熬一碗小米粥,笨拙地给我按摩太阳穴。她什么都不会说,但那份安安静静的陪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让我安心。
我放下刀叉,看着林琳,淡淡地说:“她很好,是我不好。”
林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次之后,我便没再跟她联系。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拼命地训练,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往上爬。
我告诉自己,男人,事业才是根本。只要我站得足够高,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我用繁忙的工作和不断的晋升,来麻痹自己,来填补心里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
偶尔,也会有沈念薇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
大院里有家属回老家,恰好跟她在同一座城市,说在大学城附近看到她了,在一家小餐馆里端盘子,人又黑又瘦。
我妈听了,撇着嘴说:“看吧,我早就说了,离了我们家晏平,她什么都不是。活该!”
我心里有点堵,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我当初说得没错吧”的病态满足感。
我甚至想,她现在一定后悔了。
又过了两年,听说她考上了那所大学的成人本科,还是什么特别冷门的专业,叫……材料学。
我妈嗤之以鼻:“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读出来还不是找不到工作?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我也没当回事。一个成人本科,能有多大含金量?不过是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从营长升到了副团,又从副团升到了团长。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住的房子越来越大,身边敬我、怕我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年轻有为的顾团长”。
我以为,我和沈念薇,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在我生活的轨迹里,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褪色的符号。
我甚至,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直到那天,我的警卫员兼司机小李,在车上跟我闲聊。
小李是个刚从大学入伍的兵,脑子活,话也多。
“团长,最近咱们军区和地方搞军民共建,要跟好几所高校合作,听说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关于新型装甲材料的,好像特别厉害!”
我“嗯”了一声,没太在意。
小李却很兴奋:“听说这个项目的带头人,是个特别年轻的女博士,姓沈,叫沈念薇。我的天,那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从中专生,一路读到博士,还在国际顶级期刊上发了好几篇论文!简直就是神仙!”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我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小李吓了一跳:“团长,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沈……念薇?
女博士?
传奇人物?
这几个词,怎么也无法和我记忆中那个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连煤气灶都点不着的“村姑”联系在一起。
“你……你说她叫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沈念薇啊。”小李没察觉到我的异样,还在滔滔不绝,“我们学校论坛上都传疯了。说她原来就是个打工妹,后来发奋读书,十年时间,从一个旁听生,硬是考上了博士,还拿了国家级的奖学金。团长,您说,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牛的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荒谬的东西,正铺天盖地地向我压过来。
我一直以为,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过得潦倒、辛苦,在为当初的决定而悔不当初。
我一直以为,是我给了她所有,离开我,她就一无所有。
我一直,在用我那点可怜的优越感,构筑着一个自欺欺人的世界。
而现在,这个世界,被小李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砸得粉碎。
我突然想起她离开时,在雨中那个决绝的背影。
原来,她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闹脾气。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奔赴一场我从未理解过的,盛大的人生。
第4章 遥远的星光
那天之后,我有意无意地,开始打听关于沈念薇的消息。
我不敢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
我让小李把他们学校论坛上关于“沈念薇”的帖子找出来给我看。
那些帖子,像一把把小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帖子里,有人叫她“励志女神”,有人叫她“学神本神”。
有人贴出了她获得各种奖学金和竞赛奖项的名单,长长的一串,看得我眼花。
有人说,她刚开始来旁听的时候,因为没钱,每天只吃两个馒头,住在最便宜的地下室里,冬天连暖气都没有。
有人说,她为了攻克一个实验难题,在实验室里连着待了七十二个小时,出来的时候,人差点虚脱。
还有人说,追求她的青年才俊,从讲师到企业家,能从校门口排到校外那条街,可她谁都没看上,一门心思都扑在她的研究上。
帖子的最后,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她穿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仪器。侧脸的线条柔和又坚定,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她像一颗遥远的星,亮得让我不敢直视。
我默默地关掉手机,把车窗摇下来,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十多年前,她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昏暗的灯光,一笔一划地在练习本上演算数学题的模样。
那时候,我觉得她可笑,不自量力。
现在我才知道,可笑的,是我自己。
我,顾晏平,一个所谓的天之骄子,一个在部队里说一不二的团长,其实,才是个真正的睁眼瞎。
我看不懂她的追求,更配不上她的灵魂。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开会的时候会走神,训练的时候会分心。
政委老张找我谈话。
“老顾,你最近怎么了?状态不对啊。”他给我递过来一杯茶,“是不是家里又催你个人问题了?”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老张,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变的?”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当然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不变,那不成石头了?”
