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名额给云锦了,你别小气,可调任单下发至军区,营长丈夫悔疯

发布时间:2025-09-26 00:11  浏览量:2

高建拿着那张调任单,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通红着眼睛,一遍遍地问我:“岚岚,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看着他,这个我嫁了十年、以为能顶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慌乱和悔恨。

一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把那个唯一的随军家属安置名额,给了白云锦。

那时他怎么说来着?

他说:“岚岚,我把名额给云锦了,你别小气。老班长就留下这么一个妹妹,咱们得照顾。”

他说:“你的手艺,到哪儿都饿不着,先委屈一下。”

现在,这张要把他调去雪域高原的命令,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当初那个决定,是多么的可笑和残忍。

而我,也终于看清了,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不是用几句“对不起”能缝补得起来的。

### 第1章 风起微澜

初夏的风,带着点杨树絮的烦躁,从营区大院里刮过。

家属院里,这阵风吹得人心也跟着浮动起来。

起因,是团里下来的一个文件——今年有一个随军家属的正式编制名额,可以解决家属的工作问题,从临时工转为正式职工,待遇、福利,那都是天壤之别。

整个家属院,符合条件的就那么几个人,而我,林岚,是所有人眼里最没悬念的那个。

我随军五年,在后勤被服厂当临时工,一手苏绣的绝活儿,别说咱们师,就是拿到军区,那也是挂得上号的。上级领导来视察,点名要的纪念品“八一军徽”刺绣屏风,就是出自我手。厂长拍着我肩膀说:“小林,你这手艺,转正板上钉钉,谁也抢不走。”

丈夫高建,是三营的营长,前途一片光明。我们俩,一个是技术骨干,一个是军事尖子,在旁人眼里,是军营里最般配的夫妻。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每天下班,我都会绕路去训练场,看高建带着兵吼得山响。夕阳把他的迷彩服染成金色,汗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那是我一天中最安心的时刻。

他看见我,会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无声地笑。

那几天,他训练回来,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气。

“岚岚,听说了吗?名额的事。”他一边脱着汗湿的背心,一边说。

我正给他打水洗脸,闻言笑了笑:“听说了,院里都传遍了。”

“你准备准备材料,我明天找周政委问问具体流程。”他接过毛巾,把脸埋进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这事儿,非你莫属。”

我心里甜丝丝的,像喝了蜜。

嫁给他十年,从他还是个小排长起,我就跟着他。他去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从没抱怨过。为的,就是这份夫妻一体的荣光。

这个名额,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工作,更是一种认可。是对我这十年付出的认可,也是对他高建眼光的认可。

我把这些年得的奖状、证书,还有那几件最得意的绣品照片,都仔細整理好,放在一个牛皮纸袋里。

然而,事情的微澜,是从白云锦的到来开始的。

白云锦是高建牺牲的老班长白山唯一的妹妹。

白山是为了救高建才没的,这件事,是高建心里一辈子的结。他常说,他的命,有一半是白班长的。

白云锦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老家县城里打零工。这次来,说是想在部队附近找个活儿干,哥哥生前最爱这身军装,她也想离得近一些。

她来那天,高建正好在外面演习,是我去接的站。

一个很清秀的姑娘,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时候有点怯生生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

我把她领回家,给她收拾出客房,给她做了一大桌子菜。

她很拘谨,吃饭的时候头埋得很低,小声地叫我“嫂子”。

我说:“云锦,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有什么事就跟嫂子说。”

她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

我挺喜欢这姑娘,单纯,干净,像一张白纸。也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唯一的亲人。我打心底里想照顾她。

高建演习回来,看到白云锦,那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看着云锦,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云锦,你……长得真像你哥。”

那天晚上,高建喝了很多酒。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着白班长的好,说着当年在战场上,白班长是怎么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

“岚岚,我对不起老班长,没能把他带回来。”他眼睛通红,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怪你,建哥,你已经尽力了。”

“我要照顾好云锦,我得替老班长照顾好她。这是我的责任。”他喃喃地说。

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我丈夫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照顾云锦,也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本分。

我开始托人给云锦找工作,可她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技能,高不成低不就的。

一天,高建回来,表情有些复杂。

他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抽了半天,才开口:“岚岚,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我正在绣一幅新的作品,是给军区一位老首长祝寿的“松鹤延年图”。

“云锦的工作……一直没着落。”他弹了弹烟灰,“她一个女孩子,总这么漂着也不是办法。”

我停下手中的针,抬起头:“是啊,我也着急呢。今天王干事的爱人还说,她们单位食堂缺个洗碗的,就是辛苦点,不知道云锦愿不愿意。”

高建没接我的话,他掐灭了烟,看着我,眼神有些躲闪。

“岚岚,那个……随军家属的名额,你看……”

我的心,咯噔一下。

手里的绣花针,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差点扎到指尖。

我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云'锦她哥是烈士,她是烈士家属,按政策,也是可以照顾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比你更需要这份工作来安身立命。”

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绣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高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个名额,是给随军家属的。我,才是你的家属。”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像是被我的平静刺痛了,声音猛地提高,“可云锦不一样!她是我们家的责任!老班长拿命换了我这条命,我拿个名额报答他妹妹,这有错吗?”

