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单云悠的书房丫鬟,每日陪他读书写字

发布时间:2025-09-23 18:31  浏览量:1

我是单云悠的书房丫鬟,每日陪他读书写字。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日日顶着个黑眼圈,叫苦连天。

于是我打算攒够本钱,将自己赎身,出门嫁人去,

可没想到单云悠却皮笑肉不笑的将我拉了过去,扣着我的手腕,指尖扭转,轻轻写下「幸得识君桃花面。」几个字。

他低声轻笑,贴着我耳边摩挲道「你敢嫁人?」。

我的耳根一下子通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扭捏的看向他「大公子你这写的啥玩意儿?」

1

阿爹因痨病去世那日,家中赤贫如洗。

为了不让他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我一咬牙,将自己卖于兖州通判府中为杂役丫鬟,换了些银钱将阿爹安葬。

杂役丫鬟是府里最下等的奴仆,负责府中采购和跑腿,偶尔也干些体力活。

管家怜我刚刚死了阿爹,又无亲无故,除了给我五两银子办丧之外,还多给了三百文钱让我买些干净衣裳。

说是主人家看着顺眼,会安排些好活,日子就不必过得太苦。

兖州通判大人姓单,是正六品官,亦是文官清流。

家主单老爷有一妻一妾,正妻林思意出商贾,为人亲和,是老爷的白月光。

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哥哥单云悠才华横溢,据说样貌放在贵公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被老爷寄予厚望。

妹妹单云乐才八岁,古灵精怪,非常受宠。

妾室是老爷母家庶出的表妹,名唤柳丝,心思深沉。

原本也可以许个普通人家为正妻,可她偏偏心系单老爷,风华正茂的年纪死活不嫁人,到了老姑娘时,能许的好人家已所剩无几.

最终小舅母只能登门求单家给她女儿一条生路,单夫人是个心软的,便将她留下,做老爷的妾室,至今无所出.

至于性情,只听说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我初入单府时,主母林氏正吩咐丫鬟将参汤给在书房念书的大公子送去,我连忙给她行礼,常年在乡野,这些读书人的礼节显得生疏.

可主母也不在意,只是摸摸我的头,慈眉善目:好孩子,来到这就放宽心,莫要往回看。

而后示意管家带我下去,由于我是个村野丫鬟,不知礼节,不好在前堂伺候外客,故而安排就在后院干活。

单家给我银钱让我体面的葬了阿爹,还让我有栖身之所,我感激不尽,干活更是尽心尽力,一刻也没闲着。

我每日都替柳姨娘屋里的巧儿姐跑腿,晨光微熹,便出门去东市,早早排队买上赵记的莲蓉酥饼。

出门时只听见大少爷的书房传来「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的诗句,声声入耳,很是好听。

早些年阿爹总说读书好,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也觉得读书好,可那时我裹不饱腹,又是个粗脑筋,就只爱跟阿爹学了一些简单的字。

给姨娘买莲蓉酥饼这事儿,本是贴身女婢亲自去的,可一等丫鬟使唤杂役丫鬟也是不成文规矩,碰到苦的累的不愿意的活儿,那便是我来干。

后院浆洗的王阿婆也爱让我去帮忙,不过每次干完活她都给我一块小方糖「阿宝,阿婆可不是使唤你,是雇你,明白不?说些着就将一小块放糖喂给我,接着哈哈哈笑。

我心里甜甜,我自十岁便来了单府,虽说干的活多些,但比起和阿爹颠沛流离的日子,心里觉得安稳,可明月高悬之时,我还是想念我爹。

其实我并非阿爹的亲女儿,我娘是阿爹的青梅竹马,当时,我那不知所踪的娘怀着我嫁给阿爹,出生时以为是早产,阿爹忙前忙后,杀了家里仅有的两只大母鸡给她补身子,一个月后,大夫看不下去,说出了我是足月生的事实,阿娘便抛下我两离家出走,之后,阿爹一边养我,一边找我娘。

他时常会念叨:宝儿,你说我也没怪你娘,她怎么不愿意留下来陪咱呢?都怪那个多嘴的大夫,说些他唾了一口沫在绿色的叶子上,还用石头压住,说是去邪的,那个老大夫是个邪的。

