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秤称善恶魂
发布时间:2025-05-31 17:37 浏览量:1
寒江渡口的雪,是自九重天上泼下来的银砂。
老船夫缩在芦苇荡里,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船篙。
对岸的灯笼在风雪里飘摇,像极了三十年前那盏引魂幡。
他忽然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抬头便见雾中浮出个黑袍人,斗笠边缘垂着冰棱,手里提着的秤杆泛着幽蓝。
"可是过阴秤的传人?
黑袍人嗓音似砂纸磨过青石,秤砣在雪地上拖出蜿蜒血痕。
老船夫浑身剧震,三十年前师父咽气前攥着他衣襟说的谶语,此刻正随着北风往耳朵里钻:"剜心秤现世时,阎罗殿前要添三丈血……"
黑袍人突然掀开斗笠,露出半张焦黑的脸。
老船夫倒抽冷气——那半张脸上,竟嵌着半枚铜钱大的秤星!
老丈可识得此物?
黑袍人喉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秤杆突然暴长三尺,秤钩上悬着团荧荧鬼火,"今夜子时,需借你渡船一用。
子时的江面浮着碎冰,船头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老船夫盯着黑袍人膝头那杆秤,秤盘里躺着颗仍在跳动的红心。
秤星忽明忽暗,映得江水都泛起血色。
这剜心秤称的是善恶魂。
黑袍人突然开口,秤杆在掌心转出残影,"善魂轻若鸿毛,秤尾便绽金莲;恶魂重如泰山,秤钩便饮人血。
话音未落,江心突然炸开漩涡。
黑袍人暴喝一声,秤杆化作青龙破水而出,秤钩上竟勾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老船夫见那女鬼小腹隆起,心头猛地揪紧——分明是临盆的妇人!
此妇生前溺杀亲儿,今当受剜心之刑。
黑袍人手腕轻抖,秤钩刺入女鬼心口时,秤盘里突然绽开朵血色莲花。
女鬼凄厉的惨叫中,老船夫瞥见秤星映出的画面:三年前寒冬,这妇人将襁褓中的婴孩投入枯井,井沿还留着半块带牙印的麦芽糖。
秤盘莲花开到第七瓣时,女鬼化作黑烟消散,唯余秤盘里凝着粒朱砂似的血珠。
"下一个。
黑袍人弹指震落秤杆上的冰碴,江面又浮起具浮尸。
这次是个锦衣公子,腰间玉佩刻着"李"字。
秤杆刚触到尸身,秤星便红得发烫。
黑袍人冷笑:"李家三郎,强占民女十七人,逼死三条人命,该当何罪?
秤钩穿透公子哥胸膛的刹那,秤盘里腾起冲天黑焰。
老船夫看见秤星映出的画面:这畜生在婚宴上给新娘下药,新郎提刀来理论,却被他纵犬活活咬死。
秤杆突然发出龙吟,秤钩竟将公子哥的心脏生生剜出,在秤盘里跳得如同离水的鱼。
黑袍人忽然转头看向老船夫:"老丈可要试试?
秤杆破空而来时,老船夫闻到自己袖口散发的腐臭味——原来他早已是具行尸走肉。
秤钩抵住心口的瞬间,三十年前的往事如潮水涌来。
那年他刚接手渡船,有夜载了个浑身是血的汉子。
汉子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说是要送去县衙的罪证。
船至江心,追兵的火把已照亮半边天。
老船夫看着汉子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鬼使神差地抄起船篙……
秤星映出这一幕时,老船夫听见自己心脏在秤盘里发出哀鸣。
那颗心黑得像被墨汁浸透,秤钩每刺入一分,三十年前的惨叫便在耳边响一分。
黑袍人突然收势,秤杆在掌心转出个莲花:"老丈可知为何留你至今?