“没错。”我轻轻地说,“报恩没错,可你不能拿我的东西去报恩。”

“怎么就是你的东西了?名额是部队的,是组织的!”他站了起来,在屋里烦躁地踱步,“林岚,我以为你最大度,最通情达理!怎么到了这事上,就这么小气?”

小气。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陪他吃糠咽菜的时候,他没说我小气。

我把每个月微薄的津贴攒下来给他买蛋白粉,让他养好身体参加比武的时候,他没说我小气。

我为了给他织一件毛衣,熬得眼睛通红,扎得满手是针眼的时候,他也没说我小气。

现在,为了一个关系到我未来十年、二十年安身立命的编制,他说我小气。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可我死死地忍住了,我不想在他面前哭,那会显得我更“小气”。

“高建,”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责任?”

他被我问得一愣,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岚岚,你不一样。你有手艺,你到哪儿都饿不着。”他避重就轻,“云锦她什么都不会,没了这份工作,她怎么办?”

“所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能干的人就活该被牺牲,是这个道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了,“我就是想让你先委屈一下,以后有机会,我一定给你补上!”

以后?

人生有多少个以后可以拿来许诺?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疲惫。

“高建,你不用说了。”我转过身,拿起我的绣绷,“这事,我不同意。”

说完,我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板,身体慢慢滑落,坐在冰凉的地上。门外,是高建压抑着怒气的脚步声,和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终于无声地流了下来。

手里的绣花针还捏着,冰冷的触感,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以为,这场争执会有一个转圜的余地。

我以为,高建只是一时被“情义”冲昏了头,他会想明白,谁才是他最该珍惜和保护的人。

我等了两天。

这两天,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高建早出晚归,我们俩一天说不上三句话。白云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总是怯生生地躲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我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并不怨她,她只是一个无辜的、需要帮助的女孩。

我怨的,是高建。是他,把我们三个人,推到了这样一个尴尬又残忍的境地。

第三天,高建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

他没开灯,在黑暗中摸索到我床边,坐了下来。

“岚岚,”他开口,声音沙哑,“我把材料交上去了。”

我心里一沉,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谁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云锦的。”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我猛地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刺眼的光线下,我看到高建通红的眼睛,和他脸上混杂着愧疚、固执和疲惫的神情。

“你……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这么做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跟周政委谈了,他……他也觉得,烈士家属的情况,应该优先考虑。”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岚岚,对不起。这次,算我欠你的。”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高建,你不是欠我。你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他急切地反驳。

“你有。”我打断他,一字一句地说,“在你心里,我的手艺,我的付出,我的尊严,都比不上你那个所谓的‘情义’和‘责任’。在你眼里,我林岚是个可以随时被牺牲、被委屈的附属品。因为我能干,所以我活该。对不对?”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就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衣柜前,拉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他惊愕地看着我:“岚岚,你这是干什么?”

“高建,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平静地说,开始往箱子里装自己的衣服,“这个家,太挤了。我给你和你的‘责任’,腾个地方。”

“你别胡闹!”他冲过来,一把按住我的箱子,“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儿?”

“我去哪儿,都饿不着。”我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轻轻地说,“我有一双手,有手艺,到哪儿都能活。这一点,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吗?”

他的手,僵在了那里。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我们之间那道已经出现的裂痕里。

### 第2.章 无声的针

我最终没有在那个深夜离开。

不是因为高建的阻拦,而是白云锦。

她听到了我们的争吵,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卧室门口,脸色惨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嫂子,营长……你们别吵了,是我的错。”她哽咽着说,“我不要那个名额了,我明天就走,我回老家去……”

说着,她就要跪下来。

我赶紧上前扶住她。看着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我心里的火气,莫名地就消散了大半。

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可怜人。

真正错的,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我叹了口气,把她扶回房间,轻声安慰了几句。

再回到卧室,高建还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岚岚……”

“睡吧。”我打断他,没有再看他一眼,径自躺下,用后背对着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被服厂。

厂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同情,有惋惜,也有幸灾乐祸。

名额给了白云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

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欲言又止。

“小林啊,这事儿……高营长他……”

“厂长,您别说了,我明白。”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我们家的私事。”

厂长叹了口气:“你这手艺,委屈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在这儿一天,就不会让你受欺负。临时工的待遇,我给你提到最高。”

我鼻子一酸,连忙道谢。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我迎面撞上了几个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嫂子。

“岚岚,听说名额的事了?高营长怎么想的啊?放着你这么好的技术骨干不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快人快语的张嫂一把拉住我。

“就是啊,那白云锦我见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让她来被服厂,她能干啥?描花样还是踩缝纫机?”

