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蒸日上的婚姻(10)
发布时间:2025-10-21 09:25 浏览量:1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边鼓掌边点头。旁边那个养鸡大王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柏惠回到座位上,腿还在抖,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千斤巨石。福生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充满了骄傲。
会议结束后,其他公社的代表围过来,向她打听做豆腐的经验,问她豆子哪买的,销路怎么找。
柏惠一一笑着回答,虽然紧张,却条理清晰。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福生蹬着自行车,兴奋地说:“媳妇,你讲得太好了!底下好多领导都给你鼓掌呢!”
柏惠坐在后座上,迎着风,脸上带着疲惫却灿烂的笑容。她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县城,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和自信。
她知道了,这个世界很大,机会很多。只要敢想敢干,像她这样的农家媳妇,也能站在县里的讲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江沿村老福家,这一次,是真的走出屯子,看到了更远的天地。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以前,豆腐坊是柏惠和福珍的主力战场。柏惠掌总,负责技术活和对外联络;福珍手脚麻利,包揽了大部分体力活和琐碎事。
两人配合默契,像一套严丝合缝的齿轮,带着小钢磨顺畅运转。
现在,福珍这块重要的齿轮被拔走了,柏惠感觉到了吃力。
她每天凌晨就得爬起来,泡豆、磨浆、点卤、压型……原本两个人轻松完成的活,现在压在她一个人肩上,忙得脚不沾地。
福生要忙地里的活,送货,还要帮着干重体力活,也分身乏术。
效率明显下降了。
以前天不亮就能做完的豆腐,现在常常拖到日上三竿。送往供销社的时间也变得不稳,有两次差点误了时辰,让负责接收的王主任说了几句。
“媳妇,这样不行啊。”
福生看着柏惠眼下的乌青,心疼地说,“你看你累得,人都瘦脱相了。要不……咱减点量?少做点豆腐?”
“不能减!”
柏惠立刻摇头,语气却带着疲惫。
“供销社的订单是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信誉不能丢。再说,一减产,收入就少,咱家开销这么大……”
她看着嗡嗡作响却似乎独木难支的小钢磨,眉头紧锁。光靠自家人硬撑,不是办法。这豆腐坊要想长久干下去,必须得解决人手问题。
晚上,一家人又围坐在一起,气氛有些沉闷。连刚从县里开会回来的那点兴奋劲,都被眼前的现实难题冲淡了。
“要不……俺以后早点从地里回来,帮你干点?”福生试探着问。
“地里活也耽误不起。”
福守信否决了,“秋收完了,还得耕地、送粪,哪一样都紧要。”
“那……雇人?”
福生说出这个词,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雇人干活,那在过去,可是“剥削”,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屋里安静下来。雇人?雇谁?工钱怎么算?会不会又被人说闲话?
柏惠却眼睛一亮:“生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她坐直了身子,分析道:“咱现在不是过去那会儿了。政策允许咱搞副业,副业搞大了,自家忙不过来,雇人帮忙,天经地义!咱付工钱,他出力气,公平合理,有啥不行?”
“理是这么个理。”
福守信还是有些顾虑,“雇谁呢?屯子里的人,知根知底好,但工钱要多了少了,都不好办,容易伤和气。”
柏惠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俺看,后街刘嫂就行!”
“刘嫂?”大家都一愣。
“对!”柏惠条理清晰地说。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艰难,咱之前送豆渣她就很感激。她人勤快,也干净,就是身子弱,干不了重农活。咱这豆腐坊的活,除了推磨扛包,洗洗涮涮、过滤压型的活儿,她肯定能干!咱按天给她算工钱,或者按她干的活计件算,都比她土里刨食强!她肯定乐意!”
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靠谱。刘嫂为人本分,又是熟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二天,柏惠就提了一包新点的豆腐,去了刘嫂家。把事情一说,刘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俺……俺去豆腐坊干活?还给工钱?”
