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和小姐主仆情深,我陪她走过许许多多的路,后被传为佳话

发布时间:2025-05-29 07:10  浏览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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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绣着海棠花的软缎鞋子停在我面前,鞋尖上缀着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抬起头来。"

声音清凌凌的,像檐角挂着的铜铃。

我怯怯抬头,看见一张瓷白的小脸,杏眼琼鼻,眉心点着朱砂。

她穿着淡粉衫子,胸前挂着金项圈,整个人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玉人儿。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回小姐的话,奴婢叫招娣。"

我娘盼着生弟弟,给我取了这个名。

小姐皱了皱鼻子:"难听。以后你就叫柳芽吧,春天柳树抽芽,最是鲜嫩。"

她转头对嬷嬷说,"就她了,眼睛亮,看着伶俐。"

从此我便成了柳明棠的贴身丫鬟,柳芽这个名字,跟着我一辈子。

2

柳府是城中有名的书香门第,老爷在朝为官,夫人出身名门。

小姐作为嫡长女,自小被精心教养。

我跟着小姐,竟也沾了光识得几个字。

小姐习字时,我就在一旁研墨。

她写坏了的宣纸,偷偷给我临摹。

夜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她教我念《千字文》,我给她讲市井听来的趣闻。

嬷嬷见了总要训斥:"没规矩!"

小姐便撒娇:"好嬷嬷,柳芽胆子小,我一个人睡害怕。"

十二岁那年,小姐开始学女红。

她手指纤长,却总被针扎得泪眼汪汪。

我趁夜里偷偷帮她绣完先生布置的作业,第二日她赏我一块芝麻糖,甜得我舌尖发颤。

"柳芽,你的手真巧。"

小姐捧着我的手指看,"比我的好看多了。"

确实,我因常年干活,手指虽粗糙却灵活;

小姐的手养尊处优,细嫩得能掐出水来。

3

及笄那年,小姐出落得越发标致。

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夫人却一个都没看上。

小姐悄悄跟我说:"那些人,不是冲着父亲的官位,就是贪图我的嫁妆。"

我替她梳头,铜镜里映出两张年轻的脸。

她眉如远山,我面若银盘;她满头珠翠,我木钗素绾。

分明是同龄的少女,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姐将来定能觅得良人。"

我篦着她乌黑的长发,桂花头油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忽然转身抓住我的手:"柳芽,若我嫁了,你跟我去可好?我舍不得你。"

我鼻子一酸,跪下道:"奴婢生死都是小姐的人。"

小姐十六岁那年,终于订了亲。

对方是李家的公子,门当户对,一表人才。

订亲那日,府里张灯结彩,小姐却闷闷不乐。

夜里我给她打水洗漱,发现她在哭。

"怎么了小姐?李公子不好么?"

她摇头,递给我一封信笺。

我识字不多,连蒙带猜看懂了大概——原来李公子早有心上人,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家里不同意才另择亲事。

"他托人带信,说对不住我。"

小姐抹着眼泪,"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绞了热帕子给她敷眼睛。

那晚小姐睡不安稳,我守在床边打扇,听她在梦里啜泣。

第二日,小姐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她求见老爷,说要退婚。

正厅里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夫人哭喊着"孽障",老爷的怒喝震得窗棂发颤。

我跪在门外瑟瑟发抖,心想小姐这次定要受家法了。

没想到傍晚时分,小姐竟笑着回来了。

她眼睛还肿着,嘴角却噙着笑:"父亲答应了,明日就去退亲。"

原来小姐说服老爷,说强扭的瓜不甜,与其结怨不如结缘。

李家自知理亏,赔了好些礼,亲事就此作罢。

退婚后,小姐成了城中热议的对象。

有人说她大度,有人说她傻,更有甚者猜测她身有隐疾才被退婚。

小姐浑不在意,反倒松了口气似的,日日带着我去城郊踏青。

就是在那里,我们遇见了宋砚。

4

那日春和景明,小姐在溪边摘野花,我捧着篮子跟在后面。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小姐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身泥水。

