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阴间磨坊

发布时间:2025-05-17 04:48  浏览量:4

民国十二年秋,河北滦县地界儿连着下了四十天黄子雨。青石沟村口的老槐树叫雨水泡得发了霉,树皮上生出一层绿毛,活像长满了铜钱大的苔藓。村东头那座青砖磨坊的烟囱早不冒烟了,可每到三更天,总能听见石磨吱吱呀呀转悠的响动,混着驴蹄子叩地的脆响,在空荡荡的村巷里撞出回声。

"铁柱啊,你听这声响,跟活人推磨似的。"李铁柱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线头在银牙间咬得咯嘣响,"自打王财主盘下这磨坊,咱村后生去当长工,就没见着活人回来。"

李铁柱正往磨盘底下塞稻草,听见这话手一抖,稻草簌簌落了满地。他抬头望望窗外,天阴得能拧出水来,磨坊那截高墙像把生锈的铡刀,横在村东头。"娘,明儿我头晌就去应工。"他往手心啐口唾沫,"王财主家管事的说,日头下山前能结清三斗高粱的工钱。"

老娘的锥子在发间蹭了蹭,线头穿过鞋底时带出细碎的摩擦声。"你爹当年……"话刚出口又咽回去,屋檐水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星子蹦到窗棂上,凉津津的。

"李家小子,东家交代了,新来的长工得先过'三关'。"赵二狗咧开满嘴黄牙,烟袋锅子往磨坊西墙根一指。李铁柱这才瞧见墙根下摞着三口腌菜缸,缸口封着黄表纸,纸上朱砂画的符咒叫雨水洇得模糊了。

缸底沉着三枚铜钱,李铁柱的手在糠皮里摸索半天,指尖忽然触到个冰凉的东西——不是铜钱,是截生锈的铁链子。他猛地抽回手,手腕上赫然多了道青紫的印子,活像被水鬼抓了一把。

"时辰到!"赵二狗突然扯着嗓子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李铁柱抬头看日头,才发觉天早大亮了,可磨坊里还是阴森森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攥着三枚铜钱往账房去,经过后院马厩时,听见柴火垛后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后生,留神脚下。"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李铁柱回头见着个瘸腿老头,正用树杈似的拐杖拨开草垛。老头左眼浑浊得像碗隔夜茶,右眼却精光四射,"这磨坊底下,埋着十八副人骨头呢。"

李铁柱刚要细问,赵二狗的鞭子"啪"地抽在青石板上。"的,又在这儿嚼舌根!"老头吓得一哆嗦,拐杖都扔了,连滚带爬往村西头去。李铁柱望着老头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爹出殡那天,送葬队伍里也有个瘸腿叫花子,当时往人家破碗里扔了半块高粱馍。

头个月活计还算轻省,李铁柱天不亮就套驴推磨,日头落山前总能磨出三石面。王财主家的大管家来验货时,总要用银针往面袋里扎三下,针尖不黑才给结工钱。有天晌午,李铁柱正给毛驴添料,冷不丁听见磨道底下传来"咚咚"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指节叩石板。

他趴在地上贴耳去听,声音却没了。刚要起身,后脖颈子突然吹来股凉风,混着股子陈年谷糠的霉味。"后生,半夜子时来东墙根下。"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惊得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天夜里,李铁柱翻来覆去睡不着。三更天的梆子刚响过,他轻手轻脚摸到东墙根。月光下,白日里见着的瘸腿老头正蹲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高粱馍。"后生,你娘当年给的恩情,老汉记到现在。"老头掰下半块馍塞给他,"吃下去,壮胆。"

李铁柱嚼着发苦的馍,听见老头压低声音:"这磨坊底下有暗道,直通乱葬岗。王财主每月十五,用驴车往城里送'阴间面',那面里掺着……"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月光下,李铁柱看见他领口渗出暗红的血迹。

"您咋知道的?"李铁柱要扶他,老头却像触电般躲开。"我瞎了的那只眼,是三十年前在磨坊里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话音未落,西边突然传来驴蹄声。老头一把将李铁柱推进柴火垛,"记住,子时三刻,磨盘底下有血渗出来的时候,把铜钱塞进石缝……"

"我的亲哥嘞!"刘寡妇一巴掌拍在洗衣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李铁柱的裤脚,"上月我男人去给王财主家送柴,回来就发了三天高烧,嘴里直喊'磨盘底下有人'!"

