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我娶了个又丑又穷的媳妇,十年后,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强人

发布时间:2025-11-14 00:10  浏览量:1

1985年,我二十八了。

在咱们红星机械厂,这岁数还没结婚,脊梁骨能被人数断。

我妈一天三遍地念叨,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王建军,你是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我闷头抽烟,一句话不想说。

我长得不赖,一米八的个子,在车间里也算一把好手,钳工八级,谁见了不喊一声“王师傅”。

可家里穷,底下还有两个弟弟等着盖房娶媳妇,我那点工资,刚发下来就见底。

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跳这火坑?

媒人李婶倒是勤快,门槛都快被她踏平了,可带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现实。

不是要三大件,就是要独门独院。

我拿什么给?

那天,李婶又来了,一脸神秘。

“建军,这次这个,保证成。”

我眼皮都没抬,“又要啥?”

“啥都不要!”李婶一拍大腿,“姑娘家里困难,爹病着,急着嫁人,图你有个正式工作,人老实。”

我来了点兴趣,“真的?”

“我骗你干啥?”李婶凑过来说,“就是……就是长相上,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李婶嘴里的“有点心理准备”,那基本就是没法看的意思。

但我还是去了。

约在厂门口的小公园,我提前十分钟到的,心里跟打鼓一样。

然后,她来了。

我第一眼看见她,脑子里就俩字:完了。

又黑又瘦,像根被霜打过的豆芽菜。

头发枯黄,随便扎在脑后。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腿上还沾着泥点。

脸上,怎么说呢,五官都挤在一块儿,眼睛不大,嘴唇很薄,皮肤是那种常年干农活的粗糙。

她低着头,手紧张地搓着衣角,不敢看我。

我当时真想掉头就走。

这跟我妈描述的“本分姑娘”差太远了,这简直是……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她叫林漱。

这名字跟她的人,一点都不配。

李婶在中间找话说,“小林啊,这就是建军,厂里的技术骨干。”

她还是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我尴尬得能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李婶推了我一把,“建军,你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

说你长得真别致?

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吃饭了吗?”

她好像被吓到了,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吃了。”

声音又细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

那次见面,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我几乎是逃走的。

回到家,我妈看我脸色就知道没戏。

“怎么了?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我一屁股坐下,灌了一大杯凉水。

“妈,你管那叫姑娘?埋汰得跟个要饭的似的。”

我妈愣了,“李婶不是说,就是黑点,长得还行吗?”

“还行?她要是还行,那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仙女下凡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这事我以为就这么黄了。

可没想到,三天后,李婶又找上门了。

这次不是找我,是直接找的我妈。

俩人在小屋里嘀嘀咕咕半天。

等李婶走了,我妈把我叫过去,脸色很复杂。

“建军,妈跟你说个事。”

“啥事?”

“那个……林家姑娘,妈觉得还行。”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妈!你没病吧?你见都没见过!”

“我见了!”我妈说,“我今天托人去她村里问了,也远远看了一眼。”

“那你看上她哪了?”

“她啥都不要,一分彩礼都不要,还说……还说以后你工资她一分不动,都攒着给你弟弟盖房。”

我愣住了。

这条件,简直是天上掉馅人。

不,是天上掉馅饼,结果馅饼是馊的。

我妈叹了口气,“儿啊,咱家这情况,你心里有数。你两个弟弟眼看也大了,再拖下去,一个都娶不上。”

“娶不上就娶不上,总不能让我捡个丑八怪回来吧?我以后在厂里怎么做人?”

“脸面值几个钱?能当饭吃?”我妈一拍桌子,“人家姑娘是穷,是丑,可我打听了,手脚干净,人也勤快,村里谁不夸她孝顺能干?她爹瘫了三年,都是她一个人伺候。”

“过日子,不就是图个踏实能干吗?你还想找个天仙回来供着?”

我被我妈说得哑口无言。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我王建军,在厂里大小也是个人物,最后娶这么个媳妇,以后谁还看得起我?

那几天,我魂不守舍。

车间的兄弟们看我这样,都过来打趣。

“建军,想媳妇想的吧?”

“去你的。”

“听说李婶又给你介绍了个?咋样啊?”

