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卷三十二 蜀书二 先主传

先主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是汉景帝的儿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刘胜的儿子刘贞于元狩六年被封为涿县陆城亭侯，因向朝廷进献的供祭祀用的黄金成色不足而失去了爵位，于是就住在了涿县。[一]先主的祖父刘雄、父亲刘弘都在州郡任职。刘雄被举荐为孝廉，官至东郡范县令。

[一]《典略》说：刘备本是临邑侯的支系。

先主少年丧父，与母亲以卖鞋子织草席为业。他住所东南角篱笆内有一棵五丈多高的桑树，枝叶浓密下垂，远远望去如同车盖，经过的人都很惊奇，觉得这棵树不一般，有人说此处应该出贵人。[一]先主小时候与同宗的孩子在树下玩耍时说：“我一定会乘坐这样用羽毛装饰车盖的车子。”叔父刘子敬对他说：“你不要胡说，那会让我们灭门的！”先主十五岁时，母亲让他去游学，于是他与族人刘德然和辽西郡人公孙瓒一起，跟从原九江郡太守涿郡人卢植读书。刘德然的父亲刘元起经常资助先主，与给儿子的数目一样。刘元起的妻子说：“不是一家人，怎么能总这样呢！”刘元起说：“我们家族的这个孩子，不是普通人啊。”而公孙瓒与先主的交情很深。公孙瓒年纪大，先主将他视为兄长。先主不大爱读书，而是喜欢狗、马、音乐和漂亮的衣服。他身高七尺五寸，垂手过膝，向后能看见自己的耳朵，少言寡语谦卑待人，喜怒不表现出来。先主喜好交结勇敢而讲义气的人，年轻人争相依附他。中山郡大商人张世平、苏双等人出巨资，贩卖马匹到涿郡，见到先主觉得非同一般，于是给他很多金钱。因此先主能出资招集人马。

[一]《汉晋春秋》说：涿郡人李定说：“这家一定出贵人。”

汉灵帝末期，黄巾军兴起，各州郡都组织起义军，先主率属下跟从校尉邹靖征讨黄巾军有功，被任命为安喜县尉。[一]郡督邮为公事到达安喜县，先主求见，遭到拒绝，于是径直进入室内将督邮捆绑起来，打了二百棍，并解下自己的绶带系住督邮的脖颈，将他捆在拴马桩上，然后弃官逃亡。[二]不久，大将军何进派遣都尉毌丘毅到丹阳郡招兵，先主与毌丘毅同行，在下邳城遭遇贼寇，先主奋力作战立下功劳，被任命为下密县丞，他再次辞去官职。后来成为高唐县尉、升任高唐县令。[三]先主被贼寇打败，就去投奔了中郎将公孙瓒，公孙瓒上表，请朝廷任命先主为别部司马，让先主助青州刺史田楷抵御冀州牧袁绍，他几次立下战功，暂代平原县令，后来兼任平原国相。当地居民刘平向来轻视先主，耻于受他管理，就派刺客去杀他。刺客不忍心下手，告知了先主后离去。他如此得人心。[四]

[一]《典略》说：平原县人刘子平知道刘备威武勇猛，当时张纯反叛朝廷，青州收到诏命，派遣从事率军前去讨伐，路过平原县，刘子平向州从事举荐刘备，于是刘备跟随了从事。在野外遭遇贼寇，刘备受伤佯装死去，贼寇走后，旧友用车把刘备拉回来，他幸免于难。后来因为作战有功，刘备成为中山郡安喜县尉。

[二]《典略》说：刘备成为安喜县尉后，各地接到诏命，将靠军功成为地方高级官吏者淘汰，刘备怀疑自己也在其中。督邮到达县里，要遣散刘备，而刘备以前就认识他。听说督邮已入住客舍，刘备求见，督邮以生病为由拒绝，刘备很气愤，随即回到官署，带着小吏和衙役又到了客舍，他带人冲进大门，声称“我得到郡守的密令逮捕督邮”。于是在床榻上将督邮捆绑起来，带到安喜县的边界，解下自己的绶带系住督邮的脖颈，将他捆在树上，用鞭子和棍子抽打了一百多下，还要杀了他。督邮哀求，刘备才将他释放。

[三]《英雄记》说：汉灵帝末年，刘备曾在京城，后来与曹公都回到沛国召集人马。此时灵帝去世，各地大乱，刘备也起兵跟随各路义军讨伐董卓。

[四]《魏书》说：刘平结交侠客刺杀刘备，刘备不知底细而对刺客很优厚。刺客坦露实情后就离开了。当时民众遭受饥荒，都聚集起来劫掠。刘备对外抵御贼寇、对内广施财物，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来访，一定是并肩而坐、一同吃饭，没有任何选择，依附他的人很多。

袁绍攻打公孙瓒，先主与田楷东进，驻军齐国。曹公征讨徐州，徐州牧陶谦派使者向田楷告急。田楷和先主都去救援。当时先主自有一千多人马和一些幽州的乌丸人、胡人骑兵，又收罗了几千个饥民。一到徐州，陶谦就给先主补充了四千名丹阳兵，于是先主离开田楷依附了陶谦。陶谦上表请朝廷任命先主为豫州刺史，驻扎在沛县。陶谦病重时，对别驾糜竺说：“只有刘备能安定这个州。”陶谦死后，糜竺率领徐州人去迎请先主，先主不敢接受。下邳国人陈登对先主说：“如今皇室衰微、举国动荡，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我们徐州富足，人口有百万，想委屈您主持本州的政务。”先主说：“袁公路就在不远的寿春城，他家四代出五位三公，得到了全国人的信任，您可以把徐州交给他。”陈登说：“袁公路骄横放纵，不能治理乱世。现在要为您聚集十万步兵骑兵，进可以辅佐天子救助百姓，成就春秋五霸那样的事业；退可以割据本地保境安民，在史书上留下功名。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建议，我也不敢听从您的话。北海国相孔融对先主说：“袁公路是忧虑国事不顾自身的人吗？他不过是坟墓中的枯骨，不值得放在心上。现在是百姓拥戴贤能的人，上天的赐予不接受，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于是先主兼任了徐州牧。[一]袁术前来攻打，先主率军在盱眙县、淮阴县抵抗。曹公上表请朝廷任命先主为镇东将军，封为宜城亭侯，当时是建安元年。先主与袁术相持了一个月，吕布乘虚袭击下邳城。下邳城守将曹豹反叛，秘密迎接吕布。吕布掳走了先主的妻儿，先主率军转移到海西县。[二] 杨奉、韩暹进犯徐州、扬州一带，先主迎击，斩杀了他们。先主向吕布求和，吕布交还了先主的妻儿。先主派关羽守卫下邳城。