当夜李铁柱躺在磨坊草棚里,听见隔壁账房传来算盘声。子时的梆子刚响过,他摸到东墙根,照老头说的把铜钱塞进石缝。石缝里突然涌出股腥臭的血水,顺着墙根往磨道里淌。李铁柱跟着血迹走,在磨盘底下发现个暗门,门缝里透出幽幽的蓝光。

暗道里阴风阵阵,李铁柱攥着火折子往里走,越走心越凉——两壁嵌着十八个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蜷着个人影。走到最里头,他差点叫出声来:瘸腿老头被铁链锁在石柱上,胸口插着把生锈的镰刀。

"后生……"老头气息奄奄,"王财主和城里的洋行勾结,用死人骨灰掺面粉……那些长工……都被……"话没说完,头顶突然传来驴蹄声,李铁柱慌忙躲进空笼子。

暗道里亮起灯笼,王财主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锯:"这批货成色不错,够洋行做三百箱'仙丹'了。"另一个尖嗓门接话:"还是东家有办法,用活人磨面,骨灰掺进面里,那些达官贵人吃了,可不就飘飘欲仙?"

李铁柱听得后脊梁发冷,笼子里的霉味直冲脑门。等脚步声远了,他摸到老头跟前,老头已经断气了,手里攥着块带血的布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十五,城隍庙"。

七月十五中元节,李铁柱天不亮就赶着驴车往城里去。车斗里藏着半袋"阴间面",是他半夜从磨坊偷出来的。路过城隍庙时,他照老头说的把车赶进庙后院,果然见着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

"客官要化缘?"账房先生捻着山羊胡,眼睛却盯着车上的面袋。李铁柱掏出布片递过去,先生脸色突变,拽着他就往庙里走。后殿供桌底下有暗格,里头藏着本账册,李铁柱翻开一瞧,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村送来的"阴间面"数目,末尾盖着王财主和洋行的朱红大印。

"英雄!"账房先生突然跪下,"小人本是城里'济世堂'的掌柜,三个月前发现洋行用这面制药,吃死人无数……"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两人慌忙躲进神龛,透过供桌缝隙,看见王财主带着家丁闯进来。

"搜!"王财主一鞭子抽在神像上,泥胎菩萨的脸应声裂开。李铁柱攥着账册的手直冒汗,忽听得庙外传来锣鼓声,原是村里来请城隍爷看戏的。王财主骂骂咧咧带人撤了,李铁柱和账房先生趁乱逃出城隍庙。

当夜月黑风高,李铁柱带着账册摸回村。路过村口老井时,听见井台边有动静。凑近一瞧,竟是赵二狗在往井里倒东西。"二狗哥,这使不得啊!"李铁柱冲出去要拦,赵二狗却狞笑着举起扁担。

"铁柱兄弟,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扁担带着风声砸下来,李铁柱就地一滚,顺手抄起井绳缠住赵二狗的脚。两人扭打间,赵二狗的后脑勺"咚"地撞在井沿上,哼都没哼就软了。

李铁柱喘着粗气往井里看,月光下,井水泛着诡异的绿光,水面漂着层油星子。他忽然想起刘寡妇的话——她男人就是喝了这井水才发的疯。正要细看,村东头突然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等李铁柱赶到磨坊,火舌已经舔着了房梁。王财主带着家丁堵在门口,手里举着火把。"烧了这阴曹地府!"王财主嘶吼着,火把掉在稻草垛上,瞬间腾起丈许高的火龙。

李铁柱正要冲进去救火,背后突然传来马蹄声。账房先生带着官差赶到,火光中,李铁柱看见王财主的脸比纸还白。官差从磨坊地窖里拖出十八具骸骨,每具骸骨的腕骨上都拴着截生锈的铁链。

天亮时,磨坊烧成了白地。李铁柱在灰烬里扒拉半天,找出半块没烧化的磨盘,石缝里嵌着三枚铜钱,正是他头天捞上来的那三枚。他忽然想起瘸腿老头的话,把铜钱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埋在村口老槐树下。

后来听说,王财主在牢里用腰带上了吊,赵二狗的尸体在井里泡了三天才浮上来。再后来,村里集资盖了新磨坊,李铁柱当上了磨坊头。每当月圆之夜,他总能听见磨盘底下传来"咚咚"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叩石板。

如今青石沟的孩子们都知道,村东头那座新磨坊底下,埋着十八个冤魂。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李铁柱总会往磨眼里撒三把高粱,嘴里念叨着:"各位兄弟,吃饱了好赶路。"高粱粒落进石磨的声响,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雨夜,瘸腿老头用拐杖叩打青石板的声音。

这人间啊,有些磨盘看着是石头做的,有些磨盘却是人心变的。石磨能碾碎谷子,可碾不碎人心里那点善念;铁链能锁住手脚,却锁不住老天爷的眼。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