她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柏惠,俺……俺能行吗?俺笨手笨脚的……”
“嫂子,你肯定行!”柏惠拉着她的手。
“活儿不难,就是需要细心干净。工钱呢,咱先定一天一块钱,管一顿晌午饭。你要是觉得少,咱再商量。”
一天一块钱!还管饭!
这对刘嫂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她男人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孩子,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哪见过这等好事?
“不少!不少!太多了!”
刘嫂连连摆手,眼泪都快出来了,“柏惠,俺谢谢您!谢谢您看得起俺!俺一定好好干!绝不偷懒!”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刘嫂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干活极其认真仔细,生怕出一点差错。她手脚虽不如福珍利索,但极其用心,过滤豆渣、清洗模具、帮忙压型这些活,做得一丝不苟。
有了刘嫂的加入,柏惠顿时轻松了大半,可以更专注于点卤、掌握火候这些技术环节和对外联系。
豆腐坊的运转很快恢复了正常,甚至因为分工更明确,效率还有所提高。
每天晌午,柏惠都会多做点饭菜,和刘嫂一起吃。有时是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有时是白菜粉条炖豆腐,就着贴饼子。
刘嫂吃着饭,常常感慨:“柏惠,你们家真是积德行善了……这日子,俺以前想都不敢想……”
柏惠笑笑:“嫂子,咱都是苦过来的人,互相搭把手,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屯子里的人看到刘嫂天天去老福家豆腐坊“上班”,还能拿工钱,起初有些议论,但更多的是羡慕。
老福家不仅自己日子过好了,还能拉拔困难户,这名声一下子就更好了。
王老瘪之流再想说闲话,也没了市场。反而有人开始琢磨,自家是不是也能学老福家,搞点啥副业,或者去豆腐坊问问还要不要人。
福生看着豆腐坊重新步入正轨,柏惠脸上也有了笑容,心里别提多佩服自己媳妇了。
这难题,又被她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
小钢磨的嗡鸣声依旧,但在这声音里,又多了一份新的含义。
它不仅是老福家致富的引擎,也开始悄然改变着江沿村传统的人际关系和雇佣观念,为这个小村庄注入了新的活力。
柏惠站在灶房门口,看着忙碌的刘嫂和运转良好的豆腐坊,心里盘算着:也许,等生意再稳定些,还可以再雇个人,专门负责跑供销社和开发新客户?这豆腐坊,或许还能做得更大……福生正拿着油壶给机器保养上油,柏惠在院子里晾晒刚做好的豆腐皮儿。
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刹车声,随后是陌生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戴着眼镜、气质与村里人格格不入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提着一个旅行包,迟疑地站在门口张望。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柏惠身上,用带着点奇怪口音的普通话问:“请问,这里是柏青山的女儿的家吗?”
柏惠愣了一下。柏青山是她父亲的名字,但父亲已经去世快二十年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疑惑地打量来人:“你是?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
那男人看着柏惠,声音更温和了些:“那……你是柏惠?我是……我是你舅舅何天成的儿子,从美国回来。按年纪,我应该是你的表哥。”
“什么?!”
柏惠手里的豆腐皮“啪嗒”掉回筐里,她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你说啥?我舅舅的儿子?不可能!我舅舅一辈子没结过婚!”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扔进了平静的福家院子。福生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愕然地看过来。
屋里的福守信和老伴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那男人,自称叫何毅。
面对一院子惊疑的目光,他微微显得有些局促,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他放下旅行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抽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柏惠:“你看,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后面有他写的字。”
柏惠颤抖着手接过照片。
确实是舅舅年轻时的样子,穿着白色衬衫,英俊挺拔。照片背后有一行模糊却熟悉的字迹:“赠吾爱沈湘,摄于北京,1955年春”。
何毅又给柏惠第二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舅舅和一个美丽的女子抱着一个不到周岁的男孩的合影,背景是北海的白塔。背后写着:“吾儿小毅周岁,摄于北海公园,1958年夏”。
舅舅笑着,手搭在女子肩上。
那男孩的眉眼,确实和眼前的男人有几分相似,也更像……记忆里的舅舅。
柏惠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舅舅是她最亲的长辈,父母早逝后,是舅舅一手把她拉扯大,供她读书,直到她嫁人。
舅舅沉默寡言,一辈子守着几本旧书和那片小园子,从未听他说起过任何关于妻子、关于孩子的事,村里人只知道老何是老光棍一条。
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儿子?还是从美国来的?