“高营长这是被情义绑架了,犯糊涂了!”

我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勉强笑了笑:“嫂子们,别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完,我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我的工位在窗边,阳光正好。一缕缕金色的光线,照在我面前的绣绷上。

那幅“松鹤延年图”还差最后几针鹤顶红没有完成。

我拿起针线,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

一针下去,扎偏了,鲜红的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正好滴在那仙鹤的头顶。

血色和红线,融为一体,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厉。

我怔怔地看着那滴血,心里那股被强压下去的委屈和不甘,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汹涌而出。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十年付出,我的精湛手艺,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让路?

就因为他高建一句“责任”?

那我的委屈,谁来负责?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绕路去训练场看他,不再等他深夜回家,不再关心他今天训练累不累,吃得好不好。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针线里。

我的话变得很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刺绣。

高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开始笨拙地讨好我。

他会主动做饭,尽管做得一塌糊涂,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烧糊了。

他会买一些我喜欢吃的零食放在床头,尽管我一口都没动。

他会在晚上睡觉前,试图从背后抱住我,小心翼翼地喊我“岚岚”。

可每当他碰到我,我都会像被针扎了一样,身体瞬间僵硬。

那道裂痕,已经在了。不是他做几顿饭,说几句软话就能弥补的。

他不懂。

他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气他没把名额给我。

他不懂,我气的不是那个名额,而是他亲手打碎了我对我们这段婚姻的信任和尊重。

白云锦很快就来被服厂上班了。

她被安排在后勤仓库,管管布料和针线的出入库。这是厂长能想到的最清闲、最不容易出错的岗位了。

她很努力地想融入大家,每天都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把仓库打扫得干干净净。

见到我,她总是怯怯地喊一声“嫂子”,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走开。

我无法对她热情,也无法对她冷漠。她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一个月后,军区文工团下来采风,听说了我的苏绣手艺,特意来被服厂参观。

带队的是文工团的副团长,姓李,是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人。

她看了我正在绣的那幅“百鸟朝凤图”,眼睛都亮了。

“小同志,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李副团长扶着眼镜,凑得很近,仔细看着我的针脚,“这孔雀的羽毛,一根根都像是活的,光泽、质感,简直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李副团长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事实。”她直起身,看着厂长,“老王,你们这儿可是藏龙卧虎啊。这么好的人才,怎么还是个临时工?”

厂长尴尬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我,没说话。

李副团长是个人精,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她没再追问,只是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说:“小林,我们文工团的演出服装,很多都需要精细的手工刺绣。我看了,你这手艺,比我们团里那几个绣娘强多了。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帮帮忙?”

我愣住了。

“这……我是临时工,能随便调动吗?”

“这有什么。”李副团长爽朗地一笑,“我跟你们后勤部的领导打个招呼,办个借调手续就行。待遇方面你放心,绝对亏待不了你。”

我的心,怦怦直跳。

去军区文工团,那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那是一个更大的舞台,能接触到更专业的人,能让我的手艺,被更多人看到。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谢谢李副团长,我愿意!”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高建。

我们的关系,已经冷到我说任何事,都像是在通知他,而不是和他商量。

手续办得很快。

一周后,我就正式被借调到了军区文工团。

临走前,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塞给我一个信封。

“小林,这是厂里给你发的奖金。拿着,别嫌少。”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别给咱们厂丢人。也……别委屈了自己。”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眼圈红了。

“谢谢厂长。”

我知道,这是厂长在用他的方式,弥补我心里的那份不平。

这份人情,比名额本身,更让我觉得温暖。

### 第3.章 人情与人心

到了文工团,我像是鱼儿游进了大海。

这里的一切都是专业的。

从设计图纸,到面料选择,再到刺绣工艺,都有专门的老师指导。

我那点从书本和自己摸索中得来的“野路子”,在这里得到了系统性的梳理和提升。

李副团长没有骗我,她真的很器重我。

她把我安排在服装组的核心位置,负责最重要的几件演出服上的刺绣部分。

团里正在排演一台大型歌舞剧,叫《军魂》。其中女主角的一件演出服,设计灵感来源于敦煌飞天,裙摆上需要用金线绣出大片的祥云图案。

这活儿,难度极高。金线又硬又滑,不好控制,一不小心就会抽丝或者断裂。

组里的几个老绣娘试了几天,效果都不理想。

李副团长把我叫过去:“小林,你来试试。”

我在绣绷前坐下,屏气凝神,捻起金线,一针一线,如行云流水。

我没有用传统的平绣,而是结合了苏绣里的“抢针”和“盘金”两种绣法,让绣出来的祥云既有层次感,又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在舞台灯光下,仿佛真的在流动。

所有人都看呆了。

李副团长带头鼓起了掌:“好!太好了!小林,你真是我们的宝贝疙瘩!”