没多久后,便传来我娘的死讯,坠河而亡,阿爹这才死了心,安定下来。

自古婚配,皆讲门当户对,林氏因为出身,备受单家长辈冷眼,好在老爷心里只有她,便也有当家主母的体面,可她心里总有疙瘩,想要证明些什么。

这希望便落到大公子单云悠身上,她苦心劳力,指望着自己的儿子高中,证明商人的血脉不是蠢的,便对他严加管教,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所以我猜想大公子估计是个愣愣的呆子。

可我错了。

那年,他不负众望,十二岁便考中秀才,获兖州知府赏识,十五岁乡试中举,十八岁便是贡士。

他可不是什么呆子,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我进府三年,有幸在他中举那一年远远目睹过他的风采,杂役丫鬟干不了伺候主子那样精细的活,只能干粗活。

他成为贡士时宴请八方来宾,主母林氏也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前院伺候的婢女不够,我替补上前,给宾客们送佳肴美味。

远远看向主桌,只看到他一个背影。

他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腰间系赤金嵌玉带,墨发束以白玉冠,靴面绣云纹,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我匆匆看一眼,兰枝玉树,宛若神明。

几日后,一则好消息传来,单均升官了,举家搬去汴京。

后院丫鬟们聚一起议论,据说是单家旁支的素姑娘嫁入鲁国公府为贵妾,还生下来儿子,鲁国公一高兴便提拔单家。

我闷着头躲在被子里,叹了一口气,眼睛润润的,这下离阿爹又远了,逢年过节怕是无人给他上香。

2

单家是富裕门户,为了差人习惯,连进京都要带上整府的丫鬟奴婢。

浆洗的王阿婆兴高采烈的收拾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乐得挤出了脸上所有的皱纹,又让我给她按按肩,但是这回不给糖了,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悠哉悠哉的道「小阿宝!婆婆在京城有人脉,到时许你一个如意郎君!」

我使劲的按着她硬硬的肩,连连点头,认真的回答道:那就先谢过阿婆!

她笑得更开心了。

可我心里知道,她从来没离开过兖州,连在单府也很少出门,在乱世中和家人走丢后,就再也没见过家人了,是个可怜的,和我一样,所以我愿意为她按按肩按按背,回过神来我按得更卖力了。

在离府的前一晚,我偷偷溜出门,先去给我阿爹上香,再奉上些莲蓉酥饼,这是今早帮巧儿姐跑腿时,老板见我日日来,便把不成梅花形的酥饼免费送给我。

我点上香后磕了三个响头,老人总说去祭拜,定要先点香磕头再说话,香火往上飘,逝者才能接收到祭拜人沟通之意。

「爹爹,阿宝明日便随主家前往京城,去之前来看看你,你在天上定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莫让阿宝忧心」

「还有,莫要在想念我那没心肝的娘,恋爱脑可没好下场。」

说完我便离开,又去了旧屋一趟,想要拿些阿爹的衣物,等到了京城可以在郊外给阿爹立个衣冠冢。

一进家门,一片狼藉,只听到一个妇人的低声说道:呸!这个死老头,死了便死了,怎么翻遍了箱底连个铜板都找不到,全是烂布,穷酸鬼还带着个拖油瓶,他不死谁死?真是晦气。

旁边一个死胖子傻傻的乐呵:阿宝,阿宝是漂亮的。

我推门而入,操起地上的锅就往他们扔去,两人吓倒在地。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那妇人抬起眼,拍拍胸口,将她那傻大儿扶起身来,深呼一口气,「你这小蹄子!也不看看是谁!我们可是你婶娘和兄长!」

哼,我早知道是他们,那妇人是阿爹的嫂子,叫王凤娇,嫁来后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她跟前的傻大个。

