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水浒 | 第十九回 林冲火 并,血溅梁山

发布时间:2025-09-12 21:05  浏览量:1

诗曰:

独据梁山志可羞,嫉贤傲士少优柔。 只将富贵为身有,却把英雄作寇仇。 花竹水亭生杀气,鹭鸥沙渚落人头。 规模卑狭真堪笑,性命终须一旦休。

话说晁盖自把火烧了庄园,带十数个庄客来到石碣村,半路上撞见三阮兄弟,各带兵器前来接应。七人都聚在阮小五庄上,商议投梁山泊一事。

吴用道:“在李家道口,有旱地忽律朱贵在那里开店,招接四方好汉,但要入伙的,须是先投奔他。我们安排了船只,把一应的财物装在船里。再送些人情,让他帮忙引荐。”

大家伙正商议着,只见几个打鱼的来报:“官军人马飞奔村里来了。”晁盖起身便叫道:“这厮们赶来,我等不跑了!”

阮小二道:“不妨,我来对付他!叫那厮大半下水里去死,小半都搠杀他。”公孙胜道:“休慌,且看贫道的本事。”

晁盖道:“刘唐兄弟,你和学究先生且把财赋老小装到船里,径撑去李家道口左侧相等。我们看些头势,随后便到。”

阮小二选两只棹船,把家眷财物都装下船里。吴用、刘唐各押着一只,叫七八个伴当摇了船,先投李家道口去等。又分付阮小五、阮小七各自撑驾小船,出发迎敌。

且说何涛和捕盗巡检带领五百官兵人马,渐近石碣村,尽数夺了河埠船只。使会水的官兵操船进发,船骑相迎,水陆并进。

众人马扑到阮小二家,早已人去屋空。抓了几个附近渔民,问清了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里住。捕盗巡检与何观察等人全部都上了船,一齐往阮小五打鱼庄上来。行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

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 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何观察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只小船儿,唱将来。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小五!”何涛把手一招,众人并力向前,各执器械迎将去。

只见阮小五大笑,骂道:“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赃官!直如此大胆,敢来招惹老爷,却不是来捋虎须!”

众官兵搭上箭,拽满弓,一齐放箭。阮小五见放箭来,拿着划浆,翻筋斗钻下水里去。众人赶到跟前,扑个空。

又行不到两条港汊,只听得芦花荡里一声唿哨。众人把船摆开,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只船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捻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着道:

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 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

何观察并众人又听了吃一惊。有认得的说道:“这个正是阮小七!”何涛喝道:“众人并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休教他跑了!”

阮小七听得,笑道:“泼贼!”便把枪只一点,那船便掉转方向,望小港里串着走。众人发着喊,赶将去。这阮小七和那摇船的,飞也似摇着橹,口里打着唿哨,串着小港汊走了。

众官兵追来赶去,看那水港窄狭,便把船泊在岸边。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不见旱路。

何涛便差人划着两只小船,船上各带三两个做公的,去前面探路。去了两个时辰有余,不见回来报。何涛道:“这厮们好不晓事!”

再差五个做公的,又划两只船去探路。这几个做公的划了两只船,又去了一个多时辰,并不见些回报。

何涛道:“这几个都是久惯做公的能干人,却怎地也不晓事,如何不让一只船转回报信?这些带来的官兵,亦不晓事。天色又看看晚了,在此不着边际,怎生奈何?我须用自去走一遭。”

拣一只疾快小船,选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差役,各拿了器械,划动五六把船桨,何涛坐在船头上,往这个芦苇港里荡去了。 广告 2025中高级工程师职称评审开始啦!55岁以下满足2个条件可评 以正科技教育 查看 那时已是日没沉西,约行了五六里水面,看见侧边岸上一个人提着把锄头走来。何涛问道:“兀那汉子,你是甚人?这里是甚么去处?”

那人应道:“我是这村里庄户。这里唤做断头沟,没路了。”何涛道:“你曾见两只船过来么?”那人道:“是不是来捉阮小五的?他们在前面乌林里厮打。”何涛道:“离这里还有多少路?”那人道:“只在前面,望得见便是。”

何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便差两个做公的,拿了棠叉上岸来。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把这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

何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那船忽地荡开,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一扯,扑桶便倒下水里去了。那几个船里的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一锄头一个,挨个打下去,脑浆也打了出来。

何涛被水底下这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搭膊来捆了。水底下这人,却是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小二。弟兄两个看着何涛骂道:“老爷弟兄三个,从来爱杀人放火,你这厮算得甚么!如何大胆,敢引着官兵来捉我们?”

何涛道:“好汉,小人奉上命差遣,盖不由己。小人怎敢大胆要来捉好汉!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娘无人养赡,望饶恕性命则个!”

