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侯府表小姐到女商贾:拒嫁纨绔后我名利双收爱情圆满〉(上)
发布时间:2025-09-28 12:17 浏览量:1
我遭人暗算,险些被国公府的纨绔毁了清白。
当天他还就差了媒人上门,意欲逼我为妾。
姨父为他仕途考虑,乐得直接将我嫁过去。
姨母不忍心,挺着大肚子连夜帮我物色合适的世家公子。
小表妹也为我打抱不平,甚至打算要我那世子表哥今夜就先娶我为妻……
阖府上下彻底乱成一锅粥时,只有我气定神闲,收拾了包袱皮,卷起了铺盖卷。
「姨母,就将我送去郊外的姑子庙罢。
「庙里清净悠闲,斋饭也做得可口。
「我去那里做个逍遥恣意的小姑子,眼下想来,也是极好的。」
1
要说我对做姑子这件事,倒也不是十分的热衷。
只是如今情势迫人,我实在是没了选择。
那郑国公府的嫡次子郑渊,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二十岁的年纪了,正妻始终没娶到,后院的小妾却已纳了三个。
今日若是再加上我,便正好能凑齐一桌牌九。
倒是和美得很。
但你要知道,在推牌九这件事上,我可是个十推十输的臭牌篓子。
那待我去了国公府,还不得是丢人现眼,再输得倾家荡产?
唔....嫁不得嫁不得。
委实嫁不得。
2
今儿个一大早。
姨母带着我和芸之表妹,去赴郑国公老夫人的春日宴。
老夫人为了郑渊的婚事着想,一年到头要设许多的宴席,相看许多的世家小姐。
今日的宴席又设在城郊的碧水湖边。
夫人们都留在凉亭里喝茶闲话,小姐们自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登船去游湖。
我拉着十三岁的裴芸之,也迷迷瞪瞪地上了一艘船。
结果好死不死的,又碰上了尚书府的嫡小姐苏婉婉。
这个苏婉婉啊,看我不顺眼可不是一天两天。
我刚一在船上露面,她的那些手帕交们,就又开始了对我的轮流揶揄:「下人们是怎么做事的,怎的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放到船上来?」
「哎哟,妹妹可不好这样说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又要说我们排挤人了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今日宴席的宾客们,哪家不是有头有脸,可就她一个侯府表亲,是怎么好意思一起来的?」
「哈哈,那可能是因为有些人啊,自以为长了一张能拿得出手的脸皮,便定能在这宴席上,给自己勾回一门好亲事去咯。」
「呵,真是不要脸。」
……
在这些跋扈小姐们的面前,我素来是个话少的软柿子。
毕竟她们也没说错什么,我一个侯府的表小姐,身份确实比不得她们尊贵。
但我这芸之表妹可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
听罢这些冷嘲热讽,她已是被气红了一张小脸,两手一叉腰,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
我赶忙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准备往船下走:「小祖宗,你可千万忍住了,出门时我可答应过姨母,绝不让你惹事的!」
「哪里是我要惹事!表姐,是她们说话太过分了!」
芸之不乐意,挣扎着还欲为我出头。
可方才一直静静看戏的苏婉婉,却突然站了出来:「两位妹妹千万别生气,大家都是说着玩的,没认真。
「船都要开了,就别再走动了。来,我们还是先去里边坐罢。」
她一边伸手拦住我们,还一边堆出个和善的微笑来。
看起来,真挚得很。
我眼珠转了转,浅笑应下。
从苏婉婉开口时,我便猜到了,她今天一定憋不出什么好屁来。
果然,在游船快靠近湖心时,苏婉婉又走过来和我搭话。
她要婢女递茶水给我,结果婢女两手一抖,那茶水就全被泼在了我衣裙上。
芸之在旁一声低呼,苏婉婉慌忙上前帮我擦拭水渍,然后不知是谁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便又顺势推了我一把,我身子一歪,直接就越过了护栏,往湖心处跌去…….
该说不说,苏婉婉这一番操作,当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又顺理成章。
但她千算万算,也肯定算不到我会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又死死拉住了她的手。
虽说那时我还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从小调皮捣蛋的经验教训告诉我,凡事拉个垫背的,总是最稳妥。
4
我和苏婉婉一起落水后,船上围观的小姐群中,又突然冲出一位公子,迅速跳水救人。
我定睛一看,竟是那看起来就虚了吧唧的郑渊。
嗯,这我便明白了。
苏婉婉先将郑渊藏在船上,再找机会,将我推进水里。
众目睽睽下,郑渊跳水救我,肌肤之亲不可避免。
那么事后,为保声誉,我就只能嫁给他。
这就该是苏婉婉和郑渊本来的打算,一箭双雕。
可眼下,我却拉了苏婉婉一起落水。
更别说,我其实还是个会水的。
眼看着郑渊直直冲着我扑腾过来,我立马也扑腾得离他更远了些。
而苏婉婉呼声更大,离他更近,没办法,他只能先回头去救她。
等他们上船后,我才又游近。
但苏婉婉也不是个蠢的。
一上船,她便在她姐妹们的掩护下躲进了船舱。
消失得极其利索。
而等其他的游船靠近时,大家看到的还是浑身湿哒哒的郑渊正在船边温柔扶起我的场面。
他的额发都黏兮兮地贴在脸上,还冲着我龇牙咧嘴地笑,完全就是一副对我势在必得的嘴脸。
芸之挤过人群跑过来,一把推开他,大声地嚷嚷着:「我表姐可是自己游回来的,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若是敢出去胡说八道,我永平侯府可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这船上的人,哪有一个会听她的话。
我扫一眼周围正幸灾乐祸的人群,淡定拢起湿漉漉的裙衫:「没事的,芸之。」
5
「走罢,我们回家。」
诚然这些年来,我一直稳健走在怂包的路线上。
但我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怂包。
