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个天!戴建业“麻普话”深情代言家乡麻城
发布时间:2025-09-04 12:37 浏览量:1
作为从麻城走出去的学者
网红教授戴建业
始终心系家乡麻城
近日
他又发表了长篇文章
深情代言家乡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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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情:“从来不需要想起”
只要我一开口,很多人就知道我是“麻城人”,用不着啰里啰唆的自我介绍,“麻普”已成了我独特的名片。
其实,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故乡和自己血肉相连。
从可以耳闻目见的乡音、乡俗、乡情,到无法看见但不难感受的“乡土气息”,故乡给我们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融进了我们生命的年轮。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人们放任杜甫的“无理”——难道他乡的月亮就不明?喜欢这一联名句有情——对自己故乡深切的思念。
就像《酒干倘卖无》唱的那样,故乡“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它“不思量,自难忘”。
不满二十一岁,我就离开了麻城老家,在武汉读书,在武汉教书,在武汉娶妻,在武汉得子,在武汉置房。四十多年来,慢慢习惯了武汉暴烈的天气,也慢慢习惯了武汉人暴躁的脾气,于是慢慢适应和喜欢上了武汉,甚至还娶了武汉姑娘为妻。
不过,尽管我已经把家安在武汉,将来或把家安在广州,但也只是觉得自己户口在武汉或在广州。古人说“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在武汉生活的日子不可谓不久,可我并没有认武汉为“故乡”。我是典型的“人在曹营心在汉”——户口虽落在武汉,而灵魂仍留在麻城。
家乡的杜鹃,家乡的肉糕,家乡的鱼面,家乡的火烧粑,家乡的山坳,家乡的老屋,家乡的历史风情……“总是来到我的梦中”。
故乡人,故乡景,不只是我人生成长的见证,还成了人生的一部分。
故乡景:“麻城看杜鹃”
一说起麻城,外地人都知道“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麻城人大多有点矜持拘谨,叫他们去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多少还有点羞于启齿。麻城杜鹃红遍神州,并不是靠砸钱大做宣传,而是靠旅游者口耳相传。我身边的熟人和同事,无一没去过“麻城看杜鹃”,看过的无一不满口称赞。
外地人到“麻城看杜鹃”,全都是去看龟峰山(又名龟山)的杜鹃。
图源:龟峰山景区
麻城位于大别山中段南麓,地势不是山区就是丘陵,基本没有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到“人间四月天”的时节,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记得小时到卢家河山上砍柴,春夏之交的山脚山顶都红成一片。那时不知道野生映山红又叫杜鹃,其实叫映山红更加形象贴切。上山以后,一心只想着多砍点柴,那时既没有欣赏美景的感受能力,也没有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家中等着我砍回的木柴生火,此时要是还去欣赏映山红,那不仅仅是一种奢侈,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如今,人们都跑去看龟山杜鹃,是因为龟山的杜鹃更好看。
家乡人和外乡人都误以为,是杜鹃妆点了龟山,殊不知龟山也映衬了杜鹃。西施严妆丽服自然光彩照人,粗头乱服同样仪态万千;穿一身名牌固然风华绝代,就是披一件破衫依旧美若天仙。很多情况下,不是衣服样式使美人惊艳,而是美人让衣服的款式风行。大家总爱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像我这种人见人厌的丑八怪,再怎么好的衣装也装不出个美男。
杜鹃不是龟山所独有,麻城各地的杜鹃还是那同样的杜鹃,是龟山衬托得杜鹃格外耐看。
当然,这样说可能更为公平:杜鹃装扮了龟山,龟山抬举了杜鹃,这叫“好马配好鞍”。
图源:龟峰山景区
龟山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因其山形酷似神龟而得名,它由龟首、龟腰、龟尾等9座山峰组成,最高峰海拔1320米。神似龟首的龟峰在群山中拔地而起,垂直高度达300余米,因其顶峰像神龟昂首天外,人们又把它称为“龟峰”。龟山风景区从龟首至龟尾绵延16公里,其间50多平方公里覆盖着大片原始森林,景区终日白云缭绕,苍松老藤遮天蔽日,溪流泉水清澈照人。我就奇怪了,这儿“岭上多白云”,这儿“清泉石上流”,这儿“苍松杂翠筱”,画家们个个都去挤黄山,他们怎么就“有眼不识龟山”呢?