马上的青年慌忙下马赔礼。

他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衫,眉目清朗,腰间挂着书囊,一看就是个赶考的举子。

小姐本要发怒,抬头却怔住了。

我后来才想明白,那就是戏文里说的"一见钟情"。

青年自称宋砚,寒门学子,正要进京赴考。

他为表歉意,特意去溪边采了野花赔给小姐。

说来也怪,小姐平日最讨厌这些山野之物,那日却接过来嗅了嗅,还道了谢。

回府后,小姐魂不守舍,绣花扎了手,喝茶烫了舌。

夜里我给她篦头,她忽然问:"柳芽,你说宋公子能高中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小姐莫非..."

她羞红了脸,却没有否认。

三个月后放榜,宋砚高中进士。

又过了半月,宋家托媒人上门提亲。

老爷本嫌宋家门第低,奈何小姐铁了心,加上宋砚确实才华横溢,最终应允了这门亲事。

出嫁那日,小姐穿着大红嫁衣,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作为贴身丫鬟,自然要陪嫁过去。梳妆时,小姐忽然塞给我一张纸,我打开一看,竟是当年签的卖身契。

"我给你销了奴籍,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小姐握紧我的手,"但我私心还是想留你在身边..."

我泪如雨下,将卖身契撕得粉碎:"柳芽心甘情愿伺候小姐一辈子。"

花轿临门时,小姐忽然掀起盖头,小声对我说:"柳芽,我有些怕。"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宋大人是好人,会待小姐好的。"

确实,宋砚待小姐极好。

他虽出身寒门,却不卑不亢;虽为官清贫,却不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小姐喜欢花,他就在院子里种满海棠;小姐爱读书,他便四处搜罗珍本。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那年秋天,一纸调令打破了宁静——宋砚被派往边关任职。

5

"边关苦寒,你不能去。"

宋砚对小姐说,"留在京城,有岳父照应。"

小姐摇头:"嫁鸡随鸡,你在哪我在哪。"

他们争执不下,最后宋砚妥协了,条件是带上足够的仆役和药材。

小姐忙着打点行装,我则偷偷去药铺买了许多艾草——边关潮湿,小姐最怕关节疼。

临行前夜,小姐把我叫到房中,桌上摆着个红布包。

"柳芽,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些银两和地契…

"我给你在城南置了间铺子,你做点小生意,也好安身立命。"

我扑通跪下:"小姐是要赶我走?"

她扶起我,眼中含泪:"边关路远,生死难料。你已不是奴籍,没必要..."

"小姐在哪我在哪。"我打断她,"当年说好的,生死都是小姐的人。"

6

启程那日,秋风萧瑟。

小姐穿着厚实的斗篷,仍被吹得脸颊发红。

宋砚扶她上马车,回头对我点点头:"柳芽姑娘,路上多劳你照顾明棠了。"

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姐靠在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城,轻声道:"柳芽,你说边关会有海棠吗?"

我握紧她的手:"只要小姐喜欢,奴婢就是挖也要给您挖一棵来。"

她笑了,眼角有了细纹,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车帘被风吹起,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恍若当年那个给我取名的小女孩。

边关的冬天来得又早又急。

我们刚到任所不过半月,一场大雪便封了山路。

北风裹着雪粒子拍打窗棂,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挠着窗纸。

我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霜炭——这是从京城带来的,所剩不多了。

小姐披着狐裘坐在案前批阅诗文,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花。

宋大人一早就去衙门了,说是有紧急军报。

"柳芽,把炭撤了吧。"小姐忽然抬头,"留给夜里用。"

我知她是心疼炭火金贵,却佯装生气:"小姐是嫌奴婢手脚粗笨,伺候不好炭盆?"

