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后我去应聘保安,面试官是我当年从战场上背回来的新兵蛋子
发布时间:2025-09-27 10:54 浏览量:1
那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张我以为这辈子都只会出现在黑白照片里的脸。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了出去,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风霜雨雪,二十年的柴米油盐,把一个人的棱角磨得差不多了,也把一些刻在骨头上的记忆,用厚厚的日子包裹了起来。我以为那些枪林弹雨、那些泥泞里的嘶吼、那些背着一个人在山地里狂奔的日夜,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直到今天,我为了一个月三千块的保安工作,走进这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然后看到了他。
林江。
我那个当年哭着喊“班长,别管我了”的新兵蛋子。
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添了几分商场上的沉稳和锐利。可那道从左边眉骨一直划到鬓角的浅色疤痕,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二十年的记忆。
那道疤,是我用刺刀给他挑开伤口、挤出弹片时留下的。
而我,陈山,他当年的班长,此刻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简历,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局促地站在这张昂贵的实木办公桌前,等待着他的“面试”。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不是个东西。
它能让你在枪林弹雨里把一个兄弟从鬼门关拽回来,也能在二十年后,让你为了活下去,站到他面前,低声下气地,求一份看大门的工作。
我喉咙里发干,像塞了一把沙子。
他桌上的名牌写着:人事总监,林江。
而我简历的“应聘岗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保安。
第一章 下岗的冬天
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北方的风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我们厂子,那个我待了快二十年的红星机械厂,就在这样一个早晨,彻底熄了火。
厂长召集全厂职工开大会,话说得很沉痛,也很无奈。市场不景气,技术跟不上,订单没了,银行的贷款也还不上了,除了破产,没别的路可走。
会场里一片死寂,只有厂长带着歉意的声音在回荡。我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脸,一张张都写满了茫然和无措。这些老师傅,哪个不是把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交给了这些冰冷的机器?
我叫陈山,四十八岁。
这个年纪,说老不老,说小,早就没人要了。
从部队转业回来,我就进了红星厂。当兵时,我是在一线部队,后来又学了机修,摆弄那些坦克大炮的零件,跟摆弄积木似的。到了厂里,我也是技术骨干,车间里那些从德国、日本进口的“娇贵”设备,只要一闹脾气,都得我出马。
我以为,凭着这身手艺,怎么着也能干到退休。
可时代说变就变,根本不跟你打招呼。
拿着那笔少得可怜的遣散费回家,我没敢直接告诉媳妇秀琴。我绕到菜市场,买了她最爱吃的烧鸡,又称了半斤猪头肉,还破天荒地给自己捎了瓶“二锅头”。
秀琴一见我这架势,脸上的笑就有点不对劲了。
“老陈,你这是……发奖金了?”她一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一边狐疑地打量我。
我嘿嘿一笑,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没,就是想跟你喝两杯。”
女儿小雯从房间里出来,闻着味儿就凑过来了,“爸,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买烧鸡?”
我心里发虚,嘴上却硬撑着,“去去去,写你的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那顿饭,我吃得特别慢。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喉咙里火辣辣的,心里却越来越冷。
秀琴没再问,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给我夹菜,眼神里带着我看得懂的担忧。我们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我屁股一撅,她就知道我想干啥。
晚上,小雯睡了。我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里,秀琴端了杯热茶过来,轻轻放在我手边。
“说吧,厂里出啥事了?”
我掐灭烟头,沉默了半晌,才把那张遣散通知单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
她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昏黄的灯光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了很久。
我不敢看她的脸,只能盯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这双手,曾经能把一个重伤的战友背着跑十里山路,能把上千个精密零件组装成一台轰鸣的机器,可现在,它却连一个安稳的家都快撑不住了。
“……没事。”秀琴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天塌不下来。你这身子骨好好的,还怕找不到一口饭吃?”