什么婶娘兄长,阿爹在世时他们一家就欺负他,村里的地本是兄弟平分,结果阿爹被分到的总是远的贫瘠的地,一年累死累活也收不到多少粮食。

阿爹没病时,常来蹭饭,兄弟长兄弟短,阿爹病了人消失了,连丧礼都说那个傻儿子要考秀才,不能沾了晦气,拒而不来。

「给我滚出去!」

我不就一点情面,大声喊道。可那婶娘双手抱胸,冷哼一声「你这拖油瓶,要不是你我们兄弟也不会死,在大户人家当个杂役丫鬟就当自己是个人了?不过是伺候人的奴才…」

没等她说玩,我就拿起扫帚一顿乱扫,这些年粗活做惯了,力气也有得使了,那母子被我一顿乱打,慌忙离去。

「死丫头,没教养的东西,咱们走着瞧!」

赶走他们后我将旧屋收拾好,拿着阿爹的一套衣裳,将门锁好,连夜回府里。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静,墙院太高,我无法爬上去,于是我趁着四下无人,偷摸从狗洞钻进后院,可我刚起身,就被什么东西给砸倒在地,

哦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束装的男子。

我拼命的想叫,可他拼命的捂住我的嘴。

「别出声!」

被砸晕糊的我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啊,太怕死了,只能疯狂挣扎,用力的踹着他的腰腹,死命扒拉他,他试图嵌住我的腿脚,两人便缠在了一起,最后王阿婆出来了,她拿着棍子!

「阿宝阿宝,婆婆来救你!」

我趁那男子分神,死命抓他,夜色太黑,但是他的脸上被我抓出了痕来,而我毫发无损。

王阿婆一来他就放开了我,很敏捷的离开了,

只听见他离开时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府中还有如此蛮力的丫鬟。」

我起身,看到地上有一封信,想也没想就把它揣怀里,万一是什么了不得证据,留着保命。

王阿婆赶忙扶起我,擦了擦我脸上新鲜的泥巴,又抹在自己的衣裳上,气喘吁吁

「阿宝瞧见没,老婆子我这把老骨头,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那人一见我就跑了,我这老本事,厉害着呢!」

她得意洋洋,赶忙将我扶到房里,然后又倒头就睡了,不一会儿就响起惊天呼噜声。

我抓紧了怀里的信封,脑子里都是黑衣男子衣袖上的栀子味。

3

次日一大早,举全府南迁至汴京。

码头边停靠这一搜巨船,船身宽得能并走三辆马车,听王阿婆说这是夫人林氏娘家的船,她们家一部分做的是漕运生意,老先生听闻贤婿要升官进京任职,便命人特地腾出一艘船来用。

可是单老爷不乐意了,他一向自诩清正廉洁,如今搬个家却如此铺张浪费,日后岂不是要被同僚给弹劾死。

可夫人却不以为然,她认为这路途遥远的,岂能苦着自己,更不能苦着自己的儿女。

两人闹着别扭,柳姨娘附和着单老爷,明指单夫人过于爱炫耀。

这时单云乐轻轻开口「我阿兄呢?」

这时大家才发现单云悠没有下马车,单夫人差人去叫,这才悠悠下了船,抬眸间,微风拂面,面若惊鸿,独有文人气质的翩翩少年。

可惜,面上有两道明显的抓痕。

泛着淡淡的粉,可在这白面郎君的脸上,更为突出。

「哥哥!」

单云乐跑过去,单老爷和夫人都围到他身旁,急切的拽住他的胳膊,

「怎么受伤了?快跟娘说说」

「无事,一点小伤。」

他声音淡淡的,好像不太在乎自己的面容。

王阿婆扯了扯我的袖子。

「头低些,再低些。」

原本笑呵呵的她一下子笑容凝住了,有些像做贼的。

我也是。

「快来人!把药箱拿来!」

药箱在王阿婆手里,她嫌其他东西重,又仗着自己老,所以抢着拿了最轻的药箱

这时我手上一沉,王阿婆麻溜的将药箱塞给了我,然后不好意思的拍了拍我的背:阿宝,去吧,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若是少爷认出了我,我便不能去看繁华的京城了。

我点点头,定了定,鼓起勇气,走到前头去,

原本的单云悠摆了摆手,眉眼皱起,低声说「无…」

妨字还没出口,瞧见了上前的我,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淡定。

我只求那晚夜黑风高,他不看不清我,可是无用。

单夫人重复着「怎么弄的?」,又上下打量着他还有没有别处受伤,他沉默以对。

可见我来到跟前,嘴角微微扬起。

「母亲,也该登船了,稍后再唤人来上药便是。」

说罢,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意味不明,「你唤何名?」

我的头一低再低,大抵是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杂役丫鬟第一次来到主家跟前,我竟红了脸「阿宝」