江面忽然飘来盏河灯,烛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
老船夫认得那是城隍庙前乞儿们放的,每个灯笼上都画着歪歪扭扭的秤砣。
这三十年,你载过七百二十三个过路人。
黑袍人忽然扯开黑袍,露出满身伤疤,"每救一人,秤星便亮一分;每害一人,秤钩便深一寸。
老船夫这才看清,黑袍人焦黑的半张脸下,竟是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秤杆突然脱手飞出,直直刺入江底。
整条寒江开始沸腾,无数光点从水底升起——那是三十年来沉在江底的冤魂。
"当年你害死的汉子,是微服私访的钦差。
黑袍人踏着浮冰走向江心,秤盘里的血珠突然聚成个人形,"他怀里的罪证,是你们知县勾结山匪的账册。
老船夫看着血珠化作的人影对自己躬身行礼,突然明白为何每年清明,渡口总会出现无主的纸钱。
秤杆再次响起龙吟时,老船夫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住。
秤星映出的画面让他老泪纵横:那个雪夜他本可摇橹逃生,却因贪念将船篙捅进了汉子后心。
追兵的箭雨落下时,他躲在船舱里数着带血的银子,听着江面渐渐沉寂的呼救。
"时辰到了。
黑袍人突然举起秤杆,秤钩在月光下化作银芒。
老船夫看见自己胸口绽开血花,秤盘里那颗黑心仍在跳动,却渐渐透出金芒。
秤星接连亮起时,他看见三十年来渡过的每个善人——给乞儿分饼的货郎、为溺水孩童施救的书生、替亡母守孝三年的孝子……
秤杆发出清越的龙吟,秤盘里绽开九品金莲。
老船夫感觉魂魄在变轻,黑袍人焦黑的面容正逐渐清晰——那是他本该有的慈悲相。
当最后一粒秤星亮起时,寒江上的雪忽然停了,漫天星斗倒映在江面,宛如撒了把碎银。
"老丈可愿随我过阴?
黑袍人将秤杆横在肩头,秤盘里的金莲化作莲台。
老船夫望着渡口新贴的春联,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本该摇橹将钦差送往对岸。
秤钩上的银芒闪过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请容老朽最后载一程客。
子时的梆子声里,渡船悄然靠岸。
对岸的灯笼次第亮起,隐约传来孩童嬉闹。
黑袍人将秤杆递来时,老船夫看见自己布满皱纹的手变得透明,秤星映出的不再是罪孽,而是今晨为冻毙的野狗敛尸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渡口的老柳树下多了杆生锈的秤。
秤盘里凝着粒朱砂似的血珠,秤杆上却开着朵将谢未谢的金莲。
打此经过的货郎说,昨夜梦见个黑袍秤客,说这杆秤要称尽人间善恶,秤星亮时渡善魂,秤钩红时剜恶鬼。
而寒江依旧年复一年地封冻又消融,唯有渡口的老船夫再未出现。
有人说在清明雨夜见过他,仍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蓑衣,摇着艘没有船桨的渡船,秤杆上的莲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船头灯笼上新题了副对联,上联是"秤称千秋骨",下联是"舟渡万古魂",横批却让所有人看了都打个寒颤——那分明是"剜心见性"四个血字。
寒江雾起时,秤杆上的金莲忽然凋了半片花瓣。
老船夫的魂魄立在渡口,望着那杆锈迹斑斑的过阴秤。
秤盘里的血珠不知何时凝成颗赤玉,在晨雾中泛着妖异的红光。
三十里外传来婴啼,惊得柳梢乌鸦振翅,老船夫的虚影忽明忽暗——他分明记得自己该随黑袍人过阴去,此刻魂魄却似被秤杆上的锈钉住了。
雾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老船夫转身便见黑袍人踏雾而来。
不同昨夜,此刻黑袍人斗笠边缘垂着七根白骨簪,秤杆上盘踞的龙纹竟在吞吐雾气。
秤星缺了一角。
黑袍人将秤杆插入青石,秤盘里的赤玉应声裂开,迸出缕黑烟凝成个佝偻人影。
老船夫瞳孔骤缩——那竟是三十年前被他害死的钦差!
