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官复原职即将入京,却骤然落水失了忆,却只忘了我这个结发妻

发布时间:2025-07-10 15:36  浏览量:2

孟淮官复原职,正待启程入京之时,却突遭意外坠湖,失去了记忆。

他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忘了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发妻。

他紧紧攥着苏月浅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那女子才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亲生儿子站在他们那边,对我直言:

“母亲既然什么都帮不上,不如行个方便,莫要在父亲跟前露面,可好?”

婆母眼神冰冷,眼底似凝着寒霜,话语如刀:

“阿淮的病势危急,你总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还要拈些无谓的酸醋吧?”

苏月浅也伸出手来,用力抓住了我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掐得我手臂生疼,她梨花带雨般哀求:

“待孟大哥记忆恢复,我定将正室夫人的位置原样奉还!只求你发发善心,放我们进京吧!”

孟淮佯装失忆、意图撇下我独自入京的谋划,我心中早已了然。

这样也好。

漠北的亲儿捎来了书信,字字句句只盼着与我骨肉团圆。

眼下,连寻个脱身的由头都不必费心了。

他们目光似淬了寒冰的刀刃,裹挟着同仇敌忾的凛冽气息,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识相地,缓缓从袖笼中抽出那卷和离书,纸张在指间微微发颤。

“大楚律法森严,岂容一夫坐拥二妻?阿淮此番入京为官,身处天子脚下,更需谨言慎行,万不能留下此等污点,授人以柄。”

我的声音清冽,如同冬日深潭里刺骨的寒水,“和离,不过是权宜之策,我甘愿成全。”

孟母那张原本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如冻土逢春,绽开了一脸褶子,堆满了得色与讥诮。

“晓得主动让出主院,也算你有些眼色。阿淮定会记下你这份‘恩情’,林隐,你总算清醒了一回。”

儿子孟叙朝,眼中强压着雀跃,朝我扬声嚷道:

“但愿你说话算话,别又耍那些故作姿态的把戏,平白惹人厌烦。念在你尚知分寸进退的份上,我便勉强认你做我娘亲。”

我唇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轻飘飘掠过他,未置一词。

认与不认,又有何干?今日一别,山遥水阔,再会恐是无期,谁还在意他那一声虚情假意的“娘”。

“姐姐当真愿意成全孟大哥?”

苏月浅的嗓音,如莺啼般婉转,却掩不住丝丝缕缕的得意。她急不可耐地从我手中抢过和离书,翻来覆去地检视,秀眉微拧,眼底疑云密布。

“孟大哥如今记忆全失,姐姐该不会还在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故意试探他吧?若因此耽误了孟大哥的病体,那可如何担待得起?”

我凝视着她腕上那只明晃晃的玉镯,那是孟家世代相传的信物,如今却堂皇地套在她的皓腕上,无声地耀武扬威。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中郁结,语调平淡:

“是不是欲擒故纵,让你孟大哥落笔签字,不就一清二楚了?”

孟母闻言,唇边的笑意倏地一收,眼神锐利如刀,不轻不重地敲打道:

“若有人胆敢拿我儿的身子骨做文章,争风吃醋,便休怪我翻脸无情,不留半分余地。”

孟叙朝听了,立刻攥紧苏月浅的手,甜腻地宽慰:

“浅浅姐姐莫怕,她若敢食言反悔,我往后便再不认她做娘了。”

说罢,他狠狠剜了我一眼,眸中尽是嫌恶与鄙夷:

“心机深沉,她才不配做我娘亲!”

心口骤然绞痛,那可是我怀胎十月,几经生死才诞下的骨血。我牵挂了整整六年,倾注了六年的心血疼惜,如今却成了他人的儿子,成了他人手中的利刃,成了他人挡风的盾牌。

一次次被他刺伤,一次次心如刀割,如何能不痛彻心扉?

