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去相亲,临走我在相亲对象家喝了两碗鸡蛋茶,如今是我老婆

发布时间:2025-09-26 12:57  浏览量:1

引子

“闺女,再喝一碗吧,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陈家姆妈端着那只印着红双喜字的搪瓷碗,笑呵呵地递过来。

我确实渴得厉害,从镇上中学骑车过来,顶着九月头的秋老虎,后背的汗把的确良衬衫都浸湿了。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阿姨”,仰头就把碗里甜丝丝、暖烘烘的鸡蛋茶喝了个底朝天。这是第二碗了。

陈家姆妈脸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只是眼神里多了点什么,像是在估算一笔开销。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太不见外了?可人家这么热情。

坐在对面的相亲对象陈建和,一个劲地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带着黑色的油污,像是刚从厂里下班没来得及洗。他一声不吭,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的水泥,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敲得人心慌。

这次相亲,是邻居王阿姨撮合的。她说陈建和是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员,人老实,不抽烟不喝酒,家里条件在这一片算不错的。我一个民办小学的老师,工资不高,家里还有个常年吃药的爹,能找到这样的,算是烧高香了。

可这气氛,实在太尴尬了。我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像个待售的商品,被人从里到外地打量。陈家姆妈那眼神,从我的布鞋,到我洗得发白的裤子,最后停在我手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上,微微撇了撇嘴。

我心里明白,这事八成是黄了。我站起身,攥了攥衣角,勉强挤出个笑:“阿姨,建和哥,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陈家姆马“哎”了一声,客气地站起来:“那行,路上慢点。”

陈建和也跟着站起来,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我逃也似的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刚骑出去没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你等等!你等一下!”

是陈建和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脚下蹬得更快了。他追我干什么?难道是陈家姆妈后悔了,觉得我喝了两碗鸡蛋茶,得把鸡蛋钱付了?九八年的鸡蛋,可不便宜。一时间,我的脸臊得像火烧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跑得很快,喘着粗气,终于在村口的小桥上拦住了我。

我捏着车把,手心全是汗,不敢看他,低着头问:“建和哥,有……有事吗?”

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那鸡蛋茶,你别喝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果然是为了这个。我的自尊心像是被人狠狠踩在了地上,眼泪差点就掉下来。我咬着嘴唇,从口袋里摸索着,想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掏出来给他。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愣在了原地。

“那鸡蛋是我爸的!他……他肝不好,医生让每天吃两个煮鸡蛋补充营养,我妈舍不得,就……就给他冲鸡蛋茶,能省点。”他语无伦次,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我妈那人,就是小气,她……她刚才在鸡蛋里放了过期的红糖,我怕你喝了……肚子疼。”

我呆呆地看着他,手还停在口袋里。夕阳的余晖照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那双躲闪的眼睛里,竟然透着一股子真诚。原来,他追我二里地,不是为了讨要那两碗鸡蛋茶的钱,而是怕我喝坏了肚子。

那一刻,我对这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忽然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好奇。

第1章 初见的尴尬

撮合这门亲事的王阿姨,嘴皮子利索得像把快刀。她来我家时,我爹正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咳嗽,一阵风吹过,满院子都是苦涩的药味儿。

“我说林家妹子,”王阿姨一拍大腿,声音洪亮,“你家兰兰都二十四了,我们那会儿,这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女孩子家家的,工作再好,也得有个家不是?”

我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从厨房出来,叹了口气:“王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这情况……”

“哎,情况是情况,日子还得过嘛!”王阿姨接过药碗,不由分说地塞到我爹手里,“我这次给兰兰介绍的这个,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小伙。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员,陈建和!人老实,一个月工资顶你家兰兰两个月,家里两层小楼,他爸妈也都有退休金。关键是,人本分!”