只是如今这鬼魂面色青紫,眉心嵌着枚铜钱大的秤星,正对着黑袍人叩首不止。
李文渊的魂魄跑了。
黑袍人突然开口,秤钩在青石上刮出火星,"昨夜本该入秤的恶魂,竟在金莲盛开时挣脱了锁链。
老船夫这才注意到黑袍人左袖空荡荡的,断口处焦黑如被雷击。
秤杆突然发出龙吟,秤盘里赤玉碎屑竟聚成幅画面:阴气森森的李府祠堂,供桌下的暗格渗出黑血,一卷泛黄的账册正在血泊中缓缓展开。
每翻过一页,账册便发出厉鬼哭嚎,惊得祠堂外的乌鸦撞死在石狮上。
"李家竟养着噬魂蛊。
黑袍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金红交错的血,"这账册是用人皮血书写的,每滴墨都是枉死者的怨气。
老船夫看着秤星映出的画面:李府地窖里堆着七具女尸,每具尸身心口都插着根秤杆,秤盘里盛着的不是人心,而是团蠕动的蛊虫。
雾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血,老船夫听见江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黑袍人猛地将秤杆插入江心,整条寒江顿时沸腾如鼎,无数白骨手爪破水而出。
秤星接连亮起时,老船夫看见自己当年捅死钦差的船篙竟插在江底,篙尖上还缠着半截染血的官袍。
"去把账册取来。
黑袍人突然将秤杆抛向老船夫,秤钩在虚空划出道金色裂痕,"秤星缺的这角,得用李家人的心头血补。
老船夫的魂魄不受控制地钻入裂痕,再睁眼时已立在李府朱漆大门前。
门环上的兽首铜环泛着血光,老船夫伸手去叩,指尖竟传来剧痛——那铜环竟在啃噬他的魂魄!
府内传来丝竹之声,老船夫循声摸到后花园,却见满园牡丹开得妖艳异常。
花瓣上滚动着血珠,花蕊中伸出惨白的人手,正将个婴孩拖入花心。
老船夫正要上前,忽觉背后寒毛倒竖——秤杆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秤钩正抵着个锦衣少年的后心。
"李家三郎?
老船夫认出这便是昨夜被秤钩剜心的公子哥,此刻少年却面色红润,周身缠绕着七道黑气。
秤星映出异象:这少年体内竟藏着七个冤魂,每个魂魄眉心都嵌着秤星碎片。
老船夫想起黑袍人说的噬魂蛊,秤杆突然暴长三尺,秤钩直取少年天灵盖。
少年却突然转身,嘴角咧到耳根:"老丈可识得这杆秤?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玉如意,如意头竟与秤杆上的龙纹严丝合缝。
两器相撞时迸出漫天星火,老船夫看见秤星映出的画面:三十年前李家老太爷从古墓里挖出个青铜匣,匣中除了这杆秤,还有本记载着噬魂蛊的秘籍。
"我李家才是过阴秤真正的传人!
少年突然狂笑,身后浮现出七具青铜棺椁。
棺盖轰然开启,走出七个与少年面容相似的古尸,每具尸身都穿着不同朝代的官服。
秤杆突然发出悲鸣,老船夫感觉魂魄要被撕成碎片——那七具古尸眉心的秤星,竟与黑袍人的一模一样!
危急时刻,老船夫怀中的赤玉突然发烫。
秤盘虚影在胸前展开,昨夜被秤钩剜心的恶魂们鱼贯而出,化作七道黑焰缠上古尸。
少年面色骤变,手中玉如意迸出万道青光,老船夫趁机将秤杆刺入自己心口——秤星缺角处涌出金红血雾,竟在虚空凝成黑袍人的虚影。
"原来是你偷了秤魂。
黑袍人虚影握住秤杆,秤钩上的银芒暴涨十丈。
七具古尸同时发出惨叫,眉心秤星接连爆裂,化作血雨浇在玉如意上。
少年突然七窍流血,周身黑气疯狂涌动:"老匹夫!