我把扳手往桌上一扔,烦躁地说:“黄了。”

“又黄了?你小子眼光也太高了吧。”

我没法跟他们说实话。

我能说,因为对方太丑,我看不上吗?

这话我说不出口。

晚上,我一个人在厂区的操场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风吹过来,有点凉。

我想起林漱那张脸,那双紧张得无处安放的手。

说实话,除了丑,她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毛病。

甚至,那份紧张和局促,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怜。

一个二十五六的姑娘,把自己活成这样,得是多不容易。

就在我纠结得快疯了的时候,我那个最好的兄弟,刘刚,来找我了。

他是我师父的儿子,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还在为那事烦呢?”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

他听完,半天没说话,也点了根烟。

“建军,哥说句不好听的。”

“你说。”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话跟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你想想,”刘刚说,“厂里那些嫂子,哪个不是从农村来的?刚来的时候不也土里土气的?过两年,在城里待待,穿上的确良,烫个头,不都变样了?”

“她不一样,她是底子就差。”我犟嘴。

“底子差怎么了?”刘刚反问,“过日子是看脸吗?我问你,你想要个啥样的?”

“我……”

“你是想要个漂亮媳rou体,天天跟你吵架,嫌你穷,还是想要个长得一般,但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把你家当自己家的?”

我沉默了。

“再说了,”刘刚拍拍我的肩膀,“人家姑娘啥都不要,还愿意帮你攒钱给弟弟娶媳妇,这年头,上哪找这么傻的姑娘去?你错过了这个,下一个,你拿什么娶?”

刘刚的话,像锤子一样,一锤一锤砸在我心上。

是啊。

我拿什么娶?

我拿什么跟人挑三拣四?

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对我妈说:

“妈,我娶。”

我妈愣了半天,眼圈一下就红了。

“好……好儿子,你想通了就好。”

婚事办得极其简单。

没有彩礼,没有三金,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酒席。

就是去公社领了个证,在我妈单位食堂摆了两桌,请了几个最亲的亲戚。

林漱那边,只来了她一个弟弟。

她弟弟看着比她还瘦小,一句话不说,埋头吃饭。

那天,林漱穿了件红色的确良衬衫,是她自己做的,看着还是不合身。

她依然低着头,紧张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厂里的同事来了不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同情,有嘲笑,有幸灾乐祸。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全程板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我不是高兴,我是想把自己灌醉。

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闹洞房的时候,刘刚他们几个还算给我面子,没太过分。

就是起哄让林漱给我点烟。

她哆哆嗦嗦地划了好几次火柴,才把烟给我点上。

我看着她凑过来的那张脸,在火光里一明一暗,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我媳妇了。

我王建军的媳妇。

晚上,客人都走了。

我妈把我们送到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

这是我的房间,现在,也是我们的婚房。

一张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桌子,就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

我妈临走时,拉着林漱的手说:“漱啊,以后,建军就交给你了。他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林漱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坐在床边,她站在门口,跟木头桩子一样。

空气里全是尴尬。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

半天,她才小声说:“我……我去给你打水洗脚。”

说完,就提着水壶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这哪是娶媳妇,这分明是找了个保姆。

水打来了。

她蹲在我面前,要给我脱鞋。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脚缩回来。

“我自己来!”

我的语气有点冲。

她瑟缩了一下,没敢再动。

那天晚上,我们分了两头睡。

床很窄,我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人了。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

我穿上衣服出去,看见林漱正在院子里的公用水池边洗衣服。

天还没亮透,水池边结着薄冰。

她把我的脏工服泡在盆里,使劲地搓着。

那双手,在冰冷的水里,冻得通红。

我妈也起来了,看见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建军,你看,漱多勤快。”

我没说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早饭是林漱做的。

玉米糊,配着她从娘家带来的咸菜疙瘩。

咸菜疙瘩切得极细,拌了点香油,味道竟然还不错。

我两个弟弟吃得狼吞虎咽。

“嫂子,你这咸菜真好吃。”

林漱的脸,好像有点红了,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虽然不好看,但……不那么苦了。

吃完饭,我去上班。

林漱把我送到门口,递给我一个饭盒。

“中午……热热再吃。”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是白米饭,上面铺着一层炒鸡蛋。

在这个年代,白米饭和鸡蛋,算是很好的伙食了。

我心里一动。

“你……你吃什么?”

