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 刘裕病逝北魏大举南侵 力不从心刘宋弃守中原
发布时间:2025-07-10 17:10 浏览量:2
因为已经放手让太子拓跋焘处理朝政,所以,搬到西宫居住的拓跋嗣本质上已经算是北魏的太上皇了,只不过没有正式宣布退位罢了。
东宫通常是太子居住的地方,西宫往往就是太上皇居住的地方。整座皇宫正中间位置的宫殿是主殿建筑群,是皇帝居住和办公的地方,核心大殿在魏晋时期叫太极殿,明清时期叫太和殿。东宫位于皇宫的东边,西宫则位于皇宫的西边。东宫和西宫也是一个建筑群,不是一座单独的宫殿。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两位太上皇,唐高祖李渊后来居住的太安宫,唐玄宗李隆基后来居住的甘露殿,都属于西宫范畴。
因为身体状况比较差,搬到西宫的拓跋嗣以为自己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就是混吃等死,可万没想到有一个人比他还心急,最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率先抵达黄泉,让拓跋嗣还有机会再干一番大事。
这个人就是南朝刘宋的开国皇帝,刘裕。
早在拓跋嗣立拓跋焘为太子的前两个月,即公元422年三月,刘裕就已经病重,此时刘宋政权刚刚建立一年多。也难怪当初刘裕着急从关中回来,要是继续北伐还真就来不及称帝了。
刘裕病得非常严重,太尉刘道怜、司空徐羡之、尚书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五人寸步不离,日夜侍奉汤药。
群臣建议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天仪式,将希望寄托于上苍,希望老天爷能保佑刘裕转危为安。可刘裕出身行伍,一生戎马,从来不信神鬼之说。称帝后史官曾多次询问刘裕,想了解关于刘裕的一些异象,就是没当皇帝以前的一些异于常人的现象,结果被刘裕一口回绝。所以,《宋书》里关于刘裕没有任何异象记载。
所以,刘裕毫不犹豫地回绝了百官的建议,最终只让侍中谢方明去祭拜了一下宗庙,希望列祖列宗能保佑刘宋。
和拓跋嗣一样,临终前的刘裕最担心的也是继承人问题。
刘裕420年称帝时就立了世子刘义符为皇太子,但当时刘义符只有十六岁,而且资质平平。
根据史书记载,刘义符就是个只顾玩乐、对朝政毫无兴趣的大男孩,身边聚集的都是一些喜欢阿谀奉承的奸邪小人。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徐羡之、谢晦等人指使史官这么写的,作为后来废黜刘义符的理由。但是,不管史书有没有夸张,刘义符能力不足这是肯定的。刘裕对此看得非常清楚,病重期间还和心腹谢晦讨论过这件事。
谢晦说:“陛下年事已高,应当考虑如何让大业万世永存。因此,选谁作继承人至关重要,千万不能让没有能力的人担当大任。”
谢晦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太子刘义符能力平庸,难堪大任。
刘裕当然听得明白,于是就问:“那你觉得庐陵王如何?”
庐陵王就是刘裕的次子刘义真,当初镇守关中的那位,此时十五岁。刘义真在关中期间赏罚无度,受身边小人蛊惑,杀了最重要的辅臣王修。很显然,庐陵王并不比刘义符好到哪去。
谢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刘裕说:“臣需要再去观察一番。”随后找个机会去庐陵王府见了见刘义真。回来后,谢晦对刘裕说:“庐陵王德轻于才,非人主也。”(《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庐陵王才德浅薄,不是做帝王的料。
刘裕点头,表示赞同。
几天后,刘裕改任刘义真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都督豫、南豫、雍、司、秦、并六州诸军事,调刘义真出京,镇守历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境内)。
至于太子,刘裕明知刘义符能力不足却毫无办法,别说此时已病入膏肓,即便身体硬朗,太子又岂能随意废立?刘裕顶多就是像拓跋嗣那样,去世前为太子配上一些得力的辅臣。
刘裕病情迅速恶化,两个月后,公元422年五月,刘裕病危。
临终前,刘裕为太子刘义符安排了四位辅臣,也是托孤大臣,包括: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
巧合的是,拓跋嗣同样也是在公元422年五月下诏,给太子拓跋焘配了左辅右弼等多位辅臣。
弥留之际,刘裕叮嘱太子刘义符:“檀道济虽有谋略和才干,但并无远志,不像他哥哥檀韶那样难以控制。徐羡之和傅亮应当不会有什么异图。至于谢晦,此人多次随我南征北战,颇有计谋,善于机变,如果出问题他最有可能。”
接着,刘裕下了生命中最后一道诏书:“我大宋王朝以后若是有年幼之主,可将大事委托宰相处理,母后不得干政。”
公元422年五月,癸亥日,刘裕驾崩于建康宫西殿。
刘宋和北魏,刘裕和拓跋嗣,一南一北两位大佬,竟在同年同月为继承人配置了辅政大臣,完成托孤大事。历史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巧合。
这样的场景太具有戏剧性,如果是一部电影,我们将会看到两组镜头来回切换,一组是北魏的平城,一组是刘宋的建康。这两组镜头的场景极其相似,可结局却有天壤之别。
平城,拓跋嗣为十四岁的太子拓跋焘安排了南平公长孙嵩、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白马公崔浩、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丘堆,共六位辅政大臣,称为“左辅右弼”。同时以会稽公刘洁、门下奏事古弼和直郎(北魏官职名)卢鲁元三人为太子属官,分管东宫机要。
建康,刘裕为十六岁的太子刘义符安排了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共四位辅政大臣。
年仅三十岁的拓跋嗣和时年五十九岁的刘裕都因为久病不愈认为命不久矣,于同年同月安排后事。最终,刘裕走得更急一些,托孤当月即病逝,拓跋嗣则病病怏怏的又多活了一年。
尽管刘裕和拓跋嗣的父亲拓跋珪属同辈,比拓跋嗣大了二十九岁,可说起这次的托孤结局,年纪轻轻的拓跋嗣却完胜刘裕。
在拓跋嗣精心安排的辅政大臣的辅佐下,继任者拓跋焘不但始终稳坐皇位,随后更是开启征战模式,逐一消灭周边各国,最终一统北方。相较之下,刘宋这边简直可以称为惨不忍睹,完全就是重蹈东晋覆辙。
苗头从刘裕在弥留之际叮嘱太子刘义符的话中就已经显露,刘裕自己安排的四位顾命大臣,竟然连刘裕自己都怀疑可能会有问题。
刘裕麾下干将云集,名臣荟萃,随便捞一个出来都是刘宋开国功臣、当世名将,这些人在刘裕面前毕恭毕敬、肝脑涂地,那是因为刘裕更牛,是群龙之首。可是,如果刘裕不在了呢?