更让人叫绝的是,密林之中深藏一个几公里长的山洞,洞中溪涧长年流水潺潺,一入山洞就让人想起李白的名句:“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龟山是大别山的名山,山虽不高却景美,峡虽不深却奇绝,溪虽不广却甘冽。即使没有四月天的杜鹃,龟峰春夏秋冬的四时美景,也足以让你乐而忘返。倾城美女“不涂红粉也风流”,龟山也根本用不着人工修饰,它每个季节都可“素面朝天”——春日的龟山艳丽,夏日的龟山清凉,秋日的龟山高旷,冬日的龟山峻朗,“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朋友们到了龟峰山,要是只忙着去看杜鹃,冷落了龟峰自身奇特的景致,那就像我们邂逅绝世美人,只是去偷看她身上的绫罗绸缎,却不去看她那让人神魂颠倒的脸蛋,不去看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唉,该看的没看!
肯定很多人马上要骂我:难道杜鹃就不该看?当个老师有什么不好,你偏要去当个“拗相公”,专门和大家唱反调?《人民日报》也只告诉大家去“麻城看杜鹃”,并没有叫我们去麻城看龟山呵!
我并非轻视“麻城杜鹃”,更不是说“麻城杜鹃”不值一看,而是想站出来为龟山打抱不平,同时也想好心提醒游客,别只顾看花而忘了看山,这才把话说得有点过头。
为了平息大家的愤怒,我现在来聊聊龟山的杜鹃——
我们麻城古杜鹃有100多万亩,其中龟山风景区的杜鹃约10万亩。每年4月中旬至5月上旬,龟山景区就成了杜鹃花的海洋,从山下到山顶都披红挂彩。古杜鹃生长周期很长,龟山古杜鹃的树龄平均一百多年,最老的有两百年以上。龟山的古杜鹃原始群落,面积之大,年代之久,花色之美,在世界的杜鹃群落中独占鳌头。
图源:龟峰山景区
每当杜鹃花绽放的时候,一株挨着一株,一枝叠着一枝,一兜连着一兜,一簇接着一簇,龟山披上了杜鹃花的盛装,处处都被杜鹃花染成深红、浅红、紫红、暗红、鲜红……只要置身于龟山杜鹃的花海,你也像披了一身朝霞——它既然叫“映山红”,自然也能“映脸红”。
要是上山时心情有点消沉,龟山杜鹃花会让你重新振奋;要是遇上挫折心灰意冷,龟山杜鹃花准会让你重新鼓起雄心;要是带上情侣结伴而游,龟山杜鹃花会让你们爱得更加忘情;要是一对老伴来到龟山,杜鹃花会让你们变得更加年轻……
只有那鲜艳怒放的杜鹃花,最能表现麻城人炽热如火的激情,杜鹃是麻城人性格的真实反映,所以麻城人特别喜爱杜鹃,而杜鹃也格外青睐麻城人。这里不妨套用辛弃疾的名句,有道是:“我见杜鹃多妩媚,料杜鹃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在《爱莲说》中,周敦颐比较了几种花的品格:“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我来狗尾续貂接龙一下:梅,花之孤傲者也;杜鹃,花之平民者也。
不管是梅花还是菊花,是牡丹还是莲花,它们多多少少都有一点高冷,不是作为富贵的象征,就是作为雅士的清供,和平民百姓没有多大的关系。
而杜鹃无意于高攀富贵,从不入于权贵的园林,也不想附庸风雅,从不混迹于文人的书斋。它们不像梅花开在冬天以显示傲骨,也不像菊花开在秋天以自鸣清高,更不像莲花开在池中以拒人于千里。它们像平民家的孩子,从不挑剔自己的生长环境,可以生在肥沃的山麓,也可以长在贫瘠的山尖,甚至可以生在狭窄的石缝。它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富养”,也从来没有受到过“溺爱”,不用人们照料依然盛开,哪怕遇上干旱也照样鲜艳——这不正是我们麻城人品格的写照吗?