苏婉婉今日设计的这一遭,是为了郑渊不错。
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自己。
或者说,她是为了永平侯府的世子爷。
也就是我的表哥—一裴倾之。
6
如你所见,我确实只是一个客居在永平侯府的表亲小姐,洛心烟。
我外祖家,本是海川城的富商。
当年母亲看上了城里一位淡泊名利的私塾先生,哭着闹着非嫁不可,还气得我外祖父直接跟她断绝了关系。
母亲如愿嫁给父亲后,两人也过了几年和美平静的日子,还又生了我。
可惜那年海川闹水寇,他们两人都被害了。
没办法,外祖父只能又将我一个孤女接回了家,也让我改回了姓洛。
但祖父不喜欢我,舅父舅母一家也不大待见我。
只有一直与我母亲姐妹情深的小姨,愿意视我如己出。
恰巧那时,永平侯裴彦正在海川剿水寇。
他早年丧妻,一个人拉扯着年幼的儿子裴倾之,过得也是挺艰辛。
他在海川结识了我的小姨,两人一见如故,他便娶了她做续弦。
剿匪成功后,侯爷要带着姨母和裴倾之回京。
姨母放心不下我一个人留在外祖父家,便带了我一起走。
回京两年后,姨母生下了芸之表妹。
表哥表妹,并着中间的一个我,自小一起玩闹着长大。
早些年,我爱跟在表哥身后登高爬低,调皮捣蛋。
后来表妹长大了一些,我又继续带着她登高爬低,调皮捣蛋。
本来我是没觉得如何的。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侯府下人们嚼舌根:「一个客居在府的表亲罢了,竟还好意思和府里的嫡系公子小姐们一般待遇,这表小姐也委实不要脸。」
「夫人本就是出自商贾家,自然比不得先夫人的学识眼界,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必然登不得台面。」
「但侯爷的血脉总不会差的,登不得台面的,也只有她洛家人罢。」
……
那天,我站在拱门后偷听了很久。
且将他们的每一个字句,都听进心里去了。
那时我想,我一人被骂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连累了姨母和洛家,就委实丢人。
于是自那之后,我便彻底改了性子。
我不再缠着表哥玩闹,也不再带着表妹惹事。
我开始学着乖顺,学着温婉,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世家小姐。
克己复礼,循规蹈矩。
不争不抢,极为恬静。
7
去年八月,是我及笄。
虽然这些年来,姨母已经将我教养得很好。
容貌身段,涵养品性,各个拿得出手。
但姨母抓破了脑袋也没能帮我挑出一门合适的亲事来。
她看好的世家,都嫌弃我的出身。
而愿意求娶我的人,姨母又看不上眼。
我一个商贾遗女,无依无靠的侯府表亲,确实很难攀得上高门。
但说实在的,我也无心于此。
如今姨母管家,她自有头脑与天赋,几年间将府里的商铺庄子都经营得极好。
我跟在她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当真不少,那比起嫁人,我自然更愿意留在侯府。
而另一边,年长我三岁的表哥裴倾之,也是一直没能婚配。
虽说他一直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俊逸公子,又年少有为的,早已在御前领了职位。
世家小姐的媒人们,都要将侯府的门槛踏破了。
可表哥却一直以「要以公务为重」为由,请姨母帮他都婉拒了。
儿大本就不由娘,更何况姨母还不是他的亲娘。
于是姨母无法,只能由着他去。
所以如今我和表哥两个在府里,当真是旱的要旱死,涝的能涝死。
嗯,也算是一种和谐。
而那一群以苏婉婉为首的世家小姐们,就是在这几年里恨上我的。
她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俊朗世子裴倾之一直未能婚配,是因为他一直心系与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也就是那个自小就被养在侯府里,长得一脸狐媚相的洛心烟。
虽说她身份不正,嫁为侯门主母大抵不现实,但做个贵妾的资本,她还是有的。
这样的角色,谁家的主母能容得下。
那我自然便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最一劳永逸地拔除我的方式,就是先毁了我的清白。
一如……
苏婉婉今日筹划的这般。
8
午后。
我们回府还没多久,国公府的老嬷嬷便上门了:「今日洛小姐落水,是被我家二公子所救,几艘船上的贵客们都看到了。
「为了小姐声誉考虑,二公子自是要先将小姐纳进门去,绝不能让别人传了闲话。
「若是夫人同意,国公府便立时去选合适的日子操办,再以贵妾之礼迎小姐进门,聘礼规制也都会是顶好的,这一点,夫人大可放心!」
老嬷嬷话虽说得客气,但其实句句都戳在人肺管子上。
郑渊故意设计我的事姑且不提,都如今这般情境了,他竟还是只想给我个贵妾。
也实在忒瞧不起人。
姨母自然被气得不轻。
但毕竟郑国公府近年来在朝中如日中天,侯府轻易不敢开罪。
待姨父下朝归家后,姨母便去找他,想商量出一套妥帖的对策。
可姨父听完,却捋着胡子,莫名露出几分欣喜来:「既然事已至此,那便顺势将心烟嫁了吧。
「她能被国公府看上,也是她的福气。
「况且,与郑国公交好,于我侯府也有益。]
……
芸之来我屋里与我学舌,她说姨母听完姨父的决断之后,立时怒摔了两个茶盏,还梗着脖子说动了胎气,惹得姨父再没敢多说半个字。
而眼下姨母已经召了几个心腹的嬷嬷回房去,准备连夜为我物色合适的世家公子,势要在国公府再来之前,就先将我嫁出去。
芸之坐在小桌前吃点心,小嘴吧唧吧唧地,却又故意做出几分高深来:「要我说啊,母亲真是急糊涂了。世家公子,咱家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么?
「表姐,你直接嫁给我哥不就得了!
「我可早就看出来了,哥哥他分明就是对你有意的,要不他也不能一直不娶妻。
「晚上等哥哥一回来,我就直接.……」
眼看芸之越说越离谱,我赶忙用点心堵了她的嘴:「小祖宗,你可别再瞎说了!这话若是被别人听了去,又不知要怎么编排我。
「再说今日这桩事,你表姐我心中已有对策。郑渊我是不会嫁的,那苏婉婉我也定然不会放过。
「对了,我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你得先去找两个靠得住的小厮来,最好是嘴皮子比较利索的,然后……..]