我站在屋檐下,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不想嫁人,只是……看看我爹的病,看看我妈鬓角的白发,再看看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我哪有资格去挑剔什么。

我心里想着,一个技术员,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我一个民办老师?我这工作,说好听是教书育人,说难听点,随时都可能被顶替,一点保障都没有。

王阿姨看出了我的疑虑,凑到我耳边说:“他呀,就是人太老实,嘴笨,不会跟姑娘家说话,前面相了两个都吹了。我觉得你们俩正合适,你文静,他踏实,过日子嘛,不就图个安稳?”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点头。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去陈家的路上,我心里还揣着一丝幻想。或许,他就是我平淡生活里的那个依靠。可一进门,那幻想就碎了一半。

陈家确实是两层小楼,可屋里却简陋得厉害。水泥地坑坑洼洼,墙壁也只是简单刷了层白灰,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脱落。家具都是老式的,一张三合板做的饭桌,桌面上的漆都磨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茬子。

这和我心里想的“条件不错”差得太远了。我不是嫌贫爱富,只是王阿姨的话,让我有了过高的期待。这巨大的落差,让我心里有些发凉。

陈家姆妈倒是很热情,可那热情里,总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她拉着我的手,问我的工资,问我爹的病一个月要花多少钱,问我家里有没有兄弟,以后爹妈谁来养。那架势,不像是在相亲,倒像是在做一笔交易前的风险评估。

我心里很不舒服,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窘迫和无奈都暴露在别人面前。我攥紧了衣角,指甲掐得手心生疼。我多想站起来就走,可我不能。我走了,王阿姨的面子往哪儿搁?我妈的期盼怎么办?

内心独白开始了:我真傻,我怎么会以为天上能掉馅饼呢?人家条件好,凭什么看上我?还不是图我老实,图我能伺候人,能不图他家钱。我这点工资,连给我爹买好点的药都不够,又怎么能指望在婆家挺直腰杆呢?

陈建和就坐在我对面,从头到尾,除了刚见面时“嗯”了一声,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埋着头,偶尔抬眼飞快地瞥我一下,眼神一对上,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去。他的沉默,像一堵墙,把我所有的客套和努力都挡了回去。

我试图找点话题,我说:“建和哥,听说你在机械厂上班,很辛苦吧?”

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两个字:“还行。”

空气再次凝固。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王阿姨说的“嘴笨”吧。可这何止是嘴笨,简直是把天聊死了。我感觉自己所有的耐心和力气,都在这窒息的沉默里被一点点耗尽。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陈家姆妈端来了鸡蛋茶。

“来,兰兰,喝碗糖水,润润嗓子。”

那搪瓷碗里,黄澄澄的蛋花飘着,一股甜香扑鼻而来。我确实渴了,骑了一路车,嗓子眼直冒烟。我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小口喝着。鸡蛋茶很甜,暖暖地滑进胃里,驱散了一些紧张和尴尬。

我不知道,这碗看似平常的鸡蛋茶,会成为我们之间一切故事的开端。一个让我羞愤交加,却又意外揭开他真实面目的开端。

第2章 误会与真相

陈建和气喘吁吁地解释完,我的脸已经从臊红变成了煞白。

原来是这样。我喝掉的,不仅仅是两碗鸡蛋茶,更是他父亲的“救命药”。我感觉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强盗,闯进别人家,抢走了最宝贵的东西。

我张了张嘴,想道歉,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不能哭,哭了,就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了。

“对……对不起。”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都在发抖,“我不知道……我……”

“没事没事,”他连忙摆手,脸比我还红,“不怪你,是我妈……她没说清楚。我就是怕你喝了那过期的红糖,会不舒服。”

他的手足无措,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他没有指责我,反而还在为我着想。这让我更加愧疚。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起了毛边的布鞋,心里乱成一团麻。我该怎么办?把鸡蛋钱赔给他?可这不仅仅是钱的事。这是人情,是孝心,是我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内心独白又来了:林兰啊林兰,你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你总觉得自己有文化,有自尊,可今天呢?在别人家贪喝了两碗鸡蛋茶,还差点喝出事来。你拿什么赔给人家?你那点微薄的工资,连自己的家都顾不过来,还想怎么样?