[一]《献帝春秋》说：陈登等人派使者去对袁绍说：“天降灾难，祸害我们徐州，州牧去世，百姓没有了依靠，害怕奸雄乘虚而入，给盟主您留下不尽的烦忧，于是共同拥戴原平原国相刘备为君主，使百姓知道永远有依靠。如今刀兵四起，没时间卸下盔甲，恭敬地派遣小吏去向您报告。”袁绍回答说：“刘玄德高雅有信义，现在徐州人乐于拥戴他，确实符合人们的愿望。”

[二]《英雄记》说：刘备留张飞守下邳城，自己率军到淮阴县的石亭与袁术交战，双方互有胜负。陶谦原来的部将曹豹在下邳城内，张飞要杀掉他。曹豹率部下坚守营地，派人去招来吕布。吕布攻占了下邳城，张飞败逃。刘备得知率军返回，一到下邳城，军队就溃散了。刘备收拢散兵，向东去夺取了广陵城，与袁术的军队交战，又失败了。

先主回到沛县，[一]又聚合了一万多人马。吕布很反感，主动出兵攻打，先主败逃，归依了曹公。曹公厚待先主，让他担任豫州牧。先主要去沛国收拢失散的士兵，曹公发给军粮，并补充了士兵，让先主向东去攻打吕布。吕布派高顺攻打先主，曹公派夏侯惇前往，救援不成，先主被高顺打败，妻儿再次成为俘虏，被送给了吕布。曹公亲自东征，[二]帮助先主将吕布围困在下邳城内，将其生擒。先主又接回了妻儿，他跟随曹公回到了许都。曹公奏请朝廷任命先主为左将军，对他更加礼敬，外出同车，就坐同席。袁术要经过徐州北上，到袁绍那里，曹公派先主统领朱灵、路招前去拦截。还没到达，袁术就病死了。

[一]《英雄记》说：刘备的军队在广陵城饥饿困顿，官员、士兵都自行解决饮食，迫于穷困饥饿，就想回到沛县，于是派官吏向吕布请降。吕布命令刘备返回，合力攻打袁术。吕布按刺史的规制备下车马和奴仆，在泗水边送刘备妻儿和部下的家属回亲人身边，还设宴饯行让他们高兴。

《魏书》说：部将对吕布说：“刘备反复无常难以留住，应该尽早设法处置他。”吕布没有听从，并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刘备。刘备放心不下而想有所依托，就让人去劝说吕布，请求到沛县驻扎，这样吕布才派他过去。

[二]《英雄记》说：建安三年春天，吕布派人带着黄金去河内郡买马，遭刘备的士兵抢劫。于是吕布派中郎将高顺、北地郡太守张辽等人攻打刘备。最终在九月攻破沛城，刘备只身逃走，妻子儿女被抓。十月，曹公亲自率军征讨吕布，刘备在梁国境内与曹公相遇，于是跟着曹公一同东征。

先主还没离开许都时，汉献帝的丈人车骑将军董承[一]对他说，接到了皇帝藏在衣带中的密诏，要杀掉曹公。先主没有表态。这时曹公很随意地对先主说：“如今天下的英雄，只有您和我。袁本初之流不算数。”先主正在吃东西，羹匙和筷子竟然掉在了地上。[二]于是他参与了董承、长水校尉种辑和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人的密谋。恰逢先主受曹公派遣出征，就没有行动。后来事情暴露，董承等人都被处死了。[三]

[一]裴松之按语：董承是汉灵帝母亲董太后的侄子、汉献帝的丈人。可能古时候没有丈人的叫法，所以称董承为献帝舅。

[二]《华阳国志》说：当时正好响雷，刘备借机对曹操说：“圣人说‘听到剧烈的雷声或猛烈的风声必定变色’，的确是那样的。一声惊雷的威力，竟能如此之大！”

[三]《献帝起居注》说：董承等人与刘备的谋划还没有实行，刘备就出京了。董承对王子服说：“郭汜只有几百名士兵，却打败了李傕的几万人，就看您能否与我齐心协力！过去吕不韦要靠秦始皇的父亲子楚提高家族的地位，现在我与您也是同样。”王子服说：“恐怕我担当不了这一重任，况且手中的兵又少。”董承说：“事成之后，得到曹公现成的军队，难道还不够吗？”王子服说：“现在京城里还有可用的人吗？”董承说：“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是我的心腹，能够共事。”于是制定了诛杀曹公的计策。

先主占据了下邳城。朱灵等人返回许都，先主就杀死了徐州刺史车胄，留下关羽守下邳城，自己回到沛县。[一]东海郡人昌霸反叛，很多郡县都背叛曹公投靠先主，先主的部众达到了几万人。先主派孙乾去联合袁绍，曹公派刘岱、王忠攻打先主，没能取胜。建安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先主战败。[二]曹公得到了先主全部的部下和妻儿，并生擒关羽返回。

[一]胡冲的《吴历》说：曹公多次派亲信暗中窥探将领们，如有人召集宾客宴饮，就找事情加以迫害。那时刘备闭门不出，带着人种大头菜，曹公派人在门前窥探。探子离去后，刘备对张飞、关羽说：“我是种菜的人吗？曹公必定有疑心，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当天夜里打开后院的栅栏，刘备与张飞等人一同轻装骑马逃走。他将所有皇帝和曹公赐予的衣物封好留下，才前往沛县去招集人马。

裴松之按语：魏武帝派先主统领将领们截击袁术，郭嘉等人一同劝阻，魏武帝不听从，先主显然不是用种菜作掩护而逃走的。像胡冲所说的那样，太反常了吧！

[二]《魏书》说：当时曹公在官渡的战事很紧急，他竟分派诸将驻守官渡，亲自率精兵去征讨刘备。起初刘备认为曹公正与强敌对峙，无法东征，而侦察骑兵回来说曹公亲自来了，刘备大惊，但还是没有相信，就亲自带领几十名骑兵出城瞭望，一看到曹公的帅旗，他立即抛弃部下逃走了。

先主逃到了青州。青州刺史袁谭是先主任豫州牧时举荐的茂才，他率领步兵骑兵迎接先主。先主跟随袁谭到了平原城，袁谭派使者骑快马去向袁绍禀报。袁绍派遣部将一路迎送，又亲自出邺城二百里，与先主相见。[一]住了一个多月，散失的士兵陆续前来聚集。曹公在官渡与袁绍对峙，汝南郡的黄巾军刘辟等人反叛曹公响应袁绍。袁绍派先主率军与刘辟等人骚扰许县。关羽逃回了先主处。曹公派曹仁率军攻打先主。先主归还了袁绍的军队，暗地里打算离开，于是说服袁绍向南与荆州牧刘表联合。袁绍派先主率领自己的人马再到汝南郡，与当地的贼寇龚都等人会合，部众达到了几千人。曹公派蔡阳攻打先主，蔡阳被先主杀死。