我眼眶一热,猛地抬头看她。
她冲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心疼,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让我心安的笃定。
“多大点事儿,”她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就像哄孩子一样,“明天我回我娘家那边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你呢,也别闷着,出去转转,总有办法的。”
那一刻,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好像落了地,但随即又被另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压住了。
一个大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让媳妇跟着操心发愁。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满世界地找工作。
人才市场里,挤满了比我年轻、比我有文化的人。人家一看我这年纪,再一看我那除了“机修”就没别的技能的简历,都客客气气地摆摆手。
“老师傅,您这技术是好,可我们这儿都用全自动生产线了,用不上。”
“陈师傅,您这年纪……我们招的都是能加班、能出差的年轻人。”
我试着去找了几个私人的小修理厂,可人家给的工资,连养家糊口都难。更何况,那些老板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视,好像我这身从国营大厂出来的“本事”,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一天晚上,女儿小雯拿着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个小豆腐块广告给我看。
“爸,你看这个,‘宏远集团’招聘安保人员,要求退伍军人优先,待遇还不错呢。”
我接过来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保安。
我陈山,当过侦察连的班长,立过三等功,厂里的技术大拿,要去当保安?去看大门?
那身制服穿在身上,跟人点头哈腰,查进查出的车辆……我光是想想,脸就臊得慌。
“爸,这有啥,”小雯看出了我的心思,劝道,“保安也是正经工作啊。再说了,人家这是大集团,正规,福利待遇肯定好。你不是老说,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吗?”
我没说话,把报纸往桌上一扔,闷头进了房间。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部队里摸爬滚打的画面,一会儿是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最后,都变成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女儿的学费,还有秀琴那双操劳得有些变形的手。
尊严?面子?
在现实面前,这些东西到底值几个钱?
第二天一早,我没跟秀琴和小雯说,自己换了身最干净的旧夹克,揣上那张被人才市场蹂躏了无数次的简历,按照报纸上的地址,找去了宏远集团。
我对自己说,陈山,你不是为自己去的。
你是为了这个家。
第二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
宏远集团的大楼,是我这辈子进过的最气派的楼。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头顶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穿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个个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精英范儿。
我站在大厅中央,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瓷器店的笨牛,浑身不自在。那身旧夹克,在这里显得格外扎眼。
问了好几个前台,才被指引到三楼的人事部。
一路上,我心里都在打鼓。一个大集团,招个保安,还需要这么正式的面试?
人事部的办公室很大,一排排的格子间,电话声、键盘敲击声混成一片。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姑娘接待了我,她接过我的简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客气。
“陈师傅是吧?您先在这儿等一下,我们林总监正好有空,他亲自跟您谈。”
我心里更没底了。
总监?一个管人事的总监,亲自面试一个保安?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手心紧张得直冒汗。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放轻松,不就是个工作吗?拿出当兵时的胆气来。可越是这么想,心跳得越厉害。
大概过了十分钟,那个姑娘出来叫我。
“陈师傅,请进吧。”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跟着她走进了一间挂着“总监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办公室很宽敞,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小半个城市。办公桌是那种深色的实木,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然后,我就看到了桌子后面坐着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是他。
林江。
虽然二十年没见,但他脸上的轮廓,尤其是那道我亲手留下的疤,我化成灰都认得。
他显然还没认出我。
岁月在我脸上刻下的痕ouji比他深得多,常年的劳作让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几分。加上我这一身寒酸的打扮,和他记忆里那个在战场上生龙活虎的班长,恐怕是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了。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带着职业性微笑的目光看着我。
“陈师傅,请坐。”他的声音很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自信。
我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拉开椅子坐下,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贪婪地看着,想从那张成熟的面孔上,找出更多当年的痕迹。
他翻看着我的简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陈山……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像是放弃了。
“您是退伍军人?”他问。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是。”
“哪个部队的?”
“……野战军,7315部队。”我说出这个番号的时候,心都在颤抖。
林江拿简历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再次抬起头,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光。
他仔細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我的脸,像是要从我这满是风霜的皱纹里,辨认出什么来。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能听到他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陈……陈班长?”他试探着,用一种几乎是耳语的声音叫出了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像一颗子彈,瞬间击穿了我二十年来辛苦筑起的心理防线。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林江“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桌上的一个笔筒,笔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几步绕过办公桌,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班长!真的是你!我……我找了你好多年!”