“是啊,人都会变……”我喃喃自语,“可有的人,是变成了更好的自己。而有的人,却在原地踏步,还以为自己站在山顶上。”
老张听得云里雾里,但看我情绪不高,也没再多问,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注意休息。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沈念薇。
是那个在洪水里倔强地要背着奶奶的沈念薇,是那个在灯下苦读的沈念薇,是那个在雨中赤脚远去的沈念薇,也是那个在照片里闪闪发光的沈念薇。
这些影像,和我记忆中那个沉默、顺从、甚至有些木讷的妻子形象,重叠在一起,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反思我们那段婚姻。
我给了她什么?
一个“团长夫人”的虚名,一个不需要她操心生计的家,还有我母亲毫无休止的挑剔和轻视,以及我自己那份居高临下的“恩赐”心态。
我剥夺了她什么?
她的梦想,她的追求,她的自我价值,以及她看一看“山外面世界”的权利。
我用“为你好”的名义,给她打造了一个金丝笼,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直到她宁可挣断翅膀,也要飞出去。
我妈又给我打电话,兴冲冲地说:“晏平啊,我托人给你介绍了一个,是卫生局副局长的千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人长得漂亮,家里条件又好,你抽空去见见?”
搁在以前,我或许会不耐烦地应付两句。
但这一次,我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妈,以后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为什么啊?”我妈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都快四十了,还想打一辈子光棍啊?我告诉你顾晏平,你别忘了那个沈念薇,她就是……”
“妈!”我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她现在是博士,是国家重点项目的专家。”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好半天,她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你说啥?那个……那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丫头?”
“是,就是她。”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妈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那种表情,大概和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模一样。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看着操场上战士们在夕阳下奔跑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我想象着她的落魄,来证明我当初的正确。
我想象着她的后悔,来满足我可悲的自尊。
我甚至,还在心里隐隐地期待着,有一天她会走投无路地回来找我,然后我就可以大度地“原谅”她,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继续扮演那个温顺听话的妻子角色。
“沈念薇这个村姑还没来找我复婚?”——这句话,像一个幽灵,在我心里盘旋了整整十年。
现在我才明白,不是她没来找我。
是她,早就不需要我了。
她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个脚印,爬出了我为她划定的那个泥潭,走到了一片我从未企及过的高度。
她成了自己的太阳,不再需要借任何人的光。
而我,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
第5章 再见,沈博士
那场研讨会,我本来只是作为军方代表,来旁听和负责安保工作的。
可当我在嘉宾名单上看到“沈念薇”三个字时,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只是重名。
直到她走上台,直到聚光灯打在她脸上,我所有的幻想,都被击得粉碎。
就是她。
十年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从容和知性的韵味。
她的发言,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引用的数据和案例信手拈来。面对台下专家们的提问,她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像一个闯错了片场的观众,看着舞台中央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感觉自己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会议中场休息,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她。
有白发苍苍的老院士,有西装革履的企业家,有和她年龄相仿的青年学者。他们围着她,热情地交流着,探讨着。
她站在人群中心,微笑着,从容地应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这身笔挺的军装,和我肩上那颗闪亮的星星,在她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
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或许,只是想离她近一点,确认一下,眼前这个光芒万丈的女人,真的是那个曾经为我洗手作羹汤的沈念薇。
人群自动为我这个穿着军装的人让开了一条路。
她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平静得,像一泓不起波澜的古井。
“你好。”她先开了口,声音礼貌而疏离,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微笑。
“……你好。”我喉咙发干,好半天才挤出这两个字。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好久不见。”我说,声音有些僵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也很意外。”她点了点头,“顾……团长,你也是来参加会议的?”
