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殷周之变:三千年前,中国的维度格局便已远超西方人
发布时间:2025-06-27 08:05 浏览量:1
前面我们已经说了,殷人对杀人祭神有着一种变态的狂热。他们重宗神而轻人文,排斥他群,缺少普世价值,加之流行族内通婚,所以文化虽高,但无法凝聚他族。
考古也发现,商朝的城邑或侯国很重视商文化的独特性,与土著人群泾渭分明,很少出现文化和民族融合现象。特别是到殷商末年,帝乙和帝辛确立了“新派”宗教,即不再祭祀山川河岳等自然神,也不再动不动就占卜祭祀,只按时祭祀历代先王(董作宾《殷历谱》)。结果,殷商的万神殿崩塌了,很多归附的异族首领都被排斥出了殷商统治集团(如召方首领召公奭,苏国国君苏忿生、有莘氏国君兼商朝太史辛甲等),转而与周人结盟。毕竟,原先的自然神可以包含一些非商族起源的神灵,为异族参与殷商朝政提供了少许空间。而且祭祀被规范了下来,神职人员就少了很多宗教权力,他们的地位也因此遭到了削弱,因而日益不满。可商纣王(帝辛)还变本加厉,热衷于用殷商贵族来献祭,导致人人自危,甚至有些商朝高层亡命出逃。《史记·周本纪》:“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所以即便商纣的武力、智慧乃至魅力都超群(注1),但周人一击,殷王朝立刻众叛亲离,瓦解灭亡。
而这,其实也与二族的宗教观念有关。殷人的“帝”虽然能呼风唤雨,给人间降祸赐福(帝令其雨,帝其降祸),但他们本质是殷人的宗神,本身没有任何道德属性,其庇佑殷人,只因为那是他们的后裔,而殷人取得他们欢心的办法只有杀祭献牲,供其歌舞,诚惶诚恐,顶礼膜拜。
究其根源,殷商是东亚上古蛮荒时代唯一的成熟青铜文明与商业民族,他们还有战象和双轮马车,和依旧处于石器时代的落后部族相比,商朝的武力具有压倒性优势,所以他们内心充满了民族优越感与不安全感。他们鄙视周边的异族,常常镇压他们,杀祭他们,更加不会信任他们,甚至有时也不信任自己的族人(中商时期商人曾有多次内乱)。所以商人并不认为鬼神会有明确的善恶观念,或者说,商人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善恶观念。其甲骨文中的“德”字,也只是用来表示得失,引申为无原则的恩惠,并无道德之意。《尚书·盘庚》中虽提到德治与天命观念,但此文恐怕经过周人的篡改(注2)
事实上,德的道德之意,正是周人发明,他们在甲骨文的“德”字下面加了一个“心”(见何尊金文),意思是“心中所得”,即内心世界的得失和曲直(注3)。
基于此,周人吸收了殷人的上帝宗教并对其进行了改造(注4),并从西戎那里借来了一位新神祇“天”,并逐渐用“天”来代替殷人“上帝”的概念。这位被杂糅而成的新神,是一个有理性、有判断力的普世性神明,而非族群专有的守护者,且较之美食歌舞,它似乎更喜欢下民的优良品德,故只庇佑有德之人与有德之族。换句话说,武王翦商之后,“大邑商”就变成了“天下周”,这专制的上帝也变成了立宪的天神,并超越部族与国家的界限,成为了一个人间道德的守护者与人类行为的裁判者。这是中国文化演变过程中的一个极重要的突破,可说是开辟鸿蒙,将史前的文明带入轴心时代(注5),甚至已有了如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雏形。
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文化基础,我们中国人的民族观念与世界其他国家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向来强调统一、融合、平等。而与之相对的某些国族则强调独立、纯正、高贵,讲究自由主义与自我中心主义,而不易接受我们这种“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
总之,周人在物质文明的发展上虽不如殷人,但在精神文明上非常先进,所谓“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所谓“敬鬼神而远之”,也就是说,周人采用的是世俗的人文主义立场,与极端宗教行为保持距离,拒绝诸神直接干预人间事务,把他们奉送到距离尘世极为遥远的彼岸世界。所以殷周之变,可以说是华夏文明最彻底的一次自我否定与重生,后世中国的文化基础,亦由此奠定。
注1:《荀子·非相篇》:“(纣王)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史记·殷本纪》):“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
注2:比如文中有“殷降大虐”之语,可商人是迁到殷地后才被称为殷的。李济认为其很难视为与盘庚同时代的,屈万里等人也倾向认为此篇的原文写于殷商后期或晚至西周早期。
注3:详见王国维《殷周制度论》,侯外庐《中国社会史论》,李济《安阳》,及易中天《易中天中华史·奠基者》。
注4:周人本是文化比较弱后的部族,所以不仅宗教,另外也吸收并改造了殷人的青铜技术与文字书写。在殷商晚期周人建国前夕都还没有文字,且尚处石器时代,并无青铜铸造技术(偶有铜器也是质量很差的红铜);周人最初的宗教可能是巨人神,故古书有姜嫄践巨人足迹而生其祖先后稷的传说。
注5:如两河与古埃及文化就没有出现这样的普世道德神,最终只停留在前文明阶段而没能发展出轴心时代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