刘义符,刘宋第二位皇帝,继位仅两年就被四位辅臣赶下皇帝宝座,接着就被送去见了老爹,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有,后人只能称其为“少帝”。被四位辅臣先废后杀的还有庐陵王刘义真,然后,被扶持上台的宜都王刘义隆又反杀了这批辅臣......
这还只是刘宋王朝政治乱局的序幕而已,此后,刘宋皇帝大多死于他杀,且往往伴随着皇族大清洗,刘宋短短五十多年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血腥的皇室屠杀史。
言归正传。
刘裕病逝的消息很快传到平城,拓跋嗣惊喜万分,首先想到的就是立即报仇。
丢在自己手里的滑台城,被晋军在黄河北岸屠杀的三万铁骑,所有这些都在召唤着拓跋嗣的复仇心理。这几年来,拓跋嗣一直在耐心等待这样的机会。
拓跋嗣亲自操刀这次南征。
拓跋嗣先让建义将军刁雍攻打青州,试探刘宋反应。
刁雍是东晋降将,原东晋尚书令刁协的曾孙,当年随司马休之、司马文思父子一起投奔北魏,被任命为建义将军、青州刺史。
公元422年六月,刁雍率军渡过济水攻打青州,结果大败,率残兵撤至大乡山。
刁雍之败并没有影响拓跋嗣南征的决心,但是,让拓跋嗣没想到的是,心腹谋臣崔浩却反对出兵。
崔浩说:“当初陛下没有因为刘裕是篡位而怠慢,仍旧接纳刘裕的使臣和贡品,刘裕对陛下也非常恭敬。如今陛下却要趁刘裕病亡之际大举南侵,若如此,即便得手也胜之不武。《春秋》上说,晋国大将士匄(gài)讨伐齐国时听说齐侯突然病逝,于是立即撤军。君子以不伐丧为大礼,以恩义为重,恩可以感动孝子,义可以感动诸侯。何况我们根本不可能一战而定江南,却要落个伐丧的不义之名,实在不值得。”
崔浩顿了顿,接着说:
“我们应当派使者前往江南吊祭,为年幼孤弱的刘宋继任者留足颜面,体恤他们遭遇的不幸。这样一来,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恩义,未来江南不攻自破。刘裕现在刚刚病逝,其党羽尚未出现矛盾,若这时大军兵临城下,他们必然同仇敌忾,死战拒敌,我们很难得手。不如暂时放一放,先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先内讧,将来他们互相争权,变乱四起,那时我们再顺势南下,可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淮北之地。”
当初刘裕在黄河北岸用却月阵大败长孙嵩后,拓跋嗣被迫同意借道,刘裕心存感激,当时就送给北魏大量江南特产。后来拿下关中,刘裕又专门派使者带着礼物去平城答谢,拓跋嗣也派使者回访建康,两家客客气气。
崔浩话音刚落,拓跋嗣就把眼睛一瞪,高声质问:“当初刘裕趁姚兴大丧出兵关中,灭了秦国,我现在趁刘裕大丧去讨伐宋国,有何不可?”
崔浩答:“当初姚兴病逝时各皇子争权夺利,大打出手,长安城内人心离散,刘裕才抓住机会趁机出兵。现在刘裕虽死,可江南并未出现动乱,我们无机可趁,这两者岂能同日而语!”
拓跋嗣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但心意已决,不想再搭理崔浩。
崔浩确实很厉害,这时候就已经断定,刘裕死后刘宋政权一定会出现内讧,各方势力激烈争权,那时才是大举南下的好时候。可拓跋嗣此时一门心思想要报仇,一天也不愿多等。
其实,拓跋嗣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
早在去年,也就是公元421年的时候,拓跋嗣曾先后两次大规模征集战马。一次是二月,拓跋嗣下令境内每二十户百姓贡献一匹马,一头牛。三月,拓跋嗣又下令,所有六部百姓,养羊数超过一百头的,每户额外再贡献一匹军马。
这里说的“六部百姓”,是指拓跋嗣在公元417年时下的一个政策,当时将北魏境内仍保留部落制、以游牧生活为主的鲜卑等各族百姓划为天部、地部、东部、南部、西部、北部,共六大部落,即“六部”,分别设置天部大人、地部大人、东部大人等六部大人管理,各部大人由爵位是公爵的官员担任。这六个部落的百姓就叫“六部民”。
当初拓跋嗣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南下,这么做只是为了扩充骑兵,未雨绸缪。如果对手不是刘裕,拓跋嗣早就出手了,现在刘裕死了,拓跋嗣当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何况拓跋嗣现在身体很差,没有多少时间等待下去了。
所以,拓跋嗣不顾崔浩反对,坚持南征。
公元422年九月,拓跋嗣任命司空奚斤为晋兵大将军,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代行扬州刺史。任命交址侯周几为宋兵将军、交州刺史,安固子公孙表为吴兵将军、广州刺史,命二人随奚斤一同南下。
周几是平城本地人,汉族,拓跋嗣刚上台那年就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掌管守卫皇宫的禁军。公元415年北魏大饥荒时,拓跋嗣迁了一批饥民到河北定居,当时就安排周几率军镇守鲁口(今河北衡水市饶阳县),以安抚百姓,防止变乱。
出兵前,拓跋嗣召开战前军事会议,讨论先攻城还是先略地。
攻城还是略地?这个问题在之前那么多战争中还从来没有被当成问题,这次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攻城略地就是一回事,攻城就是略地,略地就是攻城,怎么拓跋嗣这次要分开呢?