我与芸之耳语了一阵,听罢,她便连蹦带跳地去帮我安排了。
看着欢实得很。
四方小院里,正落晚霞。
我站在门边望着半明半暗的天,心中莫名感慨。
虽然早就知道这侯府不会是我长久的居所,但离别这一日来得这样快,也委实令人唏嘘。
长叹短叹,我也只能回房收拾了包袱皮,卷起了铺盖卷,做好了去姑子庙里常住的准备。
9
表哥本是奉旨去京郊公干的。
这一晚,他没有回来。
而我是在夜半时就被送上了马车,连夜离开了京城。
偷偷摸摸的,还颇有几分逃婚的意味。
直到,我住在姑子庙的第四天。
一大清早,我正坐在偏院里,优哉游哉地吃着清粥小菜。
拱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一抬头,便看到了表哥。
他还穿着离家那日的月色长衫,衣角处和靴上都已沾了泥渍。
而他那张惯常冷白俊美的脸上,此时也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
看起来像是风尘仆仆,连夜策马赶来的样子。
怪憔悴的。
表哥的眼风凉凉扫过我丰盛的小餐桌后,这才又凉凉开口:「我听芸之说,你是为了这口斋饭,才非要住到庙里来的?
「怎么,是我侯府这些年亏待你了?竟还能让你迫不及待地要出家做姑子,都等不及我回来?
「洛心烟,你可还有点良心么?」
见他眼底明显飘着些怒气,我只能厚着脸皮,先赔了个讨好的笑:「表哥您来啦?表哥您请坐,表哥您喝粥!」
……
表哥狠狠剜我一眼。
但到底还是先坐下来,极给面子地拿起了汤匙。
我只乖巧在他对面为他夹菜,屁都没敢再放半个。
直到小玉兴冲冲地从院外奔进来:「小姐,夫人 差人送信来啦!」
「她说京中大势已成,那又坏又蠢的苏婉婉,果然要嫁郑渊啦!」
10
我离开京城的第二日一早,国公府的媒人就又去了侯府。
姨母以「伤了胎气不便行动」为由,没有出门见客。
府里的老管家便将媒人一行拦在了府门外。
且又站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嗓门极大地与他们客套了一番:「昨日碧水湖边的事夫人已经查清了,表小姐落水被救一事,实则是桩误会!
「游船行至湖心时,表小姐腰间的玉佩被人挤落了水,她一时情急,竟直接跳下水去捡。所幸表小姐她出身海川,自小便是水性极好的,玉佩虽没能寻回来,但人总是无碍。
「可夫人还是气表小姐她不顾闺阁礼节,当着满船宾客的面,实在是任性妄为。所以昨个夜里,夫人便已将表小姐送到城郊的姑子庙里面壁思过去了,夫人还说,这次定要让表小姐长长记性,三月内都不许她回来。
「至于昨日国公府二公子跳水救人的事,据表小姐回忆,他救的另有其人。
「船上女眷多,表小姐入水后,又听见了别的小姐落水,也看到了二公子将她救起,当时船上的人也该是都看到了的。具体是哪家的小姐我们不知,表小姐也只能记得那是一位穿粉衫的,身形较为娇小。
「而表小姐她游回去时,二公子他怜香惜玉,也确实是搭了手,将表小姐拉上了船的。夫人说,待她胎稳后,定会上门去与国公府道谢。
「至于求娶一事,兹事体大,可千万马虎不得。依我看,嬷嬷们还是尽早赶回府去,再仔细地问问二公子罢。」
老管家的这一番话,既给足了国公府面子,也挑不出丝毫的破绽。
老嬷嬷们听罢,只能面面相觑着,毕竟她们也只是听命来提亲,谁也没听说过落水一事里竟还牵扯了别家小姐。
无法,她们只能打道回府。
而碧水湖上的事,也自侯府门前被彻底传开。
没出半日,便闹得满城皆知。
大家都在说,昨日国公府的二公子确实在碧水湖里救了一位落水的小姐。
那小姐一身粉色衣裙,娇小可怜,被郑渊抱上来时,虽然呛水严重,但始终只敢埋首在他胸前,没好意思露脸。
但不管怎么说,那粉衫的小姐绝不可能是侯府的表小姐洛心烟,毕竟洛家出身海川,可个个都是擅水的……
流言越传越真切,于是昨天和郑渊同在一艘船上的世家小姐们,就全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爱穿粉衫的小姐何其多,到底是哪一个,竟谁也说不清了。
一时间,前一天还在默契地统一口径,说郑渊救了洛心烟的那些世家小姐们,又全都默契地闭了嘴。
毕竟她们都要忙着先将自己摘出来,谁也不想倒霉得被认错。
然而这样的情势,也没能僵持多久。
这一天日落之前,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松了口,说那传说中的「粉衫小姐」就是尚书府的嫡女一—苏婉婉。
漏水的口子一开,不多时,便是决堤溃败。
昨日在我们船上的,在别家船上的,甚至是在岸上的人们,都开始逐一地站出来,给予肯定答案。
甚至后来还有药铺的人来说,苏府昨天确实抓了风寒灵回去,剂量还不小的。
于此,真相大白。
国公府的老夫人顿时喜出望外,本来以为是小孙子色迷心窍地又想纳妾,没想到他却是终于给自己结了一门合适的亲事回来。
尚书府的嫡小姐,与他国公府的嫡次子,才算得上般配。
总归是比娶一个侯府的表亲要强上许多的。
国公府的老嬷嬷们便又喜气洋洋地往尚书府去,听说起先尚书府还避而不见了几次,但最后还是抵不住舆论压力,放人进去,终于议起了亲事。
转眼三天过去,亲事很快商定了。
国公府自是一派欢喜,尚书府便也只能配合地装欢喜。
至于那位因为游水就被送去姑子庙里面壁的侯府表小姐,早就没人记得了。
真可谓是……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11
以舆论之力翻转舆论的这一套谋策,诚然,是姨母和芸之帮我落实的。
虽然这事做得是有些不地道,但我好歹没有戳破当时苏婉婉推我下水的事。
里外里的,我已经给她留了足够的颜面。
就算她猜得到我是幕后主使,但我估计,她也不好意思再来报复我。
说到底,这也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怨不得我。
听小玉转达完姨母的传信后,我端起茶盏吹了吹,正有些沾沾自喜。
表哥却一边扒拉着碗底的粥,一边冷哼着:「我听说,那位尚书府的小姐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一回她被你算计得这般彻底,你以为,她放得过你么?
「再说那地痞无赖一般的郑渊,到嘴的鸭子飞了,他能咽得下这口气?纵然你也送了只旁的鸭子给他,但你确定,他不会仍惦记着你这只鸭子么?