沉默在我和他之间蔓延,小桥下的流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像是要把我的窘迫传遍整个村子。

“那个……”他先开了口,声音很小,“你……你家住哪儿?天快黑了,我送你一段吧。”

我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要送我?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

“路不好走,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他坚持着,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他推过我的自行车,示意我坐到后座上。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上去。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响着,载着我们俩,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我坐在后面,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紧紧抓住车座的边缘。

他的后背很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皂角味。一路上,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是在遇到坑的时候,会闷闷地说一句:“坐稳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他奋力蹬车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男人,木讷,不善言辞,甚至有点抠门,可他却有着一种最朴素的善良。他会为了怕我喝坏肚子,追出二里地。

快到镇上的时候,我对他说:“就在这儿停吧,前面我自己走就行。”

他停下车,我从后座跳下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

“今天……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没事儿。”

他转身要走,我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建和哥!”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这是我这个星期全部的菜钱。我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我知道不够,但我……”

他愣住了,随即把手背到身后,连连后退:“你这是干啥!我不要!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跟你要钱的!”他的脸又涨红了,像是受到了侮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就是心里过意不去。你拿着,去给叔叔买点好的。”

“说了不要就不要!”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你一个女老师,挣钱也不容易!”

我捏着那五块钱,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个男人,真的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3章 提着鸡蛋去道歉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陈家姆妈挑剔的眼神,一会儿是陈建和追上来时焦急的脸。那两碗甜得发腻的鸡蛋茶,像是在我胃里生了根,搅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慌。

第二天一早,我咬了咬牙,从床底下的小木箱里,拿出了我攒了两个月的十块钱。这是我准备给我爹买新药的钱。我攥着那张带着体温的钞票,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可我知道,这事儿要是不解决,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我去了镇上最好的供销社,花八块钱买了两斤新鲜的鸡蛋,用网兜装着。又花了一块五,买了一罐麦乳精。剩下的五毛钱,我揣在兜里,那是回家的车钱。

提着这点东西,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不知道陈家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炫耀,或者是在打他们的脸。

内心独我白又开始了: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两斤鸡蛋,他们看重的是我的态度。可我的态度,会不会在他们眼里,变成一种不自量力的逞能?我一个穷教书的,打肿脸充胖子,他们会笑话我吧。

可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去。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我再次站在陈家门口时,手心已经全是汗。开门的还是陈家姆妈,她看到我,愣了一下,再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戒备和不悦。

“阿姨,我……”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昨天……昨天是我不懂事,我来给您和叔叔道个歉。”

她没有让我进门的意思,就堵在门口,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X光一样,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穿。

“我们家不缺这个。”她冷冷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挣点钱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花吧。”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提着鸡蛋和麦乳精的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所有的善意和愧疚,都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就在我尴尬得想转身就跑的时候,屋里传来了陈建和的声音:“妈!谁啊?让她进来!”

陈家姆妈不情愿地让开身子。我低着头,走了进去。

陈建和正坐在桌边,埋头修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桌上摆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他一手拿着烙铁,一手捏着根细小的电线,神情专注得像个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看到我,他放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道歉的。”我把东西放到桌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说了不要你……”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跟你没关系。”我打断他,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我喝了叔叔的鸡蛋茶,就该补上。这是两码事。”

我的坚持,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看了我半晌,没再拒绝,只是默默地把东西收了起来。

陈家姆妈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林老师真是大方。这两斤鸡蛋,得花不少钱吧?你们当老师的,工资这么高啊?”

这话像一根刺,狠狠扎在我心上。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妈!”陈建和猛地提高了声音,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人家是好心好意来的!”

陈家姆妈被儿子吼了,脸上挂不住,嘴里嘟囔着“我这是为谁好,娶个媳妇回来,要是也这么大手大脚,日子还过不过了”,转身进了里屋。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比上次相亲时还要尴尬。

“你别理我妈,”他低声说,“她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他指了指桌上的半导体:“学校的,坏了好久了,没人会修。我拿回来看看。”

我看着那些复杂的线路和零件,由衷地佩服:“你真厉害,什么都会修。”

他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瞎鼓捣呗,打发时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嘴笨,但他有他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他专注、自信,并且闪闪发光。这和他相亲时那个沉默寡言、手足无措的样子,判若两人。

第4章 工厂的风雨

那次道歉之后,我和陈建和之间,反而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我们没有再提相亲的事,但偶尔会在镇上碰到。他会骑着车子,远远地看到我,然后停下来,有些笨拙地打个招呼。

“林老师,下班了?”