[一]《魏书》说：刘备依附袁绍，袁绍父子真心敬重他。

曹公打败了袁绍，就亲自率军南征先主。先主派糜竺、孙乾去告知刘表，刘表亲自到郊外迎接，用贵宾的礼节接待，给先主补充士兵，让他驻扎在新野县。不断有荆州的杰出人士依附先主，刘表怀疑先主的用意，暗中加以防范。[一]刘表让先主到博望县抵御夏侯惇、于禁等人。相持了很久，先主设下伏兵，在某一天自己放火烧了营寨假装逃跑，夏侯惇等人追击，被先主的伏兵击溃。

[一]《九州春秋》说：刘备在荆州住了几年，他曾在与刘表谈话时起身上厕所，看到自己大腿上长了肉，很有感触，流下了眼泪。回到坐位上，刘表感到奇怪，就询问刘备，刘备说：“我曾人不离鞍，大腿上已没有肉了。现在不再骑马，大腿上的肉又长了出来。时光飞快流逝，我就要老了，但还没有建立功业，所以有些伤感。”

《魏晋世语》说：刘备驻扎在樊城，刘表以礼相待，但忌惮他的为人，所以不太信任、重用。刘表的属下蒯越、蔡瑁想借宴会之机抓捕刘备，被他察觉，假装上厕所，偷偷地离开了。刘备骑着名为的卢的马奔逃，坠入了襄阳城西的檀溪，困在水中出不去。他疾呼：“的卢，今天有难了，要尽全力啊！”的卢竟一跃三丈，终于上了岸。刘备乘木筏过河，到了河中央，有人追上来，以刘表的名义向他表示歉意，说：“跑得这么快呀！”

孙盛说：这是毫无根据的。当时刘备是客居在荆州，与主人刘表的实力相差悬殊，如果发生这种事件，他怎么能安定地住到刘表去世，而没有遭祸呢？这纯属俗人胡说，并不是事实。

建安十二年，曹公北征乌丸人，先主建议刘表袭击许都，刘表没有接受。[一]曹公南征刘表，恰逢刘表去世，[二]儿子刘琮继位，他派遣使者向曹公请降。先主驻扎在樊城，不知道曹公突然前来，到了宛县才得到消息，于是率领属下撤离。经过襄阳城，诸葛亮向先主提议攻打刘琮，这样可得到荆州。先主说：“我不能那么做。”[三]他竟停下来呼唤刘琮，刘琮吓得无法站立，很多刘琮的属下和荆州人都归依了先主。[四]先主到当阳县时，跟随着十多万人、几千车物资，一天只能行走十多里。他另派关羽带领几百艘船，约定在江陵城会合。有人对先主说：“应该快速前进去守卫江陵城，现在虽然拥有这么多人，但能作战的不多，如果曹公到来，怎么抵抗？”先主说：“干大事业必须以人为根本，这些人归依我，我怎么忍心丢下他们离去！”[五]

[一]《汉晋春秋》说：曹公从柳城返回中原，刘表对刘备说：“没有听从您的建议，才失去了那么好的机会。”刘备说：“现在天下四分五裂，每天都有战事，机会还会再来，怎会终止？如能把握住以后的机会，那么就不值得为这一次而悔恨了。”

[二]《英雄记》说：刘表患病，上表举荐刘备兼任荆州刺史。

《魏书》说：刘表病重，把荆州托付给刘备，他对刘备说：“我的儿子没有能力，而武将们都衰落了，我死后，你立即接手治理荆州。”刘备说：“儿子们都有才干，您就安心养病吧。”有人劝刘备，应该听从刘表的话，刘备说：“这个人对我很厚道，现在听从他的话，人们一定会认为我不讲情谊，我不忍心那么做。”

裴松之认为，刘表夫妇向来喜爱刘琮。刘表早就在心中确定，舍弃嫡长子刘琦，立庶子刘琮为继承人，他没有理由在临终时把荆州交给刘备，这也是不实之词。

[三]孔衍的《汉魏春秋》说：刘琮向曹公请降，但不敢告诉刘备，刘备也不知情，很久才发觉，派亲信去向刘琮询问。刘琮派宋忠去向刘备宣布命令。当时曹公已经到达宛县，刘备十分惊慌害怕，对宋忠说：“你们竟然这样处事，不早一点说，如今大祸临头才告诉我，太过分了！”他拔出刀指着宋忠说：“现在砍下你的头也不足以解恨，但作为大丈夫，临分别还杀你这样的人，我感到耻辱！”刘备打发走了宋忠，才召集部下们商议。有人劝刘备劫持刘琮和荆州的官员直接向南去江陵城，刘备回答说：“刘荆州临去世时把孩子们托付给我，我不做为了自己而违背信义的事情。否则我死后没脸去见刘荆州！”

[四]《典略》说刘备到刘表的墓地告别，然后哭泣着离去。

[五]习凿齿说：先主历经艰难险阻越发坚守诚信，紧迫危急之时说话不失道义。他怀念刘景升，深情感动全军；人们不舍弃仗义者，甘愿与他一同失败。考察先主得人心的原因，并不仅是与士兵同甘共苦、安慰抚养百姓！他最终成就帝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曹公认为江陵城有军械和粮草，怕先主占据那里，就丢下物资，轻装赶到襄阳城。得知先主已经过去了，曹公率领五千精锐骑兵追赶，一昼夜行进了三百多里，在当阳县的长阪追上了先主。先主抛下妻儿，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几十人骑马逃走，曹公得到了先主的属下官兵、随行百姓和物资粮草。先主抄近路赶到汉水边，恰与关羽的船队会合，得以渡过汉水，遇到了刘表的长子江夏郡太守刘琦和他率领的一万多人马，一起到了夏口。先主派诸葛亮主动与孙权结交，[一]孙权派周瑜、程普等人率领几万名水军，和先主合力在赤壁与曹公交战，[二]大败曹军，焚烧了他们的战船。先主与东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当时又发生了疫病，北方的官兵死去了很多，曹公就率军撤退了。[三]

[一]《江表传》说：孙权派鲁肃去向刘表的两个儿子吊丧，并命他与刘备接触。鲁肃没到而曹公已渡过汉水。鲁肃前行，在当阳县与刘备相遇。鲁肃借机说出了孙权的意图，谈论了各地的形势，向刘备表达了深情厚意。又问刘备：“您现在想要去哪里？”刘备说：“苍梧郡太守吴巨与我有交情，想要去投奔他。”鲁肃说：“孙将军聪明仁厚、礼待贤士，江南的英雄豪杰都归附了他，现已占据了六个郡，军队精良物资充足，完全可以建功立业。为您的现状考虑，不如派遣亲信主动去与孙将军结交，双方联合，共同完成大业，说到去投奔吴巨，吴巨平凡普通，又在偏远的苍梧郡，即将被别人兼并，他怎么能靠得住呢？”刘备很高兴，进军驻扎在鄂县，马上派诸葛亮随鲁肃去见孙权，双方结成同盟。