「京城里的高门子弟,哪里有你想得这么好对付。
「而你躲在这姑子庙里,又能躲到几时?难不成你还真想要就地出家,此生再也不回京城了么?」
……
表哥凉飕飕地说完,便又掀起眼皮来,凉飕飕地瞪我。
小玉立马慌了神:「小姐,这.....这可怎么是好?」
我只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叶沫子,淡定得很:「出家便出家罢,怕什么。
「正好庙里的斋饭合我的胃口,再吃个十年八年我都是没问题的。」
……
表哥冷嗤一声。
看那神色,却是并不意外我会这样说。
半晌静默。
他终是妥协一般地叹着气,又从袖筒里摸出了一只锦盒来:「前些日子偶然路过翠玉轩,正好见到只适合你的簪子。]
他把锦盒放在桌上,修长指骨在上面敲了敲,又说:「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你留下,戴着玩儿吧。」
我识趣地点点头,刚想去接,表哥却已收回了手,利落起身:「你无辜落水这件事,追根究底,也算是因我而起,我怕你会怨我,这才连夜赶来向你赔罪。
「没想到你倒是吃得好睡得香,一点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我也不知到底该不该高兴。
「京中的事,我自会帮你善后,日后你想住在这里也好,想去哪里云游也罢,都随你。
「而我今日来,是有句话要告诉你,你我年少之约,我从未忘记。
「此一别后,两年为期,若我功成,便去寻你。
「心烟,若是你愿意,就等等我罢,好吗?」
……
空山钟鸣,晨光熹微。
月白长衫在我眼前扬起,他垂着眉眼看我。
竹叶熏香,却显缱绻。
我愣怔了一瞬。心底有个声音想答他一句「好啊」。
却始终开不了口。
12
锦盒里装着的,是一只水烟色的玉簪。
雕工精巧,水头也是极好,明显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物件」而是一种,承诺。
我浅浅叹了口气。
约莫五六岁时,我还总像个假小子似的,爱跟在表哥后面玩闹。
每每我们两个碰坏了东西,在府里闯了祸时,表哥总会一人揽下所有责罚,十分地讲义气。
而我那时也缺心眼得很,只觉得自己认了个不错的靠山,日后不管再犯了什么错,都能拉他做个垫背的。
这事叫姨母知道了,也只会嗔怪我几句,不会再多说我什么。
可府里的一些下人们,就做不得那么良善:「寄人篱下的野丫头,仔细算来,根本就与我们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撞坏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不叫她赔也就罢了,她竟还能赖在小少爷的头上,要小少爷替她受罚?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刚开始听见他们这么说我时,我还并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直到他们嚼舌根嚼得愈发明目张胆,终于叫表哥给听到了。
表哥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发卖了几个带头的,这才终于管住了他们的嘴。
而我也终于懂了事,明白了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是该有「自知之明」的。
为此我还很是小心翼翼地畏手畏脚了一阵子。
可表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待我,每当他得了什么新奇的摆件时,还总会拿来送我:「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丢了,无碍的。
「心烟,你是我们的家人,是这个家里的主子。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来多嘴。
「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
「心烟,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始终是会护着你的!」
……
彼时慷慨大义站在我面前的裴倾之,不过一位未满十岁的小小少年。
措辞语调,难免稚气。
但就是这样的一段话,却能让我一记许多年。
而且他也一如承诺我的那般,始终待我很好。
他的温润耐心,娇纵偏宠,抑或是寻常琐碎,嬉笑打闹,统统都与我有关。
两小无猜,不外如是。
可,那又如何?
他始终是身负重任的永平侯府世子爷,而我也始终是寄人篱下的商贾遗女罢了。
身份悬殊,于他而言,我只会是拖累。
我也并不想去做这个拖累。
所以方才,我没有去应他的「两年为期」。
经此一别,山高海阔。
年少之约……....终是戏言。
13
表哥走后,我要小玉帮我往侯府传了信。
主要告诉姨母,我打算回海川。
没想到当天傍晚时分,姨母便拉着芸之表妹一起来了姑子庙。
姨母眼下已是孕晚期,正是容易多愁善感的阶段。
她刚一跨进院来,便拉起我的手,泪眼婆娑地与我絮叨起来:「你这孩子啊,可叫我说你什么好!
「我从小将你拉扯大,你怎么还是一点都不像我呢?你怎么到底还是随了姐姐的性子,这般的倔强又好强呢?
「这些年里,我看得出来,倾之对你有心,你也未必对他无意。
「但他定然不会委屈你为妾,你也不会让他为了你,而去忤逆他那个死心眼的爹。
「也是怪我没本事,始终为你争取不到什么不说,如今竟还险些让你遭了这些高门的算计。
「心烟啊,是我对不住你,我也当真对不住黄泉下的姐姐和姐夫,呜呜呜呜呜.…….」
姨母越说越难过,泪珠子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姨母,您别再说这些话了!在我眼里,您一直就是我的亲娘,又怎么可能对不起我呢……..]
我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便赶忙举着帕子帮她擦眼泪。
没想到姨母一听到我喊娘,立时哭得更伤心了。
而更可怕的是,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芸之,也忽然扯着嗓子嚎起来:「呜呜呜,表姐,你当真要走吗?你走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呀?谁来陪我放纸鸢,谁来带我摸小虾,谁来帮我写夫子的课业哇!呜哇哇哇!」
……
我被她嚎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抬眼去向小玉求助,谁知道她也眼圈红红地看着我,抽抽搭搭道:「小姐,小玉自小就跟着小姐的,一天也没离开过您。这番回海川,山高路远,小玉可一定要和您同去!您就别再说那些要把我送回侯府的话了,小玉是绝对不会离开小姐的!呜呜呜呜!」
……
眼见着她们三个彻底哭做一团,我端起我的茶盏,往一边让了让。
正巧庙里的小尼来问,晚上的斋饭需要备些什么菜。
我如蒙大赦,立马跟着她一起往后厨去了。
有句老话真是说得没有错,女人都是水做的。
而我么,呵,大抵是饭做的罢…....