母子一场,终究也讲究个缘分深浅。

他心心念念要做苏月浅的儿子,那便是明证,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早已耗尽。

苏月浅窥见我神色间的凄怆,挑衅地勾起唇角,一字一顿,暗含机锋:

“难得姐姐如此深明大义,懂得成人之美。我想,孟大哥签下名字后,定会对姐姐你感激涕零的。”

这一次,我不再如从前那般,火冒三丈地与她争锋相对。

我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待那落笔签名的和离书。下意识地,我抬手想去摩挲腕上的玉镯,却只触到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这才猛然忆起,因苏月浅一句“那镯子与我的簪子相映成趣”,孟叙朝便撒泼哭闹,硬生生从我腕上撸走了孟家赠予我的信物。

那镯子,本是孟家许我的信物,说好只是暂借苏月浅赏玩两日。

可这一戴,竟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便是整整一年光阴。

孟府上下,仿佛心有灵犀,对此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仿佛那镯子天生就该属于苏月浅。

直至我鼓起勇气,追至苏月浅的院落,想讨回这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可迎接我的,却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

他们斥我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竟为区区一只镯子,惹得苏小姐泪雨涟涟,甚至要卷铺盖离去。

孟淮更是面沉如水,眼神如冰锥般刺来,厉声质问:

“是我要护着她!是阿朝执意要送她!你为何不敢寻我们理论,偏要揪着浅浅一人欺辱!”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掴在我的脸上。

我强忍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不让其坠落,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这不,我此刻也在同你闹了。”

他闻言,勃然大怒,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亲手将那镯子塞进了苏月浅掌心。

“此乃孟府,非你林家!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为我孟家所有!我愿意赠予谁,愿意赏赐谁,轮不到你来置喙!”

“我不单要将镯子给她,最好的院落、掌家的权柄,乃至阿朝的学业,我都要交予她打理。”

“你能忍便忍着,忍不了,就给我滚出去!”

那日,朔风凛冽,灌了我满口冰凉,连心都冻成了冰坨。

我何尝不想走,一走了之,可我的亲生骨肉,那时尚不足五岁,叫我如何割舍得下?

苏月浅得意地笑了,她赢了,镯子成了她的囊中物,贤良淑德的美名也归了她,甚至连这偌大的孟府,都仿佛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她自称被继母苛待,遭继妹欺凌,挂着两行清泪投奔孟家,口口声声只小住两日,可这一住,便是两年光景。

如今,这孟府俨然成了她的天下,我的夫君与孩儿,皆围着她团团转,而我,反倒成了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幸而,我这个外人,也终于要离开了。

“你当真要我落笔签字?”

孟淮身姿挺拔,立在我面前,攥着和离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可知此字一落,便如泼水难收,再想回头,千难万难。”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那依旧疏离淡漠的眉眼间。

这么多年过去,那双眸子依旧墨色沉沉,深不见底,宛如古井幽潭,只是,里面从未映照过我的身影。

我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轻声回应:

“这不正是众人所盼么?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这话语,恰似当年,他捧着孟家玉镯问我可当真愿嫁他时,我仰着脸,笑盈盈地回他:

“不正如你与伯母所愿嘛,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当年,家父曾对落难的孟父有救命之恩,临终托孤,将我交付给了孟家。

孟老爷为人光明磊落,他若要护佑,便决心护佑我一世周全。

孟家有三子,他直言相告,谁若娶我为妻,并立誓此生不负我,他便将这偌大的孟家基业交托于谁。

那时的孟母,满口溢美之词,夸我纯真、质朴、良善、性子温顺。

她一次次费心安排我与嫡子孟淮的“偶遇”,而后意有所指地指着孟淮问我:

“你瞧瞧,这孩子如何?”

孟淮生得极是俊朗,唇若涂朱,面如冠玉,往那一站,便似一株临风玉树,清雅出尘。

他蓦然抬眼,与我目光遥遥相触的那一瞬,瞬间让我颊上飞红。

我嗫嚅着:“好是好,只怕……”

孟母却不容分说地拍板:“好便是了!其余的,自有伯母替你周全。”

翌日,孟淮便捧着孟家世代相传的玉镯,来到我的小院,问出了那句:“你可当真愿意嫁我?”