我看着他激动得通红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泪光,心里五味杂陈。是激动,是欣慰,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尴尬。
我当年的兵,如今西装革履,是大集团的总监。
而我,他当年的班杜,却为了一个月三千块的保安工作,站到了他面前。
“……我,我就是来应聘个工作。”我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他火热的情绪上。
林江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他松开我的胳膊,退后一步,目光落在我那张皱巴巴的简历上,“应聘岗位”那一栏的“保安”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刚才的重逢之喜,瞬间跌入了冰点。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这堵墙,是二十年的时间,是天差地别的社会地位,也是我此刻无论如何也挺不直的腰杆。
第三章 一件不合身的制服
林江最终还是没有亲自给我“面试”。
他把我让到待客的沙发上,亲手给我泡了一杯热茶,然后叫来了刚才那个女助理。
“小李,这位是陈师傅,我的……一位老战友。”他介绍我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郑重,“他来应聘安保部的岗位,你带他去办一下入职手续。就说我特批的,明天就来上班。”
女助理愣了一下,但还是职业地微笑着点头:“好的,林总。”
我端着那杯热气腾셔的茶,手却有点凉。
我不想走这种“后门”。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能说什么?说我宁愿凭本事去跟别人竞争一个保安的岗位?还是说,我拉不下这个脸,让你这个当年的兵来可怜我?
在一家人的生计面前,这点可笑的自尊,一文不值。
林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语气放得很低,很诚恳。
“班长,你别多想。咱们集团的安保,退伍军人本来就是首选。你的条件,完全符合,甚至超出了要求。我只是……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流程。”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挚。
“当年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没了。现在你来我这儿,我还能让你在外面跟人挤破头去抢个岗位?那我林江还算个人吗?”
他提起了当年。
我心里最柔软,也最不愿被人触碰的地方,就这么被他轻轻揭开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点点头,闷声喝了一口茶。茶是好茶,可到了我嘴里,又苦又涩。
办入职手续很快,填表,领制服,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拿着那套崭新的深蓝色保安制服回家,秀琴和女儿都高兴坏了。
“我就说嘛,老陈,你肯定行!”秀琴把制服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大公司的料子就是不一样,看着就精神。”
小雯也凑过来说:“爸,穿上试试,肯定特帅,跟当兵的时候一样。”
我被她们俩说得没法,只好拿着制服进了房间。
穿上制服,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衣服很合身,笔挺的肩章,锃亮的纽扣。可我总觉得,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像是借来的一样,处处都透着不自在。
它像一个标签,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陈山,你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技术骨干了,你现在,只是一个看大门的。
第二天一早,我换上制服,准时到了宏远集团。
安保部的队长姓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也是个退伍兵,不过看起来油滑得很。他一见我,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呦,陈哥是吧?林总亲自打过招呼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您放心,我给您安排个最轻省的活儿,就在地下车库入口这儿,坐着就行。”
我明白,这是林江特意关照过的。
我摇了摇头,“王队,别客气,我刚来,跟大伙儿一样就行。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王队长见我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就把我安排在了集团大楼的正门岗。
这是最显眼,也是最需要打起精神的岗位。
站上岗亭的那一刻,我的心沉到了底。
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白领们刷卡进出,看着那些豪车在我面前缓缓停下,我需要微笑着敬礼,引导他们停车。
每一次敬礼,都像是在对我过去的自己告别。
偶尔,我会看到林江。
他总是前呼后拥地从大厅里走过,或者坐着他那辆黑色的奥迪A6从我面前驶入。他会摇下车窗,冲我点点头,笑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轻视,只有战友间的熟稔和关心。
可这笑容,却让我更加难受。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之间巨大的差距。
他是运筹帷幄的总监,而我,是为他站岗的士兵。这种角色的颠倒,让我如坐针毡。
中午吃饭,是在公司食堂。安保人员有专门的就餐区,和普通员工隔开。饭菜很简单,一荤两素,管饱。
一起吃饭的几个保安,都是些年轻人,他们叽叽喳喳地聊着游戏,聊着网红,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带着点敬而远之的意味。他们都知道,我是“林总的人”。
这种被特殊对待的孤独,比被人看不起还难受。
下午,我换岗到监控室。监控室里,几十个屏幕分割成无数个小方格,显示着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我盯着屏幕,看到了三楼人事部的走廊。
林江正陪着几个像是大领导模样的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我忽然就想起了二十年前。
那也是一个下午,在南疆闷热的丛林里。我们小队遭到了伏击,一颗手榴弹就在我们身边爆炸。
我被气浪掀翻在地,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我爬起来,就看到十八岁的林江倒在血泊里,一条腿被弹片削掉了一大块肉,血肉模糊。
他那时候还是个新兵蛋子,疼得满脸是泪,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背在背上。
他很瘦,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每一步都像背着一座山。
“班长……你放下我……快走……”他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说。
“闭嘴!”我冲他吼,“老子从新兵连把你带出来,就得囫囵个儿带回去!少一个零件都不行!”