图源:龟峰山景区
麻城人像杜鹃花一样的热烈,一样的喜气,杜鹃花也像麻城人一样的乐观,一样的顽强。
难怪麻城人最偏爱杜鹃,一见到了杜鹃就不知道心烦;也难怪杜鹃最亲近麻城人,在麻城开得最为绚丽,最为灿烂。
“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
故乡菜:不吃也馋人
一提起故乡,大家马上就会想起故乡的亲人、故乡的风景、故乡的温情,而对于我这样的吃货来说,马上就会想起故乡的饭菜,就会闻到故乡的味道。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确,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饮食习惯,各自的风味小吃。在饭菜这个问题上,不敢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但无疑是“只有地方的,才是全国的”。近些年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先要到当地著名的特色小吃店打卡,吃得上瘾了还要录个视频。随着跑的地方越来越多,我差不多吃遍了五湖四海。
不过,吃来吃去还是觉得故乡菜好吃。直到现在,一想起故乡菜就直流口水。要是像梁实秋先生那样,把故乡好吃的名菜一一写下来,那恐怕要写好几本《雅舍谈吃》。
麻城肉糕
说到故乡菜,此时此刻,我最想吃的是麻城肉糕。
麻城肉糕不能说是“麻城小吃”,它是麻城第一道名菜和正菜。在我老家,红白喜事,逢年过节,朋友相聚,儿女定亲,几乎所有重要或喜庆场合,宴会上的第一道菜必定是肉糕。过大年更少不得它,老家“无肉糕不成年,无肉糕不成席”。小时我总是盼着过年,因为过年定能吃到肉糕。
人不分穷富,年不问丰歉,老家过年家家都要“剁肉糕”。
我父亲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他的人生辞典中没有“家务”一词,我记忆中搜不出他下厨的情景,但过年“剁肉糕”时,他总要来给妈妈打下手。
为什么叫“剁肉糕”呢?这就要从肉糕的做法和成分说起。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把它叫肉糕,其实它的主要成分是鱼。老家剁肉糕的基本用料,以鲢鱼、草鱼、鲤鱼为主,以肥瘦搭配的猪肉为辅。
图源:麻城发布
顺便夸夸我的家乡。
麻城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其说兼有南北气候的特点,还不如说兼具南北气候的优点——像北方一样日照充足,又像南方一样雨水充沛,年降水量平均为1111.2~1688.7毫米。境内山涧密布,溪流纵横,约2000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汇成纵贯境内的举水和偏东的巴河。写这篇文章前,我查了一下相关的气象资料,原来从气象条件来看,麻城是全国较好的地区之一。老家不只一年四季雨水均匀,十里八村还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库,小河小溪小塘中鱼虾很多,春夏季下大雨的时候,我们村的水稻田里都能抓到鲫鱼。受交通条件的限制,古代的物流极不畅通,老家剁肉糕以鱼肉为主,可能主要是便于就地取材。
我妈妈剁肉糕,先把鱼去皮抽刺、猪肉去皮剔骨,再把鱼肉猪肉剁成肉泥。有些家大口阔的人家,把鱼肉猪肉切成小块,用石磨把它们磨成肉泥。接下来就是将肉泥与苕粉按比例倒入盆里,加入清水、盐、姜末搅和,搅和得越均匀越好吃,快要搅和好的时候放入葱花。最后舀入蒸笼里摊平,用猛火蒸15分钟左右,快要熟的时候在上面抹上搅拌好的鸡蛋,再蒸几分钟就可以出笼了。
图源:麻城发布
蒸肉糕的时候,我和弟弟目不转睛地看着蒸笼,一声不响地伸长脖子,活像等着喂食的长颈鸭。肉糕一出笼弟弟都要拍着手跳起来,妈妈把热气腾腾的肉糕先切一块给弟弟,她摸着小儿子的头说,“好吃小狗先过年”;再递一块给我说,“你这样子哪天才长得大!”