[二]《江表传》说：刘备接受了鲁肃的建议，进驻鄂县的樊口。诸葛亮去东吴还没有返回，刘备得知曹公的军队顺江而下，很恐惧，每天派小吏在水边巡逻，等候、盼望孙权派军队到来。巡逻的小吏看到了周瑜的船只，跑去报告刘备，刘备说：“怎么知道就不是青州、徐州的军队呢？”小吏说：“看船就知道了。”刘备派人前去慰劳。周瑜说：“军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刘州牧如能屈尊前来，确实符合我的心愿。”刘备对关羽、张飞说：“周瑜想让我过去，我主动结交、投靠东吴，如果不去，有损盟友的情谊。”于是乘一只小船去见周瑜。刘备问周瑜：“现在抵抗曹公，很合我的心意，带来了多少军队？”周瑜说：“三万人。”刘备说：“太少了。”周瑜说：“这就足够用了，您只需看着我破敌。”刘备要请鲁肃等人前来会谈，周瑜说：“军令在身不能擅离职守，要见鲁子敬，可另找时间来访。还有，诸葛孔明也一起过来，三两天就到了。”刘备虽然由衷地敬重周瑜，但心里并不认为他一定能打败曹军，所以同关羽、张飞带领二千人马拖在后面，不肯与周瑜在一起，大概是想着便于进退。

孙盛说：刘备才能出众，处于没有生路的境地，向孙权告急，东吴军赶来相助，他不可能再在江边提心吊胆地想退路，这是东吴人要独享战功的说法。

[三]《江表传》说：周瑜任南郡太守，将长江南岸的土地分给刘备。刘备在油江口另设营寨，改名为公安。原刘表属下的军队已归属了曹公，很多官兵又背叛曹公投奔刘备。刘备认为周瑜分给他的土地少，无法安置民众，又向孙权借到了荆州的几个郡。

先主上表请朝廷任命刘琦为荆州刺史，又出兵征讨荆州南部四郡，武陵郡太守金旋、长沙郡太守韩玄、桂阳郡太守赵范、零陵郡太守刘度都投降了，[一]庐江郡人雷绪也率领属下几万人投降归顺。刘琦病死，属下们推举先主任荆州牧，治所设在公安。孙权逐渐畏惧先主，就把妹妹献给他以巩固双方的友好。先主到京口会见孙权，与他建立了密切的亲戚关系。[二]孙权派使者对先主说，要共同夺取蜀地，有人认为应该同意，东吴终究不能越过荆州而占有蜀地，蜀地可以为先主所有。荆州主簿殷观进言：“如果做东吴的前锋，进，未必能攻克蜀地；退，给东吴以可乘之机，将毁了您的事业。现在只可以同意东吴讨伐蜀地，而说自己刚得到各郡，不能兴师动众，东吴肯定不敢越过我们独自去夺蜀地。这一可进可退的计策，可以坐收吴、蜀两方的好处。”先主听从了他的意见，孙权最终停止了夺取蜀地的计划。先主提拔殷观为别驾从事。[三]

[一]《三辅决录注》说：金旋字元机，京兆尹人，历位黄门郎、汉阳郡太守，受朝廷征召成为议郎，升任中郎将兼武陵郡太守，受刘备攻击而死。他儿子金祎的事迹见《武帝纪》。

[二]《山阳公载记》说：刘备回到住所，对身边的人说：“孙将军上额长下颌短，他难以居人之下，我不能再见他了。”于是昼夜不停地返回。

裴松之考证：《魏书》中刘备与孙权的对话和《蜀书》中诸葛亮与孙权的对话完全相同。刘备在赤壁之战打败曹公之前，没有见过孙权，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据此可以知道《蜀书》的记载是正确的。

[三]《献帝春秋》说：孙权要与刘备共同夺取蜀地，他派使者对刘备说：“五斗米教贼寇张鲁占据巴郡、汉中郡称王，为曹操刺探消息，图谋取得益州。刘璋无将帅之才，守不住自己的益州。如果曹操得到蜀地，荆州就危险了。现在我要先打败刘璋，进而征讨张鲁，我们首尾相连，使吴楚成为一体，这样即使有十个曹操，也不必担忧。”刘备想自己取得蜀地，拒不接受孙权的提议，说：“益州民富兵强、地势险要，刘璋虽然懦弱，但完全能自保。张鲁表里不一，他未必完全忠于曹操。现在要让军队到蜀郡、汉中郡去作战，长途运送物资，想交战能胜、攻城必取、行动顺利，恐怕吴起无法谋划、孙武不能完成。曹操虽然心中没有君主，但名义上还是尊奉皇帝的，谋士们见曹操在赤壁战败，就认为他已耗尽气力，不再有远大的志向。如今三分之二的国土已归曹操所有，他将要到东海饮马、到吴地阅兵，如何肯坐守现在的成果等待老去？现在盟友之间毫无缘由地相互攻打，将动摇吴、蜀的关键交给曹操，让敌人有机可乘，这不是好谋略。”孙权不听，派孙瑜率领水军进驻夏口。刘备不允许东吴军过境，他对孙瑜说：“你要去夺蜀地，我就披散头发进入山中，不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信义。”刘备让关羽驻军江陵城、张飞驻军秭归城、诸葛亮守卫南郡的公安，自己入住孱陵城。孙权明白了刘备的意思，就招回了孙瑜。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刘璋从远方得到消息，曹公将派钟繇等人进军汉中郡讨伐张鲁，心中很恐惧。别驾从事蜀郡人张松劝刘璋说：“曹公兵力强大天下无敌，如果他利用张鲁的物资来夺取蜀地，谁能阻挡？”刘璋说：“我当然很忧虑，但没有办法。”张松说：“刘豫州与您同宗，又是曹公的仇敌，他善于用兵，如果让他去讨伐张鲁，张鲁必败。打败张鲁，益州就强大了，即使曹公来犯，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刘璋同意了，他派法正带领四千人去迎接先主，先后赠送给先主上亿的财物。法正趁机向先主讲述了夺取益州的策略。[一]先主留诸葛亮、关羽等人驻守荆州，自己带领几万名步兵进入了益州。到达涪城，刘璋亲自出城迎接，他与先主相见，非常高兴。张松让法正禀报先主，谋士庞统也向先主进言，就在会见的地方袭击刘璋。先主说：“这是大事，不可匆忙急迫。”刘璋推举先主代理大司马，兼司隶校尉；先主也推举刘璋代理镇西将军，兼益州牧。刘璋给先主增加了士兵，让他去攻打张鲁，又让他统领白水县的驻军。先主的兵力合计达到三万多人，有很多车辆、器械、物资。年内，刘璋回成都。先主向北到了葭萌城，他没有立即去讨伐张鲁，而是广施恩德笼络人心。