福守信毕竟是当家人,经历得多些。他磕了磕烟袋锅,沉声道:“先进屋说吧,别都在院里站着。”
进屋后,何毅坐在炕沿,显得有些拘谨。他慢慢讲述起来,语调平静,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
原来,何天成年轻时在外求学,动荡年代曾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大学同学,家在南洋。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他没敢将人带回老家,只是写信给姐姐和姐夫告知了此事。
所以说,柏惠的父母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来时局巨变,何天成被打成老九,妻子沈湘连夜抱孩子回了南洋。
何天成回到老家村里,不久,柏青山夫妇就去世了。
何天成独自抚养妹妹留下的孤女柏惠,从此不再提往事,更没人知道他曾娶妻生子。
实际上,他的妻子几经周折去了美国,独自将何毅抚养成人。直到前两年母亲病重离世前,才将身世真相和父亲的名字(何天成)及老家姑姑姑父名字和大致地址告诉何毅。
他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费尽周折,终于回到老家。他打听到父亲何天成已经去世,所有的亲人只剩下姑父柏青山的女儿,名叫柏惠。
他打听到柏惠的具体地址,找了回来。
“……母亲一直保留着父亲的照片,告诉我,父亲是个有学问、重情义的人,只是命运弄人。”
何毅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看看你,我的妹妹。”
柏惠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舅舅那些深夜的叹息,想起他偶尔对着远方出神的样子,想起他坚持教她认字读书……原来舅舅心里藏着这么深的秘密和遗憾。
福家人面面相觑,信息量太大,一时难以消化。
美国来的表哥?这简直像是戏文里的事!
福生挠挠头,看看悲伤的妻子,又看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气派不凡的表哥,憋出一句:“那……那吃饭没?要不……先吃点饭?”一听福生这样说,福婶连忙去做饭。
柏惠擦干眼泪,心情复杂地看着何毅。
血缘是奇妙的,尽管陌生,但那张酷似舅舅的脸和带来的确凿证据,让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她更多的是为舅舅感到心酸和惋惜。
“舅舅……他最后的时候,很平静。”
柏惠哑着声音说,“他常念叨的,就是我爹娘,还有……就是我。从来没提过……”
她没再说下去。
何毅低下头:“我知道。母亲说,不要怪他。那个年代,能活下来,已经不易。”
这一夜,福家的灯火亮到很晚。
突如其来的亲戚,跨越重洋的故事,打破了小院的平静,也带来了难以言说的震动、疑惑,还有一丝隐秘的、对未知远方的模糊憧憬。
1982年的东北农村,改革开放的春风虽然已经吹起,但毕竟寒意未消,一个“从美国来的亲戚”所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
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福家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接纳这位突然出现的表哥。
何毅住在县里的招待所,但每天都来福家。
他带来的不只是离奇的身世,还有外面世界的气息。
他穿的尼龙袜、的确良衬衫,他那个能发出声音的“砖头块”(录音机),都让福生、福娴这些年轻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甚至带来了一小罐雀巢咖啡,冲给柏惠尝,柏惠喝了一口就皱紧了眉头:“咋这么苦,像中药。”
何毅笑了,那笑容里有几分舅舅的影子。
饭桌上,话题不再仅仅是庄稼、磨坊和村里的琐事,何毅会谨慎地提起“外面”的情况。
“国内现在变化很大,深圳已经成为经济特区,建设得很快,可以说是飞速发展。连国外都有很多人去那里做贸易。南方的农民也都在做特色养殖种植,开手工作坊。”
何毅抿了一口老白干,说道。
福守信耳朵动了动,吧嗒着烟袋。
“咱这旮沓也听说了点风声,上头的文件好像也松动了,但具体咋弄,还没准信。”
他作为老一辈,对政策有着本能的谨慎。
“爸,”柏惠眼睛亮亮的。
“要是真能自己说了算,咱家那点自留地,还能多种点黄豆,磨豆腐也好,榨豆油也好,都能多出不少!”