这其实缘于北人不善攻城,而南人却善攻善守的缘故。
所谓先攻城,就是先盯住主要城池攻打,拿下黄河以南的几个主要城池之后,整个河南地区自然也就拿下来了。但是这对不善攻城的北魏来说比较困难,很容易久攻不下,导致被动。
所谓先略地,就是指先不打主要城池,先派骑兵横扫城池周边地区,切断各城池之间的联系,让这些城池变成一个个孤立的据点,无法坚持长久,最后再集中兵力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打。
下面就看看这次会议的内容。
奚斤的职务是“都督前锋诸军事”,也就是这次南征的前锋主帅,首先发言的就是奚斤。
奚斤言简意赅:“我建议先攻城。”然后就没了,也没展开说原因。
崔浩又站出来反对:“南人向来善于守城,当初苻氏进攻襄阳,历经一年仍未攻下。我们如果先攻他们的城池,一旦久攻不克,必会大挫军心,而南人却能趁机整兵而来。那时我军疲惫不堪,南人却士气正锐,我们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不如先放弃主要城池,兵分多路南下,以淮河为界,各自经略淮河以北地区,阻截江南援军的同时,尽快安排地方官员分管各地,收取租税。滑台、虎牢、洛阳这些主要城池就变成孤城,时间一久,无须我们动手,守军必会弃城而逃。即便守军不肯弃城,还在苦苦支撑,但最终还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崔浩说完后却没人搭理,因为大家都认为应该先攻城。接着公孙表也站出来支持奚斤,主张先攻城。
最后拓跋嗣拍板,按奚斤建议,先攻城。
公元422年十月,奚斤率步骑兵两万经邺城南下,渡过黄河后驻扎在滑台城东,然后全力攻打滑台城(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境内)。
结果却如崔浩所料,两万魏军猛攻多日,可滑台城巍然不动。
滑台守将是刘宋东郡太守王景度。
王景度一边死守城池,一边派人向驻守虎牢关的司州刺史毛德祖求援。毛德祖派司马翟广率三千步骑兵赶赴滑台增援。
奚斤本就已经手足无措,现在眼看刘宋援军就要抵达,于是更加心急。无奈之下,奚斤派快马向拓跋嗣告急,希望赶紧增派援军。
拓跋嗣大怒,大骂奚斤无能。骂完之后,拓跋嗣不顾病体,决定亲征。
拓跋嗣意识到崔浩提出先略地的方案是对的,临时又任命崔浩为相州刺史、加左光禄大夫,让崔浩随自己一起南征。
公元422年,十月,壬辰日,拓跋嗣带着五万大军自平城出发,经天门关(今山西省太原市阳曲县境内)南下,过晋阳后向东,经井陉口穿越太行山,抵达中山城(今河北省石家庄市平山县境内)。
奚斤正在滑台城下一筹莫展,听使者回来说拓跋嗣暴怒,还要亲征,大惊失色。
奚斤哪里还敢坐等援军,于是下令不计成本,日夜猛攻滑台,要赶在拓跋嗣到达之前拿下城池。
十一月,庚戌日,因兵少将寡,王景度最终还是没能撑下去,被迫弃城南逃,滑台失守。魏军士气大振,奚斤留拓拔苟儿镇守滑台,自己率军一路向西,要攻打洛阳。
毛德祖听说滑台失守,立即命增援滑台的翟广回撤,同时派大将姚勇错、窦霸两人率两千兵马迅速东进,和翟广会合后驻扎土楼(虎牢关以东,具体位置不明),阻击魏军。
奚斤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拿下仓桓(今河南省开封市东北)、雍丘(今河南省开封市杞县境内),随后进逼土楼。
翟广只有三千兵马,加上姚勇错和窦霸的两千人,一共也只有五千兵马,根本不是奚斤对手。尽管三人奋力死战,仍未能挡住魏军。土楼很快失守,翟广等人侥幸逃脱,五千人马非死即俘。
奚斤很快抵达虎牢关东边不远处的汜水镇,在镇东驻扎下来。
这时奚斤吸取了久攻滑台不下的教训,改用崔浩的建议,先略地。
奚斤留下公孙表看守辎重,自己率轻骑南下颖川、陈郡等地,横扫豫州各郡。
刘宋在这些地方本来驻兵就不多,北魏骑兵所过之处,各地郡守望风而逃,豫州大部很快尽归北魏所有。跑马圈地之后,奚斤又折回汜水镇,集中兵马攻打虎牢关。
2、决战青州竺夔死保东阳 力不从心刘宋弃守中原相比滑台,虎牢关才是这次北魏要啃的硬骨头。
面对人多势众的奚斤,守将毛德祖毫不畏惧,依托虎牢天险,轻松化解了多次轮番猛攻。
毛德祖,荥阳郡阳武县人(今河南新乡原阳县),祖上是东晋名将毛宝。刘裕第二次北伐时,毛德祖是王镇恶前锋军里前锋,真正的刀尖,所向披靡。
虎牢关,又名成皋关,位于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西北,汜水镇境内。从地图上看,虎牢关北边紧挨着黄河,南边是嵩山山脉。虎牢关向西一马平川,直抵洛阳,进而直入关中。所以,虎牢关是由东向西进出洛阳的必经之地,被视为洛阳的东大门,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历史上围绕虎牢关的战争不计其数,春秋战国时期多如牛毛,楚汉争霸时著名的成皋之战就发生在虎牢关。另外还有一个虚构的,但更为人所知的战争,《三国演义》里“三英战吕布”也是发生于此。
因为毛德祖的拼死坚守,奚斤止步于虎牢关前。
拓跋嗣得知后增派黑槊将军于栗磾(dī)率三千人从河内南下,驻扎在洛阳城北的黄河北岸,准备伺机渡河,先攻打洛阳。
毛德祖早有防备,派振威将军窦晃驻扎在洛阳城北,沿黄河南岸设防,于栗磾兵马不多,不敢轻易渡河。
拓跋嗣这次南征其实是多管齐下,奚斤只是前锋。拓跋嗣野心很大,想要一口吃掉刘宋在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全部领土。
就在奚斤受阻于虎牢关时,一直镇守广阿(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东)的安平公、徐州刺史叔孙建也接到了拓跋嗣下达的作战任务。
叔孙建的主攻方向是青州,也就是山东半岛。
公元422年十二月,拓跋嗣派中领军娥清、期思侯闾大肥(柔然人)率七千兵马,与交址侯周几一起和叔孙建会合,再由叔孙建统一指挥,合力攻打青州。
几路人马渡过黄河后驻扎在碻磝城(今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境内,当时在黄河以东)。
因为广固城已被刘裕焚毁,刘宋的青州治所改在了东阳城,今山东省潍坊市青州市境内,也就是青州刺史竺夔的驻地。当年刘裕灭南燕后,第一任青州刺史羊穆之选在广固城东边不远的阳水北岸新修了这座东阳城,作为治所。
竺夔一面着手加固城防,一面派人向建康求援。