从那天起,我在文工团彻底站稳了脚跟。

团里的人,无论领导还是同事,都对我客客气气,没人因为我是个借调来的临时工而看轻我。

他们看重的,是我的手艺,是我这个人本身。

这种被尊重、被需要的感觉,是我在被服厂,甚至在家里,都从未有过的。

我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加班到深夜。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我没有时间去想高建,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名额,没有时间去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

我的世界,被五彩的丝线和斑斓的图样填满了。

我开始变得自信,开朗。我会在休息时和同事们开开玩笑,会在专业问题上,大胆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我发现,原来离开高建的光环,我林岚,也可以活得这么精彩。

我和高建的联系,只剩下每周一次的电话。

起初,他还会问我忙不忙,累不累。

后来,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变化,电话里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

“岚岚,你……在那边还习惯吗?”

“挺好的。”

“周末……回来吗?我给你炖了汤。”

“不了,周末要加班,走不开。”

电话两头,常常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只是几十公里的距离,而是两颗渐行渐远的心。

一次,师里有位领导的军礼服,肩章上的麦穗不小心被挂断了几根金线。

这种精细活儿,一般的裁缝根本修不了。

后勤部的领导想到了我,一个电话打到了文工团。

李副团长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回去帮个忙。

我想了想,答应了。

毕竟,我还是后勤被服厂的人。

我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厂里的人见到我,都格外热情。

“岚岚回来啦!哎呦,去军区待了一阵子,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可不是嘛,看着就洋气!”

我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心里却有些感慨。

厂长亲自把我领到工作台。那件需要修补的军礼服,就平铺在那里。

我坐下来,拿出工具,开始专心致志地修补。

周围围了一圈人,都在看。

这时,白云锦端着一杯水,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嫂子,喝水。”

我没抬头,淡淡地说:“放那儿吧。”

她把水杯放下,没有走,就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手里的活儿。

我的手指在金线和麦穗之间翻飞,断裂的金线被我一根根接续、隐藏,很快,那处破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好了。”我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

周围响起一片惊叹和赞扬。

厂长拿起军礼服,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神了!小林,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神了!”

我笑了笑,正准备收拾东西,却听到白云锦小声地问了一句:

“嫂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崇拜。

我心里一动。

“想学?”我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嫂子,我想学!我……我不想一直待在仓库里,我也想……像你一样,有一门自己的手艺。”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天生就想不劳而获。她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被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推上了一个错误的位置。

她也想证明自己。

我沉默了片刻,说:“想学可以。但这条路,很苦。”

“我不怕苦!”她急切地说。

“好。”我点了点头,“那你,就从穿针引线开始吧。”

那天,我没有马上回文工团。

我留下来,教了白云锦一个下午。

我发现,她很聪明,也很有耐心。虽然一开始笨手笨脚,但学得很快。

临走时,她把我送到大门口,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谢谢你,嫂子。”

我看着她,心里那根扎了许久的刺,似乎,松动了一些。

晚上,高建回来了。

他看到我,又惊又喜。

“岚岚,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他快步走过来,想帮我拿包。

我侧身避开了。

“回来办点事,马上就走。”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饭桌上,他不停地给我夹菜,没话找话。

“岚岚,你瘦了。在文工团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

“我听说了,你现在可是文工团的大红人,李副团长天天把你挂在嘴边上。”

“还好。”

他终于没词了,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看着我。

“岚岚,名额的事……是我错了。”他低声说,“我太想当然了,没考虑你的感受。我……我混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听到这句话,可能会激动得哭出来。

可现在,我心里却异常平静。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高建,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过不去!”他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坎儿。岚岚,你骂我吧,打我吧,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能解气。”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生气了。”

我说的是实话。

当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当我不再需要依附于他的光环而活,那个名额,那份委屈,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像一件被扎破的衣服,我已经用自己的针线,把它缝补得看不出痕迹。

虽然,那道疤痕,永远都在。

他不懂我的平静。

他以为我还在赌气,还在用冷漠惩罚他。

他不知道,当一个女人真正失望的时候,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岚岚……”他还想说什么。