“我跟妈在家吃糊糊。”

我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车间,兄弟们看见我都挤眉弄眼的。

“新郎官,昨晚咋样啊?”

我懒得理他们。

中午吃饭,我打开饭盒,香气一下子就散开了。

旁边工位的老师傅探过头来。

“哟,建军,今天伙食可以啊,媳妇给做的?”

我“嗯”了一声。

“你小子有福气啊。”老师傅说,“我那婆娘,从来不管我中午吃啥。”

我心里,那点因为娶了个丑媳妇的憋屈,好像淡了一点。

晚上回家,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的臭袜子,破了洞的背心,都被她洗干净,补好了。

补丁打得方方正正,针脚细密得像机器缝的。

晚饭依然很简单,但热气腾腾。

吃完饭,她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纳鞋底。

一针一线,特别专注。

我坐在旁边看书,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就看着她。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轮廓柔和了一些。

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突然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丑。

就是太瘦了,没气色。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

我们俩的话依然很少。

但家里,因为有了她,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乱糟糟的狗窝,现在窗明几净。

以前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她把所有活都包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逢人就夸她娶了个好儿媳。

邻居们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少了。

毕竟,一个不要彩礼,还能干会伺候人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的工资,发下来,我习惯性地要交给我妈。

我妈摆摆手,“给漱吧,以后家里的钱,都归她管。”

我有点不情愿。

但还是把一沓钱递给了林漱。

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我不要,我不要。”

“妈让你拿着的。”我说。

她看了看我妈,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把钱仔仔细细地数了三遍。

又从里面抽出几张,塞给我。

“你……你身上留点零花。”

我看着她,心里又是一动。

这个女人,好像……还挺会持家。

那天晚上,她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账。

买了多少米,多少面,交了多少水电费,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我凑过去看。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认真。

我突然问她:“你上过学吗?”

她点点头,“上到小学二年级。”

“怎么不上了?”

“家里没钱,要帮着干活。”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好像说了一件很丢人的事。

我没再问下去。

那个年代,上不起学的女孩子,太多了。

转眼到了秋天。

厂里效益不好,奖金停发了。

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就紧巴起来。

我妈唉声叹气。

两个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里没点油水,人都瘦了。

一天晚饭,桌上只有一盘炒白菜。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一点胃口都没有。

林漱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时更早。

我迷迷糊糊听见她出门了。

等我起来,她已经回来了,脚上全是露水。

她提着个篮子,里面是满满的,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野菜。

还有几条小鲫鱼。

那天中午,我们喝上了鱼汤,吃了野菜团子。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所有人都吃得特别香。

我问她:“鱼哪来的?”

“厂后面的小河沟里,我用簸箕捞的。”

我看着她手上被芦苇划破的小口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从那天起,她好像变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干活的闷葫芦。

她开始想办法,给这个家“创收”。

她把我那些穿破的工服,剪下来,拼接成鞋垫。

样子做得好看,又结实。

拿到厂门口去卖,五毛钱一双,竟然还挺抢手。

她还学会了做泡菜。

不知道跟谁学的方子,做的泡菜又酸又脆,特别下饭。

她用小玻璃瓶装好,让我在厂里卖。

我一开始是拒绝的。

“我一个八级钳工,去卖泡菜?丢不丢人!”

“不丢人。”她说,这次她没有退缩,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钱才不丢人。”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

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偷偷摸摸带了两瓶去厂里。

没想到,午休的时候,刚打开,就被刘刚他们抢光了。

“建军,你媳妇这手艺绝了啊!明天再给我带两瓶!”

那天,我挣了一块钱。

我把钱交给林漱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有点羞耻,又有点……新奇。

林漱接过钱,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

“建军,你看,我们能挣钱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笑起来,眼睛里像有星星。

靠着卖鞋垫和泡菜,家里的伙食明显改善了。

我弟弟们的脸上,又有了肉。

我妈看林漱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宝贝。

我心里对她的那点疙瘩,也慢慢被磨平了。

我开始习惯回家有热饭,出门有干净衣服。

习惯了她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忙碌。

甚至,有时候下班晚了,看到巷子口她等我的身影,心里会觉得很暖。

我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大多是关于今天卖了多少钱,明天要买什么。

但至少,不再是相对无言。

有一天晚上,她又在灯下记账。

我看着她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得全是收入和支出。

我突然发现,她每个月,都会悄悄存下一笔钱。

不多,但一直在坚持。

“你存这钱干啥?”我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给你弟弟盖房娶媳妇啊。”

我愣住了。

我以为,那只是当初结婚时的一句空话。

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并且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真的在做了。

我看着她,喉咙有点发干。

“林漱。”

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她的名字。

“嗯?”