[一]《吴书》说：刘备先见到张松、后得到法正，都情深意厚地接待，借机询问蜀地的地形、兵器仓库的位置、兵马的数量，以及到各要害之地的距离，张松等人都详细告知，并画出地图，标明了山川的位置，因此先主完全掌握了益州的详情。

第二年，曹公征伐孙权，孙权召唤先主前去救援。先主派使者告诉刘璋：“曹公伐吴，形势很危急。孙将军与我唇齿相依，还有乐进在青泥池与关羽对峙，现在我不去救援关羽，乐进必然大胜，他转而侵犯益州，比张鲁更令人忧虑。张鲁是只能自保的贼寇，不值得担忧。”他向刘璋请求增兵一万、供应物资，要向东进发。刘璋只答应给四千名士兵，物资都只给一半。[一]张松写信给先主和法正，说：“现在大事即将成功，就这样放手离开吗！”张松的兄长广汉郡太守张肃惧怕自己受牵连遭祸，就向刘璋告发了张松的阴谋。于是刘璋逮捕并处死了张松，对先主的怨恨开始形成。[二]刘璋命令各关卡的将领不得再把文书传递给先主。先主十分愤怒，将白水县驻军的督将杨怀召来，斥责他无礼并予以处死。随即派黄忠、卓膺进兵攻打刘璋，自己直接到白水关内，把益州军队官兵的妻儿扣作人质，然后率军与黄忠、卓膺等人进入涪县，占据了县城。刘璋派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人到涪县抵御先主，[三]全都溃败，退守绵竹城。刘璋再派李严统领绵竹县境内的各路人马，李严率领这些军队投降了先主。先主的兵力更强，分派将领平定了周边各县，诸葛亮、张飞、赵云等人沿江而上，平定了白帝、江州县、江阳县，只有关羽留守荆州。先主进军围困雒城；当时是刘璋的儿子刘循守城，先主围攻了一年。

[一]《魏书》说：刘备以此激励部下，他说：“我为益州征讨强敌，官兵们辛苦劳累，过不上安稳的生活；现在益州的府库里装满了钱财，却不舍得奖赏有功人员，指望将士奋力作战，办得到吗！”

[二]《益部耆旧杂记》说：张肃举止庄重容貌壮美。张松身材矮小，行为放荡不修操守，但洞达事理精明果断，非常有才干。刘璋派张松去见曹公，曹公对张松不太礼貌；曹公的主簿杨修很重视张松，建议聘用他，曹公不接受。杨修拿曹公撰写的兵书给张松看，张松在宴席上看了一遍就能背诵，因此杨修更加器重他。

[三]《益部耆旧杂记》说：张任是蜀郡人，家庭世代贫寒。他年轻时有胆量有勇气有志向有节操，任益州的从事。

建安十九年夏天，先主攻陷了雒城，[一]进兵成都城，围攻了几十天，刘璋出城投降。[二]蜀地富饶安乐，先主设酒席大宴士兵，用缴获的金银赏赐将士，将得到的粮食、布帛归还给原主。先主又兼任了益州牧，用诸葛亮辅佐政务，法正为主要谋士，关羽、张飞、马超为武将，以许靖、糜竺、简雍为宾客和朋友。而董和、黄权、李严等人本为刘璋所任用，吴壹、费观等人又是刘璋的姻亲，彭羕遭刘璋排斥摒弃，刘巴曾被先主所忌恨，这些人都身居要职，才能得到充分发挥。有志之士，都争相劝勉为先主效力。

[一]《益部耆旧杂记》说：刘璋派张任、刘璝率精兵到涪县抵抗先主，被先主击溃，退入雒城，与刘璋的儿子刘循坚守。张任率军出城，在雁桥再次战败，被活捉。先主得知张任忠诚勇敢，让部下劝降，张任严厉地说：“我至死不会事奉别的主公。”最后被杀死。先主深感惋惜。

[二]《傅子》说：刘备刚开始攻打蜀地时，曹丞相的属下赵戩说：“刘备该垮了吧？他不善于用兵，每战必败，逃命都来不及，凭什么谋取别人的土地？蜀地虽然很小，但四面都有险要作屏障，那里特别适于防守，难以很快被吞并。”受聘于丞相府的傅干说：“刘备宽厚仁慈有度量，能够让人拼死效力。诸葛亮明白治理懂得变通，正直而有谋略，由他理政；张飞、关羽勇猛而讲义气，都善于率军战胜强敌，由他们担任将领；这三位都是杰出的人。雄才大略的刘备有这三位杰出者的辅佐，怎么会不成功呢？”

《典略》说：赵戩字叔茂，京兆尹长陵县人。他朴实而好学，开口就是《诗经》、《尚书》，对人不分远近都爱护怜惜。赵戬得到三公府的征聘，进宫成为尚书选部郎。董卓想让自己的人进入尚书台，赵戬拒不接受。董卓大怒，召来赵戬要杀他。在场的人都为赵戬害怕，而他镇静自如。见到董卓，赵戬严肃地据理力争，陈述是非曲直，董卓虽然凶暴不讲理，但还是让步并道了歉。赵戬改任平陵县令。老上司王允被杀害，没有人敢靠近，赵戬辞去官职收殓了王允。三辅之地发生战乱，赵戬客居荆州，成为刘表的宾客。曹公平定荆州后，拉着赵戬的手说：“为什么这么晚才相见！”随即征聘他为丞相府的属官。后来赵戬成为五官中郎将的司马、相国钟繇的长史，六十多岁时去世。

建安二十年，孙权认为先主已经得到了益州，就派使者见先主，要求得到荆州。先主说：“等我得到了凉州，就奉送荆州。”孙权很愤怒，就派吕蒙突袭夺取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先主率军五万顺江而下到达公安县，命令关羽进入益阳县。同年，曹公平定了汉中郡，张鲁逃到巴西郡。先主得知，与孙权和好，划分了荆州，江夏郡、长沙郡、桂阳郡属于东吴，南郡、零陵郡、武陵郡属于西蜀。先主率军回到江州城，派黄权带兵去迎接张鲁，而张鲁已经投降了曹公。曹公派夏侯渊、张郃驻军汉中郡，他们不断侵入巴郡。先主命张飞率军进入宕渠县，与张郃等人在瓦口交战，获得了胜利，张郃率军撤回到南郑县。先主也回到了成都城。