我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个紧急任务。”

说完,我站起身,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曾经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家。

高建没有追出来。

我走到楼下,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家的窗户,还亮着灯。

灯光下,一个孤独的剪影,映在窗帘上。

我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而已。

### 第4.章 远方的调令

秋天来得猝不及防。

一场雨后,营区里的梧桐树叶子,就黄了一大半。

我在文工团的工作,越来越顺。

那台大型歌舞剧《军魂》公演后,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尤其是我负责刺绣的那件“飞天舞衣”,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惊艳了全场。

演出结束后,军区首长亲自接见了演职人员。

当李副团长介绍到我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握着我的手,连声说:“好!好!好!我们的军队里,不仅要有能打胜仗的钢铁战士,也要有你们这样能绣出锦绣山河的巧手艺术家!”

我被调到文工团创作室,正式开始参与服装设计。

李副团长找我谈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把我这个人才,彻底从后勤部挖过来,给我解决正式编制。

我的人生,似乎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豁然开朗。

而我和高建的关系,却像这深秋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我们依然维持着每周一次的通话,但内容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客套。

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履行一种程序化的义务。

他不再提让我回家,我也不再问他过得好不好。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婚姻最后的体面。

直到那张调任单的到来,打破了这死水般的平静。

那天,我正在画设计稿,高建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惊惶和颤抖。

“岚岚,你……你现在能回来一趟吗?马上!”

我心里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回来再说,我等你。”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跟李副团长请了假,匆匆忙忙地往家赶。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种可能。

他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家里老人出事了?

我越想越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我推开家门,看到的,却是毫发无伤的高建。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双眼通红,满脸的颓败和绝望。

就是我回来时,在引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怎么了?”我走过去,放下了包。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然后,把那张纸,推到了我面前。

是一张调任通知。

上面的红头文件,和鲜红的印章,刺得我眼睛生疼。

“任命高建同志为雪鹰高原哨所……教导员?”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雪鹰高原哨所!

那个地方,我听说过。

全军最艰苦的哨所之一,海拔五千多米,常年积雪,空气含氧量不到平原的一半。

人称“生命禁区”。

去那里,虽然是提拔,可跟发配,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把你调到那里去?”我无法理解。高建是军事主官,一直是营里的王牌,怎么会把他调去做政工,还是去那么个鬼地方?

高建惨笑了一声,声音嘶哑。

“上面说,是组织对我的考验。让我去最艰苦的地方,磨练党性。”

“考验?”我皱起了眉,“这算什么考验?这……”

“岚岚,你别问了。”他打断我,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犯了错。”

原来,前段时间的一次演习中,高建指挥的三营,因为一个判断失误,导致整个演习计划被打乱,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虽然最后他拼死带队挽回了局面,但这个失误,在师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本来,以他的资历和能力,受个处分,写个检查,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把他为了“照顾烈士家属”,把唯一的随军名额给了白云锦,而委屈了自己有技术特长的妻子的事,捅了上去。

这件事,性质就变了。

一个在家庭问题上都拎不清,为了所谓的个人“情义”而罔顾原则的干部,组织怎么能放心把重要的军事指挥岗位交给他?

于是,这张调任单,就下来了。

名义上是提拔,是考验。

实际上,是惩罚,是流放。

我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得可怕。

高建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浓得化不开的悔恨。

“岚岚,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他哽咽着说,“我……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在我眼里如山一般可靠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震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宿命般的悲凉。

他当初种下的因,终于结出了他自己无法承受的果。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轻轻地说。

“有用!岚岚,有用!”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岚岚,你……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的手很烫,烫得我心惊。

“跟我一起去高原,我们重新开始。我知道那个地方苦,可只要有你在,多苦我都不怕!”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你的手那么巧,到了那儿,你能给战士们缝补冬衣,能绣出好看的图样鼓舞士气……他们需要你,我……我更需要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乞求的脸。

他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他终于明白,我的手艺,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能实实在在发光发热的价值。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

我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的手。

“高建,我跟你去不了。”

“为什么?!”他失声喊道,“是因为……因为名额的事,你还在怪我?”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怪你。而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路。”

我把李副团长准备正式调我进文工团,给我解决编制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变得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眼神涣散。

“编……编制?”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费尽心机,不惜牺牲我的感情,才给白云锦争来的东西。

现在,我靠着自己的能力,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讽刺。

“所以……你不会跟我走了,是吗?”他看着我,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我没有回答。

但我的沉默,已经给了他最残忍的答案。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个在训练场上流血流汗都不吭一声的硬汉,此刻,却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岚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蹲下身,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我不该把名额给云锦,我不该让你受委屈……我以为我重情重义,其实我就是个天底下最自私、最愚蠢的傻子!”