你夺我李家气运三百年,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老船夫这才惊觉,黑袍人虚影的右臂正在消散。
秤星映出的画面让他如坠冰窟:三十年前李家老太爷盗秤那夜,黑袍人本可追回神器,却因心软放走了抱着账册的钦差。
而那钦差,正是老船夫亲手害死的苦主!
"秤称天地,却称不尽人心贪念。
黑袍人虚影突然将秤杆塞进老船夫魂魄,"带着秤魂去城隍庙,三更时分……"话音未落,少年化作的血雾中突然伸出只骨爪,生生撕碎了虚影。
秤杆脱手飞出,在虚空划出道金色符咒,老船夫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已回到寒江渡口。
黑袍人真身正跪在秤杆前,左臂焦黑处渗出金血。
秤盘里的赤玉彻底碎裂,迸出的血雾凝成幅血色地图,终点直指城隍庙地宫。
噬魂蛊母就在庙底。
黑袍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珠里浮着无数张人脸,"李家每代都会选个至亲喂蛊,待蛊虫成熟便剜心取血……"
老船夫突然想起昨夜秤钩上那颗孕妇的心脏,秤星映出的画面里,分明有个与少年七分相似的男子在旁冷笑。
他猛地攥紧秤杆:"所以昨夜你剜心时便知晓……""不错。
黑袍人突然抬头,焦黑的半张脸下露出森白牙齿,"秤星早显出李家血脉的印记,我本想借秤刑引出蛊母……"
话音未落,寒江突然炸开百丈水柱。
水幕中浮现出李府后花园的景象,七具青铜棺椁正从江底升起,棺盖上盘踞的噬魂蛊虫已化作人形。
老船夫看见每只蛊虫眉心都嵌着秤星碎片,而少年正站在棺椁阵眼,手中玉如意与秤杆遥相呼应。
"时辰到了。
黑袍人突然扯下整片黑袍,露出布满秤星纹路的胸膛。
每颗秤星都在渗血,在他脚下汇成条血河,"秤魂归位时,你要用我的心头血补全秤星。
老船夫这才发现,黑袍人胸膛正中嵌着半截秤杆,正是昨夜刺入自己心口的那柄!
血河突然沸腾,无数秤星虚影从河底升起。
老船夫感觉魂魄要被秤星撕裂,黑袍人却突然将他推进血河:"秤称三界,却称不出一个悔字。
老船夫在血水中沉浮,看见自己双手变成秤杆模样,秤钩上缠着三十年来所有善恶魂的因果线。
再浮出水面时,已站在城隍庙地宫入口。
石门上刻着七具持秤人像,每尊人像眉心都嵌着秤星。
老船夫将秤杆按在门中央,秤星突然亮起九道金芒。
石门轰然开启的刹那,他听见黑袍人最后的传音:"秤尾金莲开时,莫忘本心。
地宫深处飘着七盏人皮灯笼,灯油竟是暗红的血。
老船夫踩着满地骸骨前行,秤杆上的莲花虚影越来越清晰。
转过第七个弯道时,他看见了噬魂蛊母——那竟是个与黑袍人面容相同的女子,心口插着半截秤杆,秤盘里盛着颗仍在跳动的七窍玲珑心。
"三百年了。
女子突然开口,声音与黑袍人如出一辙,"当年我夫君盗秤救世,却被你们这些伪君子说成偷窃。
秤杆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向女子,秤钩刺入她心口的瞬间,老船夫看见秤星映出的真相:原来黑袍人夫妇才是真正的过阴秤传人,李家老太爷不过是个窃取神器的叛徒!
女子胸口的七窍玲珑心突然迸裂,化作七道血光没入秤杆。
老船夫感觉魂魄要被秤星撑爆,秤盘里绽开的金莲却将他死死护住。
女子化作飞灰前最后笑道:"秤称善恶,却称不透人心险恶。
你且看看,这杆秤里藏着多少冤魂……"
秤杆突然发出龙吟,老船夫被吸进秤盘世界。
他看见三十年来所有被他渡过的善人正在遭受天罚——那个分饼的货郎因饼里掺了观音土,此刻正被饿鬼啃食;救人的书生为保清名,竟将溺水孩童的尸体沉入深潭;守孝的孝子为夺家产,活活闷死了卧床的老父……
"原来如此!