建安二十三年，先主率部将们向汉中郡进兵。他分别派将军吴兰、雷铜进入武都郡，都被曹公的军队消灭了。先主率军驻扎在阳平关，与夏侯渊、张郃等人对峙。

建安二十四年春季，先主由阳平关向南渡过沔水，沿着山脚逐步向前推进，在定军山上能驻军的险要处建营。夏侯渊领兵前来争夺营寨。先主命黄忠擂鼓呐喊冲下山，击溃了魏军，杀死了夏侯渊和曹公任命的益州刺史赵颙等人。曹公从长安率军南征。先主预测说：“虽然曹公亲自来，也没有用，我必定得到汉川。”曹公到来，先主聚集人马据守险要之地，一直不出战，魏军几个月没能攻克先主的营寨，逃跑的士兵日益增多。到了夏天，曹公果然撤军返回，先主随即占有了汉中郡。他派刘封、孟达、李平等人到上庸郡攻打申耽。

秋天，属下们拥立先主为汉中王，他们上表给皇帝说：“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左将军长史兼镇军将军许靖、左将军营司马庞羲、左将军议曹从事中郎兼军议中郎将射援、[一]军师将军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张飞、征西将军黄忠、镇远将军赖恭、扬武将军法正、兴业将军李严等一百二十人进言：过去尧帝最为圣明，而朝堂上有四个凶恶的部族首领；周成王仁慈贤德，而武庚、管叔、蔡叔、霍叔作乱；吕后把持朝政，她家的人篡夺了国家大权；昭帝年纪小，皇后的父亲上官安、祖父上官桀谋逆。这些人都凭借世代受恩宠和掌握国家大权，穷凶极恶，几乎使国家灭亡。没有大舜、周公、朱虚侯刘章、博陆侯霍光，就不能驱逐恶人诛杀逆贼、转危为安扶正国家。我们认为，陛下具有雄才大德而治理天下，却遭遇了不幸的命运。先是董卓制造灾难，毁灭了京城及周边，曹操继续为害国家，窃取了天子的威权；他毒死皇后和太子，扰乱各地，摧残百姓破坏财产，使陛下长期流离失所忧虑困苦，被囚禁在名义上的都城里。百姓没有君主，宗庙无人祭祀，诏命被阻断，皇室遭屏蔽，曹操企图窃取帝位。左将军兼司隶校尉、豫州牧、荆州牧、益州牧宜城亭侯刘备蒙受朝廷的爵位和俸禄，时刻想着出力，为拯救国家而献身，看到逆贼谋反的先兆，愤然而起，与车骑将军董承共同谋划除掉曹操，国家将安定，旧日的京城将恢复。而董承泄露了机密，使曹操得以苟延残喘、长期作恶、残害各地。我们一直担忧皇室再遭祸难，大如赵高指使阎乐逼死秦二世，小如王莽将太子刘婴贬为安定公，[二]日夜惴惴不安、颤抖叹息。过去《虞书》中有记载，王室要对宗族亲睦和顺，大周借鉴夏、商两朝的教训，分封土地，建立同姓诸侯国，《诗经》予以赞美，而周朝历时长久。大汉建立初期实行分封，皇室的子弟得到尊位，最终挫败了吕家兄弟的叛乱，为太宗文皇帝的盛世奠定了基础。我们认为，刘备是皇室的旁支宗亲，作为有责任捍卫皇室的重臣，他心系国家，决心平息战乱。自从曹操在汉中郡被刘备打败，得到消息的英雄纷纷从各地赶来归附，但是刘备的爵位不显赫，没有得到天子赐予的九锡，使他无法守卫国家，建立流传后世的功业。奉天子之命在外，无法收到朝廷的任命。过去在大汉复兴之时，中原与河西五郡的联系被山河阻断，郡守梁统等人由于职位相同权力相当，不能分出次序，于是共同推举窦融为统帅，最后立下功劳，打垮了隗嚣。现在国家的危难，比光武帝时期隗嚣割据陇西、公孙述在蜀地称帝严重。曹操对外兼并各地、对内残害百官，朝廷有发生内乱的危险，却无人站出来抵抗，真让人寒心。我们依照旧有的制度，自行拥戴刘备为汉中王、任大司马，由他统领军队、联合盟友，消灭凶恶的逆贼。以汉中郡、巴郡、蜀郡、广汉郡、犍为郡为封地建国，按大汉初期诸侯王的规制部署设置官职。这是临时变通举措，只要有利于国家，可以擅自行事。将来大功告成之时，我们将辞去官职，接受假托皇命的处置，即使被处死也没有怨恨。”于是在沔阳城设立高台，军民列队官员就位，宣读完奏表，给先主戴上王冠。

[一]《三辅决录注》说：射援字文雄，右扶风人。他家原本姓谢，与北地郡的谢氏同族。始祖谢服率军出征时，天子认为谢服不是好名字，给改成射服，后代子孙就以射为姓。射援的兄长射坚，字文固，年轻时声誉美好，得到了三公府的征聘，又成为黄门侍郎。汉献帝初期，三辅之地发生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射坚辞去官职，与弟弟射援南下进入蜀地，依附了刘璋，刘璋任命射坚为长史。刘备取代刘璋后，射坚历任广汉郡太守、蜀郡太守。射援年轻时名声、品行也很出众，太尉皇甫嵩看重他的才华，把女儿嫁给了他。射援被丞相诸葛亮任命为祭酒，后升任从事中郎，他在任上去世。