“我把你推开了,我亲手……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推开了……”

“岚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他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承认,我心软了。

十年夫妻,我怎么可能对他没有感情?

我走过去,蹲下身,想拍拍他的背。

可我的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还能相信他吗?

如果今天没有这张调任单,他会说出这番话吗?

他悔恨的,究竟是伤害了我,还是他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凄凉处境?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镜子碎了,再怎么粘,都会有裂痕。

### 第5.章 无法缝补的裂痕

高建的悔恨,像一场迟来的暴雨,猛烈而汹涌。

接下来的几天,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挽回。

他去找了周政委,去找了师领导,甚至想给军区写报告,请求组织撤回对他的调令,或者,想办法把我也调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

军队是纪律部队,命令一旦下达,岂是说改就改的。

至于我,文工团那边已经启动了调动程序,李副团长亲自出面协调,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我的编制,是军区特批的“特殊人才引进”,跟高建的调动,是两条完全不相干的线。

他想把我绑在他的战车上,一起去那个遥远的高原。

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轨道。

他每天都来文工团门口等我下班,风雨无阻。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营长,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憔悴和卑微。

他会给我买我最爱吃的糖炒栗子,会笨拙地给我讲部队里的笑话,会像个初恋的毛头小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

文工团的同事们都看在眼里,私下里议论纷纷。

“岚姐,你家高营长这是怎么了?看着怪可怜的。”

“是啊,天天来站岗,咱们文工团门口都快成‘望妻石’了。”

我只能报以苦笑。

可怜吗?

或许吧。

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天晚上,他把我堵在宿舍楼下,塞给我一个存折。

“岚岚,这是我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着。”

我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就要去高原了。那个地方,条件不好,花钱的地方也不多。”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一个人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别委屈了自己。”

我看着那个存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终于想起来,要对我好了。

可这份好,来得太迟,也太沉重。

“我不要。”我把存折推了回去,“我的工资够我花了。这些钱,你留着自己用吧。高原上,更需要钱。”

“不,你必须拿着!”他固执地把存折又塞回我手里,“岚岚,这不只是钱。这是……这是我的心。你就当……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行吗?”

他的手,冰凉。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哀求和绝望。

我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高建,”我叹了口气,“我们谈谈吧。”

我们在营区附近的小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

秋夜的风,很凉。

吹得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高建,你真的明白,你错在哪儿了吗?”我看着远处昏黄的路灯,轻声问。

“我明白了。”他急切地说,“我错在不该把名额给云锦,错在不该为了还人情债,就让你受委"屈。我不该那么自私,那么想当然……”

我摇了摇头。

“不,你还是没明白。”

他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名额,只是一个引子。”我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最大的错,是在我们这段关系里,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我。”

“在你眼里,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后盾,是可以为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在你疲惫时给你安慰的港湾。但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有自己事业和追求的‘林岚’。”

“我的手艺,在旁人眼里是宝,在你眼里,只是一个‘饿不着’的技能。我的梦想,在你眼里,是可以随时为你的‘大局’和‘情义’让步的牺牲品。”

“高建,你爱我吗?”我问。

“爱!我当然爱你!”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懂我吗?”

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是啊,他不懂。

他不懂,当我在绣绷前一坐就是一天,绣得腰酸背痛时,支撑我的是什么。

他不懂,当我的一幅作品完成,被所有人赞叹时,我心里那份成就感有多么珍贵。

他不懂,我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安稳的编制,更是对我个人价值的认可。

而他,亲手把这份认可,从我身边夺走,送给了别人。

“高建,你知道吗?镜子摔碎了,就算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之间,就是那面摔碎的镜子。那道裂痕,叫‘不尊重’。它已经在那儿了,再也无法缝补。”

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远比一个名额要深刻得多。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滑落下来。

“岚岚……我……”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一切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啊,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我第一次,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和想法,都对他说了出来。

他一直沉默地听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最后,我站起身。

“高建,去高原,好好照顾自己。”我说,“以后……我们还是战友,是亲人。如果你需要什么,随时可以找我。”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后的温柔。

他没有再挽留我。

他只是坐在那里,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世界。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的前一天,白云锦来找我。

她是在文工团的宿舍楼下等我的。

几个月不见,她好像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乡下姑娘,穿着得体的衣服,头发也打理得很清爽,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嫂子。”她看到我,喊了一声。

“有事吗?”我的语气,依旧平淡。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嫂子,这是我这几个月的工资,还有……还有营长之前给我的钱,我都存起来了。你拿着。”

我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个名额,本来应该是你的。”她低着头,声音很小,“营长要走了,要去很苦的地方。嫂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可营长他真的很后悔。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他?”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连她都看出来高建的悔恨,是为了什么。

“这是你们俩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把信封推了回去,“你的钱,自己收好。还有,以后别叫我嫂子了,叫我林岚吧。”

她愣住了,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错愕。

“嫂子,你……你和营长……”

“我们分开了。”我平静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我吗?都是我的错……”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这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你不用自责。”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孩,她毁了我的婚姻吗?