宋少帝刘义符任命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作为前敌总指挥,和徐州刺史王仲德北上增援。同时,庐陵王刘义真也派了龙骧将军沈叔狸率三千兵马增援寿阳(寿春,今安徽淮南寿县),协助豫州刺史刘粹。
刘粹是刘毅族弟,早在京口举兵时就追随刘裕,后来尽管刘毅和刘裕反目成仇,但刘粹一直忠于刘裕。
公元423年正月,庚申日,檀道济率军抵达彭城。此时,拓跋嗣已由中山南下,抵达邺城。
虎牢关前,奚斤仍旧望关兴叹。无奈之下,奚斤决定绕过虎牢关,先攻打洛阳。
奚斤分出一部分兵马走黄河水路向西,抵达洛阳城北后和黑槊将军于栗磾会合,再一起攻打黄河南岸的刘宋振威将军窦晃。结果窦晃战败,洛阳门户洞开。
公元423年正月,于栗磾率军攻打洛阳。
刘宋洛阳守将、河南太守王涓之因兵力悬殊,没坚持几天便弃城南逃,洛阳失守。拓跋嗣任命于栗磾为豫州刺史,镇守洛阳。
虎牢关成了一座孤城。
刘宋自刘裕在世时就一直没在北方派驻重兵,各地守军非常薄弱,根本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北魏大军,很快就剩下几座孤零零的城池。
不过,北魏也有后方隐忧,就是北边的柔然。
这次拓跋嗣刚离开平城不久,即公元422年十一月,留守平城的太子拓跋焘突然率军亲征,从平城北上至塞上驻扎。塞上是泛称,通常指北方长城沿线。
史书没有记载这次拓跋焘亲征的原因,但此举绝不寻常。如果没有大事,拓跋焘绝不会轻易离开平城,应该是探听到柔然将会有所动作。郁久闾大檀不是庸碌之辈,北魏此时正全力南征,北方兵力空虚,大檀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公元423年正月,大檀突然率军南下。
不过,关于这一战,史书里简单到只有“蠕蠕犯塞”(《魏书.帝纪第三.太宗纪》)四个字,没有起因、结果等任何细节。但是,因为拓跋嗣的南征并没有受到这次大檀南侵的任何影响,以此推断,拓跋焘显然抵御住了大檀的进攻,没有分散拓跋嗣的精力。
拓跋焘,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已然显露出一代雄主的苗头。
也就是在这次柔然南侵后,二月,拓跋嗣下令修建长城和边镇。之前介绍拓跋嗣的时候曾提过,这次修的长城东起赤城(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境内),西至五原(今内蒙古包头市九原区),绵延两千多里,长城沿线还设有多处军镇。
刘宋这边,前敌总指挥檀道济虽然到了彭城,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兵马实在不多,无法分兵救援,虎牢关和青州,只能舍弃一个。考虑到彭城距青州更近,而且守将竺夔的兵力更少,檀道济和王仲德决定增援青州。
至于虎牢关,那就只能看毛德祖的造化了,根本没有援军。
叔孙建进入青州后同样按照崔浩的建议,放着东阳城不打,先略地,再攻城。
刘宋兖州刺史徐琰放弃尹卯城南逃,泰山、高平、金乡等郡相继失守,刘宋济南太守垣苗率众逃到东阳投奔竺夔。早前由东晋叛逃到济东一带聚众作乱的司马爱之、司马季之等人趁势投降叔孙建。
刘宋青州刺史竺夔将东阳城周边的百姓全都聚集到城内,然后下令坚壁清野,城外各县来不及运走的粮食,还有庄稼、禾苗全部毁坏。叔孙建派人四处抢粮,结果所获无几。
先前攻打青州失败的北魏建义将军刁雍听说拓跋嗣到了邺城,立即赶往邺城拜见拓跋嗣。
拓跋嗣见到刁雍后就问:“我听说你的族人中有人曾经绑过刘裕,不知和卿是什么关系?”
拓跋嗣说的这个人就是刁雍的伯父刁逵。早年刘裕未成名前曾借过刁逵三万钱,一直未还,最后被刁逵绑于府中逼债,刁氏因此和刘裕结仇。刘裕京口举兵后,刁逵作为桓楚政权的豫州刺史,兵败后被刘裕处死,刁氏也被灭族。刁逵侄子刁雍侥幸逃脱,后来投奔了姚兴。
刁雍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在后秦期间被任命为太子中庶子,辅佐太子姚泓。后秦灭亡后刁雍改投北魏,主动申请到黄河以南建立根据地,一度拥有两万部众。前番刁雍攻打青州不利,退至大乡山休整。
刁雍回答:“陛下说的这个人正是臣的伯父。”
拓跋嗣哈哈大笑:“那刘裕父子应当很忌惮卿了。”
拓跋嗣很快收敛笑容,继续说:“这次叔孙建进入青州后,百姓藏的藏躲的躲,不见人影,庄稼也都被竺夔毁了,导致补给困难。一旦久攻不下,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卿在河南经营多年,在百姓中素有威望,希望卿设法助叔孙建一臂之力。”
拓跋嗣任命刁雍为北魏青州刺史,配给一批军马,让刁雍招募军士,协助叔孙建攻打东阳,尤其利用自身影响呼吁百姓支持魏军。
刁雍立即赶赴青州,往来奔波于青州各郡县,一边积极募兵,一边安抚百姓,劝百姓返回家中,恢复生产生活。在刁雍的劝说下,百姓们陆续返回村寨,很多人还主动捐出粮食。叔孙建的粮草问题暂时得到解决,于是加紧攻打东阳城。
竺夔的东阳守军只有一千余人,加上前来投奔的济南太守垣苗带来的部下,守军总共一千五百人,而叔孙建的兵马是三万人。“叔孙建将三万骑逼东阳城,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但是,因为竺夔准备充分,城内军民同仇敌忾,再加上城防坚固,尽管叔孙建的三万兵马将东阳城围的铁桶一般,但死活就是攻不下来。
不但守住了城池,竺夔和垣苗还经常利用魏军的漏洞,屡屡派出小股奇兵偷袭得手,搅得魏军胆战心惊。比如,殿中将军竺宗之和参军贾元龙就曾率领一百多人偷袭了叔孙建的大将阿伏斤,斩杀了包括阿伏斤在内的北魏骑兵数十人。
城外,叔孙建想方设法攻入城内,而城内的竺夔和垣苗则利用一切手段守住城池。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围绕东阳城打出了一场精彩的城池攻防战。
竺夔预先在城外东、西、南三面挖了三道沟堑以抵御北魏骑兵,叔孙建则命人冒着矢石在城北修筑了一道三百步的长堤,也就是土坝,防御城内的箭矢。竺夔得知后命参军闾茂带着五十多名神箭手站在北门城墙,依托垛口猛射修筑长堤的魏兵。叔孙建赶紧另派数百骑兵猛攻北门,吸引城头火力。尽管魏军损失惨重,但北城外的长堤最终还是修筑完成。
可是,这座长堤顶多算是一个固定掩体,又不能推着走,它究竟干什么用呢?叔孙建为何不惜成本也要修筑?