谁在乎得表扬还是挨批评呢?只要能吃到肉糕,挨批评也值了,得表扬就算赚了。刚出笼的肉糕那叫一个馋人,鱼香、肉香、蛋香扑鼻而来,又软又嫩又有弹性。摊凉切片重蒸或重煮的肉糕,就像重新再热的剩菜一样,香味和弹性就差远了。
我太太对麻城其他小吃兴趣不浓,单单对麻城肉糕情有独钟。每年春节回家拜年,我都特意要多带些肉糕回来。记得有一次,她边吃肉糕边笑着对我说:“嫁给你这乡巴佬,唯一沾了吃肉糕的光。”真得感谢老家的肉糕,它让我口里有味,脸上有光。
鱼面
老家的另一种鱼制食品是鱼面,我们夫子河是全国闻名的鱼面之乡,我老家就属夫子河镇。早在十几年前,“夫子河鱼面”就被列入“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名录,国家对它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
不过,尽管“鱼面”这个雅名显得高大上,我们小时候都把它叫“捶鱼”,至今我对“捶鱼”这个名字仍情有独钟,回老家还一直叫它“捶鱼”。产品的名字和人的名字一样,从小叫习惯了就很难改口,难怪古人说,“做官莫打家乡过,三岁孩儿喊乳名”。
图源:麻城发布
为什么叫“捶鱼”呢?这涉及它的制作方法。
老家的活鲢鱼、草鱼和青鱼,是制作捶鱼的主要原料。先把鲜鱼去皮去刺,切成小块后剁成肉泥,再按一定的比例加入苕粉(听说老家现在少数人家以葛根粉代替苕粉,加入葛根粉的捶鱼我没吃过)、食盐,作坊常常还要加少量味精,我家做捶鱼从来不加味精。还有比做捶鱼加味精更蠢的事情吗?加了味精后的捶鱼,味精的味道盖过了鱼香,而天然的鱼香就是捶鱼的精髓。
鱼肉泥、苕粉、盐和水一起和,做捶鱼清水不能放得太多。过去没有今天的风干技术,和鱼面时,水一多面就必定会稀,面一稀就既难成型,又难晾干,更影响口感。而和鱼面时,水一少面就会干,面一干就会发硬,一发硬和起来就费劲,于是常常要用擀面杖捶打,这就是“捶鱼”名字的由来。
图源:麻城发布
鱼面团捶得很匀很柔以后,再把它擀成蒲扇大小的面片,面片厚度大约2毫米,擀得越薄面丝就越细。再将面片卷成实心卷,并把这实心面卷压成扁条状,放蒸笼猛火蒸30~40分钟,出笼冷却后再用刀横切,一条条尺多长的扁条状面卷,就变成了一个个椭圆薄面饼。
这些蒸熟的椭圆形薄面饼不能马上拿出去晒,否则就成了野鸟家猫的美餐,要把它们先放在家中晾至半干,然后再拿到太阳下晒至全干。
做好后的椭圆状捶鱼,呈淡黄色或酱黄色,放很久也散发出鱼香,闻起来诱人,吃起来馋人。
图源:麻城发布
我家捶鱼都是炖着吃,先用猪筒子骨熬一罐子汤,再放入洗净了的捶鱼、姜、红萝卜,有时半熟又放入莴苣,快熟时放入一些青菜,慢火炖的总时长为30~40分钟,等捶鱼散成了一根根面条就可以开吃了。我妈妈炖捶鱼从来不放其他佐料,更不放味精之类的东西,但满屋都是鱼香汤香菜香。
碗里一根根捶鱼酷似面条,而它的原料又是鱼而非面粉,所以人们给它取名“鱼面”。叫它“捶鱼”是因其制作过程,叫它“鱼面”是因其煮熟后的形状。不过,它只是看上去像小麦面条,但它比后者更滑爽、更劲道、更清香,当然也更有营养。
听妈妈说村里有人过年炸捶鱼吃,油炸捶鱼我从来没见过,自然也从来没吃过,想象不出油炸捶鱼的味道。