[二]赵高让阎乐杀秦二世。王莽将被称为孺子的太子刘婴废为安定公。

先主上表给大汉皇帝，说：“我只有充数的才能，却承担了大将的重任，奉命统帅军队在外，不能清除祸难、扶持皇室、安定国家，使陛下的教化长期衰微，天下各地尚未安宁，我惶恐不安、极度忧伤。先是董卓兴起祸端，从那以后，凶贼到处横行祸害各地。依仗陛下的圣德神威，人神共同响应，恶贼有的遭忠义之士奋力讨伐、有的遭上天降灾予以惩罚，都被铲除，如冰雪逐渐消融。只有曹操，长期未被消灭，他篡夺国家大权、肆意制造祸乱。我曾与车骑将军董承谋划讨伐曹操，机密泄露，董承被杀害，我流离失所，没能践行忠义，致使曹操穷凶极恶，他杀害了太子、毒死了皇子。我虽然联合盟友，立志奋发努力，但因为柔弱不勇武，多年没有成效。我总是恐惧自己死去，辜负陛下赐予的恩惠，日夜都在叹息，整天不得安宁。现在我的属下们认为，过去《虞书》中有记载，王室要对宗族亲睦和顺，用众多贤明的人辅政，[一]五帝有所修改，但这个作法没有废弃。大周借鉴夏、商两朝的教训，分封土地建立姬姓诸侯国，而晋文侯、郑武公拥立周平王，确实使大周得以延续。高祖皇帝建立本朝，尊崇皇室子弟，设立了燕、代、齐、赵、梁、楚、吴、淮南、淮阳九个同姓诸侯国，最后铲除吕家兄弟，保卫了皇室。现在曹操嫉恨迫害忠良，又有很多党徒，他心怀害人的恶意，篡权窃国的意图已经显露，而皇族力量薄弱、宗亲没有地位。我的属下依照古代典制，临时变通之计，推举我为大司马、汉中王。我反复考虑，身受国家厚恩，肩负镇守一方的重任，还没能有所报效，获得已超过付出，不应该再愧居高位而招致更多的批评与非议。属下用义理逼迫，考虑到贼寇不除国难不止，宗庙将毁国家将亡，我确实应该担负救护的责任并为之粉身碎骨。如果顺应时势临时变通，就能给陛下带来安宁，即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怎敢为防止事后懊悔而恪守常规？于是我擅自顺从了属下的建议，接受了大司马、汉中王的印玺绶带，以显扬国家的声威。仰首思虑爵位名号，地位高而荣耀大；低头思考报效国家，忧虑深而责任重，惊慌恐惧不敢喘息，有如身临深谷。我将尽力奉献诚意，勉励全军官兵，率领忠义之士，应天命顺时势，讨伐凶恶叛逆，以安定国家，回报皇恩的点滴。恭敬地上表，并通过驿站交还原授予我的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章绶带。”随即先主回到治所成都，提拔魏延任都督，镇守汉中。[二]当时关羽攻打曹公的部将曹仁，在樊城生擒了于禁。不久孙权袭击并杀死了关羽，夺取了荆州。

[一]郑玄的《尚书注》说：庶，意为众；励，意为作；叙，意为排序。这句话的意思是，对宗族按关系进行排序，亲近他们，用众多贤明的人辅政。

[二]《典略》说：刘备开始造房舍、建营垒，从成都县到白水关，修筑了四百多处。

建安二十五年，魏文帝即位，改年号为黄初。有传言，大汉皇帝已遭杀害，于是先主举办丧事、穿上丧服，追谥为孝愍皇帝。此后，不断有人说在先主所在之处看到了祥瑞，每天都出现，因而议郎阳泉侯刘豹、议郎青衣侯向举、偏将军张裔、黄权、大司马属官殷纯、别驾从事赵莋、治中从事杨洪、从事祭酒何宗、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尹默、儒林校尉周群等人进言：“我们知道《河图》、《洛书》和五经的谶纬，都是孔子审定的，很早就有应验的实例。经查，《洛书·甄曜度》说：‘火德的朝代有三位君主道德昌盛，传九代遇到备，合为皇帝聚会。’《洛书·宝号命》说：‘按上天的帝王之道，称皇者名有备字，以皇统取得帝位，凡事都能成功。’《洛书·录运期》说：‘群雄混战争天下，百姓烧枯骨做饭，路上到处是人头，能主事的玄就要来了。’《孝经·钩命决录》说：‘三次创业九代传续到备。’周群的父亲没去世时说过，西南方几次出现黄气，直立数丈高，多年前就看到了，时时有吉祥的云气和风，从北斗的斗柄下来应和，这是少有的吉兆。还有，建安二十二年，几次有像旗一样的气，从西到东当空而行，《河图》和《洛书》说‘天子必定出现在那里’。加之那一年金星、火星、土星总是追随木星。光武帝建国时，金星、水星、火星、土星与木星聚在一起；木星代表正义，位置在西，汉兴起于西方，所以大汉的模式总是木星迎候天子。应该有圣明的君主在益州兴起，使大汉复兴。当时许都的皇帝还在，所以大家不敢透露。很快金星又在胃宿、昴宿、毕宿追上木星；昴宿、毕宿为帝位统系，《星经》说‘帝星出现在那里，所有的邪恶消亡’。大王的名字预先就已出现，人们的推测、揣度得到了验证，受天命的预兆与运数相合，这样的情况已多次出现。我们听说，圣明的帝王先于天时行动，天不违逆，后于天时则会遵奉天意，所以能应时而生、与神契合。希望大王顺天时应民意，马上即帝位，以安定天下。”

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军师将军诸葛亮、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等人进言：“曹丕杀死天子篡夺帝位、消灭皇室窃取大权、胁迫忠良残酷无道。人和鬼对他及其愤恨，都思念刘家。现在没有了天子，人们惶恐不安，失去了依靠。先后有八百多名属下给大王上书，都讲述吉祥的征兆、图谶的明证。近来黄龙出现在武阳县的赤水，九天才离去。《孝经·援神契》说‘大德至深渊黄龙出现’，龙象征着君主。《易经》乾卦九五的卦辞有‘飞龙在天’，大王应该如龙升天，登上帝位。还有，以前关羽在围困樊城、襄阳城时，襄阳城的男子张嘉、王休进献玉玺，玉玺藏在汉水中，落在深渊里，光辉闪耀漫天。汉是高祖皇帝平定天下时制定的国号，大王踏着先帝的足迹，也在汉中兴起。如今天子玉玺先出现，地点在位于汉水中下游的襄阳城，表明承继高祖皇帝之后，上天授予大王天子之位，显示天命的祥瑞与征兆，不是人力能造成的。过去周武王伐纣时，出现了祥瑞的白鱼、赤乌，人们都说吉祥。高祖皇帝、光武帝得天命，《河图》、《洛书》先已记载，得到了验证。现在上天降下祥瑞，才能超群的儒生们进言，《河图》、《洛书》和孔子对谶书的解释都有详细的记录。我们想到，大王是孝景皇帝之子中山靖王的后人，世代皇室宗亲，得到天地赐福，您姿容壮美、英明威武、仁慈有德、重视人才，所以四方的人才诚心归附。考察《灵图》，打开谶书纬书，神明披露的名字清楚明白。大王应该即皇帝位，以继承高祖世祖、持续宗庙祭祀，造福于天下人。我们与博士许慈、议郎孟光制定礼仪、选择良辰，为您加皇帝尊号。”先主在成都县武担山南即皇帝位。[一]祭天祝文说：“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日，皇帝刘备斗胆献黑色公牛告知皇天上帝和后土地神：大汉据有天下，国运无穷尽。以前王莽篡夺皇权，光武帝愤而予以消灭了，国家得以复兴。现在曹操依仗兵力凶恶残忍、杀害太子逆天作乱，无视上天显示的意旨。曹操的儿子曹丕，承继曹操的凶恶逆行，窃取了皇位。官员将士认为国家即将毁灭，刘备应该予以复兴，继承高祖、世祖，秉承天意诛杀恶人。刘备自认为德行浅薄，担心有辱帝位。询问百姓和部族首领，都说‘天命不可拒绝，祖先的事业不可长久衰落，天下不能没有君主’。全国人民的期望，都在刘备一人身上。刘备敬畏上天明确的命令，也担忧大汉的帝位埋没于地下，恭敬地选择吉日，与百官登上祭坛，接受皇帝的印玺绶带。在此祭祀天地、告知神灵，祈求神灵赐福于大汉皇室，使天下永远安宁！”[二]