“辛苦你了。”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

然后,她笑了。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不辛苦,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分头睡。

我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放松了。

她的身体,还是那么瘦,硌得我有点疼。

但我抱得很紧。

1987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地。

个体户,这个以前听着像骂人话的词,开始变得时髦起来。

我们厂门口,摆摊的人越来越多。

卖瓜子水果的,卖衣服袜子的,好不热闹。

林漱的心,也活了。

她不再满足于卖鞋垫和泡菜那点小打小小闹。

“建军,我想去摆个摊。”

“摆摊?摆什么摊?”

“卖衣服。”她说,眼睛亮得吓人,“我去市里的批发市场看过了,那边衣服便宜,款式也新,倒回来肯定能挣钱。”

我吓了一跳。

“那得要本钱吧?还要工商管理费,万一赔了呢?”

“不会赔的。”她异常坚定,“我看准了。”

我看着她,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

我犹豫了。

摆摊,风吹日晒,还要跟人吵架,跟工商的躲猫猫。

她这么个瘦弱的女人,能行吗?

而且,那需要一笔不小的钱。

我们家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家底,全投进去,万一打了水漂,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妈也不同意。

“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什么?万一被当成投机倒把抓起来怎么办?”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紧张。

林漱铁了心要做,我和我妈拼命反对。

她第一次跟我吵了架。

不是大吼大叫,就是红着眼圈,一遍一遍地跟我说。

“建军,我们不能一辈子就这样。”

“我不想让孩子以后也过我们这样的穷日子。”

是的,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厂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说不定哪天就发不出工资了。”

“我们得给自己找条后路。”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厂里确实已经开始拖欠工资了。

人心惶惶。

可我就是害怕。

我习惯了安稳,害怕任何一点风险。

最后,是刘刚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建军,你个大老爷们,怎么还没你媳妇有魄力?”

“你怕什么?不就是几百块钱吗?赔了,我跟你一起扛,大不了以后我顿顿来你家蹭饭。”

我看着林漱日渐消瘦的脸,和她那双执拗的眼睛。

我咬了咬牙。

“干!”

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五百三十二块五毛,全都交给了她。

我妈气得三天没理我。

林漱拿着那笔钱,手都在抖。

她眼圈红红地看着我,“建军,谢谢你。”

“谢啥,咱俩谁跟谁。”我故作轻松地说,“赔了,我养你。”

她破涕为笑。

她的第一个摊位,就在厂门口不远处。

一张帆布,几根竹竿,就支起来了。

她挺着个肚子,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

坐最早一班的公交车,来回要四个小时。

回来就守着摊子,一站就是一天。

我心疼她,下了班就去帮忙。

我一个大男人,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中间,浑身不自在。

一开始,我还抹不开面子,不敢吆喝。

林漱也不逼我,她自己喊。

“看一看,瞧一瞧啊,最新款的衬衫裙子,便宜卖了啊!”

她的嗓子,很快就喊哑了。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心里不是滋味。

妈的,我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个娘们。

我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喊了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林漱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了。

那笑容,比她摊子上所有的衣服都好看。

生意,比想象中要难。

来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厂里的女工,都爱美,但也都精打细算。

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看,讲价讲得你头疼。

有时候,还会遇到找茬的。

有一次,一个胖女人,说衣服有质量问题,硬要退货,还在摊子前大吵大闹。

我气得要跟她理论。

林漱拉住了我。

她笑着对那个女人说:“大姐,你看,这线头是我没剪干净,是我的错。这样,这件衣服,我给你退了。你再看看别的,我给你打个八折。”

那女人本来还想闹,被林漱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

最后,她不仅没退,还又买了一条裤子。

人走了,我问林漱:“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

“和气生财。”她说,“做生意,不能跟钱过不去。为了一件衣服,得罪一个客人,坏了名声,不值当。”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身体里,好像住着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强大的灵魂。