他低声一笑,

「好,等会劳烦阿宝来上药」

他温和有礼,和那晚的他判若两人,我自也是,那夜我也凶似炸毛的老虎。

巧儿姐凑上前去替我说话:少爷,阿宝是杂役丫鬟,下手没个轻重,让她上药恐有不妥,不如…

「无碍」

简明扼要,带着一丝丝不耐烦,便快步登船,

「跟上」

「是」

我赶忙拿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一连三日,我每日卯时便拎着药箱去单云悠房里给他上药。

王阿婆每次都焦急的送我出房,

「阿宝,记得要好好认错,切莫惹了冷脸少爷生气,还有可别把婆婆给卖了啊。」

又焦急的等我回来。

「少爷有没有说什么?你有没有好好认错?」

我无奈摆了摆手,单云悠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让我给他上药,又让我替他磨墨,心情甚好,骨节分明的手轻捏狼毫笔,在宣纸让轻点,墨色随腕晕开,一副千里江山图跃然纸上,他轻轻收笔,垂眸间嘴角上扬

「阿宝,这画如何?」

我愣了愣,低着头,「公子的画自然是…美,超美,绝美。」

我笨拙的一次奉承,让我耳根通红,认为自己回得很好,与其长篇大论的赞扬,不如简明扼要。

「那阿宝想不想认字?」

他只管问,也不顾我想不想,只将一本诗经递到我跟前,第一句我识得:女子善怀,亦各有形。

或许他那夜并没有看清人,我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今日回去时,王阿婆又焦急在门口等我回去,我冲她一笑「阿婆!」

正要让她放宽心,单云悠没问起任何事。

可谁知夫人那边来人传话,要我过去一趟,王阿婆着急的看着我离开,脚狠狠跺地,她也不嫌疼。

一进屋里,单夫人的贴身女仆翠儿便将一团粗布扔在我跟前,我认出那是装着阿爹衣物的包袱。

「阿宝!你可知错。」

我将包袱抱在怀里,跪着,头低了又低。

「老爷官运亨通,少爷功名在望,你藏着个死人衣物,这晦气的东西是想脏了单府的地?」

我低着头,紧紧的将包袱往怀里拢,夫人虽心善,但是丫鬟却十分刁蛮,一点儿也不随她。

「夫人,这是小人阿爹的衣物。」

「阿宝沾了老爷夫人的光,随主家去京城,可阿爹在故里便无人祭拜,古人凭借衣冠以纪相思,小的心里念着阿爹,便效仿古人将阿爹的衣物带在身上,待到京城,便寻一块好地给阿爹立个碑。」

「倒是翠儿姐姐好没理由,不由份的就闯入小的屋里,东翻西翻的找出小人阿爹的衣物,这是何意?难不成…」

话还未说完,翠儿往我身上一踢,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敢污我清白。」

包袱从怀里掉了出来,

我嚯地起身想去护着包袱,又被她一踢,包袱滚得更远了。

这时王阿婆和单云悠有了进来。

王阿婆扑通跪地:夫人明鉴。

她心一横,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这衣物是老仆的,

单云悠捡起地上的包袱,又将我扶了起来,冷冷看了翠儿一眼。

而我的注意力在王阿婆身上,我心里也直犯嘀咕:灰布短褂打满补丁,衣角还有些洗不掉的黄泥,一看就是陈年旧痕,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单府仆人的衣物,即便她只是个浆洗的老奴。

但是阿婆好疼我,我鼻子一酸,眼睛有点红,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给予她肯定,虽然这出是多余些。

这时,单云悠双手作揖,不带情绪却铿锵有力「母亲,死生如事生,当今皇帝以仁孝治天下,阿宝此举是敬亲之道,虽然莽撞但心诚,她的赤子之心实为感人。」

单夫人本就被翠儿的行为搞得糊涂,再加上自己的好大儿如是说,便摆了摆手,

「罢了,此等小事无需大做文章,翠儿你莫不是晕了这船?瞧瞧,惊得少爷都没法安心读书。」

翠儿是单夫人从娘家陪嫁过来刘妈妈的女儿,刘妈妈去世后就由她贴身照顾夫人,虽行为嚣张,但也为单夫人挡住不少麻烦。

回到屋内,王阿婆一如反常的沉默不语,还时不时眼神躲闪。

我贼眉鼠眼的盯着她看,还做了鬼脸大吓她一跳「阿婆!你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吓得瞪大眼睛,支支吾吾的「你这死孩子!」

「今日我去找大公子去救你,没忍住就说了那日是你抓了他。」

她不敢看我,又继续解释道「我还跟他说阿宝不是故意的,请他原谅你!