因捶鱼好吃好看又好保存,老家常用它请客也用它送礼。
夫子河捶鱼的起源有两种传说:一说是孔夫子来到夫子河,他老人家那几天食欲不好,几个弟子就想出了用鱼做面的新花样,一下子就让孔夫子胃口大开。一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夫子河的一位麻姑心灵手巧,见面条倒进鱼汤味道鲜美,她突然灵机一动直接以鱼肉做面。这两种传说都是鬼话,麻姑完全子虚乌有,孔夫子到过夫子河史无明文。也许是夫子河老家鱼很多,古代又没有冰箱保鲜,制成捶鱼便于长期存放。捶鱼是夫子河先人聪明才智的结晶。
图源:麻城发布
如今,武汉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麻城吊锅”,它虽是麻城远近闻名的特色美食,但我小时候家里太穷,除了过年偶尔吃点吊锅外,平时很难吃到正宗的吊锅,一是凑不齐吊锅所需的食材,二是没有煮吊锅的木柴。
麻城火烧粑
家乡小吃“麻城火烧粑”,倒是叫我越吃越馋的最爱。小时一日三餐是红苕、苕片、稀饭、南瓜,大米饭那时不是我家的“家常便饭”,更别说妈妈做的火烧粑了。吃一顿火烧粑就像过年,或是生产队分了面粉,或是我们受到表扬,或是我们家有喜事,妈妈才会给大家做火烧粑吃。
总之,对我和弟弟来说,火烧粑要么是用作奖赏,要么是用于节庆。
图源:麻城发布
妈妈做火烧粑的样子极具观赏性。一般是在陶钵中和面。妈妈先把面粉倒进钵中,再按比例倒入清水,一手固定陶钵边沿,另一只手在钵中和面。面和好了的时候,钵内和手上都不沾面粉,面团在钵内呈光滑的半圆球状,手光钵光面光的时候,就表明面已经和好了。要是四处都是面粉,要么是面还没和到家,要么是和面水平不到家。面和得越均匀,做起粑来就越不易破裂,吃起来就越有劲道。
火烧粑的馅子,最好吃的是韭菜炒鸡蛋,最常见的是豇豆、地米菜、红薯叶、嫩红薯叶杆、咸菜,偶尔也用红糖白糖做馅。妈妈先在钵中揪起一个小面团,她在手上轻轻转几下,小面团就成了一个倒钟形。把“倒钟”移到左手,右手用勺子装馅。馅装满后把“钟”口一收,马上就变回了球形。将面球放在面粉上滚几下,立即拿起来抛向空中双手拍打。小时候我十分好奇,妈妈双手连续在空中拍打,粑为什么总掉不到地上。她一直把面球拍成圆圆的面块,将面块放在锅里两面按到一样薄,烙糨了两面的面壳后,就放入灶膛盖上火灰。
图源:麻城发布
做火烧粑通常要烧秸秆一类柴火才行,这样火灰较厚才能把粑盖住。粑烧到鼓起来了以后,把粑翻个面再盖上火灰,又一次烧鼓了就放在灶沿烘烤,两面微黄火烧粑便能开吃。这时候妈妈叫了起来:“火烧粑好了,哪个馋鬼先吃?”我和弟弟一哄而上,妈妈把第一个粑切成两半,让弟弟和我皆大欢喜。这时的火烧粑又酥又香,要是碰上馅子是韭菜炒鸡蛋就绝了。庄子要能吃到这样的火烧粑,我敢打赌,他老人家也会大叫“人间至乐”。
妈妈已过世多年了,我还能“看到”她双手在空中拍粑那美丽的身影,还能“闻到”她做火烧粑那喷喷的香气。
今年4月,一好友带我回麻城去吃火烧粑,可惜现在麻城火烧粑都烙熟的,那味道真的差远了。麻城城里都是烧煤气,农村都是烧煤球,已经没有做火烧粑的条件,几乎家家都是烙粑,我看改名“麻城烙粑”好了。
火烧粑一定要用火烧,不能毁了“麻城火烧粑”这张名片,唉!