我们的儿子,是在摊子后面出生的。

那天,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她还在守着摊子。

突然就肚子疼。

我吓坏了,赶紧借了辆板车,把她往医院拉。

我一边跑一边哭,感觉天都要塌了。

幸好,母子平安。

是个大胖小子。

我抱着那个软软的小东西,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给他取名,王强。

我希望他,比我强。

生完孩子,我妈让她在家坐月子。

她就待了半个月,就待不住了。

“建军,摊子不能没人。”

“我妈看着呢。”

“妈不懂怎么跟人讲价,会亏本的。”

她不顾我妈的反对,背着刚满月的儿子,又出摊了。

孩子哭了,她就躲到布帘子后面喂奶。

孩子睡了,她就把他放在旁边的纸箱里。

看着她那么辛苦,我心里又疼又敬佩。

我下了班,就第一时间冲到摊子上,接替她。

让她能喘口气,好好吃口饭。

我们的日子,就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

辛苦,但有盼头。

摊子上的钱,越赚越多。

从一天几块,到几十块。

最多的一天,我们挣了一百多。

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拿着那沓热乎乎的钱,手都在抖。

林漱却很平静。

她把钱一张一张捋平,放进一个铁盒子里。

“建-军,我们离盖房,又近了一步。”

1990年,我两个弟弟,都用林漱挣的钱,盖了新房,娶了媳妇。

在村里,风光无限。

我妈彻底对林漱服了。

现在,家里是林漱一个人说了算。

我妈说:“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逼你娶了漱。”

我深以为然。

我们的服装摊,也鸟枪换炮了。

从一个流动摊位,变成了一个固定的铁皮棚子。

不用再风吹日晒。

生意越来越好,林漱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雇了她娘家一个远房表妹来帮忙。

她开始不满足于只在本地批发市场进货。

她听说,广州的衣服,才是全国最时髦,最便宜的。

她要去广州。

我第一个反对。

“广州那么远,你一个女人,带着那么多钱,不安全!”

“没事,我打听好了,有好几个人一起去。”

“那你儿子怎么办?强强还那么小。”

“有妈在呢。”

这次,我妈也站在她那边。

“去吧,漱,家里有我。”

我拗不过她们两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分开那么久。

一个星期。

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每天都去火车站等。

看着一趟趟火车进站,又出站。

心里空落落的。

我这才发现,我好像……已经离不开她了。

一个星期后,她回来了。

人黑了,也瘦了。

但眼睛亮得惊人。

她带回来了整整十大包的衣服。

那些衣服的款式,是我们这个小城里,从来没见过的。

喇叭裤,蝙蝠衫,健美裤……

我看着都觉得怪。

“这……能卖出去吗?”

“能!”她斩钉截铁。

她把那些新潮的衣服,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果然,就像她说的那样。

那些追求时髦的年轻人,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一下子就围了过来。

衣服卖疯了。

一件健美裤的利润,比得上以前卖十件衬衫。

林漱的铁皮棚子,成了我们这最火的服装店。

她成了远近闻名的“林老板”。

很多人都忘了她叫林漱,只知道,厂门口有个很会做生意的“林老板”。

她越来越忙。

有时候,我好几天都跟她说不上一句话。

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

她走的时候,我还没醒。

我们的交流,只剩下床头柜上,她留下的便条。

“饭在锅里。”

“强强的学费交了。”

“明天要进货,晚归。”

我心里,开始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我是家里的顶梁柱。

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吃软饭的。

厂里的效益,一天比一天差。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到全额工资了。

车间的兄弟们,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是以前的“王师傅”,而是带着一点羡慕和嫉妒的“林老板的男人”。

“建军,你还上什么班啊,回家帮你媳妇数钱去呗。”

“就是,你这福气,我们可比不上。”

这些话,听着像夸奖,但比骂我还难受。

我开始跟她吵架。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就知道你的生意,你管过儿子吗?他今天考试不及格!”

“你能不能早点回家?这个家还像个家吗?”