我背着他,在丛林里跑,在泥地里滚,子弹就在耳边“嗖嗖”地飞。我记不清跑了多久,只记得背上的人越来越沉,他的血,浸透了我的军装,热乎乎的,后来又慢慢变凉。
我的后背,至今还留着一块被弹片划出的疤。那是我自己的伤,也是我和他之间,用命换来的勋章。
可现在,这枚“勋章”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沉重和灼痛。
我看着屏幕里那个意气风发的林江,再看看自己这一身不合身的制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救了他,可我,却好像把自己给弄丢了。
第四章 一道抹不去的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
我渐渐习惯了保安的工作。敬礼,登记,巡逻,盯着监控屏幕。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脑子可以完全放空。
这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想得太多,人就容易钻牛角尖。
林江没有再特意找过我。他只是偶尔会在下班的时候,摇下车窗,问一句:“班长,还习惯吗?”
我总是点点头,说:“挺好。”
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种默契。谁也不再提过去,谁也不再提我们之间那份沉甸甸的恩情。
他给了我一份工作,让我能养家糊口。
我穿着这身制服,为他的公司站岗。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线,保持着一个客气而疏远的距离。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秀琴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老陈,你最近怎么老是叹气?工作不顺心?”晚饭时,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没有,挺好的。”我扒拉着碗里的饭,言不由衷。
“是不是碰见熟人了,拉不下脸?”她一针见血。
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秀琴放下筷子,看着我,认真地说:“陈山,我跟你说。人活一辈子,活的是个里子,不是面子。你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丢人的?你觉得当保安丢人,那是你自己心里有鬼。你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谁能看得起你?”
她的话,像锥子一样,一下下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在意的,真的是别人怎么看我吗?还是我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
那个周末,林江给我打了个电话。
“班长,有空吗?晚上到我家来,吃个便饭。我爱人念叨好几次了,说一定要见见你这位救命恩人。”
他的语气很自然,就像邀请一个普通的老朋友。
我本能地想拒绝。
去他家?看着他窗明几净的大房子,看着他幸福美满的家庭,再想想自己那个老旧小区的两居室……我怕自己会更难受。
可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好。”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林...江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里,是那种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复式楼。
开门的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应该是他的妻子。她一见我,就热情地把我迎了进去。
“您就是陈班长吧?快请进!老林天天跟我说起您,说您是他的再生父母。”
我被她这话说得脸上一热,连连摆手,“弟妹,可别这么说,言重了,言重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客厅跑过来,抱着林江的腿,好奇地打量我。
“快,叫陈爷爷。”林江摸着儿子的头。
“陈爷爷好。”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喊。
我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心里那点别扭,似乎也淡了一些。
饭菜很丰盛,林江的妻子手艺很好。席间,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问我的家庭,问我的孩子。
林江则陪我喝酒。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们聊起了部队,聊起了当年那些人,那些事。谁提干了,谁转业了,谁已经联系不上了。
说着说着,气氛就有些伤感。
“班长,你知道吗?当年我从医院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林江的眼睛有些红,“他们告诉我,你已经跟着大部队转防了。后来我写信回老部队,也石沉大海。我退伍后,回来第一件事,还是找你。我去了你的老家,他们说你家早就搬到城里了,也没人知道具体地址。”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总觉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要是找不到你,这辈子都过不安稳。”
我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都过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当兵的,在战场上,那就是兄弟。谁碰上那事,都得拉一把。换了是你,你也会背我。”
“那不一样。”林江摇摇头,他忽然站起来,撩起了自己的西裤裤腿。
我看到,在他的左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肌肉有些萎缩,和健康的那条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医生说,再晚送来半个小时,我这条腿就废了。”他看着那道疤,眼神复杂,“这道疤,每天都在提醒我,我的命,我的腿,是谁给的。”
他放下裤腿,重新坐下,给我满上酒。
“班长,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想炫耀什么,也不是想施舍什么。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林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在我公司,不是保安。你是我林江的班长,永远都是。”
那一刻,酒的辣,菜的香,还有他话里的真诚,混在一起,冲进我的鼻腔,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我端起酒杯,跟他重重地碰了一下。
“好兄弟!”