那时,他承诺会恪守为夫之道。

或许,他曾经真的动过念头要做一个本分的丈夫,可最终,背弃誓言的也是他。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我要成全他精心谋划的一切了,他反倒踌躇起来。

可我深知,根本无需我多言相劝,他自会败下阵来。

果然,苏月浅深深瞥了我一眼,抿着嫣红的唇瓣,轻轻扯了扯孟淮的袖角,娇声软语中透着关切:

“你的病体,可万万耽搁不起了。”

就连孟叙朝,也仰着小脸,高声催促:

“父亲,快快落笔签字吧!入京的车马都备好了,莫要误了吉时。”

说着,他斜睨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咕哝:

“你再磨磨蹭蹭的,她就该反悔了。狗皮膏药似的,沾上就难甩掉了。”

六岁的孟叙朝,梗着脖子瞪视我的模样,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写满了厌烦与轻蔑。

他们心气高傲,素来瞧不上我。

我出身微寒,不过是乡野郎中的独女,整日与山间草药为伍,性子沉静寡言,不善应酬。

不似苏月浅,出身名门世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无论身处何地,都落落大方,光彩照人,宛如骄阳。

孟叙朝年纪虽小,却慕强心切,看向苏月浅的眼神里,总是盛满了钦慕与向往。

他自呱呱坠地起,便被抱去了孟母的院子抚养,与我实在谈不上亲近。

每月例行来我院中探望的那几日,也不过是稍坐片刻,便被婆母催着回去习字、温书、作画。

这两年,更是因苏月浅的到来,他如同他父亲一般,时常流连于她的院落。

孟叙朝自有他一番振振有词:

“浅浅姐姐初来乍到,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与父亲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你身为主母,理当大度些,自己做不到,就不要横加干涉。”

“只有心是脏的,看什么才都是脏的。你走,你走开些,别再惹浅浅姐姐落泪了。”

有我夫君百般宠爱,有我儿子全心维护,苏月浅底气十足,明目张胆地与我打起了擂台。

好几回,她公然污蔑构陷,孟叙朝都毫不犹豫地信了她的说辞,站在我的对立面,斥责我是心胸狭隘的妒妇,刁难父亲的恩人,满腹坏水,令人厌恶至极。

每当心痛如绞,偷偷抹泪时,我总会扪心自问:一株幼苗长势不好,就该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抛弃吗?

并非如此啊。

记得曾几何时,我在山野间偶然掘得一株野杜铃。

那时的它,枝叶萎靡,蔫头耷脑,枝干歪歪扭扭,一副病怏怏、无精打采的模样。

爹爹瞧着直摇头,嫌它娇贵难养活,劝我不如趁早卖掉换钱。

可我舍不得,那小小的生命,在我眼中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我寻来木桶,将它小心翼翼地移栽进去。

晴朗的日子,我把它搬到院中,让它尽情沐浴暖阳;落雨时分,我又赶忙将它挪到廊下,生怕它被风雨侵扰。

整整一年光景,我倾注了无数的心血与耐心,细细照料着它。

终于,它不负所望,长得粗壮挺拔,精神抖擞,曾经歪斜的茎秆也昂然挺立,仿佛在向天地昭示它的坚韧。

后来,它开了花,结了果,还繁衍出许多幼嫩的小苗。

一盆盆,渐渐摆满了我那小小的院落,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丰盈与欢喜。

那年,父亲病入膏肓,家中一贫如洗。

正是靠着这野杜铃结下的善缘,我们在贵人面前得了份人情,用换来的盘缠,才得以踏入孟府的门槛。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养人如同养花。

只要我付出足够的耐心与心血,就定能盼到他开花结果,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可孟叙朝,终究啊——不是那一盆用心血就能浇灌成材的野杜铃。

生他之时,我闯过生死难关,几乎丢了性命。

可那时,我从未有过半分后悔,选择了九死一生成为他的母亲。

然而,昨夜在那湖心亭外,我却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我深深吸进一口凉气,竭力压下心头的翻涌,直视着孟叙朝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问道:

“我既已掏出和离书,便是心意已决,绝无怨悔。”

“只是,你父亲这‘失忆’之症能否痊愈,我又该在这东陵旧院枯守到何年何月,你心中当真没有半点思量吗?”

他瞳孔骤然一缩,脸色霎时变得青白交错:

“我……我怎会知道,你又在盘算什么诡计!”