“嗯,你呢?去哪儿?”

“去买点零件。”

对话总是这样简短,然后擦肩而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他。至少,我知道他是个内心善良、有责任感的人。

我的生活还是一样,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每天备课、上课,回家给我爹熬药、做饭。日子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一点波澜。有时候夜深人静,我批改着学生们稚嫩的作业本,也会感到一阵迷茫。我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这天,王阿姨又来了。她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兰兰,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说。建和那孩子,最近可能要遇到难处了。”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还能怎么,厂里效益不好,要裁员了。”王阿姨叹了口气,“听说他们车间要裁掉一半的人。建和虽然是技术员,可他那人,不会说话,也不懂巴结领导,就怕……唉!”

我愣住了。九八年,下岗潮像一阵寒风,吹遍了我们这个小城。多少家庭因为“下岗”两个字,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我没想到,这阵风,这么快就吹到了陈建和身上。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他修半导体时专注的样子。他那么热爱他的工作,如果失去了,他会怎么样?

内心独白: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替他担心?我们非亲非故,他下不下岗,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他那样的性子,要是没了工作,他那个精明的妈,不得把他念叨死?他自己,又能承受得住吗?

“王阿姨,这事儿……是真的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八九不离十了。”王阿姨压低声音,“所以啊,兰兰,我跟你说,你要是觉得那孩子还行,就多走动走动。男人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人安慰了。你要是能在他最难的时候陪着他,他能记你一辈子好。”

王阿姨的话,让我心乱如麻。我能做什么呢?我去安慰他,以什么身份?我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我去了,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在同情他,可怜他?以他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放学后,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竟然看到了陈建和。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还是那身蓝布工装,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眼窝深陷。

他看到我,朝我走了过来。

“林老师。”他叫了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建和哥,”我停下车,“你……有事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方块,递给我:“这个,还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我上次买的那罐麦乳精。

“你这是干什么?”我急了,“都送出去了,哪有往回拿的道理!”

“你听我说,”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爸的病,医生说光靠吃是没用的,得动手术。家里……需要钱。”他顿了顿,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这罐麦乳精,我拿去供销社退了,能换回一块五毛钱。我知道不多,但……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是来还东西的,他是来跟我解释的。他怕我误会,以为他把我的心意随便丢掉了。

“建和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厂里的事,你听说了吧?”他忽然问,语气很平静。

我点了点头。

“名单还没下来,但估计有我。”他自嘲地笑了笑,“也好,厂里那套,我早就不想干了。天天陪着笑脸,说些违心的话,比修机器还累。”

我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干了,他是怕自己被时代抛弃。

“你技术那么好,到哪儿都饿不着。”我笨拙地安慰他。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轻轻地说:“希望吧。”

那天,我们第一次聊了很久。他跟我说厂里的勾心斗角,说他想自己开个电器修理铺的梦想。我跟他说学校里的趣事,说那些调皮又可爱的学生。我们站在大槐树下,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临走时,他把那罐麦乳精又塞回我手里:“这个你拿着。等我以后挣了大钱,给你买十罐。”

我看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坚定。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

第5g章 街角的尊严

下岗的名单,终究还是下来了。

陈建和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个消息是王阿姨告诉我的,她来的时候,一脸的惋惜和愤愤不平。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那些天天在车间里磨洋工、拍马屁的都留下了,偏偏把建和这样踏实肯干的给裁了!这世道,真是没天理了!”

我妈在旁边听着,也跟着叹气:“唉,这孩子,可惜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这门亲事,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我心里堵得难受。我替陈建和不值,也替他未来的生活担忧。他那个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妈,还不得把家里闹翻天?