她叫我“顾团长”。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我心上。
不疼,但很清晰。
它在提醒我,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个客套的、带着身份标签的称呼了。
“是,代表部队过来学习一下。”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你……你很厉害。”
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没有骄傲,也没有得意,只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平和。
“谈不上厉害,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这句话,又一次击中了我。
是啊,她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当年,却觉得那是大逆不道。
周围的人还在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个……你晚上有空吗?我想……想请你吃个饭。”我几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她沉默了一下,眼神里似乎有些犹豫。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却轻轻点了点头。
“好,不过我这边结束可能要晚一点。七点半,在会场旁边的‘江南春’,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忙不迭地答应,生怕她反悔。
她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就被一个工作人员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她答应了。
她竟然答应了。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坐立不安。
会议后面讲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晚上要跟她说什么,要穿什么衣服,要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她。
是高高在上的“前夫”,还是一个请求原谅的故人?
我发现,我竟然……紧张了。
这种感觉,比我第一次带兵上实弹演习还要紧张。
晚上七点半,我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江南春”的包间。
我脱下军装,换上了一套自认为最得体的便装。
可坐在包间里,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已经微微见白,眼角也爬上细纹的男人,我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自信。
她会怎么看我?
会不会觉得,我还是十年前那个自大、固执、不可理喻的顾晏平?
七点三十五分,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沈念薇走了进来。
她也换下了白天的套裙,穿了一件简单的米色风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利落。
“不好意思,被几个老教授拖住多聊了一会儿,来晚了。”她微笑着说。
“没事,我也刚到。”我慌忙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
她道了声谢,坐了下来。
服务员进来点菜,她很自然地接过菜单,问我:“你还是不吃辣,不吃香菜,对吗?”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还记得我的口味。
“嗯,还和以前一样。”
她点点头,熟练地点了几个我爱吃的菜,又给自己点了一个清淡的汤。
整个过程,自然得就像我们昨天还在一起生活一样。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菜上来,我们相对无言,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问,声音干涩。
“挺好的。”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嚼着,“虽然辛苦,但很充实。”
“我……我听说了。你很了不起。”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比别人笨一点,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去走我想走的路。”
她的平静,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原以为,她会控诉,会抱怨,会质问我当年为什么那么对她。
可她没有。
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就好像,我顾晏平,连同那段不堪的过往,都只是她人生路上一块被她轻轻踢开的,无足轻重的小石子。
这种感觉,比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顿,还要让我难受。
第6章 褪色的军功章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道歉,解释,甚至是一些苍白的辩解。可是在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面前,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我后悔了?说我当年是猪油蒙了心?
这些话,在十年漫长的时光和她付出的无数艰辛面前,显得那么轻飘,那么可笑。
“你……再婚了吗?”我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我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
“没有。”
我心里,竟然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问完我就后悔了,我有什么资格问她这个问题?
她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喝了一口汤,慢慢地说:“没遇到合适的,也……没时间。”
她顿了顿,抬眼看我:“你呢?”
“我也……没有。”
我们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像一张网,把我们两个都困在里面,尴尬,又挣脱不掉。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年的事,是我……太混蛋了。”
沈念薇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很优雅。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
“顾晏平,”她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顾团长”,“都过去了。”
“过去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我固执地说,“我欠你一个道歉。”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释然。
“如果我说是,你会好过一点吗?”她反问我。
我愣住了。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她继续说,“离开你之后,我确实过了很长一段苦日子。刷过盘子,发过传单,住过漏雨的地下室。有好多次,我都觉得我撑不下去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话锋一转,“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跟我说的话。”
“我说的话?”
“是啊。”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你说,离了你,我寸步难行。你说,我一个农村妇女,在城里活不下去。你说,读书是没用的事。”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我就是憋着一口气。”她说,“我想证明给你看,也想证明给我自己看。我沈念薇,不是只能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藤蔓。我也可以是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端起茶杯,朝我举了举。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还要谢谢你。没有你当年的那些话,可能,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端起茶杯,手却在微微颤抖。
我以为我伤害了她,摧毁了她。
可原来,我那些自以为是的刻薄和打击,却成了她涅槃重生的磨刀石。
这对我来说,是比任何指责都更深刻的讽刺。
吃完饭,我坚持要送她回酒店。
走在灯火阑珊的街上,我们一前一后,隔着半米的距离。
秋天的风有些凉,吹起她的风衣衣角,也吹乱了我的心。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找着话题。
“项目结束后,我可能会出国做一两年访问学者,也可能……留在研究所继续做课题。”她说,“还没想好。”
她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充满了光亮。
而我呢?