老船夫突然狂笑,秤杆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善恶岂是秤杆能称?
分明是人心作祟!
他猛地拔出秤杆刺向自己心口,秤星缺角处涌出的不再是金红血雾,而是三十年来所有善魂的悔意。
秤盘里的金莲瞬间化作血莲,将秤杆上的龙纹染成赤红。
地宫开始崩塌时,老船夫握着彻底蜕变的秤杆冲出地面。
寒江渡口已化作血海,七具青铜棺椁正在吞噬渡客的魂魄。
少年站在江心,眉心的秤星已变成血色:"老东西,你终于明白了?
这世间本无善恶,唯有……"
话音未落,老船夫已将秤杆刺入自己天灵。
秤钩从他后心穿出时,竟勾着颗还在跳动的金红之心。
秤星瞬间补全,整条寒江响起龙吟。
七具棺椁同时炸裂,噬魂蛊母的残魂从江底升起,却被秤杆上的血莲一口吞没。
少年发出非人的惨叫,眉心血色秤星接连爆裂。
老船夫的魂魄开始消散,却笑着将秤杆抛向虚空:"去称你的天地吧。
秤杆化作金龙破空而去时,他看见黑袍人完整的面容在云端浮现——那竟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黎明破晓时,渡口的老柳树下多了杆血色秤杆。
秤盘里盛着朵永不凋谢的莲花,秤钩上缠着缕金红丝线,直通三十里外的李府废墟。
有货郎说,昨夜听见废墟里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个声音在反复低语:"秤称三界,却称不尽人心……"
血色秤杆没入云霄的刹那,寒江骤然凝成赤玉。
老船夫消散的魂魄化作万千星屑,却有一缕金红始终缠绕秤钩。
江底沉睡的七十二根玄铁锁链突然齐齐震颤,每道锁环上都浮现出细密的秤星纹路。
锁链破水而出的瞬间,整片天地响起青铜编钟的轰鸣,云层裂开处,隐约可见九重宫阙的飞檐。
少年李元昭立在江心,眉心血色秤星已蔓延至半张面孔。
他手中玉如意正疯狂吞噬着周遭魂魄,每吞一个魂火,如意头便多出一道血纹。
此刻他脚下已堆满渡客的骸骨,却仍对着虚空癫狂大笑:"老匹夫!
你以为毁了秤魂就能断我李家气运?
话音未落,血色秤杆自云端倒悬而下。
秤钩上的金红丝线突然暴涨万丈,竟将整片江域织成蛛网。
李元昭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见每根丝线上都悬挂着记忆碎片,三十年来李家犯下的每桩罪孽都在光影中流转。
最刺眼的那片,正是昨夜地宫中噬魂蛊母消散前,用最后魂力凝成的画面:
三百年前某个雪夜,真正的过阴秤传人夫妇正用秤杆挑开李家祖坟。
男子的黑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秤杆上的龙纹每亮起一次,坟茔中便飞出道青烟。
女子捧着盏青铜灯,灯芯燃着的竟是活人魂火。
李家先祖以活人殉葬,秤星映出七百二十具枉死骨。
男子声音清冷如寒江,"今日便用这杆秤,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画面陡转,李家老太爷带着二十死士从暗处杀出。
秤杆在混战中折断,秤钩深深刺入男子心口。
女子为护夫君,竟将半截秤杆生生拍进自己胸膛。
李家老太爷夺秤狂笑时,谁也没注意到断秤深处渗出的金红血珠,正悄然没入老船夫的渡船……
"原来如此!
李元昭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七枚血色秤星,"我李家世代背负的诅咒,竟是你们这些蝼蚁强加的!