她噗嗤一笑,眼角的细纹在灯下格外温柔:"你这丫头,越发会顶嘴了。"

却也不再坚持。

自从来边关,小姐变了许多。

在京城时,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茶杯凉了都要皱眉。

如今却能穿着粗布衣裳,亲自教边民的孩子念《三字经》。

宋大人见她喜欢,索性腾出西厢办了间学堂。

起初那些孩子畏畏缩缩不敢来,他们的父母更是不解:"女先生能教什么?"

小姐不恼,每日让厨房蒸了糖包,来念书的孩子每人一个。

渐渐地,学堂里坐满了人,连邻村的孩子都翻山来听课。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嫩的读书声飘出窗外,小姐站在讲台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站在门边看着,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教我认字的小女孩。

"柳芽姐,这个字怎么念?"

一个小姑娘扯我袖子。

她叫阿蛮,父母死于去年的边乱,跟着瞎眼的祖母过活。

我蹲下身,指着书上的字:"这是'家',回家、家人的家。"

"家..."阿蛮歪着头,"柳芽姐的家在哪里?"

我愣住了。

家?柳府吗?

可那里早已没有等我的人。

转头望向讲台上的小姐,她正俯身为一个男孩纠正握笔姿势,侧脸在阳光下如同玉雕。

"这里就是家。"我轻声说。

7

春去秋来,边关的日子竟也过得飞快。

第三年开春,小姐有了身孕。

宋大人喜极而泣,连夜写信回京报喜。

小姐却愁眉不展——边关缺医少药,她见过太多妇人难产而死的惨剧。

"奴婢去请京城的大夫来。"

我打包行李,"快马加鞭,两个月就能回来。"

小姐拉住我:"太危险了,山路常有马匪。"

她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强作笑颜。

"我命硬,不会有事的。"

就在我们争执不下时,边关突发战事。

北狄人趁春荒南下劫掠,连破三座边城。

宋大人忙得脚不沾地,调兵遣将,加固城防。

小姐也顾不得孕吐,带着学堂的妇人赶制棉甲、煎药备伤。

"明棠,你随柳芽回京吧。"

那夜宋大人突然回府,铠甲上还带着血迹。

"北狄大军压境,此城恐难守住。"

小姐正在整理医书,闻言头也不抬:"我不走。"

"你有孕在身..."

"正因如此,更不能走。"

小姐终于抬头,烛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是朝廷命妇,若临阵脱逃,你如何服众?"

宋大人还要再劝,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他脸色大变,匆匆抓了佩剑就走:"紧闭门户,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8

那夜的惨烈,我至今不愿回想。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小姐镇定地指挥仆役用桌椅堵死大门,又让妇孺躲进地窖。

她自己却坚持留在前厅,说是要等宋大人回来。

"小姐,您至少去地窖..."我急得直跺脚。

她摇头,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柳芽,若我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小姐长命百岁,小主子还要叫奴婢一声'柳姨'呢!"

小姐笑了,眼角却有泪光:"好,那就说定了。"

黎明时分,城门破了。

溃散的士兵带来噩耗:宋大人身中数箭,仍死守城门,如今生死未卜。

小姐身子晃了晃,我赶紧扶住她。

"备马。"她突然说。

我大惊:"小姐要做什么?"

"去找他。"

小姐解下钗环,换上粗布衣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知道劝不住她,只好说:"奴婢去,小姐留下。"

我们正争执间,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接着是震天的欢呼声——援军到了!

原来宋大人早派快马去邻近大营求援,援军星夜兼程,终于在城破最后一刻赶到。

北狄败退,但伤亡惨重。

我和小姐在伤兵堆里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奄奄一息的宋大人。

他胸前插着半截断箭,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小姐一滴泪都没掉,亲自为他清理伤口、煎药喂服。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宋大人竟真的挺了过来。

醒来第一句话是:"明棠,我们的孩子..."

小姐这才崩溃大哭,拳头捶在他肩上:"你若死了,我带孩子改嫁去!"