孟叙朝本就不擅作伪,此刻更是心虚得连与我对视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昨日,我在园中修剪枝叶,那浓密的树荫恰好将我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那时,我无意间听到了苏月浅两个心腹嬷嬷的私语。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孟老爷的名字赫然在列。官复原职的文书都下来了,不日便要启程入京赴任了。”

“想来小姐也是要跟去的,只是京城冬日苦寒,真不知该备下几身厚实的冬衣才够穿。”

“咔嚓”一声脆响,我手中的剪刀不慎碰落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花苞。

彼时,孟叙朝父子正陪着苏月浅在湖心亭吟诗对弈。夜风刮得又急又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脚步匆匆,心头满是焦灼。

一来,我为孟淮苦尽甘来,终于熬出了头,打心底里替他高兴。

二来,孟叙朝已到了该正经求学的年纪,却整日与苏月浅厮混,实在不成体统。去了京城,他定能在与世家子弟的切磋交往中,得到更好的进益。想到他能如愿以偿,我也禁不住心绪激荡。

三来,我暗自懊恼他们竟忘了知会我此事,自己知晓得太迟,许多东西都未曾替他们打点周全。于是,我赶忙抓紧时辰,想多为他们张罗几分。

欣喜之余,心头又悄然漫上几缕酸涩与忧虑。

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我们母子自此一别,只怕相见遥遥无期。也不知,少了我这个让他厌烦的母亲在跟前碍眼,孟叙朝会不会稍感不适。

念及孟叙朝,心底终究还是漫起一丝暖意。

虽说他未曾养在我膝下,对我总是满眼不耐与抗拒,但天长日久,他终究还是知道我是他亲娘的。

有一回他从书院归来,别别扭扭地捧着一对耳坠子塞给我。

那是我头一回收到他的心意,迫不及待地当着他的面便戴上了。

那耳坠样式老旧,又沉又长,坠得耳垂生疼。

可我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眼含笑意,唇角弯弯,像是绽开了花。

我一遍遍地夸他眼光好,说这礼物贵重,我欢喜得不得了。

他垂下眼睑,语气难得地放软了些:

“你喜欢,就戴着吧。”

那抹乍得之欢的欣喜,一直压在嘴角,直到走到湖心亭边上,我仍舍不得敛去。

可就在这时,我听到孟叙朝压低了声音咕哝:“若是浅浅姐姐是我娘亲就好了,便能直接随我们入京,父亲也就不用这般左右为难了。”

寒风呼啸着,如刀子般刮过脸颊,门帘被吹得噼啪乱响,仿佛要将这死寂的夜幕撕裂。

门缝里,孟叙朝的嗓音混着风声,如同重锤狠狠砸来,将我唇边那抹未及漾开的笑意,瞬间砸得僵在脸上,连抬脚都忘了。

“她张口闭口尽是些鸡毛蒜皮,今日吃了几碗饭,学堂里听没听先生教诲,课业做完了没,冷吗热吗,吃饱了没有……絮絮叨叨,没半句有用的话。”

“还眼皮子浅得很。祖母不要的旧耳坠,我本想带去书院赏给看门的下人,被她瞧见了,就如获至宝般讨了去,还戴在耳朵上招摇过市,害我被人耻笑,丢尽了颜面。”

“并非我瞧不上她,她那副穷酸寒碜的做派,真担不起主母之责。若非她挟恩图报,如何配得上父亲?带她入京?那不得让父亲和我沦为京城的笑柄!”

寒夜寂寂,他的一字一句,在泛着冷光的湖面上幽幽回荡,一下又一下,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进我的胸腔,痛得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昏黄的油灯将孟淮的身影投在薄薄的窗纸上,他正慢条斯理地研着墨,语气淡漠,连头都未曾抬起:

“话虽如此,可我在你祖父面前立过重誓,除非你娘主动提出,否则,我这辈子只会有她这一位正妻。”

“既是情非得已,明日我便告知她一声,后日启程的马车,足够她带上那些视若珍宝的瓶罐花草了。”

原来,带我入京,于他而言竟是这般勉强。

他们不是忘了知会我,而是从头到尾,就未曾想过要带上我同行。

我才是那个被赤裸裸遗弃的人。

死寂的沉默如同利刃,狠狠刺在每个人的心口。

苏月浅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垂下了眼睑:

“正好,我那辆马车给姐姐用倒也合适。”

“家父来信,命我下月返回陇西。家中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是永宁侯府二爷的续弦。府上几位子女年岁与我相仿,正是需要主母操持婚嫁的时候,催得急了,说不定年底就能请孟大哥喝上我的喜酒了。”

“哐当!”

“什么?”