她每次都沉默地听着。

不反驳,也不解释。

等我发泄完了,她才疲惫地说:“建军,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但是,现在这个家,得靠我。”

“你那厂子,说倒就倒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1993年,我们厂,真的倒了。

我,一个八级钳工,光荣下岗。

拿到那笔微薄的遣散费时,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喝得酩酊大醉。

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一个大男人,没了工作,要靠老婆养着。

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林漱没有骂我,也没有安慰我。

她就坐在我旁边,等我酒醒。

我醒来,头痛欲裂。

她递给我一杯蜂蜜水。

“建军,别难受了。”

“从今天起,你给我‘打工’吧。”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的店,现在缺个管仓库,管运输的。我觉得,你最合适。”

“我……我给你打工?”

“对。”她看着我,很认真,“我给你开工资,一个月五百。”

五百。

比我当八级钳工的时候,还多。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她是想给我留面子。

她不想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我一个大男人,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点了点头。

“好。”

从那天起,我成了林漱的“后勤部长”。

我每天开着我们家新买的二手小货车,去火车站拉货,去仓库点货。

一开始,我很不适应。

以前,我管的是机器。

现在,我管的是一堆堆的衣服。

以前,别人叫我“王师傅”。

现在,送货的都叫我“林老板家的”。

我的自尊心,时时刻刻都在被碾压。

但看着林漱每天比我还忙,还累。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

我把那点可怜的自尊,咽回了肚子里。

我开始认真地研究怎么管理仓库,怎么规划运输路线最省油。

我把我当钳工时的那股认真劲,都用在了这上面。

我还给她设计了货架,做了账本。

慢慢地,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林漱的生意,越做越大。

一个铁皮棚子,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1994年,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一家国营百货商店倒闭了。

地理位置绝佳。

林漱看上了那个地方。

她想把那家店盘下来。

她这个想法,一说出来,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盘下那么大一个店,得多少钱?

那是个无底洞。

连一向支持她的我妈,都开始劝她。

“漱啊,咱现在这样就挺好,别太贪心。”

我也觉得太冒险了。

“林漱,我们现在一年也能挣好几万,够了。犯不着去冒那个险。”

“不够。”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火焰。

“建军,你想一辈子就开个小货车吗?”

“你想让强强以后告诉别人,他爸是个下岗工人吗?”

“我想开公司,开我们自己的公司。”

“我想让你,当我的总经理。”

我被她的话,震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开公司。

总经理。

这些词,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

像做梦一样。

“钱呢?”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算过了,盘下来,加上装修,进货,至少要二十万。”

二十万!

在1994年,那是个天文数字。

我们这几年,是挣了点钱。

但满打满算,也就七八万。

“剩下的呢?”

“借。”

“跟谁借?谁能借我们十几万?”

“银行。”

她拿出一沓材料,上面全是她写的什么“市场分析报告”,“贷款申请书”。

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只觉得,她疯了。

为了这件事,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把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恐惧,都吼了出来。

“林漱,你醒醒吧!你就是个农村出来的,你懂什么叫开公司吗?”

“万一赔了,我们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我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看着我,轻声说:“王建军,我以为,你懂我。”

说完,她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分房睡了。

我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无眠。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她那么瘦小,那么胆怯。

我想起她挺着肚子,在风里雨里守着那个小摊。

我想起她背着儿子,去喂奶的样子。

我想起她从广州回来,那双疲惫又闪亮的眼睛。

这个家,是她一步一步,从无到有,撑起来的。

而我,除了最开始,拿出那五百块钱。

我还为她做过什么?

我一直在享受着她带来的成果,却在她想要飞得更高的时候,拼命地想把她拽下来。

我凭什么?

就凭我是她男人?

我算个什么男人。

第二天,我去找了她。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没说话,从她手里,拿过了那沓贷款申请。

“走吧。”

“去哪?”