何毅点点头:“是啊。我在深圳那边看了看,个体户已经不少了,摆个小摊,开个小饭馆,政府是允许的,甚至鼓励。不像前几年,抓得那么紧。”
他看向院里那台小钢磨,“像咱家这样搞点农产品加工,在那里已经很普遍了。”
他的话,像在福家人心里点燃了一小簇火苗。原来,他们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在别的地方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干了?
何毅又拿出一些钱和外汇券,塞给柏惠:“妹子,这钱你拿着。你替我照顾父亲,这点钱算是我一点心意。看家里这磨坊,挺好,但也简陋,该添置点什么就添置点什么。”
柏惠和福生坚决推辞,但何毅态度更坚决。最后,柏惠红着眼圈收下了,心里五味杂陈。这笔来自海外的“巨款”,让他们原本辛苦攒钱想换更大柴油机的计划,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自从何毅来到村里,村民们看福家的眼神更加复杂。
羡慕有之——“老福家这是走了啥运?美国来了阔亲戚!”
嫉妒有之——“哼,谁知道是真是假,别是骗子!”
好奇更有之——大人孩子都找借口来福家串门,就想看看“美国人”长啥样,听听录音机里的“流行歌曲”。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还有台湾省歌曲,《乡间的小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充满浪漫的田园诗意,是福娴最爱听的歌曲。
队长徐老根也背着手上门来了,名义上是关心海外同胞,实则是探听虚实。
他和何毅聊了一番后,他咂摸着嘴对福守信说:“老福哥,你这可是攀上高枝了!你这大侄儿见多识广啊。他说那政策……没准真是那么回事。咱队里也在学习上头精神,我看啊,这地,以后怎么种,可能真要有新说法了。”
这话从队长嘴里说出来,分量就不一样了。福守信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
何毅并没有久留,他只待了不到十天。
临走前,他给福家留下了那台收录机、一些钱和外汇券,还有几张写着他在美国地址和电话的纸。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有机会,我再回来看你们。”
他抱着柏惠给他准备的满满一袋子粘豆包、干豆腐皮,眼圈也有些红。
“保重身体,把日子过好。父亲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送走了何毅,福家院子似乎又恢复了原样。柏惠和福生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柏惠的小本子上,不再只是简单的收支,开始有了更庞大的计划:如果真能放开干,是不是可以雇两个人?是不是可以去公社甚至县里租个小门脸?豆渣除了喂猪,是不是还能开发点别的?
福守信也不再总是沉默地抽烟,有时会主动问柏惠:“老大媳妇,你那表哥说的南方个体户,真是那么干的?”
改革开放的风,通过何毅这个突如其来的“信使”,终于具体地、真切地吹进了这个东北农家小院。它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帮助,更重要的是视野的打开和观念的冲击。
在这个1982年的秋天,他们对未来的期盼,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热烈。他们知道,日子,真的要不一样了。
秋收刚过,场光地净,粮食入了仓,空气中还弥漫着秸秆和泥土的混合气息。福家院里,小钢磨暂时歇了,因为柏惠和福生准备出发去省城看病。
临走前夜,柏惠把攒下的钱数了又数,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那里面大部分是这一年卖豆腐攒下的辛苦钱,还有一小部分,是表哥何毅留下的,她原本想用来扩大生产,如今却要先用在这未知的求医路上。
福婶默默蒸了一锅白面馒头,又煮了十几个鸡蛋,塞进他们的包袱里:“路上吃,省城东西贵……”
福守信吧嗒着烟袋,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甭怕花钱,家钱都带上,该吃啥吃啥,穷家富路。瞧明白了要紧。”
天还没亮,夫妻俩就踏上了去县里的汽车。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远门,却不是去游玩,心里都像坠着块石头。
柏惠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变得陌生的田野,手心里全是汗。福生紧紧挨着她,笨拙地安慰:“没事,肯定能看好。”
到县城又坐上了去省城的绿皮火车,俗称“小咣当”。
两个小时后,他俩到了省城。
省城的医院之大、人之多,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白大褂的医生、刺鼻的消毒水味、拥挤的走廊、墙上看不懂的图表……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和敬畏。
他们像两个闯入陌生世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打听、排队、挂号。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见到了医生。一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女医生详细询问了情况。
“结婚一年半没怀?”
