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战争:那些牺牲者究竟是为了谁的明日?

发布时间:2025-09-30 12:13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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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七天,日本自缅南进攻缅甸。当时英军不敌溃退,致中国十万远征军援缅失利;日军联合昂山领导的“缅甸独立军”攻陷毛淡棉,迅速控制全缅。盟军被迫在雨林、泥泞与疫病中艰困撤退,缅甸的美丽地貌遂成为残忍的杀戮战场。

这片被战争烙印的土地见证了20世纪30至40年代军国化日本向西扩张的极限,及其随之而来的灾难性败北。从1941 年的黑暗开端到1945年盟军的疲惫胜利,此战不仅成为英国在“二战”中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也深刻影响了参战方的命运。对英国而言,这场战争不过暂时延长了其殖民统治的寿命;至于缅甸,独立并未带来和平与繁荣,反而继续陷入恐怖的内战中;日本在战后不久又重返缅甸,在政治和经济方面持续渗透。这留给读者的种种思绪,令人掩卷太息。

路易士·艾伦为缅甸战争期间英方的翻译与情报专家,战后深入参与对日军战俘的讯问。他以亲历者与观察者的双重视角,结合珍稀一手史料,历时四十年呕心沥血写成此书。本书被誉为“关于缅甸战场最详细和权威的著作之一”,中译以“日落落日”为题,象征着日不落的英国与太阳旗国日本在战争中的兴衰更迭,试图传达这部力作的史诗气质。

*文章系《日落落日——缅甸:最长的一战(1941-1945)》作者序言

鸟瞰锡当桥(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1942年初,日军越过泰缅边境,从热带丛林偷袭缅南。缅南英军猝不及防,很快失守。2 月23 日,英军被迫炸毁锡当桥,然损兵毁桥仍无法阻挡敌军,被迫一路后撤。

文 | 路易士·艾伦

我想,我应该说明写这本书的初衷,以及写完之后想法的改变。首先,缅甸战争不仅仅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而是“许多”动人故事的集合。……

缅甸之战,涉及许多种族和各种不同的动机:其中有英国人、日本人、中国人、美国人、印度人、廓尔喀人、东西非洲人、缅甸人、克伦人、克钦人。缅战也涉及各种军事行动,就像日本防卫厅的不破博大佐所形容的:缅甸大战是兼丛林战、山岳战、沙漠战与海战而有之的复合战;甚至既有如石器时代的肉搏战,也有即使在20世纪也少见的快速和高效率空运整个师的装甲车及坦克的作业。

“方镇”内部(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为对付日军,英军除组织情报机关(参本书第十一章)之外,更创设临时性的战斗与物资调节行政中心,称之“方镇”(box)。

乘滑翔机,降落在遥远的山中小径,又搭海军小艇,在若开沿岸的红树林沼泽中放下突击队员;无论英军或日军,在离家千里的异地,在雪花纷飞下翻山越岭;雨季时,在倾盆大雨中长途跋涉泥泞的稻田,走到军靴破烂。这样的地形和天气,就跟你的敌人一样,都会要你的命。

缅甸是世界上最美的国度之一。经过印度大陆的烘烤后,再飞越缅甸浓绿的森林,对眼睛是一种恩赐;但这森林却是病菌的温床,足以毁灭一整个师的战力。一个小小的虱子,能传播致命的灌木丛斑疹伤寒。若不小心,一只蚊子也可引起成千上万人因疟疾而倒下。水蛭穿过绑紧的靴子、裤子缝隙,吸人血而活,直到点烟炙烤,才能驱离。所以这场战争,除了刺刀战、炮战、空战外,也是医疗战。它更是一场运输战,往往要根据飞机和登陆艇的供应情况——更经常的是不足的情况——做出决策。这是一场非常残酷的战争,有时当场毙命会更胜于被俘。指挥官的绝望,逼使士兵采取自杀攻击的下策,而对违反军令的惩罚,更回到19世纪的野蛮。

在良乌村,旁遮普第15团第4营正在渡过伊洛瓦底江(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它见证了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军国化的日本向西进攻的最远地点,结果日军吃了史所未见的最大陆上败仗。日军的败北,大都由英人当军官,而士兵为次大陆(印度大陆)各种族所集成而共同创造的部队所造就(这些士兵并非暴乱后招降纳叛来的印度好战分子),如今这种部队已不复存在。这支印度部队是缅战胜利的工具,士兵饮食不同,说着令人困惑的各种语言,但这些语言最终简化为了英国各阶级使用的所谓“乌尔都语”,战场上的洋泾浜。

1944年6月,英军第33军及第4军前哨在英帕尔到科希马的路上会师(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从1941年黑色的12月开始,当时诸事不顺,直到1945年盟军取得疲惫的但歼灭式的胜利,很难不注意它悲剧性的转折,缅战成为英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长的战争。表面上,缅战有两个目的,一是开辟通往中国的滇缅公路,使中国可以继续留在战场牵制大批日军师团,以免它们转来攻击盟军;另一是收复大英帝国的领土。然而,等到公路能安全通往昆明,却为时已晚,因为战争即将结束,而且飞机也比公路能运载更多的补给。原先为了夺回缅甸,英国艰苦奋战,但在第14集团军赶走日军后短短3年,缅甸却脱离英联邦获得独立。