不,她没有。

她只是一个催化剂,让那道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彻底崩开了而已。

“好好在被服厂干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教你的那些针法,别丢下了。手艺,才是一个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我没有再回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高建是,我也是,她也是。

### 第6.章 新的丝线

高建走了。

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我去送他了。

不是以妻子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

站台上,挤满了来送行的战友。

周政委拍着他的肩膀,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三营的兵,一个个眼圈通红,把他围在中间,一遍遍地喊着“营长”。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头发剪得很短,人瘦了一圈,但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他像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他拨开人群,朝我走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瞬间静止了。

他站在我面前,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沙哑的:“你……来了。”

“我来送送你。”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谢谢。”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还是他先开了口:“岚岚,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我点了点头,“你也是。到了那边,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听说高原反应很厉害,别硬撑。”

“嗯。”

“缺什么,就写信回来。我给你寄过去。”

“嗯。”

他只会说一个“嗯”字了。

这个在训练场上口号喊得震天响的男人,此刻,却笨拙得像个孩子。

汽笛声,长长地响了起来。

该上车了。

“我走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悔恨,有不舍,有眷恋,还有我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

“保重。”我说。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车厢。

他的背影,在深秋的冷风里,显得那么萧瑟,那么孤单。

就在他要踏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回过头,冲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林岚!等我回来!”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

火车,缓缓开动了。

我站在站台上,任凭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直到那抹熟悉的军绿色,彻底消失在天际。

高建走了,我的生活,却翻开了新的一页。

文工团的调令,正式下来了。

我成了创作室的一名正式设计师,有了自己的办公桌,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李副团长对我委以重任,让我独立负责一台新晚会的全部服装设计。

我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查资料,画图纸,选面料,盯制作……我忙得像个陀螺,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我设计的服装,大胆地融合了民族元素和现代审美,既有军人的飒爽英姿,又不失艺术的美感。

晚会演出后,再次大获成功。

我,林岚,这个名字,在军区文艺界,渐渐有了名气。

除了工作,我也在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

我从高建的房子里,彻底搬了出来,住进了文工团的单身宿舍。

我把我们以前的照片,都收进了一个箱子里,放在了床底。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周末的午后,泡一杯茶,安安静静地看书。

起初,会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感会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会想起高建,想起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宽厚的肩膀,想起他爽朗的笑声,想起他把我拥在怀里时,那温暖的触感。

心,还是会痛。

但,也仅仅是痛而已。

我知道,我正在走一条正确的路。

一条属于我自己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路。

白云锦偶尔会来找我。

她不再叫我“嫂子”,而是有些生涩地喊我“岚姐”。

她真的是个很努力的姑娘。

在我的指点下,她的刺绣手艺,进步神速。

她绣的那些花鸟鱼虫,虽然还略显稚嫩,但已经有模有样了。

被服厂的厂长,见她是个可造之材,特意把她从仓库调了出来,让她跟着老师傅,正式学习服装制作。

她每次来,都会跟我聊她在厂里的事,聊她新学的针法,聊她对未来的规划。

她的眼睛里,有了光。

一种靠自己双手创造未来的光。

看着她,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高建没有把那个名额给她,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还在老家那个小县城里,做着一份没有前途的工作,茫然地度过一生。

从这个角度看,高建的那个决定,虽然伤害了我,却也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另外一个人。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又讽刺。

一次,她犹豫了很久,还是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岚姐,这是……高营长寄给我的信,他让……让我转交给你。”

我愣了一下。

信封,是部队的制式信封。

上面的字,是高建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笔迹。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 第7.章 高原的风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封信。

一个人回到宿舍,关上门,我靠在门后,站了很久。

信封很薄,捏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可我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我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是高建的字,比以前,潦草了一些。

“岚岚,见字如面。”

仅仅四个字,我的眼眶,就湿了。

“高原的风,很大,很硬,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天,很蓝,蓝得不真实,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云彩。”

“这里很缺氧,刚来的时候,头疼得像要炸开,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好多了,已经习惯了。战士们说,这是高原给每个人的‘见面礼’。”

