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银发陷阱”：“入局”与“行骗”

“民政部从未设立或批准设立‘一脉养老’‘惠民工程’项目，未推出任何类似产品或软件。”

4月22日，民政部发布公告，对“一脉养老”“惠民工程”项目予以澄清，提醒该项目涉嫌诈骗。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截至2020年11月1日，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6402万人，占全国人口的18.70%。随着我国老龄化程度加深，与老年人生活环境、文化娱乐、社会保障、医疗健康等息息相关的老龄事业和老龄产业一直在不断发展，新时代下，老年人需求正在从“生存型”向“发展型”“享受型”演进。

与之相对的，是近年来层出不穷的老年人受骗案例。如今，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诈骗手段也在不断翻新，以提供“养老服务”、投资“养老项目”等为名实施的养老诈骗犯罪呈现高发多发态势。这些诈骗行为不仅会给老年人造成巨额的经济损失,?还会给他们的心理造成严重创伤。其中，体制内退休老人因身份特殊、养老金较为丰厚等特点，面临着更复杂的风险。

体制内退休干部常遇的诈骗类型

2022年4月，全国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部署会召开。会议要求依法打掉一批养老诈骗犯罪团伙，严惩一批违法犯罪分子。随后，最高人民法院全面部署全国法院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据贵阳市白云区人民法院披露，专项行动期间，主要以六种养老诈骗犯罪类型作为严厉打击对象，分别为提供“养老服务”、投资“养老项目”、销售“养老产品”、宣称“以房养老”、代办“养老保险”、开展“养老帮扶”。

记者查阅公开报道与相关资料发现，这些犯罪多会包装为养老服务、投资等多类型的公司，通过讲座、免费礼品、实地考察等宣传手段获取信任，实则包含多种类型的非法集资，本质是养老名目下诱骗老年人高风险投资理财的行为。而体制内退休人员往往因退休金相对丰厚，且通常会有更多公开信息，更容易被诈骗分子精准锁定。加之体制内退休人员长期接触公职人员，经手官方信息、政府项目等，会使他们对各类话术有天然的信任感，导致他们更容易遭受冒充公检法等官方权威机构、虚假政策补贴、冒充亲友或同事等手段诈骗。

2020年，国务院法制办外事司原副司长冯雪薇就落入“以房养老”的骗局，被强制仲裁夺房。此事一经披露，引发热议。“以房养老”本是指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养老保险，是一种将住房抵押与终身养老年金保险相结合的创新型商业养老保险业务，即拥有房屋完全产权的老年人，将自己的住房抵押给保险公司，保险公司每月给抵押人一笔养老金，抵押人去世后，房子归保险公司所有。

2013年9月6日，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首次在完善投融资政策中提出“开展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养老保险试点。鼓励养老机构投保责任保险，保险公司承保责任保险”?。其初衷是为部分老人提供一种新的养老方式，作为现有养老模式的一个补充。而养老诈骗犯罪中所谓的“以房养老”，则是诱骗老年人抵押房产用于投资理财的行为，是对老年人钱财具有放任损失的直接故意的非法集资行为。

在此案中，冯雪薇于2019年将房产抵押给第三方，获取560万元贷款并约定由北京利合济民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利合济民）承担每月8.4万元利息，自己坐收6%年化收益，每月2.8万元。但公司不久爆雷，第三方出资人向其追讨利息，最终冯雪薇无力偿还，住房被强制收走。值得注意的是，冯雪薇2017年初便已经接触到利合济民，她考察了此家公司两年才答应此项目，但最终却仍遭到诈骗。

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在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中，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5.44个百分点。预计2025年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总量将突破3亿，占比将超过20%，进入中度老龄化阶段；预计2035年将突破4亿，占比将超过30%，进入重度老龄化阶段；到2050年将达到5亿，也就是说每3个人中就有一个老年人。

如此庞大的老年群体，吸引了众多诈骗分子。许多从事反诈工作的民警建议，中老年朋友应多关注官方信息，了解当下多发诈骗类型，要克服贪欲，要打消“用小钱赚大钱”“吃小亏占大便宜”或“不劳而获”的念头。

诈骗手段仍在迭代更新

去年，山东通报了一起退休公务员遭遇新型“杀猪盘”骗局的案例。某女士在婚恋平台结识自称“部队上校”的赵某华，迅速与其建立了“恋爱关系”后被引导投资某?APP，赵某华还将假账户交由她管理，以小额现金可多次提现等方式继续骗取信任。一个月内，该女士分16次向骗子转账170万元，后又通过买黄金、给现金等方式继续赠予对方，总计被骗280万元，其中110万元还来自前同事等人的借款。民警介入调查却遭到抵触，她甚至打算抵押自住房继续投资。而据律师陈善勇分析，老人本身是公务员退休，一个月退休金有八九千元，也应该有一定文化和辨别力，被骗或许是因“恋爱脑”、诈骗手段升级。

记者发现，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快速到来，针对老年人的诈骗活动不断增多，骗术也层出不穷，诈骗领域不断垂直，专为体制内退休干部量身打造的诈骗手段也日益增加。不法分子利用老年人辨识能力不强、权益保护能力不足的弱点，处处制造陷阱。现今新型诈骗手段已从“线下”到“线上线下”双管齐下。诈骗分子盯上中老年退休干部，通过中老年人不熟悉的支付渠道、中老年人私域直播、利用社会热点设计话术等进行诈骗。