阮家弟兄便把他来捆做个粽子,撇在船舱里。两声胡哨,芦苇丛中便钻出四五个打鱼的人来,都上了船。阮小二、阮小七各驾了一只船出来。

且说这捕盗巡检领着官兵,都在船里,说道:“何观察他说做公的不晓事,自己去探路,怎去了许多时也不见回来。”那时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满天,众人都在船上歇凉。

忽地刮起一阵怪风,那怪风从背后吹将来,吹得众人掩面大惊,只叫得苦,把那缆船索都刮断了。正不知如何应对,只听得后面唿哨声响。

迎着风看时,只见芦花侧畔射出一派火光来。那大船小船约有四五十只,正被这大风刮得你撞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却早来到面前。

原来都是一排排小船,两只绑一起,上面满满堆着芦苇柴草,刮刮杂杂烧着,乘着顺风直冲将来。四五十只官船屯塞做一块,港汊又狭,又没处回避。那大船也有十数只,却被这火船撞进来,钻在大船队里一烧。水底下原来还有人推着火船烧将来,烧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来逃命奔走。

不想四边尽是芦苇野港,岸上芦苇也刮刮杂杂烧起来,那捕盗官兵两头没处走。风又紧,火又猛,众官兵只得钻去,都奔烂泥里住了脚。

火光丛中,只见一只小快船,船尾上一个摇着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先生,手里明晃晃地拿着一口宝剑,口里喝道:“休教走了一个!”

说犹未了,芦苇两岸分别钻出几人,手里明晃晃拿着刀枪,一齐动手,将许多官兵都戳死在烂泥里。

这芦苇两岸钻出来的分别是晁盖和阮氏兄弟、船上那个先生,便是祭风的公孙胜。

他们将捆做粽子似的何涛提过来,说道:“回去告诉那济州管事的贼驴,俺们不是好撩拨的,劝他们别再来这里讨死,休道是一个小小州尹,便是蔡京亲自来时,我也戳他几十个透明的窟窿。”

说罢割了他两个耳朵,放上岸去。何涛得了性命,自寻路逃回济州去了。

且说晁盖、公孙胜、阮家三弟兄和十数个打鱼的,一起驾船离了石碣村水泊,投李家道口来。寻着吴用刘唐等人,合做一处,到朱贵酒店里相投。

朱贵听他们说明来意,大喜,让喽啰杀羊置酒款待众人。随即写封书信,让喽啰先去寨里报知。

次日早起,朱贵唤一只大船,请众多好汉上船,领着晁盖带来的船只,往山寨里去。一行人来到金沙滩上岸,留老小船只和打鱼的人在此等候。

数十个小喽啰赶下山来,接引到关上。王伦领着一班头领出关迎接。晁盖等慌忙施礼,王伦答礼道:“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临草寨。”晁盖等人自是一番见礼,便被引进山寨。 广告 告别PPT烦恼,夸克AI一键自动生成与设计! 夸克 查看 一行人到大寨聚义厅,分宾主对席坐下。王伦命人宰了两头黄牛、十个羊、五个猪,大摆筵席。众头领饮酒中间,晁盖把胸中之事告诉王伦等众位。王伦听罢,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应答筵宴。

至晚席散,晁盖等众人到客房安歇。晁盖心中欢喜,对吴用等六人说道:“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哪里去安身!不是这王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

吴用只是冷笑。晁盖道:“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话直说。”吴用道:“兄长性直,只是一勇。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兄长不看他的心,只观他的神色气度。”晁盖道:“观他神色怎的?”

吴用道:“兄长不看他早间席上,王伦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脸色变了。虽是口中应答,心里好生不然。他若是有心收留我们,早上便议定了坐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

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诸事晓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四位。日间见林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踌躇。我看这人倒有赏识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

晁盖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谋,可以容身。”当夜七人安歇了。

次早天明,只见人报道:“林教头相访。”吴用便对晁盖道:“这人来相探,正合俺计。”七个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林冲入到客馆里面。

吴用向前称谢道:“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林冲道:“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吴学究道:“我等虽是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头领错爱之心,赏识之意,感恩不浅。”

晁盖道:“久闻教头大名,不想今日得会。”林冲道:“小人旧在东京时,与朋友交,礼节不曾有误。虽然今日能得见尊颜,不得遂平生之愿,特地前来陪话。”晁盖称谢道:“深感厚意。”

吴用便动问道:“小生旧日久闻头领在东京时十分豪杰,不知缘何与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后闻在沧州亦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又是他的计策。向后不知谁荐头领上山?”

林冲道:“若说高俅这贼陷害一节,但提起,便毛发直立,又不能报得此仇!来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举荐到此。”晁盖道:“小可多闻人说柴大官人仗义疏财,接纳四方豪杰,说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如何能见他一面也好。”

吴用又对林冲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誉,按理说王伦就把这第一把交椅让与你坐。此合天下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之书信。”

林冲道:“承先生高谈。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诚恐负累他不便,自愿上山。不想今日容身无门,非因位次低微。且王伦心术不定,语言不准,失信于人,难以相聚。”

吴用道:“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何心地倒恁狭窄?”