所有的尴尬,所有的隔阂,仿佛都在这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中,烟消云散。
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无形的墙,好像也裂开了一道缝。
吃完饭,林江坚持要开车送我回家。
车里,我们都没怎么说话。
快到我家小区门口时,他忽然开口:“班长,你那身修机器的本事,还在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好多年没碰了,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没丢就行。”他笑了笑,没再多说。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五章 沉默的齿轮
回到保安的岗位上,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
秀琴说得对,人活的是里子。林江也说得对,我永远是他的班长。
我自己跟自己较了半辈子的劲,是时候该放下了。
我开始认真地当一个保安。我记住了公司所有高管的车牌号,熟悉了每一层楼的消防通道,甚至能跟保洁阿姨聊上几句家常。
同事们也渐渐发现,我这个“林总的人”,其实一点架子都没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大哥。他们也开始愿意跟我聊天,开玩笑了。
日子就像上了油的齿轮,开始顺畅地转动起来。
直到那天,厂区那边的生产线出了问题。
宏远集团不光有写字楼,后面还有一大片生产车间,主要生产一些精密的电子元件。他们的生产线,据说是从德国进口的,全自动化,技术含量很高。
那天下午,我正在厂区门口的岗亭值班,就看到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急匆匆地往三号车间走。
林江也在其中,脸色很难看。
后来听厂区的同事说,是三号线的核心传动轴出了故障,整条线都停了。这批货是要得最急的,如果不能按时交货,光是违约金就是个天文数字。
那个德国工程师,是他们花大价钱请来的专家,鼓捣了一上午,也没找出问题在哪。
到了下午,情况更糟了。德国专家说,可能是核心模块烧了,需要从德国重新发货,最快也要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黄花菜都凉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传动轴?核心模块?
这些词,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在红星厂的时候,跟这些东西打了半辈子交道。虽然我们厂的设备没这么高级,但万变不离其宗,机械的原理都是相通的。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绕到三号车间门口看了一眼。
车间里灯火通明,一群工程师围着那台停摆的机器,个个愁眉苦脸。林江也在,正焦头烂额地打着电话。
我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着那台庞大的机器。
它就像一头受伤的钢铁巨兽,沉默地趴在那里。
我的手,忽然有点痒。
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是一种老伙计见到老伙同的亲切感。
晚上回到家,我翻箱倒柜,把我那套落满了灰尘的工具箱找了出来。
打开箱子,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拿出那些扳手、卡尺、听诊器,用一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每一件工具,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秀琴看我这样,担忧地问:“老陈,你这是要干啥?你可别去逞能啊,那都是进口的高科技,跟咱们厂的不一样。”
我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
但我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那台机器。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从食堂打了饭,没有去休息室,而是端着饭盒,溜达到了三号车间附近。
我找了个角落,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传来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无奈的叹息。
看来,他们还是没辙。
我吃完饭,把饭盒一放,鬼使神差地就往车间门口走去。
门口的保安认识我,见我过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拦我。
我走进车间,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德国专家已经走了,只剩下公司的几个技术员,还在围着机器打转。
林江正蹲在地上,看着一张复杂的图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疙瘩。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班长?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那台机器,“我……我就是过来看看。听说它坏了?”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屑,“看了也没用,德国专家都搞不定。”
林江瞪了他一眼,那人立刻闭上了嘴。
“班长,你懂这个?”林江站起来,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
“以前在厂里,干的就是这个。”我走到机器跟前,像抚摸老朋友一样,轻轻地把手放在冰冷的机壳上。
“能让我……听听吗?”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我的宝贝——那个用了二十多年的工业听诊器。
林江没有丝毫犹豫,“当然可以!你们都让开,让陈师傅看看!”