他手中玉如意突然迸出万道血光,每道光芒中都浮现出具持秤人像——或怒目金刚,或慈悲菩萨,却都眉心嵌着秤星。
血色秤杆发出龙吟,秤盘中的血莲骤然绽放。
老船夫消散前的那缕金红化作人形,竟与秤杆上的龙纹融为一体。
金龙破空而出的刹那,整条寒江开始逆流,江底沉船中的冤魂纷纷浮出水面。
最醒目的那具,正是三十年前被老船夫杀害的钦差,此刻他手中还攥着半截带血的船篙。
"李家小儿,可识得此物?
金龙口吐人言,龙须上缠绕的正是老船夫那缕金红。
李元昭瞳孔骤缩,他看见船篙尖端滴落的血珠在虚空凝成幅地图——那竟是李家三百年间所有密库的方位,每个红点处都埋着具持秤人骨。
玉如意突然发出悲鸣,李元昭发现掌心正在碳化。
血色秤星顺着经脉爬上脖颈,在他喉间凝成枚秤砣印记。
你可知为何李家每代必出噬魂者?
金龙盘旋九重,龙爪中握着颗跳动的七窍玲珑心,"秤称天地,却称不出人心贪欲。
你族人每剜一次心,秤杆便多一道裂痕。
李元昭突然七窍流血,周身浮现出七百二十个冤魂面孔。
他听见祖母临终前呢喃的"秤星噬主",看见父亲将族中稚童投入炼蛊炉时的狞笑,更感受到自己体内蛊虫啃噬五脏六腑的剧痛。
最可怕的是,那些被他吞噬的魂魄正在反噬,每个魂火中都伸出秤钩,要将他的三魂七魄撕成碎片。
"不!
我才是天命所归!
李元昭突然将玉如意刺入天灵,眉心血色秤星化作漩涡。
整片天地突然暗下来,唯有他心口的漩涡吞噬着所有光亮。
金龙发出震天龙吟,龙尾扫过处,虚空裂开道金色缝隙——缝隙中浮现出九重秤台,每重秤台上都站着个持秤人影。
最下层的秤台上,黑袍人夫妇正相拥而立。
男子胸口的断秤仍在渗血,女子却将半截秤杆刺入自己心口,金红血珠顺着秤杆流向龙纹。
以吾之血,补秤之缺。
女子声音清越,血珠在虚空凝成朵血色莲花,"秤称三界,却称不尽人心善恶。
今以我夫妻魂魄为引,愿后世持秤者……"
话未说完,李家老太爷的刀光已至。
黑袍人将妻子推向秤台深处,自己迎着刀光化作漫天星斗。
女子怀中的青铜灯突然炸裂,灯芯魂火化作七十二道金线,没入正在崩塌的秤台。
老船夫那缕金红,正是其中最细弱的一缕。
"原来如此……"李元昭的惨叫混着雷鸣响起,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秤星化。
每道血纹都是柄秤钩,每颗秤星都是张吞噬魂魄的嘴。
金龙突然俯冲而下,龙爪中的七窍玲珑心化作漫天星雨,每颗星子都映出段持秤人的往事:
有持秤者因怜悯恶魂,被秤钩反噬成魔;有持秤者滥用神权,被秤星镇压在九幽之下;更有持秤者以自身为秤,称量天地时魂飞魄散……星雨落尽时,虚空中的九重秤台只剩下最上层那座,台上站着的竟是老船夫的模样。
"秤称三界,却称不尽人心。
老船夫的虚影对着金龙叩首,"三十年前种下的因,今日该结果了。
他忽然转身望向李元昭,被秤星吞噬大半的面容露出悲悯:"你可愿随我去看看,真正的善恶该如何称量?