果然,没过几天,就听村里人说,陈家天天吵架。陈家姆妈的骂声,隔着几户人家都能听见。无非是骂儿子没本事,骂他嘴笨得罪了领导,骂他是个。

我不敢想象陈建和在家里是怎么过的。我好几次想去看看他,可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尴尬的窗户纸。

内心独白:我到底在犹豫什么?是怕别人说闲话,还是怕自己陷进去?他现在是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我却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不敢送上。林兰,你总是这样,善良,却又软弱。你害怕承担任何可能会有的风险,哪怕只是一句流言蜚语。

这天下课,我照常去菜市场买菜。刚走到街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建和。

他在街边摆了个小地摊,一块破布上,放着几个旧收音机、旧电风扇,旁边立着个纸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修理家电。

九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穿着那件单薄的工装,蹲在小马扎上,背影萧瑟。街上人来人往,很少有人在他的摊位前停留。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擦拭着那些旧电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动一步。

那个在工厂里受人尊敬的技术员,那个跟我说要自己开修理铺的梦想家,现在,就以这样一种卑微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我能想象,以他的骄傲,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看到一个大妈提着个不响的收音机走过去,问他:“师傅,修这个多少钱?”

“我先看看。”陈建和接过收音机,拿出工具,熟练地拆开。他检查了一会儿,说:“是电子管坏了,换一个,五块钱。”

“五块?这么贵!”大妈立刻叫了起来,“我买个新的才多少钱!两块,修不修?”

“阿姨,一个电子管进价就要三块五,我只挣您一块五的手工费。”陈建和耐心地解释。

“不管,就两块!爱修不修!”大妈把收音机往他面前一推,转身就走。

陈建和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默默地拿起工具,继续埋头干活,仿佛刚才的羞辱,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靠着冰冷的墙壁,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我只是觉得,一个认真生活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的技术,他的专注,他的尊严,在“两块钱”面前,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都取了出来。然后,我找到了我们学校的总务处主任。

“张主任,”我深吸一口气,说,“咱们学校仓库里那十几台坏了的录音机和幻灯机,是不是一直没修好?”

张主任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请了好几个师傅来看,都说零件太老,没地方配,修不好了。”

“我认识一个师傅,”我看着张主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技术特别好,我想……让他来试试。”

第6章 绝境中的援手

我爹的病,突然加重了。

那天半夜,他咳得撕心裂肺,最后竟咳出了血。我跟我妈吓坏了,连夜把他送到了镇医院。医生检查完,脸色凝重地把我们叫到办公室。

“是肺部感染,很严重。”医生指着X光片说,“保守治疗已经没用了,必须马上手术。你们……准备一下钱吧。”

“多……多少钱?”我妈颤抖着问。

“手术费加上后期的药费,至少要三千块。”

三千块!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得我和我妈喘不过气来。九八年的三千块,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五百块。

我妈当场就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我扶着她,感觉自己的天,也要塌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跑遍了所有能借钱的亲戚朋友。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东拼西凑,也才借到了一千出头。离三千块,还差得远。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晚上睡不着,白天上课也总是走神。学生在下面叫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我看着孩子们天真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到了陈建和。

不是想找他借钱。我知道,他自己都难,我怎么能去给他添麻烦。我想到的,是学校那批坏了的电器。

如果他能修好,学校就会付给他一笔修理费。这笔钱,虽然不一定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但至少……至少是一笔收入,能让他渡过眼前的难关。而我,也能心安理得地向他开口,借一部分钱。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帮他,也能帮我自己,最重要的是,能保全他那比命还重要的自尊心。

我再次找到总务处的张主任,把我的想法又说了一遍。张主任看我急着救父,动了恻F隐之心,终于点了头:“行,那就让他来试试吧。不过先说好,修好了,按市价给钱;修不好,我们可一分钱不给。”

“谢谢您,主任!”我激动得差点给他鞠躬。

我拿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跑去找陈建和。

他还在那个街角摆摊,生意比上次更冷清了。看到我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他愣住了。

我把学校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说完了,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你……是为了帮你爸凑钱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

我的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像是被人当众揭穿了谎言。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不用说了,”他打断我,“我去。”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可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去什么去!不能去!”

是陈家姆妈。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手里还提着个菜篮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们家建和是厂里的技术员,不是收破烂的!”她一把抢过陈建和手里的工具,“要去修那些没人要的破烂,传出去,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再说,她凭什么让你去?还不是看你好欺负,想空手套白狼!”