这座长堤自有妙用。
原来叔孙建在城外二十里处设了一个兵工厂,就地取材,打造各类攻城器具,撞车、楼车、虾蟆车等等。
撞车用来撞开城门,甚至撞毁城墙,虾蟆车原是用来自动播种的工具车,后被用于作战,但具体什么样,又如何作战,不清楚,查不到资料。
这些攻城器具打造好后,叔孙建命人将城外的沟沟坎坎全部填平,然后将这些器具全都拉到长堤后面存放。
原来这些长提是用来保护攻城器具的。
这些设备很快引起竺夔警觉,立即命人在城内靠近城墙处挖了三条地道通往城外壕沟,然后派三百勇士趁夜由地道出城,准备放火烧毁这批攻城设备。结果因当夜风向不定,大火始终烧不起来,魏军反攻后,三百勇士抵挡不住,被迫撤回城内。
第二天,叔孙建就命人用这些攻城器具猛烈攻城。竺夔则集中城内的大力士,将大石块抬上城头,再从城头对准城下撞车等猛砸下去,将撞车全部砸毁。又派勇士由地道钻到城外,隐蔽在堑壕内,摸到楼车附近时再抛出绳索套住楼车一角,再合力一拉,将楼车就地拆毁。
叔孙建辛苦打造的攻城设备很快就被守军全部破坏,恼羞成怒,于是又改攻南门,在城南又不惜成本修筑了一道长堤。竺夔和垣苗立即转战城南,抵住魏军一拨又一拨的进攻。
叔孙建魔高一尺,竺夔则道高一丈,尽管东阳城伤痕累累,但直到公元423年四月,被围长达五个月之久后,东阳城依旧屹立不倒,为后世留下了一曲即悲壮又经典的守城大戏。
但是,竺夔的将士毕竟不是钢铁战士,东阳城也不是真的铜墙铁壁,经过魏军连续数月的围攻,城内守军死伤严重,四面城墙伤痕累累。
这场攻防战从冬天一直打到春天,马上就到夏天了,天气逐渐变热,魏军水土不服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各营寨接连出现疫病,染病的将士很快就发展到了一半。
叔孙建愁眉不展,又听说檀道济和王仲德率领的援军即将抵达东阳,开始萌生退意。
刁雍建议:“南兵一向畏惧我们的骑兵,每次遇见骑兵时就会把战车锁在一起排列于阵前。此地往南数十里外有大岘山(今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东南),山南道路狭窄,战车无法并行,正是阻击南兵的最佳位置。臣恳请率领新招募的五千兵马前往大岘山设防,必能大破南兵。”
刁雍信心满满,可叔孙建却已没了斗志:“我们的将士有一半感染了疫病,再坚持下去只怕都要病死在这了,哪还用得着敌人来攻。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带着将士们安全离开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有精力再战。保存实力才是上上策。”
魏军本就不善攻城,数十倍于宋军的兵力猛攻几个月却毫无进展,加上疫病肆虐,损伤严重,士气低沉,战斗力锐减,叔孙建退意已定,一天也不想再耗下去了。
这时候才是真正是比拼耐力的时候,谁能咬碎钢牙坚持到底,谁就是胜者。
四月,己巳日,檀道济和王仲德率军越过大岘山,抵达临朐,距东阳城仅剩数十里。
两天后,壬申日,叔孙建下令烧毁所有营寨、兵工厂和攻城器具,带着满是伤员的将士们赶在檀道济、王仲德到达之前匆忙撤离。
檀道济和王仲德原本可以迅速追击魏军,大杀一阵过过瘾,只可惜也是到了强弩之末,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
檀道济和王仲德一路上昼夜兼程,马不停蹄,早已人困马乏,筋疲力尽,加上缺乏粮草,将士们还在饿着肚子,哪有力气追赶。两人本来打算到了东阳后饱餐一顿,结果发现城内早就断粮多日,根本没有吃的。
好在竺夔战前坚壁清野时曾在城外掩埋过一批粮食,檀道济和王仲德按照竺夔描述的位置,先去城外挖出粮食,然后再做好饭,填饱肚子,整整一夜就过去了,叔孙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想追也追不上了。
东阳保卫战结束了,处于绝对劣势的刘宋青州刺史竺夔最终赢得了的胜利。战后,竺夔被升为前将军,赐爵建陵县男,食邑四百户,不久又升为金紫光禄大夫。
因为东阳城破损严重,不值得再修缮了,于是竺夔就把治所向东迁到距海岸不远的不其城(今山东省青岛市城阳区境内)。
叔孙建撤出东阳后先南下到了滑台,檀道济也很快离开东阳,南下至湖陆(今山东省济宁市鱼台县东南)。王仲德奉檀道济之命率军进至尹卯,打探叔孙建的动向并追击零散的魏军。
尹卯城是刘宋兖州治所,具体位置不明,前番叔孙建进攻青州时,兖州刺史徐琰弃城南逃。
王仲德见叔孙建早已远去,到了尹卯后又折回湖陆,再次和檀道济汇合。随后,二人在湖陆大练水军,沿济水、巨野泽至黄河间的水路严密布防,防止魏军再次进攻青、兖二州。不过,后来拓跋嗣也没再派兵攻打青州。
刁雍没有随叔孙建南下,而是带着招募的五千兵马占据尹卯城,将尹卯作为青州治所,吸纳了周边谯郡、梁郡等地五千余户百姓前来归附。
叔孙建在滑台城休整了一段时间,然后奉拓跋嗣之命赶往虎牢关,增援奚斤。
奚斤早在公元422年十一月就已经包围了虎牢关,比叔孙建攻打东阳城还早了一个多月。但是,一直到叔孙建赶来增援,也就是公元423年的闰四月,整整六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奚斤仍然未能攻下虎牢关。
东阳保卫战已经够精彩够悲壮了,那持续时间更久的虎牢关保卫战岂不是更加精彩,更加悲壮?