我的人生轨迹,清晰得一眼就能望到头。团长,师长,然后,在某个年纪,解甲归田。
我们之间,真的成了两条再也不会交汇的平行线。
回到部队的招待所,我一夜无眠。
我把我这些年获得的所有军功章,一枚一枚地摆在桌子上。
三等功,二等功,集体一等功……这些,曾经是我最大的骄傲,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现在,看着它们,我却觉得无比的空虚。
我用半生的时间,去追求这些冰冷的金属,却把我生命中最温暖的那束光,亲手推开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要,没有彩礼,没有三金。
她只说,她想在我们的新房里,要一个大大的书柜。
我当时嘴上答应了,可后来,我妈说,书柜不吉利,“书”和“输”同音,家里放那么多书,会把福气都“输”掉的。
于是,我便没买。
为此,她跟我生了很久的闷气。那大概是我们婚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主动对我发脾气。
我当时只觉得她无理取闹,不懂事。
现在我才明白,那个书柜,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个家具,那是她的梦想,是她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
而我,连同我的家人,用最愚昧、最可笑的理由,亲手扼杀了它。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妈,我想把家里的那套房子卖了。”
“什么?卖房子?你疯了!”我妈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那可是你的婚房,地段那么好,将来还要留给你儿子……”
“我没有儿子。”我平静地打断她,“而且,那套房子,我欠她的。”
第7章 一碗阳春面
我把房子卖了。
卖房的钱,加上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凑了一个整数,我打给了沈念薇。
她很快就把钱退了回来,并且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是一种克制的、清冷的恼怒。
“顾晏平,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对着电话,语气平静,“这是我欠你的。当年,你嫁给我,我什么都没给过你。这笔钱,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就当是……是我为你当年的梦想,补交的一份学费。”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说:“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说,“你现在比我厉害,也比我有钱。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念薇,你就当是……成全我一次,好吗?让我心里,能好过一点。”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她又沉默了。
最终,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钱我不能收。如果你真的觉得心里过不去,那就……请我吃碗面吧。”她说,“城南那家‘老街面馆’,还开着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老街面馆。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排长,穷得叮当响,请她吃一碗五块钱的阳春面,都觉得是奢侈。
我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扎着两个麻花辫,坐在我对面,小心翼翼地把面碗里唯一的那个荷包蛋夹给我。
她说:“你训练辛苦,多吃点。”
我当时心里又暖又酸,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让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可后来,我升了官,有了钱,我们去过很多高档的餐厅,却再也没找回过当初那碗阳得春面的味道。
“开着,一直开着。”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约在了第二天中午。
面馆还是老样子,小小的店面,油腻腻的桌子,墙上挂着发黄的菜单。
老板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了,看到我,还认得。
“哟,是小顾啊!好多年没见你了,都当上大官了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
沈念薇就坐在我对面,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毛衣,素面朝天。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我反倒觉得比在研讨会上那个光芒四射的沈博士,要亲切得多。
我们要了两碗阳春面,加荷包蛋。
面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撒着翠绿的葱花。
她学着我当年的样子,把碗里的荷包蛋夹到我碗里。
“你现在工作也辛苦,多吃点。”她学着我当年的口气说。
我看着碗里那两个金黄的荷包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那面条,吃进嘴里,却是咸的。
“念薇,”我抬起头,看着她,“如果……如果当年,我同意你去读书,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这是一个我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
沈念薇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没有立刻回答。
她想了很久,然后才慢慢地说:“顾晏平,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读书这一件事。”
我愣住了。
“你是个好人。”她说,“你正直,有责任心,是个优秀的军人。但是,你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想要的妻子,是一个能把你和你的事业当成天,能安分守己地待在你身后,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女人。你需要的,是一个崇拜你、依赖你的‘附属品’。”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内心最深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自私和傲慢。
“可我,偏偏不是那样的人。”她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坦诚,“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追求。我想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用我自己的脑子去思考问题。我想成为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人,而不是谁的影子。”