那几个技术员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让开了位置。
我戴上听诊器,把探头贴在机壳上,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机器内部传来的微弱声音。
我一点点地移动探头,从传动轴,到齿轮箱,再到伺服电机……
就像一个老中医,在为病人诊脉。
车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这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师傅”,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在“诊断”一台价值千万的设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忽然,我的手停住了。
在齿轮箱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听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摩擦声。非常轻,轻得像一根羽毛在搔刮。但在我这双听了二十多年机器轰鸣的耳朵里,它却像惊雷一样清晰。
我摘下听诊器,睁开眼。
“找到了。”
第六章 山与江的对话
“找到了?”
林江第一个冲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惊喜。
那几个技术员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怀疑。
“陈师傅,您确定?德国专家用精密仪器都检测不出来,您就这么听一下……”
我没理他,指着齿轮箱右下角的一个位置,对林江说:“问题在这儿。里面有个定位销,因为长时间的金属疲劳,出现了零点零几毫米的位移。就是这个小小的位移,导致两个齿轮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会产生非正常啮合,摩擦力瞬间增大,触发了机器的过载保护系统,所以整条线就停了。”
我这番话说得又快又专业,所有人都听傻了。
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这……这不可能吧?零点零几毫米?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啊!”
“肉眼是看不出来,”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但是耳朵,能听出来。”
林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激动。他当即拍板:“听班长的!小王,马上带人,按陈师傅说的地方,把齿轮箱拆开!”
拆卸的过程很复杂,那几个技术员在我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操作着。
半个小时后,齿轮箱被打开了。
当那个比小拇指还细的定位销被取出来,放到高倍测量仪下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测量仪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微裂纹,和那零点零三毫米的变形。
问题,真的就在这里!
整个车间,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几个技术员看着我的眼神,从刚才的不屑,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佩和震惊。
林江更是激动地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班长!你……你真是我们的救星啊!你给公司立了大功了!”
我抽出手,在身上擦了擦油污,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不是在逞能,也不是在炫耀。
我只是想证明,我陈山,这双手,这身本事,还没有废。
我,不仅仅是一个保安。
更换了新的定位销,机器重新启动。当那熟悉的、平稳而有力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时,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声音,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当天晚上,林江没有让我回家。
他把我拉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家常菜馆。
他没叫别人,就我们俩。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上,然后站起来,郑重地举起杯子。
“班长,这第一杯,我敬你。不是为公司,是为我自己。谢谢你,今天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也让我……看清了自己。”
我们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班长,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别生气。”
“你说。”
“自从你来公司,我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他苦笑了一下,“我一方面高兴,终于找到你了。另一方面,我又害怕。我怕看到你穿着那身保安制服,我怕看到你给我敬礼。我总觉得,是我把你安排到那个位置上,是对你的一种侮辱。”
“我给你安排好车位,让王队长给你最清闲的岗位,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是报恩。可今天我才明白,我错了。”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只记住了你是我战场上的救命恩人,却忘了,你陈山,本身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个凭本事吃饭的老师傅。我把你放在保安的位置上,不是让你养老,而是把你这把宝刀,藏在了刀鞘里,让它蒙尘。”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田。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之间的地位差距让我难受。可今天我才明白,真正让我难受的,是那种被“供起来”的感觉。
我陈山,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可怜。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让我这身本事,派上用场的地方。
“林江,”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叫他林总,而是叫了他的名字,“你也不用这么想。你能给我一份工作,让我的家能过下去,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不,班长。”他摇摇头,“那不一样。那是我,站在高处,对你的‘照顾’。但今天,是你,用你的本事,救了我的公司,也救了我这个总监。是我们,重新站回了平等的位置。”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班(长),陈山,是山的巍峨不动。我,林江,是江的奔流不息。当年,是山护住了江,让江水能流下去。今天,江水也想绕着山,给山带来一点生机。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谁欠谁,我们是兄弟。”
山与江。
我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间,豁然开朗。
是啊,我们是兄弟。
战场上,是过命的兄弟。
生活中,也应该是互相扶持的兄弟。
我端起酒杯,主动敬他。
“好一个山与江。林江,你小子,现在是真出息了。”
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隔阂,在那一刻,都化作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七章 一份迟来的聘书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穿着保安制服,准时出现在了公司大门口。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他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靠关系进来的老头,而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甚至有人开玩笑说:“陈师傅,以后我车坏了,可就找您了啊!”