14
靠在南海边上的海川城,委实离京城有些远。
我和小玉山路并水路地走了一个多月,这才终于到了地方。
海川本就富庶,洛家更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
入了那比京城侯府都不差分毫的洛家后宅时,我恍然就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高门不容人,可从来不是虚言。
外祖父如今花甲之年,早已卸任退居,每天只优哉游哉地逗鸟钓鱼。
舅父作为洛家产业的继承人,日日交际,应酬不断,忙得几乎见不着人。
而洛家的后宅,自是一直由舅母当家。
但与我端庄温婉的姨母不一样,这位舅母一看便是个难相与的角色,满脸写着小肚鸡肠,见人下菜。
我刚一回到洛家时,舅母见外祖父对我不甚热情,便在几句虚伪客套后,直接拨了个极偏僻的院子给我住。
那院子旁边就是对着后街的门,整日里吵闹得很。
小玉看过院里的粗糙摆置后,便一直替我愤愤不平:「小姐,这洛家夫人也太欺负人了!咱们如今好歹也算是客居,哪里有她这样待客的!」
而我只顾着翻看刚拿到手里的房契地契,一脸的无所谓:「她不当咱们是客,咱也不拿她当主便是了,何必与她置气。
「不说这个了。小玉,快拿我的妆奁盒子来!
「先点算家当,再做具体筹划。
「咱们眼下要做的事啊,可多着呐~]
15
离开京城时,姨母特意告诉我,当年外祖母与我母亲断绝关系之前,还是给了她一间铺子做嫁妆。
「你外祖父那人,看着为人严苛狠厉,可实际上最是看中血脉亲情。
「当年他给了姐姐的铺子,如今定然被洛家收了回去,但你若是开口向他讨要,他肯定是会还给你的。
「有个铺子傍身,你在海川的日子便不会太难过。
「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瞧着我管家,应该也学到了些皮毛,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去找你外祖父便是,嘴甜些,他定然是愿意教你的。」
姨母的一番嘱咐,我谨记在心。
回到洛家的第二天,我便在晚饭桌上开口,说想要那间铺子。
外祖父听完便点了头,舅父也没说什么。
只有舅母露出一抹嗤笑,像是等着看我笑话似的。
所以我估计,那铺子如今的光景怕是不大好了。
而事实也正如我所料。
那铺子眼下是间茶舍,就开在城西码头边的街上。
可洛家的大部分产业都在城东,独独一家留在城西,可见它是多不受洛家待见。
店里生意确实不好,说赔钱虽不至于,但毫无盈利也是真的。
我带着小玉去四处探查了几天,又仔细掂量了一下妆奁盒子里的银钱,最终还是决定......茶舍改酒楼,民以食为天。
16
海川城靠着海,日常吃食多是海味。
只是那些胖头鱼,不是被清蒸了便是水煮了,难免乏味。
原先在侯府时,姨母曾寻到个擅做海味的厨子,只有他会做一种炖锅,名为辣锅鱼。
那炖锅初食辛辣,却又越品越鲜美,越吃越上头。
而我的辛味楼,就准备以这道炖锅为招牌,再添一些式样精致的小菜为辅助。
经营方向定好后,剩下的活计就都是琐碎。
但在采买置办、招收人手之前,我还是先去跑了几趟外祖父的院子。
毕竟我在海川人生地不熟,许多细节还是得提前了解为好。
初时外祖父嫌我麻烦又聒噪,但我一直厚着脸皮地往他那里跑,他也就渐渐没了脾气。
以至于后来,我从他老人家那里学到了不少手段不算,更是从他手里要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管家。
老管家初见我那天,还拉着我好一通感慨:「心烟小姐当真是和当年的大小姐一样的性格脾性,连容貌也有七八分的相似,也难怪老爷会这般偏宠您了。」
偏宠不偏宠的,我倒是不知道。
但我总往外祖父院里跑的事被舅母知道后,她还特意找来,「点拨」了我一番。
大抵就是告诉我,我不过一个客居在府的孤女,说话做事的还是该有些分寸,别肖想些不该肖想的。嗯.…
估计是怕我争她子女的家产罢。
就好像,当年侯府的下人们说,我不该肖想和侯门子嗣一样的待遇。
也好像,前不久推我下水的苏婉婉认为的,我不该肖想能与表哥裴倾之如何。
可她们总是觉得我不配,是因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我没有娘亲,没有依靠吗?
还是因为,如今这年岁,女子羸弱,便只能为难女子呢?
我不太明白。
也不想去明白。
天地之大,岁月之长。
我从打算离开京城的那天起,就已经走在和她们完全不同的路上。
我可不是羸弱的那个。
17
夏日来临前,辛味楼顺利开张。
继而便是火爆难挡,日日流水般地进账。
辣锅鱼的口味,我要后厨做了一次又一次地改良,连配套的小菜,也都换成了海川城惯有的品类。
又岂会有不受欢迎的道理。
等投出去的银钱收回了一些,我手里一宽裕,便立马备了份厚礼,准备给侯府送去。
海川城有许多从海外舶来的精巧玩意儿,簪花首饰、绸缎布料,我都给姨母和芸之表妹买了不少。
而后我又含着万分的感激给姨母写了封书信,还准备在日后的收益里,单独给姨母分出一份分红来。
毕竟辛味楼能这般迅速地取得成功,可都是赖于姨母对我的指点和资助。
送礼的家丁去了月余方归,还给我带回了三封回信。
一封是姨母的,她自是先对我嘘寒问暖了一通又告诉了我几个算账时的技巧,还要我别再提分红的事,只当是她提前为我备的嫁妆。
一封是芸之的,她啰里吧嗦写了十几页,说是十分喜欢我送她的小玩意,拿出去给小姐妹们炫耀时也十分长脸,又说没了我帮她写作业,已经被夫子教训了百十来回,十分丢人。
最后令我没想到的那一封信,是表哥写给我的。
信纸摊开,只有三个字:「我的呢?」
看得我一脑门问号。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小玉,却已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小姐,我就说了吧,礼物也该给世子爷备一份的!您给老侯爷都买了只鼻烟壶呢,却什么都没给世子爷留,世子爷得多吃味啊,哈哈哈哈!」
我瞪着纸上那力透纸背的三个字,着实犯了难。
礼物这种东西,哪是随便能送的。
他好意思要,我可不好意思给。
思虑了半日,最后我只能忍着痛,给他包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且也回了他三个字:「拿去花!」
小玉面皮抽了抽:「小姐,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我只悠悠封好了信笺,脸不红心不跳:「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别说了罢。
「这个人呀,还是不能活得太通透。
「该糊涂的时候,就一直糊涂着罢。」
18
辛味楼的生意愈发红火起来时,我觉着每日在城东城西之间奔波着实疲累,便在离辛味楼不远的街上租了间小院儿。
准备搬出洛家的前一晚,我被外祖父留在院里吃饭,舅父舅母也都来了。
没想到的是,舅母突然一改往日嘴脸,对我热络得很:「我也是很意外呀,咱家心烟竟然这般厉害。
「心烟在西市开的酒楼,如今名气大得很,我听几家婶婶说,那辣锅鱼做得极是美味,日日都是供不应求呢。
「正好,心烟呀,东市有间食肆,是你表哥在经营,我看不如你就将你的方子也借给你表哥用一用,毕竟咱们一家人,有钱大家一起赚的嘛。」
……
舅母能说出这种话来,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她的脸皮竟能厚到这般地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听着她连哄带骗地想要我的配方,我一时间都找不出话来回她。
委实败了一回下风。
直到外祖父放下筷子,岔开话题似的嘱咐了我一句:「丫头,日后你一个人住在外边,多少还是小心些。初一十五的,也要记得回来看看。」
我正点头称是,舅母却又来搭话:「哟,怎么突然要搬出去住了呢?是在家里住得不舒心?