李元昭正要拒绝,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秤台。
每接近一重秤台,便有段记忆涌入脑海:他看见幼年时的自己,将跌倒的乞儿扶起;看见少年时为救落水孩童,在寒江泡了整夜;更看见继任家主那夜,面对噬魂蛊时眼底的挣扎……
"原来我也曾有过善念。
李元昭突然泪流满面,秤星吞噬的速度骤减。
金龙发出清越龙吟,九重秤台突然旋转起来,每重秤台都射出道金光,在虚空凝成杆通天彻地的巨秤。
秤盘是流转的星河,秤钩是盘踞的混沌,秤杆上则站着无数持秤人影——有仙风道骨的老者,有稚气未脱的孩童,更有双目已盲却仍紧握秤杆的妇人。
老船夫的虚影飘到秤杆中央,对着漫天星斗长揖及地:"后世弟子李守拙,以残魂叩请诸位先贤。
他忽然伸手握住秤杆,金红血珠顺着掌纹流向秤星。
每颗被血珠浸染的秤星都亮起金光,秤盘中的星河开始倒流,秤钩上的混沌渐渐清明。
李元昭感觉体内的秤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股暖流。
他看见自己双手变得透明,掌心却浮现出细密的秤星纹路。
金龙突然化作光雨没入秤杆,秤盘中的星河凝成面水镜,镜中映出的竟是三十年后的寒江渡口:
老柳树下坐着个垂髫稚子,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秤砣。
对岸的货船靠岸时,船头站着个黑袍青年,手中秤杆上的龙纹与金莲交相辉映。
最诡异的是,青年身后跟着的竟是李元昭的面容——只是那面容上再无戾气,眉心嵌着的秤星流转着温润金光。
"秤称天地,善恶自在人心。
老船夫的虚影开始消散,却将手中秤杆抛向水镜,"去吧,去寻那真正该称量之物。
秤杆穿过水镜的刹那,三十年后的寒江突然沸腾,江底沉睡的七十二根玄铁锁链同时冲天而起,在虚空凝成新的秤盘。
李元昭感觉魂魄要被撕裂,却见秤杆上的金莲突然绽放。
每片花瓣都化作个持秤人影,有持善秤的仙子,有握恶秤的金刚,更有怀抱婴孩的妇人——那妇人眉心秤星下,分明藏着半截断秤的纹路。
"原来我们都在秤中。
李元昭忽然大笑,笑声震得虚空皲裂。
他对着消散的老船夫虚影叩首,眉心血色秤星彻底化作金红。
当最后一片魂魄融入秤杆时,九重秤台突然坍缩成点金光,没入他即将消散的眉心。
寒江渡口,三十年后的那个清晨。
黑袍青年手中的秤杆突然震颤,秤盘中的星河泛起涟漪。
他转头望向江面,正见对岸的稚子画完最后一笔秤砣。
秤杆上的金莲无风自动,飘落的花瓣在沙地上凝成行小字:秤称三界,心量众生。
青年忽然泪流满面,他看见自己掌心的秤星纹路正在生长,每道纹路中都流转着无数记忆。
有老船夫摇橹渡客的身影,有黑袍人夫妇相拥而立的画面,更有李家七百二十代人或善或恶的魂光。
当最后一道纹路闭合时,他眉心的秤星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
"原来持秤者,本就是秤。
青年对着虚空长揖及地,秤杆上的龙纹突然活过来,化作条金龙盘踞在他肩头。
江面上的雾气自动分开,露出条通往九重天的金桥。
桥的尽头,隐约可见九重秤台正在重组,每重秤台上都站着个新的持秤人。
而在三十年前的此刻,寒江渡口的老柳树下,那杆血色秤杆突然化作齑粉。
粉末随风飘散时,整条江域下起了金红细雨。
有早起的货郎看见,雨水中浮现出无数持秤人影,他们或悲或喜,或怒或嗔,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深深叩拜。
雨停时,渡口青石板上多了行用雨水写就的小字:秤称天地,不秤人心;心若向善,万物皆秤。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那行字突然化作七十二道金线,没入正在苏醒的寒江深处。
从此江中再未有过沉船,每逢月圆之夜,总有人看见江底有金龙巡游,龙爪中握着的秤杆上,金莲与血莲同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