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弃置珠崖”到“再入版图”,海南岛为何被弃守500年
发布时间:2025-06-18 09:40 浏览量:1
阳光、沙滩、椰林摇曳——今天的海南岛是无数人心中的度假天堂。然而翻开尘封的历史,这个美丽岛屿曾有过一段长达五百多年的尴尬岁月:它被中原王朝“拉黑”了。从西汉元帝初元三年(公元前46年)朝廷一纸诏书放弃珠崖、儋耳二郡,到南朝梁武帝大同年间(公元535—546年)海南岛重归版图,其间五百多年的时光里,中原王朝对这座宝岛似乎选择了“视而不见”。这究竟是战略失误,还是无奈之举?
一、汉廷的决断:“珠崖”何以成“弃子”?
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雄才大略的刘彻将目光投向南方浩渺烟波之外的海南,置珠崖(治今海口琼山)、儋耳(治今儋州西北)二郡,将其纳入大汉版图,成为帝国最南端的海疆前沿。然而,帝国的雄心壮志很快撞上了现实冰冷的礁石。
《汉书·贾捐之传》记载了当时治理的困境:“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本不足郡县置也。”汉朝官吏带着中原的治理模式与文化优越感进入海南,与当地复杂的部族社会(主要是黎族先民)产生了激烈冲突。当地居民“数犯吏禁”,反抗此起彼伏。朝廷不得不连年发兵镇压,“吏士颇罹瘴毒”,士兵与官吏在湿热环境中遭受疟疾等热带疾病的肆虐,非战斗减员极为惨重。而维持驻军与行政机构运转所需的粮食物资,在当时落后的交通条件下需付出巨大代价由大陆转运,“率数岁一反”,成本高昂到难以承受。
公元前46年,一场关于海南岛命运的御前辩论达到高潮。待诏贾捐之(著名政论家贾谊曾孙)力主放弃,其核心论点直击要害:“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崖,专用恤关东为忧。” 在汉元帝和大多数朝臣看来,珠崖儋耳地处化外,民风迥异,治理成本远超其带来的实际价值(当时并未认识到其巨大的热带农业和海洋资源潜力),且牵制了大量本应用于应对帝国核心区(关东)危机的资源。最终,汉元帝下诏:“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不欲,勿强。” 珠崖、儋耳二郡被正式罢弃。自此,海南岛在中原王朝的官方版图上消失了。
二、五百年的“遗忘”:中原王朝的“冷处理”
汉弃珠崖后,海南岛并未成为权力真空。岛上的土著居民——主要是黎族先民的各个部族,在其首领(“峒主”)带领下,继续按照自身的社会结构和传统方式繁衍生息,在相对隔绝的环境中发展着独特的海岛文明。三亚落笔洞等遗址的发现,证明了岛上人类活动的延续性。
而中原王朝,在随后的东汉、三国、两晋长达五百余年的时间里,对海南岛基本采取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冷处理”态度:
东汉的回避: 光武帝建武年间(公元25-57年),伏波将军马援南征交趾(今越南北部),威震岭南。大军南下,海南岛近在咫尺,马援却并未顺势“收复”珠崖故地。《后汉书·马援传》对此未有明确记载,但结合其行军路线和战后对交趾地区的善后重点看,海南显然不在其战略规划之内。朝廷对海南的认知,大概仍停留在“得不偿失”的贾捐之论点上。
孙权的尝试与挫败: 三国东吴时期,孙权为巩固南方、拓展海疆,曾有过恢复海南的意图。赤乌五年(公元242年),孙权遣将军聂友、校尉陆凯率兵三万远征珠崖、儋耳。然而这次雄心勃勃的行动,结果却颇为狼狈。《三国志·吴书·陆凯传》附《三国志·吴书·全琮传》提到“军行经岁,士卒疾疫死者十有八九”,热带疾病再次成为征服者的噩梦,损失惨重,最终被迫撤回。这次惨痛失败,更加固化了中原政权对海南“瘴疠之地,难以居处”的刻板印象,此后数百年,再未有大规模主动经略之举。