「心烟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住在家里好一些吧。况且,你若是就这样走了,别家婶婶要讲我闲话,要说我苛待小辈了呀。」
看着舅母一脸的虚伪假笑,我嘴角都抽了抽。
而且这一抽,有些话,我可就再也咽不回去了:「哦呀!原来让我这个远房投靠的小表亲住在最偏僻的院里,用虫蛀过的家具,又日日吃着不新鲜的蔬果,都不算您苛待小辈的么?
「舅母,看来你们海川的人情世故,还真是和京城很不一样呢!
「原先在侯府时,若是姨母敢这样做,恐怕脊梁骨都是要被那些高门贵妇们戳弯的,没想到在海川,竟是被闲言几句就能算了的?
「哈哈,还真有意思呢。
「而且,您方才说什么来着?『一家人,有钱一起赚』?
「可是前些日子,不是舅母来找我说『你洛心烟终归算不上洛家人,洛家的家产也和你毫无关系』的么?
「哎哟哟,要说您这审时度势,又能屈能伸的品性,可是叫我好生钦佩呢,舅母。」
估计我这些戳破脸皮的话,实在直白又突然。
一时间,舅母只能脸色青紫地看着我,再吭唧不出半个字来。
舅父始终无言。
外祖父只一声轻叹:「云烟丫头,送我回房。」
「嗳~」
19
我连夜离开了洛家。
但在出门时,外祖父还是宽慰了我几句:「你舅母她一生都扑在后宅争斗上,目光难免短浅,你一直没曾与她计较,你做得很好。
「你要记得,你和她不一样,和你姨母不一样,和你亲娘……也不一样。
「丫头,别让我失望。」
烛灯昏黄。
外祖父他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一头银发也熠熠反着光。
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如今确实对我寄予厚望。
于是我恭顺低头,行了大礼:「心烟知道了。心烟,一定不叫外祖父失望。」
初来洛家时,舅母对我百般苛待,外祖父他定是知情的。
若是那一天我就和舅母闹起来,估计从此往后,外祖父再不会多看我一眼。
而这段时间以来,我在外祖父面前从未说过半点委屈,只一心向他求教经商之道。
外祖父便明白了,我并不是像传言那般,是为了逃婚才躲回了海川。
我来,是早有预谋,是势必为之因为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是表亲,是客人。
所以我从没想过嫁入谁家高门,也从没想过争谁家的家产。
在这世上,我能依靠的.…
始终只有我自己。
20
天气渐渐热起来时,辛味楼的生意依旧很红火。
我每天扒拉着算盘珠,都快要扒拉出火星子了。
自然,都是快乐的火星子。
这天,小玉来和我说,二层有间雅室被个常客给长包了。
这常客,是秦家的小公子,秦子昇。
秦家我是知道的,海川城的名商之一。
洛家称霸城东,秦家称霸城西,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可如今我的店面就开在西市上,还开得这般红火。
我想,秦家早晚是会来找我不痛快的。
果不其然,秦子昇包下雅间的第二天,就提出了要见我。
我在二楼安排了两个家丁,四个打手,又带上了小玉和老管家,这才敢去赴他的约。
毕竟商场如战场,我也是怕他直接弄死我。
没想到,门一推开,屋里却只坐着秦子昇一个。
他撸着袖子捧着一锅辣鱼,吃得正是欢畅。
见我带了这么多人来,他倒是一点不慌张。
他利落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向我拱拱手:「洛家姐姐好~」
这一声甜滋滋的「姐姐」,再配上他明朗少年的一张小白脸,当真是十分令人头晕。
而他后来说的话,又真是十分令人头大:「辛味楼这辣锅鱼,做得实在美味,楼里这装潢摆置,也做得实在雅致,处处合我心意。
「洛姐姐,我感觉,我们两个该是挺合拍的。
「不如我们合作吧,姐姐,你看可好?」
21
在西市的这条街上,秦小公子的名号自是很响亮。
翩翩少年郎,为人谦逊有礼,做起事来却又张弛有度,颇有手腕。
如今西市大半的商铺,都在他的名下管辖。
这般厉害的人物要来与我合作,我难免惴惴不安。
但架不住他糖衣炮弹使得好,日日跑来我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地叫。
虽然他也就小我一个月而已。
我问外祖父:「与对手合作,可否?」
外祖父回:「为了银钱,皆可。」
我深以为然。
于是后来我几经斟酌,还是决定先和他一起开个糕点铺子看看。
他出银钱和铺面,我出点子和策略。
糖山楂、油果子,做得格外精巧些,再用描花的锦盒包了,价钱立马就能翻上几番。
在京城时,这锦盒称得上是高门间送礼必备,但在海川,这玩意儿就还属新鲜。
而且,即是寻常少有,便不能用寻常的法子来卖。
最贵的每日十份,次贵的每日二十份,普通包装的也不多备,每日现做现卖,食材耗完便歇店。
主旨便是「物以稀为贵」。
秦子昇觉得这主意极好,没两天便把铺子支起来了。
又因着有他的人际关系在,糕点盒的销路也是极好的。
不过月余,秦子昇来找我分红时,我就看着那厚厚一沓银票傻了眼。
他却是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好不明媚:「姐姐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咱们两个合作,一定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
「眼下不过一个糕点铺子而已,就已是这般红火,若是再做些别的,我们还不得直接当了海川首富么?