宋大人笑得咳嗽连连,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9

战事平息后,朝廷嘉奖宋大人守城有功,升了官职。

小姐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宋大人变着法子搜罗补品,连公务都搬回家处理,生怕小姐有半点闪失。

谁也没想到,北狄会卷土重来。

那是个阴沉的秋日,小姐临盆在即,宋大人本该休假在家。

突然急报传来,北狄主力突袭边境。

宋大人匆匆披甲,临走前深深看了小姐一眼:"这次我一定平安回来。"

小姐扶着腰站在门口,笑得温柔:"给孩子起个名吧。"

"若是男孩,叫怀瑾;若是女孩..."

宋大人想了想,"叫念棠吧。"

这一别,竟是永诀。

七日后,城破的消息传来时,小姐正在生产。

外面兵荒马乱,仆役四散奔逃。

产婆吓得手抖,是我咬着牙接住了呱呱坠地的小小姐。

"是...女孩?"小姐虚弱地问。

我把包裹好的婴儿放在她怀里:"是位千金,像极了小姐。"

小姐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念棠...宋念棠..."

忽然外面传来轰隆巨响,接着是尖叫:"北狄人进城了!"

我当机立断,用棉被裹住小姐,婴儿绑在胸前,从后门溜了出去。

街上乱成一团,我背着小姐,护着婴儿,随着逃难的人群挤向城南——听说那里还有官兵把守。

"柳芽...放下我吧..."小姐气若游丝,"带着念棠走..."

"闭嘴!"我生平第一次对小姐恶言相向,"再胡说八道,我就把小家伙扔了!"

小姐不再言语,只是搂紧了我的脖子。

她的血渗透棉被,在我背上留下温热的触感。

我们最终没能出城。

北狄人封锁了所有城门,把百姓驱赶到城中心。

我带着小姐躲进一处废弃的地窖,用碎石堵住入口。

地窖阴冷潮湿,小姐发起高热。

婴儿饿得直哭,我咬破手指让她吮吸。

小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竟把我认作宋大人,拉着我的手说:"砚哥,你看念棠多像你..."

三天后,朝廷大军收复城池。

我背着小姐,抱着婴儿爬出地窖,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小姐已经奄奄一息,却还紧紧搂着孩子。

"救救她..."我跪在医官面前磕头,"她是宋大人的妻室,守城宋大人的..."

医官肃然起敬,立刻施救。

小姐命大,竟挺了过来。

只是宋大人的死讯,我们谁都不忍心告诉她。

直到头七那日,小姐突然问我:"柳芽,砚哥的尸骨...找到了吗?"

我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小姐却出奇地平静,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婴儿:"念棠,记住你爹爹是个英雄。"

10

宋大人被追封为忠勇侯,朝廷特许小姐扶灵回乡。

离城那日,百姓自发相送,哭声震天。

小姐一身缟素,怀抱婴儿走在灵柩旁,背影单薄却挺拔。

"柳芽,"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小姐忽然问我,"你还记得当年我取名的小丫头吗?"

我喉头一哽:"记得,叫柳芽。"

"不,"小姐摇头,"她叫招娣。柳芽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因为春天柳树抽芽,最是鲜嫩。"

我这才明白,原来小姐一直记得。

回到京城柳府,老爷夫人抱着外孙女老泪纵横。

他们劝小姐改嫁,说年纪轻轻守寡太苦。

小姐却摇头:"我有念棠,还有柳芽,足够了。"

小姐继承了宋大人的遗志,在城郊办了间义学,专收孤苦孩童。

我帮她打理庶务,阿蛮——当年边关学堂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成了得力助手。

念棠五岁那年,小姐带我们回边关扫墓。

当年的边城已经重建,学堂还在,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飘荡在春风里。

"娘亲,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小念棠跪在墓前问。

小姐折了枝初绽的海棠放在碑前:"你爹爹啊,是个会为了一本诗集跑遍全城的傻书生。"

回京的马车上,念棠睡着了。

小姐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忽然说:"柳芽,谢谢你。"

我正为她斟茶,闻言一愣:"小姐何出此言?"