[一]《蜀本纪》说：武都县有一个男人变成女子，她容貌很美，大概是山精，被蜀王娶为妻子，由于水土不服患了病，想要回家乡，被蜀王留下，不久病故。蜀王派士兵到武都县挑土，在成都外城之内埋葬了妻子，坟墓占地几亩、高十丈，号称武担。

裴松之按语：武担是山名，在成都城西北，大概是因为代表天的乾位在西北，所以在那里举行即位仪式。

[二]《魏书》说：刘备听说曹公去世，派属下韩冉带着书信前去吊唁，并赠送财物。魏文帝厌恶刘备借丧事求取好感，命令荆州刺史杀死韩冉，拒绝使者。

《典略》说：刘备派军谋掾韩冉带着书信前去吊唁，并进献蜀锦。韩冉声称有病，住在上庸城。上庸郡将刘备的书信传送到了京城，恰逢魏文帝即位，下诏书回复，要接见使者。刘备收到回复，就登基称帝。

这一年夏四月，先主实行大赦，改年号为章武。任命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设百官，立宗庙，合祭高祖以下各代皇帝。[一]五月，立吴氏为皇后、刘禅为太子。六月，封儿子刘永为鲁王、刘理为梁王。车骑将军张飞被属下杀害。起初，先主恨孙权袭击关羽，要进行东征，秋七月，终于率领各军讨伐东吴。孙权派人送信求和，先主盛怒之下不同意，东吴将领陆逊、李异、刘阿等人屯兵巫城、秭归城；蜀将吴班、冯习在巫城打败了李异等人，率军进驻秭归城，武陵郡五溪一带的部族人派使者见先主请求出兵。

[一]裴松之认为，虽然先主说自己是汉景帝的后人，但已过去了很多代，先人的排序难以明确。承续了汉朝，却不知道是以哪一位皇帝为始祖立宗庙。当时有德才杰出的人辅佐先主，皇宫里也有儒家学者，一定会定立详细的宗庙制度，但没有看到记载，实在令人遗憾！

章武二年春正月，先主率军撤回秭归县，将军吴班、陈式率领水军驻扎在夷陵县，分处长江东西两岸。二月，先主率领各军从秭归城出发，沿山脚越大岭前行，到夷道的猇亭扎营，开通佷山县前往武陵郡的道路，派侍中马良安抚慰问五溪的部族，各部族相继响应。镇北将军黄权统领长江以北的各路人马，在夷陵道与吴军对峙。夏六月，距秭归城十多里处出现了黄气，宽达几十丈。此后十多天，陆逊在猇亭大败蜀军，蜀将冯习、张南等人都阵亡了。先主从猇亭回到秭归城，收拢失散的士兵，而后丢弃了船只，走陆路撤回鱼复城，将鱼复县改为永安县。吴国派将军李异、刘阿等人跟踪先主的军队，进驻南山。秋八月，先主撤回巫县。司徒许靖去世。冬十月，先主下诏命丞相诸葛亮在成都的南郊、北郊祭祀天地。孙权得知先主住在白帝城，很恐惧，派遣使者求和。先主同意了，派太中大夫宗玮回访。冬十二月，汉嘉郡太守黄元得知先主患病，起兵反叛，占据城池坚守。

章武三年春二月，丞相诸葛亮从成都到达永安城。三月，黄元进兵攻打临邛县。朝廷派将军陈曶讨伐，黄元战败，顺江逃往下游，遭自己的亲兵捆绑，活着送到成都，随即被处死。先主病重，委托丞相诸葛亮辅佐太子，尚书令李严担任副手。夏四月癸巳日，先主在永安宫去世，享年六十三岁。[一]

[一]据《诸葛亮集》记载，先主给后主刘禅的遗诏说：“起初我只是腹泻，后来增添了其它病症，看来不会好转了。人们说五十岁死去不算短命，我已六十多岁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毫不伤感，只是对你们兄弟放心不下。射援先生到来，说丞相感叹你的智慧与气度有很大长进，超过了对你的期望，确实是这样的话，我还忧虑什么呢！要继续努力啊！坏事再小也不要做，好事再小也必须做。只有贤明与有德才能服人。父亲德行浅薄，你不可效法。可以读《汉书》、《礼记》，闲暇时遍览各派学者的著作和《六韬》、《商君书》，能增加智慧。听说丞相为你完整地抄写了《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还没送达，就在路上遗失了，你可以自己找人讲解”先主临终时，叫来鲁王刘永，对他说：“我死后，你们兄弟要像对父亲一样侍奉丞相，就是让你们与丞相一起做事。”

诸葛亮上书给后主刘禅，说：“先帝力行仁政、广布恩德、施惠无边，而上天不哀悯庇佑，病重不治，于本月二十四日离世，群臣嚎哭，有如失去了父母。按照遗诏，后事由嫡长子主持，举止仪容当谨慎；百官进行哀悼，三天脱下丧服，下葬时再按礼仪行事；郡守、国相、都尉和县令、县长三天脱下丧服。我当面接受先帝的训示，出于对神灵的敬畏，不敢违背。请宣布并执行诏令。”五月，先主的灵柩从永安宫运回成都，谥号为昭烈皇帝。秋八月，在惠陵安葬了先主。[一]

[一]葛洪的《神仙传》说：仙人李意其是蜀郡人，据传几代人都见到过他，说他是汉文帝时期的人。先主要去讨伐东吴，派人请来李意其，以礼相待，向他询问出征的凶吉。李意其不回答，而是要来纸笔，在几十张纸上画了兵马、武器、仪仗，然后一一撕碎，又了画一个有地位的人，在地上挖坑埋了，直接离去。先主很不高兴。而先主出兵征吴大败而回，愤恨、羞耻发病而死，人们才明白李意其的意思。他画一位有地位的人再埋起来，就是表示先主死去。

评论：先主抱负远大、意志坚强、宽容厚道、待人和蔼，有汉高祖的风范，有英雄的气度。他把整个国家交给儿子并托付给诸葛亮，而毫无疑心，确实是无私的君主、古今的典范。先主的机智谋略比不上魏武帝，所以基业也不大。然而他之所以受挫不屈服、不寄人篱下，或许是揣测以对方的气度必定不会容纳自己。他不只是为了争利，还要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