“妈!”陈建和急了,“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陈家姆-妈的嗓门更大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扫把星!自从你进了我们家门,喝了我家两碗鸡蛋茶,我们家就没顺过!先是建和下岗,现在又想拉他去给你家当长工!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扎在我最痛的地方。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任人围观。

就在我羞愤得想立刻消失的时候,陈建和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把夺过他母亲手里的工具箱,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然后,他转向我,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拉起我的手,沉声说:“走!我们去修!”

第7章 两碗茶的情义

那一刻,全世界的嘈杂,似乎都消失了。我只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陈建和手掌传来的、粗糙而滚烫的温度。

他拉着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穿过人群。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而坚定的背影,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不知道,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体里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力量。

到了学校仓库,他立刻投入了工作。

那十几台布满灰尘的机器,在他手里,像是获得了新生。他拆开外壳,用小刷子清理着积年的灰尘,然后拿出万用表,一根线一根线地测试。他的动作,精准、沉稳,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韵律感。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给他打下手,递个螺丝刀,擦个零件。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他一修,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几乎没合眼。饿了,就啃几口我从家里带来的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凉水。他的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第三天下午,当最后一台幻灯机,在墙上投射出清晰明亮的光束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墙上,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都好了。”他说。

那一刻,我看着他满是油污的脸,觉得他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

张主任和几个老师过来看了,一个个都赞不-绝口。当场就按照约定,结清了二百八十块钱的修理费。

陈建和拿着那沓厚厚的、带着墨香的钞票,手都在微微发抖。这是他下岗后,凭自己本事挣到的第一笔“大钱”。

他没有数,直接把钱全部塞到了我手里。

“拿着,快去给你爸交手术费。”

“这怎么行!”我急忙推回去,“这是你辛苦挣的钱,我不能要。我……我跟你借一百,不,八十就行!”

“什么借不借的,”他把我的手推开,态度很坚决,“你爸的病要紧。钱的事,以后再说。”

“不行!”我固执地摇头,“建和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个钱,我必须算借的。不然,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你的人情。”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他知道我的脾气,跟我一样,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算你借的。不用打欠条,等你爸病好了,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我捏着那滚烫的二百八十块钱,加上家里凑的一千多,还差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安定了下来。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我把钱交到医院时,手都是抖的。医生说,再晚两天,就危险了。

我守在病床前,看着我爹渐渐恢复血色的脸,心里对陈建和充满了感激。

出院那天,陈建和骑着他的二八大杠来接我们。他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网兜,里面是两斤鸡蛋和一罐麦乳精。

我妈看到他,表情很复杂,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建和,真是……太谢谢你了。”

陈建和憨厚地笑了笑:“阿姨,别客气。”

回家的路上,我爹坐在后座,陈建和在前面蹬车,我跟在旁边走。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走到当初他拦下我的那座小桥上,他停了下来。

他对我说:“林兰,我那个修理摊,不摆了。”

我心里一惊:“为什么?生意不好吗?”

“不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租了个小门面,就在镇上十字路口。我的电器修理铺,后天就开张。”

我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他看着我,眼神里闪着光,“那天你来找我,我就想明白了。人不能总蹲在街角等着别人可怜,得自己站起来,把腰杆挺直了。”

我看着他,眼眶又湿了。这个男人,在经历了下岗、争吵、羞辱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没有被打倒,反而变得更加坚强。

后来,他的修理铺生意越来越好。因为他技术好,收费公道,人又实在,回头客特别多。一年后,他还清了当初开店借的钱,还把我那二百八十块钱的“欠条”,当着我的面,撕得粉碎。

他说:“我们之间,不用算得那么清。”

再后来,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提着东西,又一次走进了我家的院子。这一次,不是王阿姨领着,是他自己来的。他对我妈说:“阿姨,我想娶林兰,我会对她好一辈子。”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真诚而又有些紧张的脸,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开始于两碗不合时宜的鸡蛋茶。那两碗茶,让我看到了他的窘迫,也让我看到了他的善良。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各自紧锁的心门,让我们在彼此最狼狈、最艰难的时候,看到了对方内心深处最真实、最宝贵的东西。

那不是爱情,或许比爱情更深刻。那是一种在平凡生活中,互相扶持、彼此成就的情义。这份情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更加踏实、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