故乡人:进得了考场,上得了战场
黑格尔有句名言:“熟知并非真知。”
虽说麻城是我的故乡,我对麻城较为深入的了解是上大学以后。原以为麻城是一个蛮荒之地,读了乡贤刘侗的《帝京景物略》,我十分惊讶,麻城竟然出了个竟陵派的殿军,竟然还有文风这么奇特的作家。
而对麻城的再认识,是读美国汉学家罗威廉的名著——《红雨:一个中国县域七个世纪的暴力史》以后。此书正是写麻城七个世纪的暴力史,它是一本十分前沿的微观史学著作。这个美国人,几乎比我们所有麻城人更了解麻城。
爱自己的家乡,就是爱家乡的乡亲、历史、文化、风物、美食……《红雨》既增进了我对家乡的认识,也激起了我对家乡的自豪。
图源:麻城发布
说起“黄麻起义”无人不知,要说黄、麻之间的关系,黄麻人为何起义,则少有人知。
今天,通常把农民起义的根本原因,都归结为残酷的阶级压迫,把黄麻起义的直接原因,说成是蒋介石背叛革命。这些解释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阶级压迫无处不在,蒋介石背叛革命又不只在黄、麻之间,为什么偏偏在黄麻爆发了起义呢?
这得从头说起——
可能很多麻城和红安(原名黄安)的乡亲都不知道,1563年以前黄安是麻城的一部分。大家可能更不知道,奏请从麻城析出黄安的耿定向,他四十岁以前就是土生土长的麻城人,他是以麻城人的身份考中进士的,黄、麻分家以后他老家隶属黄安,这样他就成了黄安的名人,而且被誉为“黄安之父”。其实这位明朝著名的重臣和思想家,严格说来应该为黄、麻所共享。这样说不是要为麻城抢名人,而是我谈到晚明以前的麻城时包括了黄安。
谈到麻城,它在唐代还寂寂无闻,在这人才辈出的两三百年里,麻城既没出达官显宦,也没出学者名流,那位曾任洪州都督的阎伯屿,可能要算麻城名头最响的人物。可笑的是,要不是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留下一句“都督阎公之雅望”,谁还知道有个阎伯屿呀?有宋一代,麻城的进士仍寥寥可数,可一到了明朝,特别是明中叶以后,像孙悟空从石缝里蹦出来似的,麻城突然遍地都“冒出”了杰出人才,高官、巨贾、名流、学者、作家联翩而至。
没有财富积累和文化积淀,人才哪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
“湖广省”在明朝格局中十分重要,那时湖广省的辖区,相当于今天的湖北和湖南,省会在今天湖北省的武昌。俗语“湖广熟,天下足”,至少在嘉靖年间就已经出现,它道出了湖广经济的繁荣,也说明它在全国举足轻重的地位。麻城在湖广乃至全国的地位又十分特殊:它不南不北又不东不西的方位,使它成为连接南北的要冲,贯通东西陆路的节点。这一地域优势在今天更加凸显,南北的京九线与东西的沪蓉线,这两条中国最重要的铁路大动脉,同时在麻城这一中心点交会。
红安分出去前后,麻城的地形就像一片树叶:西北、北面和东北面是大别山,东边是东山山脉,中间和南面是丘陵和平原。肥沃的土壤和充沛的雨水,使麻城在明朝就有繁荣的农产和手工贸易,横贯中心的举水河像一根主动脉,便于商品水运武汉和长江。元明时期,麻城是移民集散中心,大量的外省人来麻城经商,县城和宋埠等地集中了南北商贾,同时又有大量的麻城人移民川渝,使麻城成为我国古代“八大移民圣地”之一。向来有“湖广填四川,麻城占一半”的说法,因而麻城是川渝民众公认的“祖籍圣地”,每年有不少川渝朋友回麻城寻根,我们孝感乡还建有“麻城移民博物馆”。
图源:麻城发布