确实如此。
毛德祖不愧是名将,面对数倍于己的围城大军,并没有一味闭城自守,拒不出战,而是有攻有守,攻防兼备。当然,因为兵力实在有限,毛德祖不会和魏军死打硬拼,他有自己的进攻方式。
和竺夔守东阳类似,挖地道也是毛德祖的一个办法。
毛德祖命人在城内靠近城墙处先挖了一条深达七丈长的地道,穿过城墙外的壕沟,然后又分出两个分支,继续往城外挖,挖了一段距离后,每个分支再分出三个分支,一直挖到了魏军营寨的背后。
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地道挖好之后,毛德祖从军中选出四百人作为敢死队员,分成两队,每队二百人。一队由参军范道基率领,一队由参军郭王符和刘规率领。两支敢死队通过不同的地道分支潜入城外,绕到魏军的背后,趁魏军不备发动突然袭击。
魏军根本没想到宋军会从背后杀来,毫无防备,只顾逃命。四百壮士痛痛快快地大杀一阵,斩杀数百人,还把奚斤辛苦打造的攻城器具全部焚毁,最终全身而退。
只可惜毛德祖的守军太少,但凡能多派一些,里应外合,这一战就能奚斤的军队被打残了。可惜没有如果,尽管魏军逃得逃,散得散,损失了数百人,但影响不了大局,魏军很快就稳定下来。
拓跋嗣见虎牢关也久攻不下,心急如焚,于是又抽调一批将士增援奚斤。
可奚斤还是一样,怎么都攻不下虎牢关,毛德祖愣是把虎牢关搞成了铜墙铁壁。无奈之下,奚斤只好留下公孙表继续围攻,自己带着三千步骑兵从虎牢关南下,攻打许昌等地,扫清刘宋残存在中原的据点。
驻守许昌的是刘宋颍川太守李元德,另有庐陵王刘义真的车骑参军王玄谟带着一千兵马赶来增援。
但是,无论是李元德还是王玄谟,都只是平庸之辈,无法和毛德祖相提并论。只有三千步骑兵的奚斤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许昌城。
奚斤任命颍川本地人庾龙为颖川太守,留下五百骑兵让庾龙镇守许昌,自己又返回了虎牢关。庾龙是颍川庾氏的族人,和庾亮同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并不是虎牢关有多坚固,而是毛德祖太厉害。
先前毛德祖得知奚斤离开虎牢,立即集中城内兵马杀出城外,大战公孙表,斩杀了数百魏兵。本来毛德祖占据上风,越杀越勇,不料奚斤率军突然杀回,毛德祖招架不住,大败回城,宋军死伤一千余人。
此后毛德祖固城坚守,不再轻易出战。
拓跋嗣担心刘宋派兵增援虎牢关,又增派一万多魏军从白沙古渡南渡黄河,在濮阳城南的寒泉修筑壁垒,派兵驻防。
拓跋嗣此举原本是防御行为,阻击刘宋援军的,结果被刘宋误以为还要继续南下。
谢晦、徐羡之几位辅臣商议之后让少帝刘义符下诏:“魏军主力逐渐南下,项城地处前线,距魏军不远,守军薄弱,难以坚守。特命豫州刺史刘粹将驻守项城的高道瑾撤回寿阳,如果沈叔狸已经出发,也命其尽快撤回。”寿阳,即寿春,今安徽省淮南市寿县古城,是豫州刺史刘粹的驻地。
之前为阻止魏军南下,刘粹曾派大将高道瑾率五百骑兵进驻项城,庐陵王刘义真派部下、龙骧将军沈叔狸前往寿阳,增援刘粹。
诏书的意思很明确,反正派出去的兵力太少,根本不是魏军对手,不如干脆全都撤回来,保存一点实力。
这明摆着就是要放弃中原。所以,朝廷压根也没想过要派兵增援虎牢关,可怜毛德祖,就这样成了刘宋弃子。
丢了许昌的颍川太守李元德带着二百残兵逃到项城,刘粹上表赦免了李元德失守许昌之罪,命李元德留在项城。不久,李元德又率兵反攻许昌,北魏许昌守将庾龙兵败后逃跑,被李元德部下宋晃追上后斩杀。
李元德又收复了许昌城。
3、虎牢城破北魏赢得惨胜 承前启后明元病逝平城当初刘裕北伐关中时,因拓跋嗣最终答应出借黄河水道,刘裕心存感激,后来两人互派使者往来,表面关系非常融洽。那时毛德祖担任河东太守,镇守蒲坂(今山西省运城市永济市)。因蒲坂紧邻北魏,不知何故毛德祖与公孙表搭上了关系,二人经常书信往来,惺惺相惜。后来毛德祖离开蒲坂,二人再也没联系过。
时过境迁,这次两人在虎牢关前再次重逢,却是刀兵相向,大打出手。
公孙表儒生出身,有些谋略,给毛德祖制造过不小的麻烦。毛德祖虽然一生戎马,但也并非一介莽夫,考虑到和公孙表曾有旧交,于是计上心头。
毛德祖先给公孙表接连写了几封亲笔信叙旧,写的时候故意写错几处,再涂改一番。接着又派人诈降奚斤,然后在魏军营内秘密散布消息,说公孙表暗中和毛德祖往来。
奚斤一直为攻不下虎牢郁闷不已,听到消息后就怀疑是公孙表没有尽力,于是找公孙表质问。公孙表觉得很冤枉,就把毛德祖的信全都交给奚斤,以示清白。可奚斤发现信中有多处涂改,反而更加怀疑,迅速将此事上报给拓跋嗣。
这时是公元423年的三月,拓跋嗣已离开邺城,南下至汲郡(属司州,治所为汲县,今河南省新乡市卫辉市西南),驻扎在枋头(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境内)。
公孙表早年的同事、太史令王亮这次也随拓跋嗣亲征。因为公孙表当年瞧不起王亮,在王亮面前举止轻慢,还总爱拿王亮开玩笑,王亮一直记恨在心。这次听说公孙表有通敌嫌疑,王亮立即抓住机会,向拓跋嗣建议:“公孙表把军队驻扎在虎牢关正东,这个位置与天象不符,所以我们一直攻不下虎牢关。这应该是公孙表故意而为,不想让虎牢关守敌陷入困境。”
拓跋嗣对天象深信不疑,加上此前公孙表讨伐河西山胡以及上党、河内等地的胡人叛乱时表现不佳,于是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拓跋嗣不想再耗费精力细查公孙表有没有通敌,只想立即处死公孙表。
但是,拓跋嗣又没有公孙表通敌的确凿证据,不好直接下诏以通敌罪处斩公孙表,于是就采用暗杀的方式。
几天后,某个深夜,一个健硕的黑影闯入公孙表大帐,用一节绳索将熟睡中的公孙表活活勒死在床上。
毛德祖的反间计大功告成。
这个情节是不是似曾相识?当年曹操西征关中时,就是用了一封反复涂改的亲笔信离间了马超和韩遂,最终拿下关中。只不过,曹操的反间计成功之后就拿下了关中,而毛德祖的反间计成功并不能缓解虎牢关的危局,公孙表的死影响不了大局。
拓跋嗣由枋头继续南下,于三月乙卯日自灵昌津(今河南省新乡市延津县北)南渡黄河,在陈留稍作停留后,拓跋嗣沿黄河一路向西到了盟津(今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东北),接着又通过黑槊将军于栗磾在冶阪津渡口(今河南省焦作市孟州市西南)搭造的浮桥北渡黄河,到了河内(今河南省焦作市境内)。