"若不是你,我和念棠早死在那个地窖里了。"

小姐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她的眉眼温柔如初。

"下辈子,我们做姐妹可好?"

我笑着摇头:"下辈子小姐做小姐,奴婢还做丫鬟。不过..."

我眨眨眼,"月钱可得涨涨。"

小姐笑出声来,惊醒了怀中的念棠。小姑娘揉着眼睛问:"娘亲笑什么?"

"笑你柳姨,是个财迷。"

11

车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好。

花瓣随风飘舞,落在我们衣襟上,像是多年前那个春日,小姐鞋尖上缀着的珍珠,莹润生光。

岁月如溪水,潺潺流过指缝。

转眼间,念棠已到了及笄之年。

我看着铜镜里正在为小姐梳头的少女,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念棠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才情,举手投足间既有闺秀的端庄,又不失飒爽英气。

"柳姨,娘亲今日气色可好?"

念棠低声问我,手里灵巧地挽着发髻。

我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白玉簪递给她:"比前些日子强些,夜里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念棠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很快又换上明媚笑容:"我新谱了首曲子,待会儿弹给娘亲听,准能让她开心。"

自边关回京已有十五年,小姐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

当年地窖里的阴寒伤了根本,加上这些年操持义学耗尽心血,刚过四十的人,鬓角已有了霜色。

可每当念棠在侧,她总是精神焕发,仿佛病痛全消。

"柳芽,"小姐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唤我,"把账本拿来我瞧瞧。"

我佯装生气:"大夫说了要静养,小姐怎么又惦记这些?"

"就看看..."

她笑着伸手,腕骨伶仃得让人心疼。

"义学扩建的款项可还够?"

念棠抱着琴进来,闻言插嘴:"娘亲放心,柳姨把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连一个铜板都不差。"

她跪坐在母亲身旁,指尖轻拨琴弦,"先听曲子可好?"

琴音淙淙,如清泉流过山涧。

小姐合眼听着,嘴角噙着笑。

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教我认字的小女孩——时光带走了她的青春,却赋予了她更动人的风华。

琴声止息,小姐睁开眼:"是《棠梨煎雪》?"

念棠点头:"按娘亲教我的谱子,又添了些新调。"

"好听。"小姐抚着女儿的发,"比你爹当年弹得好多了。"

我们都笑了。

宋大人琴艺之差,当年在边关是出了名的。

有次他非要给小姐庆生,弹了一曲《凤求凰》,把院里的老猫都吓上了房顶。

12

初夏时节,小姐突然说要种棵海棠。

我和念棠陪她在后院挖土栽苗,她坚持要亲自动手,累得额头冒汗也不停。

"娘亲为何突然要种海棠?"念棠一边递水一边问。

小姐抚摸着嫩绿的幼苗,轻声道:"当年在边关,我问柳芽那里可有海棠。如今...我想看看它开花的样子。"

我心头一紧。

小姐从不说丧气话,可这句话听着竟像在交代后事。

转头看念棠,小姑娘眼眶已经红了。

那夜小姐咳得厉害,我守在她床前,换了一块又一块沾血的手帕。

天快亮时,她拉住我的手:"柳芽,我有事托付你。"

"小姐尽管吩咐。"

"念棠的婚事..."她气若游丝,"不必门当户对,只要她喜欢...就像当年..."

我握紧她冰凉的手:"奴婢明白。定会找个像宋大人那般疼她的。"

小姐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晨光中格外清晰:"你呀...还是自称'奴婢'..."

秋去冬来,海棠树苗裹上了草绳御寒。

小姐的病时好时坏,最严重时连念棠都认不得了,只一个劲地喊"砚哥"。

义学的事全交给了阿蛮——当年边关那个小丫头,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女先生。

腊月初八,小姐精神突然好了许多,甚至喝了半碗腊八粥。

我心里明白这是什么征兆,悄悄让念棠不要离开。

"柳芽,"小姐靠在床头唤我,"给我讲讲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我在脚踏上坐下,像多年前那个小丫鬟一样:"那日春光明媚,小姐穿着淡粉衫子,鞋尖上缀着珍珠..."