2024年8月7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了办理养老领域非法集资案件有关情况。数据显示，全国检察机关2023年起诉该类犯罪1932人，2024年1月至6月起诉343人。养老领域非法集资案件的典型手段主要包括虚构低价入住养老公寓或投资返利等类型的养老项目，假借“以房养老”“保本保息”等名义包装出的理财产品，以保健品、医疗科技为噱头承诺消费返利或股权分红等健康养生项目。诈骗分子通过种种手段取得老年人信任，从而达到非法集资目的。

去年8月，《河南法制报》还报道了一个骗局。年过六旬的退休干部孟希文热爱作诗赋词，在网上看到诗词大会报名页面后，他便报名参赛，却因此陷入诈骗陷阱。该比赛宣称免费参赛，评审团有资深专家，并承诺会将上榜的参赛者作品印制成作品集进行推广。但初赛入围后，孟希文发现排名始终靠后，就在客服诱导下，开始刷礼物冲榜。他的名次短暂上升后开始反复波动，最终以9票之差止步优秀奖。之后，孟希文收到粗制滥造的证书后察觉异常，遂报警。

经警方调查，该赛事系曾从事刷票工作的段江同，组建公司举办虚假文艺赛事。段江同负责资金收取及整体运作，成员分别负责证书制作、日常管理及赛事运营等。通过后台操控票数、设置虚拟参赛者等暗箱操作手段，刺激参赛者持续充值。截至目前，此案统计到的被害人多达上千名，分布在全国各地，涉案金额高达209万余元。

上述案件中，也有类似骗局的受害者进行留言，涉及人员包括退休老师、企业媒体原主编、作家协会会员等等。该案检察官指出，诈骗分子已经开始对诈骗行为的被害群体进行细分，如此案就是针对高知人群、各种才艺爱好者量身打造的骗局。此类骗局精准拿捏受害者心理，利用胜负欲诱导消费。

在上述提到的“一脉养老”等诈骗项目中，记者发现网络上有不少模仿官方媒体新闻报道口吻，包含项目启动时间、合作单位等细节的宣传文章，配上P出的“电视新闻截图”，极具迷惑性。此外，还有以高价拍卖为诱饵收取高额费用后跑路的“数字藏品”拍卖骗局，通过AI换脸冒充亲友视频骗钱的“亲情转账”骗局，“直播带货”卖三无产品等种种骗局。

利用“体制内光环”实施诈骗的退休干部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个别体制内退休干部因长期形成的信任权威等思维惯性，容易受到诈骗，尤其是会被一些退休同事蒙蔽。后者会利用自己的“体制内光环”，以“内部投资”“人脉疏通”等名头编织骗局，成为诈骗的加害者。

此前便有一起涉案金额高达8亿余元的案件，其中，加害者为湖南省公安厅2名退休官员，部分受害者为湖南省公安厅退休干部，其中退休的厅处级干部40多人。2002年2月至2014年，湖南省公安厅内退官员熊言伟、刘正良接手了一家典当行，以从事典当放款为名，以高息为诱饵，采取口口相传、口头推介的方式，约定年利率12%—48%不等的回报、计复利的方式向社会不特定人员集资。在上文“杀猪盘”案件中，受害者被诈骗的部分钱财也来自前同事借款。

从诈骗者自身来看，部分退休干部在离开工作岗位后，可能由于心理落差、经济压力等因素，产生了利用曾经的身份和人脉谋取私利的想法。他们熟悉体制内的运作方式和人际关系，清楚外界对体制内身份的信任度，退休后也脱离了原单位的直接管理与监督，从而滋生了侥幸心理。

2024年11月5日，临城县法院开庭审理了李某军涉嫌诈骗罪一案。李某军是河北省自然资源厅退休干部，他谎称“与临城县时任县委书记和时任县长关系不一般”，可帮被害人郝某魁多争取补偿款，收取200?万元“送礼打点费”后未履行承诺，将钱全部用于个人事务。检方指控其虚构办事能力、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构成诈骗罪。尽管此案尚未宣判，但其行为已暴露出其利用职务进行诈骗的恶劣行径。

中国检察网2023年公布的一起诈骗案件中也有类似情况。陕西渭南蒲城县中小企业局某退休领导，在2018年至2021年期间，利用退休领导干部身份，谎称认识其他领导干部，可以“花钱走关系”，三年间至少骗取10人达70余万元。他的“业务”范围涉猎广泛，包含帮忙安排工作、安排孩子上学、能承揽到工程、办理消防验收，甚至表示自己可以帮助运作取保候审手续。

这些诈骗案件的受害者往往是因为看重退休干部曾经的体制内身份，对其有天然的信任感，从而轻易相信了他们。2022年5月28日，退休国家工作人员刘凤莲被以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她利用自己某文化旅游局退休职工和曾被授予省级劳动模范的身份，获取多名老年被害人信任后，谎称自己认识相关部门负责人，能帮人补办养老保险、办理经济适用房等，以收取补缴养老保险费用、办理经济适用房费用等手段骗取12名被害人共计83万余元，并将诈骗款项全部用于个人日常花销。

事实上，许多诈骗分子也正是利用这些心理，冒充公检法人员、保险公司工作人员等身份进行诈骗，而当“体制内光环”沦为“行骗工具”，威胁的不仅是老年群体的“钱袋子”，还有政府的公信力。养老诈骗犯罪多发高发的背后，折射出不少社会治理问题。

“打击整治养老诈骗的关键仍然是预防。”曾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副部级专职委员、二级大检察官张志杰表示，整治规范是从源头上防范养老诈骗违法犯罪的根本之举。而如何构建既呵护老年人心理健康，又能守护老年人“钱袋子”、打击诈骗的“适老化”防护体系，仍任重道远。

视觉 I 万科成

编辑 I 邓苗苗

审核 I 杨智淋

终审 I 舒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