“去银行。我陪你。”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贷款的过程,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一万倍。

我们没有抵押物,没有担保人。

银行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骗子。

我们一次一次地去。

一次一次地被拒绝。

林漱的嘴皮都快磨破了。

她一遍一遍地跟信贷科长解释她的商业计划。

我看着她,在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城里人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我突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光芒。

那种光芒,让我感到刺眼,又让我无比着迷。

最后,是刘刚帮了我们。

他现在是我们区工商局的一个小领导。

他出面,给我们做了担保。

二十万贷款,批下来了。

拿到钱的那天,林漱哭了。

我也哭了。

像两个傻子。

那家倒闭的国营商店,被她改造成了一个敞亮时髦的服装城。

她给它取名,“漱芳斋”。

用的是她和她表妹的名字。

开业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站在她身边。

看着她剪彩,看着她发言。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所有人都说,林老板,真是个女强人。

只有我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

漱芳斋的生意,火爆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林漱的眼光,再一次被证明是正确的。

她总能抓住最新的潮流。

她的店里,永远有别家没有的款式。

她还推出了会员卡,搞起了促销活动。

这些在当时,都是非常新潮的营销手段。

不到两年,我们就还清了银行的贷款。

我们买了新房子,大大的三室一厅。

买了小轿车,一辆红色的桑塔纳。

我儿子强强,也转到了市里最好的小学。

我,王建军,成了漱芳斋的总经理。

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

出门,人人都毕恭毕敬地叫我一声“王总”。

我再也不是那个下岗工人王建军了。

可是,我却越来越不快乐。

林漱更忙了。

她开始在周边的县市,开分店。

她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出差。

我们之间,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成了我们这个城市,真正的名人。

报纸上,电视上,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被评为“三八红旗手”,“优秀女企业家”。

她站在领奖台上,穿着得体的套裙,化着精致的淡妆,自信,从容,光芒万丈。

我坐在台下,看着她。

突然觉得,她离我好远。

远得,我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

我开始怀念,很多年前。

那个昏暗的小屋里,她就着一盏小灯,给我纳鞋底的夜晚。

那个冰冷的冬天,她从河沟里捞起小鱼,给我做鱼汤的早晨。

那个狭窄的摊位后面,她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对我笑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又丑又穷。

那时候的我,也一无所有。

但那时候,我们离得很近。

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1995年,是我们结婚十周年。

那天,她正好在家。

我提前订了我们市最高档的西餐厅。

我想,跟她好好过一个二人世界。

可是,那天晚上,她的传呼机,响了一整夜。

她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

讨论的,都是分店的装修,新一季的货品。

我点的牛排,冷了。

我准备的礼物,一个金戒指,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有机会拿出来。

最后,我忍不住了。

“林漱,你今天,能不能不谈工作?”

她愣了一下,放下电话。

“对不起,建军,最近太忙了。”

“你哪天不忙?”我自嘲地笑了笑,“林大老板。”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疲惫。

“建军,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喝了一口酒,“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

“啊,是我们结婚十……”

“算了。”我打断她,“不重要了。”

我站起来,想走。

她拉住了我。

“建军,你坐下。”

她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她说,“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谈。”

我们那天晚上,谈了很久。

从餐厅,谈到回家的车上,又谈到家里的书房。

我把这些年,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嫉妒,都说了出来。

我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我说我感觉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说我感觉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像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

她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了,她才开口。

“建军,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我忙,是因为我想给我们,给强强,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为了一块钱吵架的日子。”

“我不想再让别人,看不起我们。”

“我知道,我忽略了你,忽略了家庭。这是我的错。”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块崭新的手表。

是我上次在商场,多看了两眼的那块。

“结婚十周年快乐。”她说,“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我看着那块表,又看着她。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建军,”她走过来,抱住我。

她的怀抱,不再是当年那么瘦弱。

但依然,让我感到安心。

“这个家,没有你,根本撑不起来。”

“没有你当初那五百块钱,就没有今天的漱芳斋。”

“没有你管着后方,我根本没办法在前面冲。”

“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合伙人,是我的爱人。”

“王总,”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以后,公司的事,你多费心。我想,多留点时间,给王总的夫人。”

我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起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说:“那时候,你可真丑。”

她锤了我一拳,“你那时候,看着也挺穷酸的。”

我们都笑了。

是啊。

十年前,她又丑又穷。

我,也一无是-处。

十年后,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强人。

而我,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很多人都羡慕我,说我娶了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娶的,不是什么丑小鸭,也不是什么会下金蛋的母鸡。

我娶的,是一个不认命的,坚韧的,闪闪发光的灵魂。

而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所有人都嘲笑她的时候,我选择了她。

或者说,是她,选择了我。

让我在平庸琐碎的生活里,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并且,有幸,成为了这个传奇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