孟淮手边的茶盏被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泼湿了裙裾。

向来有洁癖的他,此刻却顾不得擦拭,急不可耐地追问:

“何时的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苏月浅的笑容带着几分勉强:

“能得孟大哥庇护一程,浅浅已是万分感激,岂敢奢望孟大哥护我一世。再说,无名无分跟着你们入京,岂不是让你平白遭人非议。”

“浅浅只盼着孟大哥好,永远都好好的。”

孟叙朝顿时摔了手中的果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又踢又打,撒泼耍赖:

“我不要和浅浅姐姐分开!”

“都怪那个狗皮膏药!她为何如此霸道?都嫁进了高门,还逼着父亲赌咒发誓一生只她一人。她怎么不摔下马,撞破头,失了忆,最好连自己是父亲的妻子、我的娘亲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浅浅姐姐就能做我娘亲,还能和父亲一起去京城,白头到老!”

“把她一个人扔在老家看宅子,眼不见心不烦,最好!”

苏月浅被他逗笑了,佯装嗔怪地数落:

“小傻瓜,不准那样说你娘亲。她虽然……总有些自己的盘算,也始终容不下我,可她终究是你娘。我与你父亲……只恨相识太晚,有缘无分,也是无可奈何。”

“有法子!”

孟淮骤然抬起眼眸,目光灼灼,斩钉截铁。

“她忘不掉那承诺,我可以忘。”

“只问阿朝,你可愿陪为父演一场戏?”

孟叙朝蹭地站起身,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压不住满心的雀跃,拍着胸脯保证:

“只要浅浅姐姐不用走,我什么都肯做!”

“若是能让浅浅姐姐和我们一同入京,甩掉那个狗皮膏药,阿朝更是万死不辞!”

寒风呜咽,如同冰冷的毒蛇,一寸寸啃噬着我的骨头,冷得我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胯下仿佛生出了剜肉的刀,宰得我痛彻心扉。

一双耳朵滚烫,那对耳坠仿佛重若千钧,拉扯着耳垂,将我残存的希冀与尊严撕扯得粉碎。

我狠狠将它们拽下,带血的坠子被扔进了荒草丛中。

不要了。

这对耳坠,连同那对白眼狼父子,我都不要了。

寒夜骤雨,冰冷的雨滴如同细密的钢针,一遍遍砸在我的脸颊和身上。

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院子挪时,我猛地崴了脚。

被管家姑姑一把扶住了胳膊。

她向来规矩严明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可此刻,她却眼眶泛红,轻声哄慰:

“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老爷好歹是朝廷命官,不至于荒唐糊涂至此。”

可他假借救命之恩,将苏月浅留在府中一住就是两年,这不算糊涂?

每日带着儿子与她形影不离,同进同出俨然一家三口,这不算糊涂?

美其名曰让我学习管家,却将半个管家权柄交到苏月浅手中,这不算糊涂?

甚至为了她,当着下人的面训斥我,罚我这个结发之妻抄书数遍,这难道还不算糊涂?

我只是出身微寒,并非愚钝之人。

他那些破例的偏爱,毫无保留地给了苏月浅。

而那满眼的厌弃与无尽的冰冷,则一股脑地倾泻在他看不上眼的我身上。

我死死攥着姑姑的手,眼中满是决绝,苦苦哀求:

“姑姑,求你了,把信和信物都给我吧,让我离开。在孟家这七年,我真的太累了。”

“是他们,是他们亲手给了我离开的决心。姑姑,你就成全我吧。”

姑姑的嘴唇微微颤抖,当她摸到我指腹上因抄书磨出的血泡时,眼中溢满疼惜。她轻轻擦去我耳垂上的血珠,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漠北的书信和夹在其中的路引递给我,眼中闪着泪光,温言道:

“好孩子,压垮你的不是高门的规矩,是他们本非你的良人。”

“今夜,我从未去过湖心亭。”

“只是来日风雨交加,你生产时落下的寒症,出门时,切记带把玉骨伞遮一遮。”

在孟家这七年,唯一真心实意关切我的,竟是孟母请来给我立规矩的姑姑。

我含着泪点头,刚要开口道谢,便听得有人高声呼喊:

“老爷为救公子落水,磕伤了额头,快请大夫!”

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心里透亮,他们的戏码,已然开锣。

而我,也即将踏上属于自己的路途。

次日午后,孟淮悠悠醒转。

他情意绵绵地拉着苏月浅的手,宣称那才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而我,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却被他冷冰冰地挥手驱赶: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便站在我榻前,出去!”

