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史记》在语言上的这一大特点，才能品味到《史记》之妙

《史记》在语言上最大的特点之一是什么？

答曰：《史记》在语言上最大的特点之一，便是善于使用符合人物身份的语言来表现人物的神情态度和性格特点。

《史记》极其精妙地运用高度个性化、贴合人物身份地位的口语化表达，传神地刻画人物的神态、心理和核心性格特征，从而达到“闻其声如见其人”的艺术效果。

这不仅是其文学性的重要基石，更是司马迁塑造人物、展现历史真实感的关键手段。

项羽：“彼可取而代也！”

刘邦：“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写同样的意思，但却有不同的韵味，截然不同的人格，便在读者心中出现了。

这是“个性化”与“身份贴合”的深度结合：

司马迁的“口语化”并非简单的俚俗白话，而是经过高度提炼、精准匹配人物身份（包括出身、地位、职业、文化修养、地域背景、当下情境等）的语言。

项羽：“彼可取而代也！”

身份贴合：出身楚国贵族，力能扛鼎，性格刚烈。这句话简洁、直接、斩钉截铁，毫无修饰，充满了霸气和蔑视，完全是武将本色、贵族骄子的口吻。“取而代”三字，赤裸裸地表达了夺取最高权力的野心和自信，甚至带着一丝狂妄。语气短促有力，如同宣言。

刘邦：“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身份贴合：出身底层（亭长），带有市井气息，性格圆滑机变。这句话包含感叹词“嗟乎”，流露出由衷的羡慕和向往。“大丈夫当如此也”更像是在抒发一种人生理想和感慨，而非直接的夺权宣言。语气中带着赞叹、向往甚至一丝丝自卑后的渴望，更符合一个有野心但尚未得势的“小人物” 的心理状态。

同一场景，面对同一对象（秦始皇的威仪），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通过这短短两句话，其性格差异、野心表达方式、甚至出身背景带来的语言差异，都跃然纸上。

这些口语不仅仅是“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是“怎么说的”，直接反映了说话时的神情态度和心理活动。

项羽的话，仿佛能看到他目光灼灼、手指前方、豪气干云的神态。

刘邦的话，则能感受到他仰望帝驾、啧啧称叹、内心波澜起伏的样子。

这种语言的魅力在于，它省去了大量神态、心理描写的铺陈，仅凭人物自己的话语，就让读者直观地捕捉到其内心的瞬间动态和性格底色。

从而，成为塑造丰满人物形象的核心手段。

这种精准的口语运用，是《史记》人物形象“活”起来的关键。它让人物摆脱了史书常见的“脸谱化”或“概念化”叙述，变得立体、丰满、有血有肉。

陈涉（陈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一句感叹，将这位底层起义领袖不甘平庸、胸怀大志、睥睨大众的性格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吕不韦：看到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公子异人，说“此奇货可居！”一个精明的商人视角，用“奇货可居”这个极具商业色彩的比喻，生动刻画出他敏锐、投机、将政治视为买卖的商人本质。

李斯：看到厕所老鼠和粮仓老鼠的不同境遇，感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用老鼠作比，直接道出其追求功名利禄、重视现实环境的实用主义人生观。

这些例子都表明，司马迁善于捕捉最能体现人物灵魂本质的“那一句话”，用最贴近其身份、性格的口语表达出来，成为人物最鲜明的标签。

这种语言艺术极大地增强了《史记》的文学感染力，使其叙事生动，人物栩栩如生。

同时，它也服务于历史的“实录”精神。

虽然这些对话未必是史实中一字不差的记录——肯定有大量的艺术加工成分，但它们高度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逻辑，深刻反映了历史人物的真实精神面貌和时代语境，反而达到了更高层次的“艺术真实”，让读者感觉更接近历史的原貌和人物的本真。

因此，《史记》在语言上这一大特点——通过高度个性化、贴合身份的口语传神写照——其价值远超简单的“生动”或“口语化”。

它是司马迁洞察人性、驾驭语言的非凡功力的体现，是其塑造不朽历史人物群像的核心技法，也是《史记》能够跨越千年，依然让读者感受到历史人物鲜活生命力和时代气息的重要原因。

精读《史记》时，特别留意这些人物语言，是理解其文学魅力和历史深意的绝佳途径。

是《史记》作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在语言艺术上的巅峰成就之一。

后世的小说、戏剧等，在塑造人物对话时，无不深受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