晋室的无力: 西晋短暂统一,东晋偏安江南,中原板荡,五胡乱华。晋室自身风雨飘摇,对岭南的控制尚且时强时弱,更无力也无意去顾及孤悬海外的海南。地方官吏和史家的视野,也极少投向这片被视为“化外”的岛屿。海南岛在中原王朝的叙事中,彻底边缘化了。
三、梁武的契机:“再入版图”的关键转折
历史的转机出现在南朝梁代。梁武帝萧衍在位中后期(大同年间),一个关键人物改变了海南的命运——他就是俚人(岭南地区重要少数民族,与海南黎族关系密切)豪族首领冼夫人之兄(一说为冼夫人本人联络推动)、高凉(今广东阳江一带)太守冯融之子冯宝。冯氏家族作为朝廷委任的边疆大吏,长期经营岭南,深谙地方民族事务,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大约在梁武帝大同年间(公元535—546年),通过冯冼家族卓有成效的招抚工作(具体过程史料记载简略,但强调了“以德怀之”),海南岛的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隋书·谯国夫人传》追述:“(冼夫人)抚慰诸俚僚……海南儋耳归附者千余洞。” 这标志着海南岛上的众多俚僚(包括黎族)部落在其首领的带领下,主动或经协商后,表示愿意接受梁朝的统治,归顺朝廷。
梁武帝萧衍对此自然乐见其成。这简直是“躺赢”:不用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跨海远征,不用担忧可怕的“瘴疠”,凭借地方实力派的威望和有效沟通,就实现了名义上的主权回归。朝廷顺水推舟,废除了自汉元帝以来五百多年有名无实的“珠崖”称号,在海南岛西北部重设崖州(治义伦县,今儋州市西北),下辖义伦等县,重新将海南岛纳入国家正式行政建制。海南岛结束了五百多年的“弃置”状态,正式“再入版图”。这一次的回归,建立在岛内主要势力主动归附的基础之上,为后世隋唐对海南的有效治理奠定了基础。
四、历史的余思:成本、认知与边缘的互动
海南岛五百年的“弃置”史,是一部中原王朝边疆经治理念与实践的生动教材:
成本效益的冷酷权衡: 汉弃珠崖的核心逻辑是统治成本(军事镇压成本、行政维持成本、人员伤亡成本、物资转运成本)远超其所能提供的、被当时认知所局限的收益(税收、战略价值等)。在帝国资源有限且核心区面临压力时,边缘地带往往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地理与认知的局限: 古代对热带海洋岛屿的地理、气候、疾病认知严重不足,“瘴疠”成为巨大的心理和现实障碍。交通技术的限制也极大增加了控制难度。中原王朝对海南岛的真实价值(热带物产、海洋资源、海上交通节点)长期低估。
“边缘”的韧性与能动: 这五百年绝非海南历史的空白。岛上居民(主要是黎族先民)在相对独立的环境中持续发展,形成了独特的社会文化结构。梁朝的成功“再入”,关键并非武力征服,而是通过冯冼家族这样的中介,与岛上主要势力达成妥协与合作,承认了地方豪酋的实际权力,采用了更为灵活的羁縻方式。这种“以夷制夷”、尊重地方实际的策略,比单纯的军事征服更具可持续性。
从“弃置珠崖”的决绝,到“再入版图”的顺势而为,海南岛五百年的“游离”史,映射着古代中原王朝经略边疆的困境、选择与智慧。当苏东坡在北宋绍圣年间被贬儋州,惊讶地发现此地竟有“弦诵声”(学堂读书声)时,他或许不会想到,这片看似蛮荒的土地,竟承载着如此跌宕而深刻的历史记忆——一个关于选择、遗忘与重新发现的漫长故事。
中原王朝的“遗忘”非是彻底消失,而是治理重心的艰难抉择。海南岛的回归,恰恰印证了历史演进中双向奔赴的力量:当中央政权找到更智慧的治理之道,当岛屿本身孕育出连接的契机,版图终会弥合岁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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