明朝以后,家塾、族塾、乡塾和书院,像杜鹃一样开遍麻城的大地,山坳平原处处是琅琅书声。仅县志记载的书院就有万松书院、龙溪书院、白杲书院、东溪书院、道峰书院、辅仁书院、明德书院、回车书院、白云书院、经正书院等,其中万松书院最负盛名。当时麻城的人口比今天少,但那时的书院比今天麻城的中学多,从麻城书院里走出了一大批学者、思想家、作家。麻城在明代出了482个举人,136个进士(有的统计为103个,一说105个),10人进入翰林院。麻城中进士的人数甚至超过省城武昌,两三百年来在湖广省独占鳌头,堪称湖广省的进士之乡。晚清麻城一位知县郭庆华说:“麻城俗习诗书,争荣科第,前勋旧德,胜代尤彰。”其实,麻城“争荣科第”的高光时刻在明朝,到了清代只落得湖北省第8名。
明代中后期,麻城的书香氛围造就了学术的昌明,乡贤刘采嘉靖八年(1529)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曾在《重修儒学记》中自豪地说:“麻城古号名邑,国朝经术文章尤盛。”
这一历史时期,麻城不仅兴办了许多书院,还出现了一些著名的藏书家,如刘承禧家的藏书十分丰富,各地学者前来借阅交流,江浙藏书家常来欣赏他家的珍本。
刘承禧一名刘天禧,字延伯,一字延白,今麻城罗铺锁口河人,万历八年(1580)武举会试第一(武状元),曾祖父刘天和兵部尚书,父亲刘守有为武进士,万历初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万历四年(1576)神宗皇帝御赐刘守有对联:
祖大司马环袵甲胄斩将擒王剿十万铁骑摧枯拉朽;
孙执金吾参赞机务缉官怀民腾九州口碑动地惊天。
刘本人袭父职任锦衣卫千户,官至都督,与当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首辅徐阶的曾孙女联姻。显然,麻城刘家是一时公认的“荆湖鼎族”。古代私家收藏图书,得有学识有眼光有兴趣,还得有权有钱有闲,刘承禧可谓六者兼备。
刘家藏书中有许多国宝珍品,如王羲之唯一真迹《快雪时晴帖》、全本《金瓶梅》、大量元曲全抄本。这三件国宝的流传史有明文,《快雪时晴帖》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刘家的全本《金瓶梅》,据明文学家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原抄本抄自其妻徐氏娘家徐阶府上的善本。而刘家的元曲全抄本,明人臧懋循在《元曲选·序》中交代得一清二楚:“顷过黄(当时麻城属黄州府),从刘延伯借得二百五十种,云录之御戏监,与今坊本不同,因为校订。”
图源:麻城发布
麻城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大批文人学者,如杰出思想家李贽应邀定居麻城十多年,著名史学家焦竑、小说家冯梦龙都曾旅居麻城,公安派三袁兄弟多次来到麻城。当地有很多文人聚会的胜地,仅文献记载的就有“三台八景”。李贽与麻城思想家耿定向先为莫逆之交,后来两人虽成为思想上的对头,但李贽一直受到麻城其他学者如梅国桢、梅之焕等人的保护。李贽被迫害致死后,麻城著名文学家刘侗还为他撰写墓志铭,高度评价其为人、思想与成就。
麻城人不仅会弄笔,还特别会耍刀,他们进得了考场,也上得了战场。唐宋两代,作为一个藏在大别山的穷县,麻城根本没有存在感,自然也没人在意它。可一到明代,麻城既以书院藏书闻名,以“争荣科第”为荣,以人才辈出自豪,也以武术高强争雄,以武进士众多为傲,以血腥暴力为常——我家乡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魔方。
仅仅明代麻城就出了22个武进士、61个武举人,清代更是出了76个武举人。如此众多的武进士和武举人,基本都来自到处林立的拳馆。
建许多书院很容易理解,因为富家子弟热衷科举,为什么还要建那么多拳馆呢?