我笑着应下,心里却很平静。
别人的看法,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找回了自己心里的那份踏实。
上午十点,人事部的那个女助理小李,亲自来到了门岗。
“陈师傅,林总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她的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
我心里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点点头,跟着她去了。
还是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林江见我进来,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
“班长,来,坐。”
他没有让我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而是引我到了待客的沙发区。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递给我。
“班长,你看看这个。”
我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正式的聘用合同。
“宏远集团技术顾问聘用书”。
受聘人那一栏,写着我的名字:陈山。
下面的职位描述里,详细写明了我的工作职责:负责生产线设备的技术支持、维护指导、以及技术人员的培训。
最后的薪资待遇那一栏,写着一个让我心跳都漏了半拍的数字。
那是我在红星厂时,想都不敢想的工资。
我拿着那份聘书,手有些抖。
我抬起头,看着林江。
“这……这不行,太多了,我不能要。”
林江笑了,他坐到我身边,把聘书轻轻地按了下去。
“班长,这不是我给你的,这是你自己挣来的。昨天的事,集团董事会都知道了。他们一致决定,要高薪聘请你。你为公司避免的损失,比这个薪水要多得多。”
他看着我,语气诚恳。
“而且,这不是一个闲职。公司正准备上一条新的生产线,正需要你这样的老师傅来把关、来带队伍。这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责任。”
责任。
这两个字,一下子就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责任。对部队的责任,对工厂的责任,对家庭的责任。
下岗之后,我最失落的,就是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有责任可担的闲人。
现在,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又重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那份聘书,心里百感交集。
我不是在乎那个数字,而是在乎“技术顾问”这四个字。
它意味着,我陈山,又可以凭着自己的手艺,堂堂正正地吃饭了。
“班长,你别有顾虑。”林江以为我还在犹豫,“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公司的决定。你也不用觉得是欠我什么。说到底,是我,是公司,需要你。”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把聘书合上,放在茶几上,推回到他面前。
林江的脸色,微微一变。
“班长,你……”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笑了。
“林江,你误会了。我不是不要。”
我站起身,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那支派克钢笔,又走回来。
我重新打开聘书,翻到最后一页,在“受聘人”那一栏,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山。
写完这两个字,我把笔放回桌上,然后看着林江,认真地说:“谢谢。谢谢你,也谢谢公司给我这个机会。”
“但是,”我话锋一转,“这个薪水,要改一改。”
我指着那个数字,“给我降三分之一。我刚来,还没做出什么成绩,不能拿这么高的工资。等我做出了成绩,让所有人都服气了,你再给我涨回来。”
林江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敬佩,有感动,也有一丝了然。
他知道,这就是我,陈山。
一个倔了一辈子的老兵,一个犟了一辈子的老师傅。
我可以接受一份工作,但我不能接受一份带有“补偿”性质的施舍。
我要的,是平等的尊重,是靠自己本事换来的价值。
林江沉默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听班长的!”