“这里的生活,很单调。除了训练,就是学习。战士们都很年轻,大部分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脸蛋被风吹得皴红,像熟透的苹果。他们很苦,但也很乐观。休息的时候,会围在一起,弹着吉他,唱着家乡的歌。唱着唱着,就哭了。哭完了,擦干眼泪,又笑了。”

“我常常会想起你。想起你给我做的饭,想起你给我缝的扣子,想起你坐在灯下刺绣时,那安静的侧影。以前,我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现在才知道,那是我这辈子,最奢侈的幸福。”

“岚岚,我在这里,想了很多。你那天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真正懂过你,没有尊重过你。我把你的好,当成了习惯。我把你的付出,看作了附属。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我也不知道,我喊出的那句‘等我回来’,是不是一种自私的奢望。”

“我只想告诉你,我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配得上你的手艺,配得上你的梦想,配得上你的林岚的,高建。”

“勿念,保重。”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一句“我爱你”,也没有一句“回来吧”。

通篇,都是平实的叙述,和深刻的忏悔。

可我却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纸被我的眼泪,浸得湿透。

我仿佛能看到,在那个遥远的高原上,在那个缺氧而寒冷的环境里,他一个人,在深夜的孤灯下,写下这些文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那颗被“情义”和“大男子主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终于被高原的风,吹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真诚的部分。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一个带锁的盒子里。

我没有回信。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有些成长,需要时间。

有些伤口,需要等待。

冬去春来,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

我设计的作品,在全军文艺汇演中拿了金奖。

我成了军区最年轻的服装设计总监。

李副团长不止一次地跟我开玩笑:“岚岚啊,你现在可是咱们军区的宝贝,多少青年才俊盯着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我都笑着拒绝了。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在高原上站岗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心里,始终给他留着一个位置。

这一年里,高建没有再给我写信。

他只是偶尔,会给白云锦寄信,信里会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他和战士们在雪山前的合影。

他黑了,瘦了,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明亮,更加坚毅。

白云锦会把照片拿给我看。

我每次都只是平静地看一眼,然后还给她。

可每一次,我都会在深夜里,把他的样子,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

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周政委打来的。

“小林啊,最近忙不忙?”

“周政委好,还行。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军区组织了一个慰问团,要去雪鹰高原哨所慰问官兵。咱们文工团也出节目。李副团长推荐你,作为服装指导,一起去。你……愿意吗?”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去雪鹰高原哨所。

去那个,他所在的地方。

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电话。

“我……愿意。”

### 第8.章 等待花开

去高原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飞机,汽车,最后是颠簸的军用卡车。

海拔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

同行的很多年轻演员,都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呕吐,头晕,脸色煞白。

我却还好。

或许是心里有份念想,精神,总能战胜身体的脆弱。

当卡车终于停在雪鹰高原哨所的门口时,我看到了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五星红旗。

和旗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防寒帽,只露出一张被紫外线灼伤得黝黑发红的脸。

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目光,直直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

隔着呼啸的风,隔着一年多的光阴。

我们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千言万语。

慰问演出很成功。

在那个简陋的舞台上,演员们用最饱满的热情,为这些戍边的战士们,送去了来自后方的温暖。

我站在侧幕,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淳朴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泪光,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敬意。

演出结束后,是联欢。

战士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高建没有参加。

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宿舍。

一间很小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我的照片。

是我穿着演出服,在舞台上笑得最灿烂的那一张。

“你……还好吗?”他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热气氤氲了我的眼。

“嗯,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

又是熟悉的,沉默的开场白。

“岚岚,”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我不该再奢求什么。你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有更好的未来。我……我不能拖累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缺氧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高建,”我打断他,“你知道我这次来,带了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绣绷。

绣绷上,是一幅刚刚起了个头的作品。

蓝天,雪山,红旗。

还有一个,小小的,孤独的哨所。

“我想,把这里的样子,绣下来。”我说,“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们的坚守。”

他看着那幅绣品,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岚岚……”

“高建,我这次来,不只是慰问演出。”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是来……看看我的家。”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你的……家?”

“是啊。”我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的丈夫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

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岚岚……对不起……我爱你……”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襟。

我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痕,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被时间和成长,磨平了棱角。

我也没有完全原谅他。

但,我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家,到底是什么?

或许,它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也不是一张写着谁名字的房产证。

它甚至,不一定非要完美无瑕。

家,是两个人,愿意为了对方,把断了的线,重新穿好;把碎了的镜子,一片片粘起来的那份心意。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高原的风,依然会很冷。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的手里,有针,有线。

身边,有一个懂得了尊重和珍惜的男人。

我想,我们一定能一起,绣出属于我们的,最美的春天。

那朵迟来的花,终究,还是会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