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晋争霸：朱友贞的豪赌

王彦章正和李存勖昼夜苦战，一条惊人的消息传来：郭崇韬正在马家口修筑新城，已经施工六天了！

原来李存勖昼夜挑战，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王彦章立即率数万大军直扑马家口，又调来十余艘连环巨舰横在中流，以阻援兵，然后用骑兵包围新城，命步兵背土填壕，蚁附登城。

郭崇韬是从杨刘连夜出发的，他率一万人日夜兼程赶到博州，在马家口渡河后，开始昼夜不停地施工。原计划十天修好，在建筑狂魔的监督下，仅仅六天就初具规模。

不过，筑墙的沙土质量不好，城墙也比较矮，还没有敌楼和防御工事。得知王彦章来袭，郭崇韬赶紧登城拒战，并向李存勖告急。双方从清晨激战到中午，王彦章胜利在望，可就在此时，李存勖到了。

时值盛暑，梁军热死、战死者过半，王彦章担心腹背受敌，只得收回战舰，退保上游的邹家口。而李存勖又被他调动，再次追来。王彦章又虚晃一枪，直扑杨刘。

此时，李存勖已被他远远甩开，只要再加把劲儿，杨刘必可取！

然而，在离大梁不远的清丘驿之南，唐军击败了梁军游兵，段凝以为唐兵已自上流渡河，惊骇失色，反复斥责王彦章不顾大梁安危。

其实，李存勖的确有机会直驱大梁，但是他不知虚实，还在跟王彦章反复拉扯。王彦章赌的就是李存勖的性格，用他的话说，叫斗鸡小儿，意思是这娃儿没脑子，而且容易游戏上瘾——对于李存勖而言，打仗就是游戏。所以他要牵着李存勖的鼻子打，让他一次爽个够！

然而就在王彦章猛攻杨刘时，又有坏消息传来：连环战船被火筏焚毁，李存勖大军已到邹家口！

怎么办？继续打杨刘，还是回杨村？选择前者，就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大梁空城计不被捅破。

选择后者，就可以提前赶回去，阻止李存勖进攻大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王彦章作出了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他赌不起。

如果他再坚持一下，历史就将改写，因为他撤兵时，杨刘已经断粮三天了。只要李存勖没有确切的情报，他就想不到去打大梁，而且一直会被王彦章吊着打！

李存勖进城后，对李敬周感叹：

“微卿善守，吾事败矣！”

客观来说，王彦章并不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因为在任何时候，空城计都是下策，何况还是拿都城去赌！而且除了拔掉德胜南城，暂时解除了大梁的直接威胁，他并未取得更多的战果，反而因为连续疯狂的攻城，短短两个多月，就损失将近万人。

所以回到杨村后，朱友贞便解除了他的兵权，把军队交给了段凝。

“待我成功而还，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

这是他当上招讨使后，对亲信说的话，结果传到了赵岩、张汉杰等人耳中，于是他们达成了共识：

“我辈宁死于沙陀，不可为彦章所杀。”

他们是这么说的，不到百日后，也是这么死的，应该心满意足了。

段凝抓住了赵、张二族的心理，所以百般阻挠王彦章，唯恐其立功。赵、张二族受其贿赂，所以每有捷报，都归功于段凝，而王彦章的奏报，全部被他们扣下了。段凝还上奏说，王彦章嗜酒轻敌，以至兵败。

很多人以为，朱友贞受奸臣蒙蔽，不知道王彦章的功劳。其实并非如此，他知道王彦章拿下德胜南城，并给予了一定奖励。他真正担心的是王彦章太狂，与段凝将帅不和，因为朱珍与李唐宾、贺瓌与谢彦章，就是前车之鉴。他真的伤不起了，只能调回王彦章，另作安排。

得知段凝统兵，敬翔和李振极力反对，朱友贞却说：

“段凝无过。”

李振大声疾呼：

“俟其有过，则社稷危矣！”

赵、张二族便和敬翔、李振争吵不休，他们收了巨额贿赂，所以力保段凝当招讨使。于是宿将愤怒，士卒不服，就连闷声发财的张全义都出来反对：

“老臣受先朝厚恩，蒙陛下委以副元帅之名，今虽衰老，尚可为陛下捍御北方。段凝晚辈，功名不能服人，众议汹汹，恐贻国家深忧。”

敬翔也苦劝：

“将帅系国安危，今国势如此，陛下岂可不留意邪！”

王彦章则快马入京，见到皇帝后，拿着笏板就在地上比画，说明自己的战略意图和胜败之情。可就在他唾沫横飞时，赵岩却指示有司弹劾他对皇帝不恭，勒令他回家反省。

朱友贞并非不知王彦章的忠心，只是认为他太过急躁，以至于损兵折将而收效不大，不再适合担任主帅，于是命他率兵去会合董璋攻打泽州。

裴约实在扛不住了，只得遣使告急。李存勖叹道：

“吾兄不幸，生此禽兽！朕于继韬何薄，于裴约何厚？裴约独能知逆顺，不附贼党。”

说着，他转向李绍斌。此人本是幽州将领，原名赵行实，后改名赵德钧。

“泽州弹丸之地，朕无所用，然一州易得，裴约难得，卿为我取裴约来！”

于是赵德钧领兵五千去救裴约，结果半路传来消息：泽州城破，裴约被杀。

夺取泽州极大鼓舞了朱友贞，段凝便拟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在滑州掘开黄河大堤。

刹那间，滔天巨浪向曹州、郓州一带奔腾而去。段凝还将其命名为“护驾水”，他要以水代兵，阻止唐军从东面攻击大梁。

只是朱梁君臣忘了，水是大梁的命脉，也是诅咒，想想秦国是怎么灭魏的。

早在乾宁三年（896）时，黄河暴涨，即将淹没滑州城，朱温就下令掘河分洪，使河水夹城东流，为害甚大。如今朱友贞又再次掘开河堤，终于导致连年为患，不知又有多少生灵葬身鱼腹！

护驾水，真的能护驾吗？

其实朱友贞完全不必如此，因为李存勖缺粮，时间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所以最稳妥的方案，就是积极防守：一面在大梁驻守重兵，以防对手掏心；一面派大将对李存勖进行贴身防守，使其不能在河南自由行动；同时派出几支偏师，渡河去袭扰唐军粮道。

李存勖求战不得，粮道堪忧，不出半年，军心必乱，乱而击之，可获全胜。

在此之前，段凝渡河偷袭卫州，夺取了晋军三分之一的粮储，已经给李存勖造成了重大损失。如果继续执行这条战略，朱友贞一定会笑到最后。

然而然而拿下泽州后，他心野了。梁晋争霸四十年，再不来个了断，何时是个头？

于是段凝率全军五万人自高陵津渡河，剽掠澶州诸县。朱友贞已经没有野战兵力了，但还是凑了一万人，让王彦章去收复郓州，命张汉杰监其军。这又是一大失误！

因为这支部队由保銮骑士和其他新招募的士兵组成，没什么战斗力。让他们去进攻沙陀军，无异于送人头，而用他们守城，却能起很大作用。因为沙陀骑兵的野战优势，对攻城没用。

然而面对一个赌徒，说什么都没用了。

王彦章只得带着一万杂兵，走向了命运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