他拿起笔,在那份合同上,划掉了原来的薪水,重新写上了一个新的数字。
然后,他在“聘用方代表”那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江。
两份签名,并排躺在同一张纸上。
我忽然觉得,这一刻,我们才真正地站在了一起。
不再是班长和新兵,也不是总监和保安。
而是两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兄弟。
第八章 新的开始
我最终还是脱下了那身保安制服。
当我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制服交还给王队长时,他一个劲儿地跟我握手,说:“陈顾问,以后可得您多关照了!”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没有立刻去技术部报到,而是先回了趟家。
我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秀琴和小雯。
当我把那份聘书放到饭桌上时,秀琴拿着看了半天,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
“老陈……这……这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故作轻松地说,“你男人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女儿小雯也凑过来看,看完之后,一把抱住了我。
“爸!你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最厉害!”
秀琴在一旁,擦着眼泪,笑着说:“好,好啊!这下好了,你又能干回你的老本行了。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看着她们娘俩高兴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
这段时间,她们跟着我担惊受怕,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现在,家里的天,终于晴了。
晚上,秀琴特意多炒了两个菜,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庆祝了一下。
饭桌上,秀琴感慨道:“老陈,说到底,咱们还得感谢林总。要不是他,你哪有这个机会。”
我点点头,“是得感谢他。但他跟我说,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不用说谢。”
小雯在一旁听着,忽然说:“爸,我觉得林叔叔说得对。他给了你一个平台,但机会,是你自己用本事抓住的。你们这是互相成就。”
互相成就。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还是年轻人看得透彻。
是啊,林江给了我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而我,也用我的本事,帮他扛住了一根快要倒塌的房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谁欠谁。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不就是你来我往,互相扶持吗?
第二天,我正式到技术部报到。
我换上了公司发的蓝色工装,上面印着“宏远集团”的logo。
这身衣服,比西装舒服,比保安制服,更让我觉得自在。
技术部的同事们,早就听说了我的事,对我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尊敬。
我没有一点架子,跟他们一起看图纸,一起下车间,一起讨论技术问题。
我发现,自己虽然脱离这个行业有一段时间了,但很多东西,都还刻在骨子里。而这些年轻人,他们懂电脑,懂编程,有很多新的理念,也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把我几十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他们也把新的技术和知识,分享给我。
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林江偶尔会来车间转转,他总是远远地站着,看我跟年轻的技术员们一起忙活,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我们之间,话不多,但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有时候,下班了,他会叫上我,不去什么大饭店,就在路边找个大排档,一人一瓶啤酒,几串烤串,聊聊公司的事,也聊聊家里的事。
他会跟我抱怨儿子太调皮,我会跟他唠叨女儿的学业。
在缭绕的烟火气里,我们不再是总监和顾问,只是两个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人,两个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老战友。
生活,就这样重新走上了正轨。
我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把厚厚的一沓钱交到秀琴手里时,她笑得合不拢嘴。
我用这笔钱,给家里换了台新电视,给小雯买了她念叨很久的笔记本电脑,也给秀琴买了一件她舍不得买的好看衣服。
看着她们开心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之前受的那些委屈,吃的那些苦,都值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上侍弄我那几盆花。
手机响了,是林江打来的。
“班长,干嘛呢?”
“没啥事,浇花呢。”
“晚上别做饭了,来家里。我爱人包了饺子,白菜猪肉馅的,你最爱吃的。”
“行啊。”我笑着答应。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楼下的小广场上,孩子们在追逐嬉戏,老人们在悠闲地散步。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我忽然觉得,生活这东西,就像我们当年在部队搞的武装越野。
会有上坡,会有下坡,会跑得你上气不接下气,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但只要你咬着牙,不放弃,总能看到终点那面迎风飘扬的红旗。
而在这条路上,最珍贵的,不是你跑了第几名,而是那个在你快要倒下的时候,能拉你一把,跟你说“坚持住”的兄弟。
我陈山,很庆幸。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我遇到了一个值得我用命去换的兄弟。
在生活最落魄的时候,这个兄弟,又反过来,拉了我一把。
这就够了。
我拿起剪刀,剪掉了一片发黄的叶子。
新的枝芽,正在旁边,努力地向上生长。
我的新生活,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