林冲道:“今日山寨幸得众多豪杰到此,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怀妒贤嫉能之心,唯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夜来听兄长说众位杀死官兵时,他便有些不然,就怀不肯相留之心,以此请众豪杰来关下安歇。”

吴用便道:“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出言打发,自投别处去便了。”

林冲道:“众豪杰休生见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晓。小可只恐众豪杰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不似昨日,万事不论。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差池,尽在林冲身上。”

晁盖道:“头领如此错爱,俺弟兄皆感厚恩。”吴用便道:“头领为新弟兄面上,倒与旧弟兄翻脸。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时,小生等登时告退。”

林冲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这个卑鄙小人,算什么弟兄!众豪杰且请宽心。”林冲起身别了众人,自上山去了。

不多时有小喽啰特来相请,邀众好汉去山南水寨亭上筵会。晁盖问吴用道:“先生,此一会如何?”吴学究笑道:“兄长放心,今日林教头必然有火并王伦之意,他若有些心懒,小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由他不火并。兄长身边各藏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来捻须为号,兄长便可协力。”

晁盖等人各带兵器,暗藏在身上,前去赴席。到得山南水亭,王伦等头领出来相接,众人分宾主坐定。

酒至数巡,食供两次,晁盖和王伦盘话,但提起聚义一事,王伦便把闲话支吾开去。吴用把眼来看林冲时,只见林冲侧坐交椅上,把眼瞅王伦身上。

饮酒至午后,只见一人捧着五锭大银来到席前。王伦便起身把盏,对晁盖说道:“感蒙众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些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

晁盖道:“小子久闻大山招贤纳士,特来投托入伙。若是不能相容,我等众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赐白金,决不敢领。非敢自夸,小可聊有些盘缠使用。速请纳回厚礼,只此告别。”

王伦道:“何故推却?非是敝山不纳众位豪杰,只为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足下,众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说言未了,只见林冲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前番我上山来时,你也推道粮少房稀。今日晁兄与众豪杰到此山寨,你又发出这等言语来,是何道理?”

吴用便说道:“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头领以礼打发我们下山,送与盘缠,又不曾立刻驱赶。请头领息怒,我等自去便罢。”

林冲道:“这是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人!我其实今日放他不过!”王伦喝道:“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我,却不是反失上下!”

林冲大怒道:“量你是个落第腐儒,胸中又没学识,怎做得山寨之主!”吴用便道:“晁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只今办了船只,便当告退。”

晁盖等七人便起身要下亭子,王伦留道:“且请席终了去。”林冲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一边,抢起身来,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来。吴用便把手将髭须一摸,晁盖、刘唐便上亭子来,虚拦住王伦,叫道:“不要火并!

吴用一手扯住林冲,便道:“头领不可造次!”公孙胜假意劝道:“休为我等坏了大义!”阮小二便去拉住杜迁,阮小五拉住宋万,阮小七拉住朱贵,吓得小喽啰们目瞪口呆。

林冲拿住王伦,骂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得到这里。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赒给盘缠,与你相交,举荐我来,尚且许多推却。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发付他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之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

杜迁、宋万、朱贵本待要向前来劝,被这几个紧紧帮着,哪里敢动。王伦那时也要寻路走,却被晁盖、刘唐两个拦住。王伦见头势不好,口里叫道:“我的心腹都在哪里?”

虽有几个身边知心腹的人本待要来救,见了林冲这般凶猛头势,谁敢向前?林冲拿住王伦,骂了一顿,去心窝里只一刀,便搠倒在亭上。

可怜王伦做了半世强人,今日死在林冲之手,正应古人言: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评: 金圣叹评道:此回前半幅借阮氏口痛骂官吏,后半幅借林冲口痛骂秀才。

本回前半部分阮氏兄弟水战极为精彩,五百官兵被他们几人耍的团团乱转,最后一举歼灭。几人各显本事,看的是酣畅淋漓。此战也奠定了梁山水泊独特的地理特征,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后半部分晁盖等人上梁山,引得梁山火并。林冲再次登场,他在风雪山神庙之后,便已不再是之前的林冲了,此处的林冲变的更加果决和狠辣。

当然,吴用的拱火加速推动了火并的进程。其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纯熟精妙。

而王伦之死则一点也不奇怪,量小而本事低微,心机深却又不知进退。这种人在哪种社会都不会有好下场。正如文章最后劝人道: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世上多是聪明机深之辈,却少有愚笨量大之人。只因这世人多是追求聪明,而对愚笨避之不及。

岂不大大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