随着我的讲述,小姐眼中渐渐有了光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

念棠静静听着,泪珠滚落腮边也不擦拭。

"...小姐说'以后你就叫柳芽吧,春天柳树抽芽,最是鲜嫩。'"

我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

小姐满足地叹息:"原来...你都记得..."

"奴婢什么都记得。"我擦去眼泪,"记得小姐教我识字,帮我绣嫁衣,记得边关的地窖,记得..."

"念棠,"小姐突然转向女儿,"去把我柜子里那个红木匣子拿来。"

念棠取来匣子,小姐颤抖着打开。

里面是一件大红嫁衣,金线绣的海棠已经有些褪色,却依然华美非常。

"这是我出嫁时穿的..."

小姐抚摸着嫁衣,"本想留给你...可尺寸怕是不合..."

她看向我,"柳芽,等我走了...给我换上这个..."

念棠再也忍不住,扑在母亲怀里痛哭。

小姐轻拍她的背,像哄婴儿时那样:"不哭...娘只是...去找你爹爹..."

13

那夜三更,小姐在睡梦中安然离去。

我按照她的遗愿,为她换上那件珍藏多年的嫁衣。

铜镜里,她面容安详,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待嫁的少女。

葬礼那日,义学的孩子们自发前来送行,白衣胜雪,绵延半里。

念棠捧着牌位走在最前,腰背挺直如青松——她继承了父母的坚强。

我在小姐墓旁预留了位置,墓碑上刻着"忠勇侯夫人柳明棠"几个大字。

而我自己的墓碑也已备好,奇怪的是,上面刻的是"柳招娣"——那个被遗忘的本名。

春分那天,海棠树开了第一朵花。

念棠站在树下久久凝望,忽然对我说:"柳姨,我想把义学扩建到边关去。"

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小姐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念棠二十岁那年,嫁给了国子监一位年轻的博士。

那人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眉眼间有几分宋大人的神采。

婚礼前夜,我按京城习俗为念棠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柳姨,"念棠忽然转身抱住我,"谢谢你...一直陪着娘亲...陪着我..."

我轻拍她的背,如同当年小姐哄她时那样:"傻丫头,柳姨心甘情愿。"

念棠成婚后,果真在边关办了义学。

每年春天,她都会带回一枝海棠,插在母亲墓前。

阿蛮成了她的左膀右臂,两人将小姐的义学办得有声有色。

而我,守着老宅和那株海棠,日子平静如水。

每年清明,念棠都会带着孩子回来,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

小家伙们叫我"柳姥姥",缠着我讲他们外祖母的故事。

"姥姥,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呀?"最小的女孩趴在我膝上问。

我望向窗外盛开的海棠:"她啊...是个会为了一本诗集跑遍全城的傻姑娘..."

七十三岁那年春天,海棠花开得格外绚烂。

14

那日清晨,我换上最体面的衣裳,给小姐上了炷香,然后坐在海棠树下闭目养神。

恍惚间,我听见环佩叮当。

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淡粉衫子的少女站在面前,鞋尖上缀着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招娣,"她笑着伸出手,"我等你好久了。"

春风拂过,海棠花瓣如雪纷飞。

我微笑着闭上眼睛,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是回到了七岁那年,赤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从脚心直窜到天灵盖...

念棠回来时,发现我在海棠树下安详地走了。

她按照我的遗愿,将我葬在小姐墓旁。

两座墓碑比邻而立,一如当年那两个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少女。

多年后,有位游方诗人路过此地,被两座墓前的海棠花吸引。

当地人告诉他,这里葬着一位侯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主仆情深,传为佳话。

诗人灵感顿生,提笔在墙上题了一首《棠梨煎雪》。

诗成拂袖去,留下墨香袅袅,与满树海棠相映成趣。

而我们的故事,也随着春风,飘散在时光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