“姐姐既已甘愿退让至此,孟大哥,为了你的身子骨着想,便成全了姐姐这番美意吧。”

苏月浅眼中噙着委曲求全的泪花,双手奉上了湖笔。

孟淮沉默片刻,缓缓伸手接了过去。

只是,握着湖笔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孟叙朝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烦,焦急地催促:

“父亲快些落笔吧,再迟些,可就赶不及送去官府用印了。”

连孟母也满脸不耐,低声嘟囔:

“还磨蹭个什么劲儿?难得林隐一片好心,你怎能辜负这番心意。”

孟淮顿了顿,抬眸看向我,问道:

“便连阿朝……你也一并舍弃了?”

孟叙朝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直勾勾看向我。

可还没等他开口,苏月浅便急忙劝说道:

“阿朝求学靠的是孟家的关系,如此一来,在京中也有个说法。姐姐为自己的孩子思虑周全,你便莫要再犹豫了。”

那句“自己的孩子”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孟淮长舒了一口气。

他想,是啊。

林隐不过是以为自己伤了身子,要入京看病罢了,怎会真的与自己和离。

况且,她最爱的不过是儿子阿朝,便是与自己和离,她也定然舍不得扔下阿朝。

签下这和离书也好,自己便能名正言顺地给浅浅正妻之位。

她出身世家,教养与礼节皆是百里挑一的。

由她做自己的正妻,不仅后院能安安稳稳,便是前院的人情交际与往来,也比林隐体面周全得多。

林隐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扔在祖宅晾一晾、磨一磨也好。

等她坐不住了,等不及了,求着要见自己与阿朝时,再赏赐般给她个贵妾的身份,她定会含泪点头。

说是贵妾,关起门来还不是与平妻一般,谁还能刁难她不成。

扔在后院锦衣玉食地过完余生,也算对得起她嫁自己这一场了。

想到这里,孟淮彻底舒了口气,大笔一挥,落下了字。

他抬头望向我时,眼中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既你退了这一步,我不能不领你的情。日后……”

他话音还未落,我已经迅速收起和离书,马不停蹄地奔出了门,脚步急切地往官府赶去。

再晚些,恐怕要耽误我出城了。

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一步,已退到了千里之外。

塞上积雪深三尺,从此,你我音尘各悄然。

孟淮,我与你,再无以后了。

三年后,我儿卫溪接到天子诏命,要入京袭爵,他便携着我一同前往。

十四年前,父亲在溪水畔将他捡回,自此,他便成了我林家的一员。

幼时,他跟在父亲身后,奶声奶气地唤我“林隐林隐”。

可两岁多时,他突然执拗地要叫我娘。

那时的我才十二岁,吓得双腿发软,险些将一桶浇草药的水洒在脚背上。

他却不肯罢休,质问我:

“别人都有娘,为何我没有?李春花说,娘就是会给她洗衣做饭、照顾她生活起居,对她最好的人。那你不就是我娘。”

“是你给我喂羊乳、洗衣服,也是你哄我睡觉、给我洗澡,你不是我娘谁是我娘。”

“我要娘,我就要娘。”

他哭得撕心裂肺,差点背过气去。

父亲急了,忙捧着一个窝窝头哄他:

“她不能是你娘,她还没成亲呢,成了你的娘就嫁不出去了。”

卫溪却倔得像头小牛,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不吃不喝躺在地上较劲。

烈日炎炎,晒得他嘴唇干裂,身子都不动了,却仍不肯妥协。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怎能不心疼。

“娘就娘吧,十里八乡谁不知他是爹爹捡的、我养的。”

“叫声娘又不会少块肉。”

“林溪,快起来,娘给你做了爱吃的烩面片。”

他一听,蹭地从地上翻起来,小屁股一扭一扭地扑过来:

“我有娘咯,我有娘咯,我娘是林大夫家的林隐。我才不是捡回来的没人要的野娃娃。”

后来,父亲病危,自觉时日无多,便想拿着旧时恩情送我去孟府。

我捧着满院子的草药,去宫里出来的张公公那里换些路费。

他一眼便从卫溪脖子上的玉珏里认出了他的身份。

还未去东陵,漠北的傅家便派人来接了。

马车高大华丽,接他的人是他舅父,那人面若寒霜,腰间的长刀刀柄磨得锃亮。

他说卫家满门覆灭,卫溪是他姐姐用命护下的孩子,傅家五湖四海找了四年。

那也是别人用命护下的骨肉,是旁人望眼欲穿的血亲。

我爱他,便不能自私地用养育之恩将他留在身边。

确认傅家所言非虚后,我才忍痛放手。

傅大人问我有什么要求。

我看着哭闹着不肯与我分开的卫溪,忍着心痛,含泪求道:

“我要他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你们若带不好他了,不爱他了,便把他还给我。他也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是我与父亲的命根子。就算有千般不是,你们也不能再扔下他一个人。”

卫家的骨肉身份不能暴露,傅大人本是带着杀意来接人的。

可最终,他还是心软了。

两千两银票被他塞在我手里,买断了我与卫溪四年的母子情分。

我追了三里地,看着他们上了船,直到再也听不到卫溪的哭声,才跌坐在黄土圪瘩上,放声大哭。

两千两银票,我一个子儿都没动过。

我想,卫溪总会有长大的一天,会有娶妻生子的一天。这些需要娘亲操心的事情,他都需要我、需要银钱。

我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抓药女,能为他做的最长远的打算,也不过如此了。

刚到傅家那阵子,傅大人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常常远远地伫立在廊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卫溪一声声亲昵地唤我娘亲,为我端茶递水、喂我吃果子,与我谈天说地,满堂都是欢声笑语。

我享受着傅大人姐姐、卫溪母亲未曾拥有过的这一切。

他看在眼里,满心难过,对我左右为难,我心里都明白。

直到京城里,有人试探卫溪射出那一箭,我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

那一刻,傅大人才知晓,在爱卫溪这件事上,他姐姐是纯粹而真诚的,我亦是如此。

后来,傅大人感慨道:

“这世上,无人能与我姐姐相提并论,也无人能取代得了她。”

“可你也是极好的人,两个同样美好的人,本就不该被放在一起比较。她是漠北那肆意狂妄的风,无可阻挡;你是江南那温润细腻的雨,润物无声。你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只是恰好都义无反顾地爱着卫溪。难道爱着同样的人,就非得分出个高下吗?是我狭隘了!”

“若她还在,定然会比卫溪还要喜欢你。”

我以傅大人义妹的身份,留在了卫溪身边,悉心照料着他的一切。

傅大人与如今的陛下携手,从昏聩的先帝手中夺得了皇位。

也为卫溪的满门报了血海深仇。

他说,接下来的事,就拜托给我了。

如今,十四五岁的卫溪,已然要挑起卫家的门楣,可他仍像个孩子似的,在我跟前软磨硬泡,非要我陪他入京一趟。

“万一陛下赐婚,我这般年纪,又看不懂女子的心思,好的不好的,要是错过了,或者娶错了,那可要抱憾终身啊。”

“你是我娘,你不帮我把把关,还有谁会管你儿子的死活?”

“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我实在经不住他的哀求,便放下了手中的花花草草,与他踏上了这趟京城之行。

本以为来去一趟,不过三两个月的事儿。

可天子看到卫溪那张与故去的武安侯极为相似的脸,便忆起了武安侯满门忠烈的种种事迹,当下便授爵位、赐府邸、赏黄金,更命良将遗孤定居长安街,与皇子公主比邻而居,受皇室庇佑,以此安抚万民之心。

如此一来,我便走不了了。

京城里的武安侯府恢宏大气,雕梁画栋间尽显张扬与华贵,只是少了些烟火气。

我便里里外外地操持起来,一点点用心布置。

只盼着等卫溪的婚事提上日程,能完完整整地给新妇一个温馨好操持的家。如此,我回漠北也好,去故居也罢,都能安心了。

这一马车种花草的盆盆罐罐,都是我亲自精心挑选的。什么样的颜色与形状,配什么样的花草,我心里早有盘算。

唯恐下人不小心,磕了碰了,糟蹋了我满心的打算,我便站在马车边上,一个个亲自盯着装上马车。

那黄地五彩菊花长方花盆,最适合种迎松,前院的五方桌上,正缺这么一盆。

铜鎏金掐丝珐琅圆盆里,栽上幽兰,放在卫溪的书桌旁,香气淡雅,也能让他心情愉悦。

豆青破裂贴花盆里,种上一株红豆……

“母亲?”