听到日军投降新闻而欢呼的英军(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科希马战场竖立的纪念死者的石碑上,刻有简洁却道尽辛酸的文字:

当你们到家以后

告诉他们:我们

为了你们的明日

献出自己的今天

但那些牺牲者究竟是为了谁的明日?是为了一个濒临自我解体的帝国——它知道无法再用那太脆弱且毫无自信的军队,来维持以往富裕的领地?然而,认为这些牺牲者死得毫无价值,则也太简单。如果让日本最有野心的牟田口廉也中将的梦想实现,如果他侵入印度毫无阻碍,情况会如何?他见到有机会可以将印度从英人手中夺走,将击溃英国在东方的势力,使英国必须从这场战争中撤退;加上与高加索及伊朗的德军联手,日本可能会达成目的。虽非击败美国,而是孤立美国于盟军之外,最终可能造成单独的和谈。对这群在日本及德国近代历史上最糟的坏蛋妥协,会造成一个极权-军国主义的灰暗世界。当我们审视目前的实际情况,毫无疑问,会认为这些都是幻想;可是,当年这场战争,正就是以这样的信念赢回的。

科希马一览,中央前景地区为行政长官官邸,白色斑点是落在当地的降落伞,右侧前方是“守备冈”,向南延伸的道路通往野战补给仓库、特遣队用品仓库、“监狱冈”。后方是阿拉杜拉山脊(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因此,本书不只从军事层面描写个人和部队如何英勇及懦弱,或将军们的愚蠢、野心及聪明睿智,还包括许多其他的描述。政治上的操作是最根本的,不只决定如何派遣部队等因素,也对缅甸人最终成为自己国家的主人造成影响。英、日在缅甸两度大战,纵横蹂躏其国家,很少为了缅甸人本身。双方都承诺要解放缅甸人,但必须按照己方开出的条件。种族问题,是造成双方敌对,以及激发战志的重要动机。还有性的问题,包括强夺或征召女人,以解决战士的饥渴与思乡情怀。

由锡当河突围时被捕的五位中国及朝鲜慰安妇,摄于贝内贡收容所(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我曾尽力将这些事按照我当时所了解的方式记录下来,但后来总觉得双方天生的敌意、语言的鸿沟,加上严重且激烈的偏见,会把曾是盟友的人撕裂。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当年作为二十二岁年轻战士的我的天真与无知,尽管带着深深的羞愧,然而在阅读了大量关于缅甸战争的资料——官方正史、将领们的辩白、新闻报道、私人回忆录、日记以及档案馆中的记述著作,英文的、日文的——并且与曾经身处冲突双方的人士不断沟通,分享或争辩记忆中的情节之后,我修正了原来无意识的臆断。现代电子科技惊人的发展甚至使我能再次听见缅甸战场的声音:按下开关,我在由达勒姆大学大教堂蔽阴的舒适书房里能听到重击科希马战场高地上教堂的机枪声,里斯将军攻击曼德勒达弗林堡垒的号令声,或在英帕尔报道的BBC战地记者目睹日本兵从附近路旁断崖冲出,用手中的手榴弹在肚子上自爆时发出的惊叫。

日本人说,爪哇是他们在亚洲最快乐的一站,缅甸则为最悲惨之地。在此作战的英军也证实了后者,这些英军士兵离家千万里,经常一待好几年,补给线既长又不稳,且被母国大众忽略,因为这场战争的本质,超越一般人的经验。作战的对象,比德军还难懂。虽然不像德军在欧洲进行种族大屠杀如此罪孽深重,但日军看起来更残酷。因为陌生和语言的隔阂,是难以超越的障碍;从此以后,英国人和日本人相互间的看法,一直是我最关心的。

本书作者艾伦(左)与美裔士官田端胜讯问日军战俘内藤中尉(源自帝国战争博物馆)

能记得缅甸战事的人,最年轻的也快六十岁了;但我想这些老人不会忘记的。经过几十年岁月洗礼,即便事过境迁,记忆已褪色,但绝对会认同在缅的极端经验绝无仅有。如果扪心自问,就会承认曾经参与过一个空前绝后、扑朔迷离且悲哀凄惨的伟大战役,即使昔年在场时当局者迷。战争中的残暴、剥削、疾病与淌血,不安、悲悯或孤寂,加上冒险犯难的激情,我认为他们记不记得这些苦涩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对于日本人还是英国人,昔年战争的证据都一样会通过各种方式刻下印记,出现在世界各大出版社有关缅甸战争的著作中,永无止境。

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就是要述说这场战争的实况,以及我认为它所代表的意义,以探究战争背后的政治结构,同时描绘奇异而复杂的战阵上,每个人奇妙又复杂的个人经验。我还想从敌对的双方,来说明这场战争。英帕尔和科希马战役距今40年,已经太久了,双方都不该秉持刻板印象,把战时之敌人看成漫画中人,而是应将心比心,看成常人﹕他们各式各样,有的平凡又简单,有的狡猾兼世故;有的可能非常残忍,也有的具备无比的勇气,也都要还其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