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王二的一夜夫妻

乾隆年间，冀北有个叫王二的光棍汉，二十七八岁还没沾过媳妇的边。他爹娘走得早，就靠一双巧手编炕席过活，常年赶着辆吱呀作响的驴车，走村串户地卖，一趟出去少则十天，多则半月，风里来雨里去，日子过得像驴车上的炕席，糙得没个边儿。

那年三伏天，王二拉了一百领新编的炕席，打算去三十里外的李家屯碰碰运气。天擦黑时，驴车刚拐进一片老林，就听见树上传来细细的呜咽声。他勒住驴绳一瞧，只见棵老槐树上挂着个绳套，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正往里头伸脖子，脚边还撂着个空包袱。

“使不得！”王二魂都吓飞了，连驴车都没顾上拴，拔腿就冲过去，一把抱住妇人的腰往回拽。绳套从妇人脖子上滑下来，她软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等妇人哭够了，才抽抽搭搭说出缘由：她男人和两岁的娃前阵子得了急病，没几天就都没了，家里只剩她一个，债主还天天上门催债，实在没活路了，才想着寻短见。

王二听着心里发酸，他这辈子苦惯了，最见不得人走绝路。“妹子，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蹲在妇人跟前，掏心窝子似的劝，“你要是真走了，年底谁给你男人和娃上坟烧纸？再说，我还没媳妇呢，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过日子，炕席我会编，饿不着你。”

妇人抬头瞅了瞅王二，见他眉眼老实，不像坏人，又想起自己早已走投无路，便轻轻点了点头。王二乐坏了，觉得这天大的福气砸到了自己头上——冷不丁捡了个媳妇，比卖完一百领炕席还痛快。

那会儿离最近的屯子还有十里地，天早就黑透了，林子里满是虫鸣。王二把驴车上的炕席卸下来，铺在树荫下，又找了些干草垫在底下，两个人就着月光，在炕席上成了亲。睡前妇人说，明早她回村取些衣物，就来跟王二汇合，一起去卖炕席。王二满口应着，夜里睡得格外香，连驴叫都没吵醒他。

可第二天一早，王二一睁眼，身边空荡荡的，只有炕席上沾着的露水，湿了一大片。他以为妇人是早早就回村了，便把炕席重新搬上车，坐在驴车旁等。从日出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见妇人的影子。王二心里发慌，琢磨着别是出了啥岔子，就赶着驴车往妇人说的村子去。

一进村子，他就拉住个老汉打听，这一问，心瞬间沉到了底——那妇人今早天没亮就回了村，可刚进自家院子，她家那条大黄狗不知咋的，突然扑了上来。妇人吓得往后躲，没留神身后有口井，“咕咚”一声就掉了进去。等邻居们把人捞上来，早就没气了，现在尸体还停在屯头的土地庙里。

王二跌跌撞撞跑到土地庙，见妇人的尸体盖着块破布，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他想起昨晚妇人的眼泪，想起她说要跟自己过日子的话，鼻子一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自己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伴儿，咋就成了一夜夫妻？

哭够了，王二找村里人借了把铁锹，又从驴车上卸了领新炕席，把妇人的尸体裹好，拉到野外找了块地方埋了。他觉得，就算只做了一夜夫妻，也得让她走得安稳些。

从那以后，王二没了卖炕席的心思，驴车扔在院子里落灰，人也整天愁眉苦脸的，像丢了魂。有天他路过镇上的报恩寺，听说寺里的老方丈是个活神仙，能算前世今生，便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进了寺。

老方丈听王二讲完往事，掐着念珠叹了口气：“施主，你可知你与那妇人本有百日姻缘？你拉了一百领炕席，本是百日缘分的兆头，可你昨夜在炕席上与她成了亲，把百日的缘分浓缩成了一夜，这才成了露水夫妻啊。”

王二愣了：“师傅，这咋还跟炕席有关系？”

“因果循环罢了，”老方丈接着说，“你前世是头老母猪，有回在野外见着条被打死的野狗，便用鼻子拱土，拱了一百下，把狗埋了。那野狗感念你的恩情，求阎王爷让它来世做你老婆，阎王爷许了你们百日夫妻缘。可你们转世后，一个急着寻伴，一个急着活命，误打误撞把百日缘过成了一夜，这便是‘百日姻，一夜还’啊。世人说的‘露水夫妻似猪狗’，就是从这因果里来的。”

王二听完，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自己这辈子的苦，都是前世的因果。他在寺里磕了三个头，把驴车和剩下的炕席都捐给了寺庙，自己剃了发，留在寺里当了和尚，从此青灯古佛，再也不提红尘往事。

只是每逢下雨天，寺里的老和尚们总听见王二在禅房里念叨：“一百领炕席，一百天的缘，咋就成了一夜呢……”那声音混着雨声，听得人心里发揪——谁这辈子还没遇过几场措手不及的缘分？只是有的缘能长相守，有的缘，只能像林子里的露水，天亮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