「姐姐你说,接下来,咱们再卖点什么好呢?」
秦子昇托着下巴,眨巴着两只乌黑的眼珠子看我,那笑眯眯的样子,活脱脱一只狡黠的狐狸崽子。
呃……我怀疑这小子是在利用我。
但是怎么办,我还没有证据。
22
听说,海川城外的那一伙水寇,最近又有些不大安分。
开往京城去的商船,又被他们打劫了两艘,连城外渔村的普通渔船,也被劫了不少。
村里剩下的一些老弱妇孺进海川城来申冤,看着委实可怜。
我要小玉在辛味楼边上设了施粥的凉棚,好歹也能给他们一个歇脚的地方。
秦子昇比我更财大气粗些,他约了两位看义诊的老大夫来,给大家都送上了防暑祛湿的汤药。
而他本人则是日日赖在我的雅间里,嗑瓜子,吃鱼锅,扯闲话。
「这一伙水寇啊,为害海川许多年了,大家都说那水寇的头目胡老大,好像是和官场上的人有勾结。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不是真的有靠山在,估计也不敢这般放肆。
「就是不知道那胡老大到底勾结的是谁,怕是官职也不小罢。」
「不过话说回来,水寇们这些年强抢民女的事情也没少做,他们最爱抢的,便是如姐姐这般貌美的芳龄少女。
「姐姐,你现在是在洛家之外独住?这可不大安全吧?
「要不,你先住到我家里来?我母亲和几位姐姐,肯定都会喜欢你的。」
秦子昇大咧咧地说完,小玉在我脑后倒抽了一口凉气:「秦小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我家小姐怎么好去你的家里住?你你你.…你也忒口无遮拦了些吧!」
秦子昇摆摆手:「有什么不好来我家里住的?怕闲话,怕不合礼数?
「那,姐姐嫁给我不就得了?夫妻同住,合情合理呀。
「你说呢,姐姐?」
我扒拉算盘珠子的手顿了顿。
好狡猾的狐狸崽子,居然把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看着他那一副永远笑眯眯的纯真样子,我正准备揶揄他几句,身后却突然哐当一声,大门被踹开,又走进一个人来。
一身戎装,丰神如玉,墨发高束,眉眼冷冽。
他只用眼风凉凉扫我一眼,便能让我十二分的胆战。
于是我立时站起身来,乖巧与他问安:「表哥,您来啦?」
秦子昇眼力见儿快得很,也跟着我行礼:「您来啦,表哥。」
表哥只冷哼一声,眼风又落回我身上,咬着后槽牙似的:「你可真是好样的啊,洛,心,烟。」
???
关我什么事啊?
我就是一个卖鱼的。
23
水寇作乱,表哥这一次是被陛下派出来巡防的。
他刚来海川的第一天,便急吼吼地来寻我。
谁承想,还就正碰上了秦子昇和我「谈婚论嫁」的那一幕。
小玉言之凿凿地与我说:「世子爷走时,面色不善得很。小姐,我觉得他该是醋了。」
我管他醋不醋呢。
懒得费口舌去与他解释,接下去的几天,我也没再去见他。
而洛家听说永平侯府的世子爷来了海川,于礼该请他去家里吃顿饭。
正巧他也带了京城的消息来,他说姨母前些日子已然生了,得了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
如此这般,这场家宴便是非办不可。
这一日,表哥约着我一同前去。
他褪了戎装,仍是穿着平日里的月白长衫。
落日余晖下,他立在马车前来扶我,眉眼清冽,掌心温热。
我望着他,心尖没来由地颤了一颤。
他却扫了一眼我头上的金钗,幽幽开口:「不过半岁未见,表妹好像.….富贵许多。」
我嘿嘿赔个笑:「一般一般,自是比不得侯门富贵。」
他听完没再说什么,只松开我的手,转身便走了。
不知道又在气什么。
自上次撕破脸皮之后,我回洛家时,便没再见过舅母。
今日在席上,她自是一副完全看不见我的样子,半个字也没与我多说。
我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没想到,家里的几个表姐妹都被盛装打扮了带出来,还各个都铆足了劲地往裴倾之身边凑。
虽说她们几个也都有几分姿色,但若是与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们比,还是差了许多神韵。
瞧着她们不知深浅地轮番献殷勤,我委实尴尬。
于是我躲去了外祖父身旁,眼不见为净。
而裴倾之则被留在了舅父舅母一家的桌上,几个来回便被灌了不少酒。
宴席未散时,舅母已忙前忙后地要丫头们将他扶去后院休息。
小玉巴巴跑来扯我的衣袖:「小姐,世子爷被抬到后院去了,你也不管管?」
我望一眼裴倾之那歪歪倒倒的背影,哼出一声冷嗤:「我管什么?酒是他自己喝的,路是他自己走的,可与我无关。」
小玉恨铁不成钢似的瞪我,我只当看不见。
后来等外祖父下席,我送他回院休息后,便也离开了洛家。
没想到我一撩开马车的珠帘,便看到了端坐在里面的裴倾之。
他悠悠晃着手里一把折扇,鬓发微乱,脸色还泛着潮红。
眸光却是清明。
我不禁纳罕:「表哥这是……」
他却冲我一拱手:「求表妹救命。
「早就听说海川一带民风彪悍,却没想到你家的姊妹们,也是如狼似虎一般。
「方才若不是我跑得快,可能今夜连清白都要交代。
「好妹妹,你就搭救哥哥一回罢,可好?」
他沾了酒气的语调,过分缱绻。
再对上他潋滟的眼波,实在好看。
我哽了一哽,也只能说好。
24
马车行至西市时,表哥说要下车透透气。
无法,我只能陪他一路步行。
他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
西市靠着码头,日落后,是有夜市的。
市上许多的摊贩也都认识我,走过路过的,总会亲切喊我一声:「洛掌柜的。」
平时倒是没什么,但今天当着表哥的面,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表哥晃悠着折扇走回我身侧,弯着眼角看了一阵我的笑话,这才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我一句:「你到海川来,是早有打算吧?