他看来我这老婆子的面子上,会不跟你计较的,你放宽心吧。」

我朝她噗嗤一下,一脸恳切「王阿婆!你真有出息,他看来你的面子上,想必也不会跟我过不去。」

然后我俩哈哈大笑,王阿婆凑近我「阿宝,大公子人是真的好,他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甚至我告诉他翠儿那丫头找你麻烦,他还去救你。」

我所有所思,拖着腮望着海上的明月,

单云悠自带风骨却不倨傲,更是怀有恻隐之心,今日之事,若不是他解围,怕是没那么好散场。

我捏着怀里的信封,并未拆开,只知上面写着:子墨亲启。

落笔铿锵带锋芒,风骨凛然。

是大公子单云悠的字。

次日我趁单云悠不在,将它放在单云悠的书桌上。

4

我们在海上漂了十来天,终于到了京城。

京里的单宅比兖州的大一倍,青砖瓦黛,池映亭台,最别致的要数那前院的雕梁了,渔樵耕读,神韵如生。

这据说是单老爷重金请东阳木雕世家前来,由当家的亲自雕刻,纹理纤毫毕现,无不精美。

我与王阿婆将手中的活收拾好后,便去整理自己的屋子,一进屋就听到他们议论纷纷,原来是重新分配了活,我成了单云悠书房里的丫鬟。

王阿婆冲我竖起黢黑的大拇指,得意的点点头「我们阿宝就是有出息!」

姐姐妹妹们也一脸羡慕,杂役丫鬟本就粗鄙,是没有往上走的可能,我也跟巧儿姐打听好了,单家慈悲,丫鬟们若是想要走,只需攒够银两赎回卖身契便可以离开。

可外头的营生不好做,大家认为还不如在单府为奴,主人家乐善好施,待在这不算好但绝不算差。

我们杂役丫鬟每个月月例是二百五十文,扣除花费,可以存下一百五十文,只需五年便可存够赎身的钱。

可若是去大少爷那儿,月例可以翻上一倍呢。

我看向乐呵乐呵的王阿婆,她总是乐观又小气,其实她早就可以离开单府了,可她没地可去,虽说她嘴上常说些不靠谱的,但心里是真的有我。

这些年来与她朝夕相处,断断续续拼凑出她的故事来。

王阿婆本命王玉芬,二十岁左右时,经媒人说合,父母之命,与隔壁村一男人定下婚约。

按照村里习俗,成婚前新郎新娘不得见面,否则视为不吉利,

媒婆和家中弟兄皆说不错,王阿婆便放下心来。

可新婚之夜,她发现新婚丈夫不仅佝偻,头还歪斜,个子比王阿婆还要矮下半个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与村里的媒婆描述得天差地别。

王阿婆气急败坏,当夜便跑回娘家大闹一场,还让媒婆把钱给吐出来,可是村里人都长了十根舌头一般,次日便流言四起,兄嫂弟媳感到丢人,不同意她在娘家住,她走投无路,便投身单家为仆。

之后便是局势动荡,据说土匪进村打劫,村里被抢的抢,杀的杀,王阿婆家里人就都不在了。

她近些日子来身体因为劳累已大不如从前,她说她想来京城看看,年轻时听说京城夜市如灯昼,珠宝盈市,锦绣成堆。

我暗下决心,以后愿意为王阿婆养老。

还抽时间去京郊,选了一块好地,给阿爹立了个衣冠冢

「阿爹,你且好好看看这京城的繁华,阿宝日后有时间便会来看看你。」

来书房伺候单云悠后,累倒是不累,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他卯时起,子时才会入睡。