拓跋嗣似乎把这次亲征当作了一次出巡。
此时,不但虎牢关仍旧未能拿下,叔孙建在东阳也是焦头烂额。拓跋嗣有意放弃东阳,于是将协助叔孙建的中领军娥清、交州刺史周几、期思侯闾大肥等人调离东阳,改为南下侵扰湖陆(今山东省济宁市鱼台县东南)、高平等郡。
湖陆百姓大多聚集在各自修建的坞堡中,以弓箭、石块等顽强坚守,北魏骑兵占不到便宜,于是转而侵扰高平郡。娥清和闾大肥等人先后突袭了高平郡境内的方与、任城、金乡、亢父等地,掳掠数千户百姓,然后将男丁全部杀害,最后带着一万多妇女和儿童大胜而回。
驻守湖陆城的刘宋兖州刺史郑顺之因兵力太少,未敢出城迎战,眼睁睁看着北魏骑兵在境内烧杀掠夺。
到了河内后,拓跋嗣又增派并州刺史伊楼拔率军驰援奚斤,加紧猛攻虎牢关。
公元423年四月,丁卯日,心急如焚的拓跋嗣又从河内南渡黄河,驻扎在紧邻虎牢关的成皋(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汜水镇虎牢关村西北)。
拓跋嗣要亲自指挥攻打虎牢关。
拓跋嗣先派船只抵达虎牢城北侧,抵御住来自城头如雨般的箭矢和十块,最终成功切断了虎牢守军从城墙上放吊桶取黄河水的通道,然后不顾病体,亲自来到城下督战,指挥魏军猛攻城池。
但是,强攻持续了三日,虎牢关依旧巍然不动。
拓跋嗣终于体验了一把到毛德祖的厉害,即便亲自指挥也没有出现任何奇迹。因为身体太弱,拓跋嗣坚持不住,留下奚斤和伊楼拔继续攻城,自己又跑到洛阳看“石经”去了。
东汉和曹魏时期曾将大批经书刻在石碑上,保存在洛阳城内的太学。
就在洛阳期间,拓跋嗣做了一个决定:放弃东阳,调叔孙建增援虎牢。
公元423年闰四月,丁未日,拓跋嗣又从洛阳北渡黄河,再次抵达河内。几天后,叔孙建率军抵达虎牢关。此时,毛德祖已坚守了整整二百天。
这二百天里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打仗,毛德祖的守军本就不多,经过半年多的损耗,精壮士卒几乎战死殆尽,剩下大多都是老弱伤病。而北魏这边却源源不断地调兵遣将,虎牢关的结局可想而知。
虎牢城原本只有一道城墙,毛德祖到任后在原城墙内又修了一道城墙,原来的城墙就成了外城墙。在被围攻的半年多里,毛德祖相继在内城又紧急构筑了两道城墙。如此一来,加上原来的城墙,虎牢城内外共有四道城墙。
截止公元423年闰四月,魏军已相继攻破外城和两道内城,毛德祖的守军收缩至最后一道城墙内。
因拓跋嗣不断增兵,志在必得,主帅奚斤不敢懈怠,到了后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随时都可能攻城,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城内守军只能二十四小时紧绷神经,一刻不停地盯着城外,时间一久将士们身心疲惫,尤其眼睛受不了,大多都患了眼疾。“将士眼皆生创”(《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毛德祖向来爱兵如子,待将士恩重如山,尽管城内早已山穷水尽,城外仍然攻势凌厉,但将士们始终同仇敌忾,视死如归,没有一位出城投降。
此时檀道济已经离开东阳南下到了湖陆,豫州刺史刘粹也由寿阳北上到了项城,刘义真的部下、龙骧将军沈叔狸也进驻到高桥(具体位置不明),颍川太守李元德也已收复许昌。
但是,令人痛惜的是,这些身处江北甚至中原的宋军将领们,竟然没有一个率军增援虎牢关。史书给出的原因是因为惧怕魏军人多势众,担心去了也是送死。“皆畏魏兵强,不敢进”(《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毛德祖和虎牢城的结局就只剩下悲壮这一条路了。
如果没有粮食,毛德祖和将士们或许还能设法弄点什么东西塞到肚子里暂时保命,但是,如果没有水,那是一天也熬不下去。
没错,虎牢关最终陷落就是因为没有水。
让毛德祖和将士们能一直坚守下来的水源共有两处,一处是城外的黄河,一处是城内唯一的一口深井。
来自城外黄河的水源已经被拓跋嗣切断了,虎牢城内的水源就只剩那口深井了。
拓跋嗣做足了功课,不知用什么方式打听到了城内还有一处深井以及井的具体方位,于是拓跋嗣开始设法再切断这处水源。
可是,这处水源位于城内,既然攻不下城池,又何谈切断呢?
办法还是拓跋嗣想出来的,就是从城外挖地道,钻到深井或者和深井相连的地下河中,将井水引到城外,即“又穿地道以夺其井”(《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这个挖地道的命令就是拓跋嗣在虎牢城期间下达的。
因为虎牢关北侧即是黄河,守军居高临下,以弓箭和石块防守这一侧,保护取黄河水的通道。先前拓跋嗣切断这条水源的办法是用大批战船搭配战车,抵近后破坏守军放下的吊桶。这种方法和现在挖地道一样,都是笨办法,费时费力。要做这种决定,也只有拓跋嗣拍板,奚斤就算想到了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所以,尽管拓跋嗣在虎牢城下仅仅打了三天就跑了,但北魏最终能拿下虎牢关,拓跋嗣首功一件。
因为工程量巨大,也不知道奚斤安排了多少士兵开挖,等地道挖通时,拓跋嗣已经在洛阳看完石经又北渡黄河到了河内,接着继续北上,此时人已经在高都(今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境内)了。
公元423年闰四月,丁巳日,经过长达五十多天的开挖,魏军终于将地道连入深井,将井水引往它处。
井深四十多丈,井壁陡峭,毛德祖和将士们眼看着城内唯一的水源被切断却无可奈何。将士们本就伤病累累,加上缺水,早已有气无力,有些士兵受伤后甚至都流不出血。“被创者不复出血”(《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奚斤趁势下令猛攻城池。两天后,虎牢城失守。
将士们躺在地上,眼睁睁望着北魏士兵呐喊着跃入城内,却再也无力起身抵抗。
水源刚被切断时,众将士曾劝毛德祖率众突围,毛德祖坚决不肯:“我誓与虎牢共存亡,如何能让城池丢失,而我独活!”最终,仅有毛德祖的参军范道基带着二百士卒突围成功,返回刘宋境内。其余人等,包括主帅毛德祖在内,全部被俘。
毛德祖被奚斤部下豆代田俘虏,同时被俘的还有刘宋荥阳太守翟广、建威将军窦霸、振武将军姚勇错、振威将军吴宝之、司州别驾姜元兴、治中窦温等人。
这些坚持到最后的人都是大英雄!