“我们两个,就像两棵树。你希望我能缠绕着你生长,成为你的一部分。而我,却想和你并排站在一起,各自独立,又相互守望。我们的根,从一开始,就扎在了不同的方向。”
我无言以对。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她是初中没毕业的农村姑娘,我是前途无量的军官。
现在我才明白,我们之间真正的差距,不是学历,不是出身,而是对“人生”这两个字,截然不同的理解。
“所以,就算没有读书这件事,我们迟早,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开。”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指责。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用说对不起。”她摇摇头,“那段婚姻,对我来说,不是全部都是不好的回忆。你带我走出了大山,让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是你,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想要‘走出去’的种子。只是后来,这颗种子长得太快,超出了你的预料,也超出了你的控制。”
她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站了起来。
“面,我吃完了。顾晏平,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她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这次,我请你。”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面馆。
我坐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十块钱,和自己碗里那两个还没动的荷包蛋,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8章 敬过往,也敬远方
沈念薇走了。
她没有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我们也没有再联系。
我把那十块钱,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我的军官证里。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依然是那个忙忙碌碌的顾团长,每天开会,训练,处理各种繁杂的事务。
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不一样了。
我开始看书了。
不是那些军事理论,而是文学,历史,哲学,甚至是一些我以前觉得“无用”的诗歌。
我开始试着去理解,这个世界上,除了建功立业,除了升官晋级,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同样重要,同样值得追求。
我开始学着去倾听。
去倾听我手下那些年轻战士们的想法。他们会跟我聊网络游戏,聊最新的电影,聊他们对未来的迷茫和憧憬。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就用命令的口气去训斥他们,而是试着去理解他们,去和他们做朋友。
小李说:“团长,您好像变了个人。”
我笑了笑,是啊,我变了。
是沈念薇,用她十年的坚持,和最后那碗阳春面,把我从一个自大的、固执的躯壳里,给敲醒了。
我妈依然会时不时地念叨我的个人问题。
有一次,她又说起沈念薇,语气里带着一丝酸溜溜的感慨:“真是没想到,那丫头还真折腾出名堂来了。不过,女人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我妈,很认真地说:“妈,她不是孤家寡人。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她活得很富足。而且,一个人,不代表孤独。”
我妈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无法改变我妈那一代人的观念。但我可以改变我自己。
一年后,我带队去西北参加一场大型的联合演习。
演习中,一种新型的复合装甲材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让我们的坦克在模拟对抗中,生存率提高了百分之三十。
庆功会上,项目的总负责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士,在发言时,特意提到了一个人。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我们团队里的一位年轻人,沈念薇博士。”老院士说,“正是她提出的一个颠覆性的分子结构模型,才让我们攻克了最后的技术难关。可惜,她现在已经远赴德国,在马普研究所做交流访问,不能来到现场。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听到我们的掌声。”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坐在台下,用力地鼓着掌,手心都拍红了。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为她感到骄傲。
发自内心地,不带任何杂质地,为一个曾经和我生命紧密相连,如今却远在天边的女人,感到骄傲。
演习结束,回程的飞机上,我靠着舷窗,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云海。
我想,沈念薇现在,大概也在某一个地方,看着同样的一片天空吧。
她走出了我给她划定的世界,走出了我们那段狭隘的婚姻,走向了一个更广阔,更辽远的天地。
而我,也终于从那段失败的过去中,走了出来。
我不再执着于“复婚”,不再纠结于“后悔”。
我开始明白,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控制,而是成全。
是看着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能过得很好,也能闪闪发光,然后,由衷地为她祝福。
我们都曾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我们,也终将驶向各自不同的人生航道。
这样,也很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是:《我国青年科学家沈念薇在国际材料学领域取得重大突破》。
我点开,照片上,她站在一个国际论坛的领奖台上,手里捧着奖杯,笑得自信而灿烂。
我看着那张照片,也笑了。
敬过往,也敬远方。
敬那个曾经在泥泞里挣扎的姑娘,也敬那个终于在星辰大海里找到自己位置的沈博士。
也敬我自己,这个终于懂得放手,终于学会成长的,顾晏平。
飞机穿过云层,下方,是万家灯火。
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或许依然会是一个人。
但,我不会再感到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