我随了他的作息,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日子平静,但我却不太平静,许是这年龄到了,日日与兰芝玉树的少年相处,多了些少女心事,也多了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为他研磨,他便让我坐在他旁边,藤抄他送与我的诗经,嘴角上扬「阿宝可有什么志向?」

我摇了摇头,终其一生,不过是吃饱穿暖,不敢再肖想其他。

但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脱口而出「攒钱赎身嫁人去。」

但云悠手上的笔一顿,嘴上扬起,眼睛确有说不清的冷意「你想得倒是挺美。」

单云悠眸光深邃,如日月星辰,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忙着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抄下诗经:关关之鸠,在河之洲。

可不知他何时走到我身后,俯身轻调我的指位,薄唇轻启:

「稳住。」

他保持着距离,让人真切的认为,他只是看不得我这狗爬一样的烂字,

我也不容自己有更多的想法,随着他的手,写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敢嫁人?」

我耳根子刷的又红了,单云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见惯了得体端庄的大家小姐,对我这等野花野草感兴趣了。

可再爱又何妨呢?他顶多娶我做个妾,再不然是个贵妾,照样还是要看主母脸色过日子。

待我人老珠黄,他又能爱我到几时?又会护我到几时?

年轻时的爱总是热烈又无道理,他单云悠无所谓,走了多少弯路,都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大公子。

可是我阿宝却不行,走错一步,回头路都没有。

这时,门开了,那人急匆匆进来「云悠,今日本少爷得了一双红眼长耳兔!」

他瞧见了我,一脸诧异,随即噤了声,拢袖转身

「原来是阿宝姑娘在练字啊,唐突,唐突了。」

单云悠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眼里意味不明。

我耳根子刷的一红,也是这两年我才知道,原来单云悠信上的子墨,就是礼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公子。

他身着流云纹常服,腰上系着刻着梵文的和田玉,据说是他儿时体弱多病,赵夫人去庙里求来,自小要求他带在身边。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似笑非笑,打趣道「云悠,本少爷的字也烂得很,你为何不指点指点,阿宝倒是比我幸福得多,日日都有你这个大书法家教习。」

而后他也不避开了,转身向我们走来,笑嘻嘻的看着我「阿宝,我们云悠可从未这样耐心对待过谁,你该如何谢他?」

我没好气的看着他,加上刚刚单云悠对我的趣逗,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着单大少爷自作主张,扰人心思,又长得如此貌美,摄人心魂,是他该收拢锋芒才是,我是大大的受害者,难不成还要感谢他?

我抽回手,大步离开的书房。

我这些年的脾气,也是被他惯出来了。

曾经我唯唯诺诺,帮他研墨完又要整理书房里的藏书,一刻也不愿意闲着,就怕主人家说我偷懒。

一想到书房丫鬟的月例,干起活来也是美滋滋的。

可单云悠不乐意了,他唤来福来将我的活都干了,我呆楞楞的看着他「呜呜呜公子,难不成是阿宝干得不好吗?」

单云悠眯起眼睛看着我,对着我招了招手「阿宝是干得太好了,可这样你让来福做什么?来福家里还有老母亲要赡养,难不成阿宝想让他没活可干?」

我一下子木成呆鸡,点点头,他说得也有道理。

自此后,我名义上是单云悠的书房丫鬟,但却只需要为他读书,还要跟着他读书。

他不要我端茶送水,也不让我对他行礼,我时不时反驳他,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还「鼓励」似的对着我笑。

赵子墨是单府常客,终日在单云悠的书房鬼混,嗑瓜子吃酒,单云悠嘴上心里都恼他。

我在书房呆了两年,除了研磨就是写字,单云悠除此之外也不会过多限制,三人一起写字画画,常常是忘了尊卑有别。

走出房门,只听闻赵子墨叽叽喳喳的声音「云悠,你真的对阿宝动了心?」

对面沉默着,半天没说出话来,赵子墨又追着问「你的文采在京中有名,圣上亦是赞赏有加,都盼来岁春闱能得偿所愿,京中勋贵之女,亦多有属意与你。」

「我的意思是说,阿宝是个好姑娘,若你身不由己,那还是放过阿宝。」

我听得真真切切,也句句听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