按惯例,一座城池坚守如此之久,进攻方早已恨之入骨,破城之后势必屠城。毛德祖这些人只是被俘而没有被杀,是源于拓跋嗣的一道命令。
破城之前,拓跋嗣特意下令:“得德祖者,必生致之”(《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主帅奚斤对拓跋嗣的这道命令贯彻的非常彻底,虽然拓跋嗣只提到不杀毛德祖,奚斤却索性一个人也没杀。
被俘之后,毛德祖在史书中的记载只有一句话:“太祖元嘉六年,死于虏中,时年六十五”(《宋书.列传第五十五.索虏》)。
元嘉六年是公元429年,毛德祖被俘后在北魏渡过了六年,于公元429年去世,时年六十五岁。
由此可见,毛德祖被俘后并没有投降北魏,否则,如果毛德祖投降,像司马文思、司马楚之那样,必然会受到拓跋嗣的加封,会有官职和封号,即便没有在《魏书》中留下个人传记,也会在其他人的传记里留下蛛丝马迹。可是并没有,这六年中的毛德祖,史书里没有任何记载。
像毛德祖这样,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宁死不屈、独守孤城长达七个月之久,被俘后至死不降,对南朝忠贞不二。这样的英勇事迹,即便放在整个中国战争史上也堪称典范。可惜,因为南北朝历史实属偏门,毛德祖坚守虎牢关的故事几乎无人知晓。
另外,对于毛德祖个人来说,历史非常不公平。
尽管毛德祖死守虎牢关,表现极其英勇,但最终因为不是战死,而是被俘,被俘后是不是投降了也说不清。所以,刘宋这边就把毛德祖剔除在刘宋名将之外,没有为毛德祖立传。所以,《宋书》里并没有毛德祖的传记。
《宋书》中专门把与北魏相关的内容列为一传,取名《索虏传》,关于毛德祖守卫虎牢关的内容就是被记载在了《索虏传》里。
又因为毛德祖没有投降北魏,不是北魏的将领,所以《魏书》自然也不会有毛德祖的传记。
所以,没有任何史书为毛德祖立传。
令人唏嘘!
虎牢关陷落后,因檀道济领兵在外,留守建康的三大辅臣,司空徐羡之、尚书傅亮、领军将军谢晦同时上表朝廷,主动请辞:
“去年以来索虏纵横肆虐,侵占河南之地,司州刺史毛德祖竭尽全力抵抗强寇,孤城独守长达数月,最终因救援迟缓致使城池陷落,朝廷上下无不嗟叹。陛下尚在守孝期间,将大任委托给我们,可我们却因才能浅薄,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致使守节忠臣陷于贼寇,将士蒙羞,国威受损。我等上愧对先帝所托,下致使国家蒙羞,于法于理都难辞其咎。尽管朝廷并未深究,未加惩处,但我等又岂能尸位禄餐,安心享受殊荣?希望陛下秉公执法,革去我等官职,以申国法”。
这封信明面上是承担责任,提出集体辞职,实际上只是客气一下,演给外人看的,刘义符不可能把他们都辞掉。事实上,这时候的刘宋朝廷已经出现了争权迹象,内乱不可避免,谁还有心思去评估和总结这次虎牢关之战的得与失呢!
北魏这边,虽然最终拿下了虎牢关,成为胜者,但损失也十分惨重。
前番说过,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魏军大营爆发疫病。叔孙建放弃东阳时将士就已半数染病,南下增援虎牢后疫病更加严重。叔孙建的军队如此,奚斤的军队自然也是如此。最后拿下虎牢关时,北魏将士仅死于疫病的就达到十分之二三,还有战斗死伤,剩下的将士一大半都在生病,尚未康复,损失极为惨重。
虎牢关被攻破之前,毛德祖的参军范道基仅带着二百士卒都能成功突围,可想而知魏军的战斗力已经下降到何等程度,大家都是强弩之末了。
拿下虎牢关两天后,拓跋嗣抵达晋阳,然后就地下令大赏功臣。
五月,拓跋嗣回到平城。
八月,拓跋嗣下令召奚斤回平城,命娥清和周几镇守枋头。然后,拓跋嗣想到许昌还在刘宋手里,又命周几攻打许昌。
公元423年十一月,周几成功拿下许昌,刘宋颍川太守李元德再次逃往项城。接着,周几又相继攻下了汝阳城、召陵县等地,掳掠了两千多户百姓,杀尽男丁后带着妇女回到枋头。
至此,拓跋嗣这次大举南侵彻底结束。
那,然后呢?刘宋报仇了吗?
没有,此后七年里,两国相安无事,因为刘宋根本顾不上报仇。
几位辅臣很快就废杀了庐陵王刘义真,然后又以同样手法将少帝刘义符先废后杀,推举宜都王刘义隆为帝,改年号为“元嘉”。刘义隆作为傀儡被扶植上台,只能先忍气吞声,然后逐步掌握实权,最终成功反杀几位辅臣。然后再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所以,刘宋这边根本无暇北顾。
两国之间下一场战争是七年以后,刘义隆发动的刘宋第一次北伐,时间是公元430年。
交趾侯周几最后横扫许昌、汝南、召陵等地,为拓跋嗣南侵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但是,这一切拓跋嗣却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周几包围汝阳的第二天,公元423年十一月,己巳日,拓跋嗣病逝于平城西宫,年仅三十一岁。
和其他皇帝相比,拓跋嗣的死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病逝前,拓跋嗣没有召见太子拓跋焘,也没有召见任何大臣,一句废话也没说。拓跋嗣唯一留下的遗诏,是要求把这次南征缴获的所有战利品全都分给众人,从司徒长孙嵩到看门小卒,一个都不能少。
拓跋嗣的死在史书里极为简短,“十有一月己巳,帝崩于西宫,时年三十二。”(《魏书.帝纪第三.太宗纪》),十几个字而已。政权交接如丝般顺滑,没有任何值得记载在史书上的内容。
这得益于拓跋嗣未雨绸缪,提前退居二线。
历史上有很多皇帝,在病逝前后史书上记载的内容非常多。就拿刘裕来说,从身体“不豫”开始,到“疾瘳”,再到“疾甚”,直到最终弥留之际,病情不断加重的过程中需要做一大堆事情,接见这个,交待那个,在史书上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其他如石勒、石虎、姚兴这些皇帝就更不用说了,死前死后那叫一片混乱。
关于拓跋嗣这位承前启后的北魏第二任皇帝,前面多有评论,这里不再重复,最后只简单说两点。
拓跋嗣既能治国又能开疆,可谓能文能武。拓跋嗣接手的是拓跋珪留下的烂摊子,交给拓跋焘的却是内无动乱、外无对手的北方霸主。如果拓跋嗣能活到四十岁,哪里还轮得上拓跋焘去统一北方。
这是其一。
其二,无论是和中国的其他皇帝相比,还是和父亲拓跋珪、儿子拓跋焘相比,拓跋嗣都是一位几乎没有缺点的皇帝。拓跋珪和拓跋焘虽然都是一代雄主,但个性太强,优缺点非常明显,后期都一塌糊涂,最终皆死于他杀。而拓跋嗣,你几乎找不出他有任何明显的缺点或弱点。
好了,拓跋嗣走了,北魏即将迎来轰轰烈烈的拓跋焘时代!
- 上一篇:解码机器人产业从实验室到量产之路
- 下一篇:千里赴川,揭开被执行人“金蝉脱壳”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