「就算没有苏郑两家联合算计你的事,你也早晚会找到借口离开侯府的,是吗?」
我愣了愣。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便点头认了。
「是啊,我早就想离开京城了。
「高门规矩多,我自小也不是个能被拘着的性子,这些年要我装名门淑女,我也是装得很辛苦的。
「回到海川来,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虽为女子,但也能出门经商,自己赚钱自己花,逍遥快活。」
表哥略有嗤笑:「是么?我看你家里那些亲戚好像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不置可否:「所以我这不是搬出来自己住了么,没人管束,也没人闲话,我自己便是家里的老大,可不就是逍遥快活。」
「那下一步呢?真准备和那天那个小白脸一起,夫妻同住?」
「嘿,秦子昇那家伙啊,油嘴滑舌惯了,他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
闲话时,我们两个已然走到了长街旁。
然后表哥忽然停了步子,转过身来看我。
距离太近,吓我一跳。
云边皎皎月华,灯火阑珊。
眼前的人眉眼弯弯,语调也戏谑:「妹妹要我别当真,那我自然不会当真,毕竟从小到大,哥哥我最听妹妹的话了。
「不过,我倒是还有件事情不大理解。
「心烟,你今天为何总是躲着我?总是跟在我身后,连与我对视一眼都不敢?
「怎么?你是在怕什么吗,心烟?」
鼻息间掺进熟悉的竹叶香和微醺的酒水气。
没来由地被戳破心事,我只觉一阵燥热,从脖颈处直接冲上了天灵盖。
估计我是红了个透彻。
然则我洛某人也并没有那么好拿捏。
我强作镇定地与他对视一瞬,这才为难开口:「你脸颊边有个饭粒子,我也不知道你是确实不知情呢,还是怕夜里饿着,准备带回家再吃。
「我也不好开口问你,所以这才一直没好意思看你的,表哥。」
语落,我裙摆一拎,抬步便跑。
根本没给他留反应的机会。
我想,我做得很好。
我洛某人欠揍的功力,丝毫不减当年。
25
表哥毕竟醉了酒,在夜市上又与我打闹一番,再回马车时,不多时便已沉沉睡去。
我一路送他回了官家的驿站,又眼见着小厮们将他安顿在榻上,这才安心。
小玉周到,特意打了盆温水来,要我好歹帮表哥擦擦手。
我不好推诿,只得应下。
表哥常年习武,右手手心里有薄茧。
傍晚他拉我手时,我便已摸到了。
只是月白衣袖滑落时,我才注意到他手臂上,还有一条银色的疤痕。
色泽浅淡,但看得出,伤得久远。我却是记得的。
六岁那年,我躲在表哥的书房里,想等他下课归家,带我和芸之去玩儿,也是那时我耐性好,在书架后面一蹲半个时辰一点没觉得无趣。
直到听到了表哥和书童说话的声音,我这才兴冲冲地出来。
没想到我腿一麻,脚一歪,直接就把书架推倒了。
那瞬间,还是表哥先冲过来将我护在怀里。
名贵瓷器碎了一地,他却只在一遍遍地问我:「心烟,你没事吧?」
后来书童收拾了一屋碎屑,表哥又去姨父那里一人揽了责罚。
待他回来时,我才看见他月白的袖口正渗着血迹,他手臂上一条巴掌长的伤疤,瞧着都痛。
但他见到我时,只温润笑笑,也还是只有那一句:「心烟,你没事吧?」
六岁那年,我能懂什么呢?
我只能懂,表哥好耐性,表哥好仗义,表哥可真是个好表哥!
可如今,我十六岁了,我什么都懂了。
两小无猜,朝夕相伴,年少之约,诺比千山。
他记得,我也记得。
可,我们不该记得。
前途无量的侯门世子,与一身铜臭的商贾遗女。
注定了没结果。又何必执着。
烛火摇曳,一地月光。
他长睫紧阖,眉心微皱,似是深睡。
我浅叹着,用暖凉手指轻轻划过他臂上的疤痕。
然后替他拢好衣袖,起身离去。
至于在我走后,他那双忽然澄明的眼睛,和嘴角略噙的笑意。
没人看到了。
26
几日后,巡防结束,表哥便要离开海川了。
他走的那一天,又来辛味楼找了我一次。
一见面,他便问我:「我送你的簪子呢?」
我眼珠一转,刚想回他一句「早就丢了」。
没想到小玉那家伙已经从屋里转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眼熟的盒子:「世子爷,簪子在这儿呐!小姐宝贝着呢,可一直都没舍得戴!」
我早猜到这丫头是个吃里扒外的,只是没想到她能扒到这种地步。
我这厢正冲着她磨牙,表哥那厢却冲着她赞赏一笑。
然后接过那玉簪,抬手便插进了我的发髻里:「上回我说这簪子不值钱,其实是骗你的。
「这样式是我自己画的,这水烟色的料子也是我寻了许久才寻到的。你也肯定发现了罢,簪子底下,还刻着两个小字。
「这样的玉簪,世上仅此一只,再做不出第二个。
「洛心烟,你可给我戴好了,若是丢了,我必不饶你!
「还有,离那姓秦的小子远一些,我看他贼眉鼠眼的,可不像好人。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不会食言的。
「心烟,等我。」
……
那一只略带薄茧的手,轻巧拢过我鬓边的发。
只留一抹竹叶香。
一身戎装的挺拔身影,来去匆匆,却又意气风发。
好像他终于得了什么承诺似的,从此便能是所向披靡,再无顾忌。
看得我当真是一头雾水。
我正琢磨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
直到我抬眼,瞥见了正鬼鬼祟祟进屋的小玉.…
「臭丫头!给我站那儿!
「说吧,你背叛我多久了?偷偷给裴倾之报信又有多久了?
「你和裴倾之的那个副官,到底什么时候暗度的陈仓?暗通的款曲?
「我早就看你们两个不对劲,你还不赶紧过来,给我老实交代了!」
「小姐,饶命啊小姐!」
秦子昇来找我时,我还追在小玉身后,满楼地乱窜。
然后他就不知从谁嘴里听说了,裴倾之说他「不像好人」的那句话,他便又追在了我身后,势必要给我解释解释。
惹得我一个头瞬间十个大……
本来该是无比平静的一天,全被裴倾之那厮给毁了。
所以他到底还在得意什么呢?
我很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