一是大别山不能阻隔北方的匪盗,他们丰年来抢掠财产,灾年来抢劫粮食,大户需要武艺高超的勇士守家;二是麻城向来天高皇帝远,山寨之间的械斗、烧杀、绑架、抽筋、挖眼、割耳是家常便饭,而解决冲突的方式主要靠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占理;三是楚人本来就火暴好斗,麻城又地处南北之交,天性中兼有北方的彪悍勇猛;四是家乡人对侠义好汉的崇拜,这一切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老家的尚武习武之风。
明末清军过山海关后长驱直入,在我老家却遇上了顽强的抵抗。麻城48寨联盟抗击清军,给进寨清剿的清军造成重大伤亡,还几次歼灭进寨的清军。整个南方归顺了近两年,麻城的抗清才最后平息,48寨血流成河,麻城元气大伤。
抗击清军是朦胧的民族义愤,而黄麻起义则是清醒的阶级仇恨。1927年11月起义之前,黄安的董必武和李先念,麻城的王树声、蔡济璜等共产党领导人,早在黄麻进行革命宣传活动,举办了很多农民运动培训班,成立了不少农民夜校。麻城不少党员知识分子创作了不少革命歌谣,如《穷人歌》《长工歌》《讨米歌》《插秧歌》《农民快快觉醒》《恶霸地主好狠心》,这些歌曲感染力极强,把整个黄麻地区变成了阶级仇恨的火药桶,只要有一点火种就能熊熊燃烧。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黄麻两县成了著名的将军县,也成了有名的烈士县。
麻城名将许世友(他老家麻城许家洼,1949年后才划归河南新县),青少年时就练就十八般武艺,据说有飞檐走壁之功,一次失手打死仗势欺人的地主恶少,他才走上了闹革命的道路。听村里老人讲,从前麻城会武功的人很多。小时我连饭都吃不饱,但我们村里仍然请武术师来教武功,我对师傅手劈青砖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今还忘不了练骑马蹲裆时的痛苦。我原本就体质较弱,武术学得更差,但小时喜欢和人打架,总是被人打得脸青鼻肿,挨打多了反而不怕打。
我最景仰的麻城乡贤是梅之焕。
梅家为麻城数百年望族,之焕叔父梅国桢,明朝大臣和文学家,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善骑射,官至兵部右侍郎、总督山西军务。他与李贽是莫逆之交,曾为李贽《孙子参同》《藏书》作序。与梅国桢从游的文坛名流,还有汤显祖、胡应麟、袁宏道等人。梅之焕,万历三十二年(1604)进士,官至甘肃巡抚,大败河套群寇。他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读书敏捷聪颖,同时又极好武术,从小就“胆比人大”,成人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孩提时期,他就敢从悬崖纵身跳进龙湖,常常一人身背弓箭跃马狂奔。十三岁那年,他骑马独自闯进县城的武举考场,怒气冲冲的考官以为他是个浑小子,轻蔑地考问他知不知道弓箭是干什么的,他二话不说拿起弓箭九发九中,然后长揖考官策马而去。虽身为文士,但天禀将才,其文治武功都非常人所及。尤其难得的是,他谈吐幽默风趣,为人宽厚仗义。当钱谦益受到温体仁诬蔑攻击时,他挺身而出帮好友反击。李贽是他叔叔梅国桢的挚友,也是他学问和人生的导师,当李贽受到迫害时他尽力保护,李贽死后又为他辩诬。
梅之焕是治《春秋》的名家,也是诗文创作的高手,还有人称其诗为“本朝之冠”。不过,我认为这一评价属朋友之间的恭维,他的诗歌很有个性倒是事实:既不做作也不滥情,既无浮词也无套语。
如《题李白墓》讽刺那些附庸风雅的诗人,一到李白墓前就无病呻吟,吟歪诗以“蹭流量”:
采石江边一堆土,李白之名高千古。
来来往往一首诗,鲁班门前弄大斧。
考场上高中进士,战场上剿灭群寇,梅之焕是麻城“好汉”的典范;为官堂堂正正,为人坦坦荡荡,梅之焕无愧于麻城的好男儿!
美丽的举水河养育了梅之焕们,梅之焕们又让举水河更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