对街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那声音像一道惊雷,让我捧着花盆的双手瞬间僵在了原地。

我缓缓转过身,目光撞上了孟叙朝那张满是惊诧的脸。

他愈发像他父亲了,眉眼间透着清冷,锁着浓浓的不耐烦。

“去一趟官府而已,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我们整整找了你三年……”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手上捧着的花盆,以及马车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所以,你挺直了腰杆跑出去,就是去给人当奴仆,卑躬屈膝地伺候人吗?”

他长高了,可也如我所料,长成了个让我厌恶的模样。

我垂下眼眸,不想理会他。

然而,孟淮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林隐?”他神色急切,眼中却压着一股莫名的怒火。

“我不过是伤了脑袋,暂时失了忆,又不是要死了。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骗走和离书,慌慌张张地逃离吗?”

“林隐,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怎么半点人情味都没有。”

他越说越激动,攥得我手臂生疼。

我挣脱不开,扬起手,狠狠一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自然比不上你孟大人有情有义,在湖心亭谋划了大半夜,才想出失忆这一招,好甩掉我这块狗皮膏药,和你那救命恩人双宿双飞,进京城享福去。”

孟淮和孟叙朝都是一惊。

“你知道了?”

我嘴角勾起一抹无比讽刺的笑。

“所以,我成全了你们啊。”

他们二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可姐姐也不能为了赌这一口气,就毁了阿朝的前程啊。”

苏月浅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拽上了孟淮的衣袖,满脸愁容。

“大儒门下,非富即贵,最看重出身和地位。要是传出阿朝的母亲是个粗使奴婢,谁还愿意和阿朝同桌而坐?我好不容易才把阿朝送进大儒门下,姐姐莫不是带着怨气进京,故意和我较劲,想让阿朝被人嘲笑是贱奴所生,毁了他所有的前程?”

她叹了口气,一脸心疼地看向怒火中烧的孟叙朝,轻声安慰着。

“若真如此,阿朝,你可不能怪母亲没为你周全。母亲……也是尽力了。”

她这一番话,成功地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还将矛盾都推到了我头上。

更是在那一声声自称的母亲里,像一把把软刀子,直直地往我心口扎。

可我早在离开孟家那天,就把一切都留给了她,如今,我是真的半点都不在意了。

“说完了可以让开了吗?我要走了。”

“你还要去哪里?”

孟淮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愤怒。

“你既然来了京城,就直接回孟府吧。浅浅温柔大度,肯定不会委屈你。只是你以后可不能再在人前露面,给孟家丢脸。”

“至于你的身契,你说在哪个府上当奴,我派人拿着银子去给你赎身便是。”

他似乎觉得自己给了我很大的体面和退让。

他轻蔑地把我手上的花盆夺过去,随手扔进了马车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这时,府里算账的管家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地冲出了门。

“夫人,您没伤到哪里吧?都说了您不必亲自动手,您怎么就是闲不住呢?要是伤到了哪里,少爷少不得又要发脾气了。”

“夫人?你嫁人了?”孟淮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孟淮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似是愤怒,又似是慌乱。

“与你何干?”

卫溪打马如风,瞬间来到我身旁,冷声怼完孟淮,便转头冲我娇嗔道。

“娘,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啦,咱们赶紧回府吧。这些乌烟瘴气的人,别脏了咱们的眼睛。”

“回府?”

苏月浅立刻用帕子掩着嘴,尖声叫了出来。

“母亲说姐姐离家之时,偷走了孟家一大笔银钱呢。浅浅原本以为姐姐是拿去安身立命的,却没想到……”

她眼神玩味,在卫溪身上来回打量,刻意提高音量,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姐姐竟如此大胆,拿着夫家的银钱开府立院,还养着这般标致的小郎君。”

“可怜夫君放心不下姐姐,苦苦找寻了三年。阿朝更是日夜担忧姐姐的安危,时常唉声叹气。”

我怔在原地,满心错愕。

抬眸看向卫溪,这才惊觉,他已然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轮廓刚毅,眉眼间透着犀利,已然长成了如他父亲那般雄姿英发、意气风发的儿郎。

难怪苏月浅会如此污蔑我。

瞧见孟淮与孟叙朝的脸色愈发阴沉,看向我的眼神犹如锋利的刀刃,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苏月浅越发得意忘形,强压着唇边的笑意,阴阳怪气地揶揄我。

“一把年纪了,还能养这般俊俏的小郎君,看来姐姐是抛下了廉耻,什么福气都能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