“嗯。”
“平时月经准不准?”
“不太准……有时累狠了,就好几个月不来……”柏惠小声回答。
“以前身体怎么样?小时候呢?”
柏惠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爹娘没得早,跟着舅舅……小时候……没啥好吃的,能吃饱就不错了。后来大了,能干活了,就想着多干点……”
医生一边记录,一边抬眼看了看柏惠略显单薄的身板和脸上操劳的痕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福生,心里大概有了几分猜测。
开了几张检查单。抽血、化验……一些他们从未听过的项目。每做一项,都像是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既害怕又期盼。
下午,柏惠拿着所有的检查结果,再次坐在医生面前。女医生看着化验单,眉头微微蹙着,又松开。
“从检查结果看,输卵管是通的,也没有明显的器质性病变。”
医生的话带着专业的术语,柏惠和福生听得半懂不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放下单子,看着他们:“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身体基础上。你,”
她指着柏惠。
“严重的营养不良,贫血。你看你这血红蛋白,太低了。而且气血亏虚得厉害,中医的说法就是宫寒。你小时候底子就没打好,后来结婚前后又太劳累,秋收、推磨、做豆腐,都是重体力活,身心消耗太大。月经不调就是身体发出的警告了。子宫这块地,你自己都亏空了,怎么养孩子?”
医生的话像锤子一样,一句句敲在柏惠心上。
原来不是别的怪病,就是“穷”和“累”落下的根!
她想起小时候看着别人家孩子吃鸡蛋时的渴望,想起舅舅省下口粮给她时沉默的样子,想起结婚后没日没夜推磨的腰酸背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福生在一旁听着,嘴唇紧抿,脸上是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的表情。他只知道媳妇能干,却从没想过这“能干”背后,透支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那……医生,还能治吗?”福生急急地问。
“能治。”医生的语气肯定了些。
“但急不得。首先,营养必须跟上!鸡蛋、肉、红枣、红糖,有条件喝点牛奶,别舍不得吃。其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干活了,得劳逸结合,特别要注意保暖,尤其是腰腹部。我给你开点补血补气、调理月经的药,主要是中药,副作用小,但得坚持吃一段时间。把身体底子打好了,心情放轻松,孩子自然就会来了。”
医生的话,像在黑暗中给他们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前路漫漫,要花钱、要调养、要时间,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不是绝望的。
拿了药,走出医院大门,省城的喧嚣扑面而来。柏惠却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她一年多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一点缝隙,透进了光。
她看着身边因为连日奔波而满脸疲惫的丈夫,轻声说:“福生,咱回家。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福生重重地点头,接过她手里装药的袋子,攥得紧紧的:“嗯!回家!以后推磨的活儿俺多干,你少伸手。咱天天吃鸡蛋!”
回程的车上,夫妻俩话多了起来。
他们商量着以后每天给柏惠单独煮个鸡蛋,商量着去供销社买点红枣红糖,商量着怎么跟家里说……
夕阳的余晖照进车窗,落在他们身上,虽然前路依旧需要耐心和坚持,但希望已经种下。他们知道了,想要的收获,不仅仅来自土地和磨坊,更来自于对自己身体的珍视和养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