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存仁回忆18:城隍大轿请起时,钟鼓号角齐鸣,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发布时间:2025-05-26 07:05  浏览量:4

游城隍庙 查城隍史

次晨八时,我们到了城隍庙前门口,张继已等在那里,伯未的书生习气很重,又带来一本"县志"和"沪邑城隍神颂",大家先在庙门口徘徊了一阵,见到庙门口上面有"保障海隅"四个大字匾额,是明代上海县冯彬所题。两边虽然有好多玩具摊、洋金饰摊,因为时尚早,摊贩们尚未摆摊营业,我们在墙上还看得见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明永乐年间知县张守约所建,屡经火灾,已翻造修葺了好几次。

从前的人迷信得很,他们有一种观念,认为阳间的事由县知事管辖,阴间的事由城隍老爷去管理。城隍的资格,是选择当地有德政的人,死后经地方人士奏请皇帝追封的。秦裕伯在明代以前,曾任元代官员,领导民众抵御倭寇有功。及朱洪武崛起民间,驱走元顺帝拥有天下,屡次征辟秦裕伯复出,秦坚不应命,朱洪武敕封他为上海城隍兼赐护海公衔。从"护海"两字看来,当时倭寇曾经侵犯过上海,所以庙门口也写着"保障海隅"的字样。张继就问伯未:"你的祖先,在上海还有什么历史古迹可寻?"伯未说:"秦裕伯公晚年住在浦东洋泾,那边还有一座裕伯公题字的小桥,桥边有一个秦裕伯庙,祖坟也在那边附近。"

城隍庙门前及庙内前后广场的各种小贩摊档不计其数,游客不无拥挤之苦,却具左右顾盼之乐,整座庙宇虽建造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终因香火太盛,全被熏黑如墨染尘封。大殿前有白色砰石平台一方,两旁各有一个石狮子,雕刻甚精,想是出于名匠之手。庙门筑成左右中三门,唯中门上有两个门神,高达丈余,庙门外面即为照墙,墙下两侧建有两个吹鼓亭。但是城隍庙的庙祝,为了增加收入,连此种余地斗室,也已租给人家改作商店与摊基,庙门内有一间专卖酒酿圆子的铺子,甚为著名。

二山门的门楼即是演酬神戏的戏台,游人出入都要经过台下。戏台前面,有一个大广场,中间列有一个巨大铁香炉与一座亭形的燎炉,专供善男信女烧香焚箔之用。四周都是小吃摊,如桂花糖粥摊、油炸鱿鱼摊、糟田螺摊、鸡鸭血汤摊,不下三五十家,摊贩最老的一家为朱义品斋的百草梨膏糖,吃客丛集。

我们走到西廊,见到一排都是图章铺、刻字摊、书画铺、裱画店等,张继大感兴趣,买了些笔墨之类,有一方田黄旧章,光泽灿烂,索价银元八枚,张继竟然不还价就买了下来。我们不懂得田黄的价值,正在奇怪,后来才知道这块田黄石章,是一位著名藏家的旧物,旧籍中说田黄与黄金同价,但是只有此说,而事实上是有价无市的。(后来上海地产大王程霖生,喜欢收集石涛画和田黄图章,因此田黄图章的身价,果然与黄金相等。)

我们走完了西廊,就到了城隍的大殿,只见无数人都在膜拜求签,我们仔细地看看四面的楹联石碑,于二门上眼见到顶上挂着一个大算盘,旁边刻着:"人有千算,天只一算。"八个大字之外,另一面在大殿外的屋梁上挂着两只木做的大船,帆桨俱备,这是象征秦裕伯公用此船出海与倭寇作战的。据说这两只船的底部,常极湿润,有水滴下,说是秦裕伯公夜间常驾船出海巡查的。其实因为此船终日受人间香火和潮气熏蒸所致,种种传说,不外是神话而已。

庙大殿后的西侧有一个寝宫,俗呼"内苑",是秦裕伯公夫人的居室,平日是不开放的,伯未和庙祝很熟,一经请求,庙祝就说:"你是城隍老爷的子孙,当然可以。"当即开门让我们进去参观,里面床帐被褥齐备,特别是许多衣冠,都是明代的款式,而且里面还有城隍神夫妇俩的塑像,令人肃然起敬。

大殿之外的西边,有一个星宿殿,殿内三面陈列有金漆塑像六十尊,高仅五尺,膜拜的人非常之多,每一个塑像的前面,供有朱漆金字神主牌位,牌位上雕刻着甲子乙丑等字样,凡是符合这个干支年份的人,都要去进香礼拜,张继也找了符合自己年龄的金像,竟然也上了三炷香,并且口中喃喃有词,不知道他祈祷些什么。

我们再走出来,朝北通路踱去,那里就是文昌阁,里面供奉着梓童帝君,俗称他为文昌帝君。小孩子在入学启蒙之前,父母必然带他们去进香叩头,希望小孩子入学之后,能多得一些智慧。但此间翻建楼屋后,巧不过的由钱业公会所主办的一所小学校就在文昌阁的楼上,令人有文风郁郁之感。

文昌阁外面,有不少毗连着的屏联笺扇店,出售许多近人的书画扇面,最多的画是任伯年、吴昌硕、倪墨帡和王一亭。售价都很便宜,张继买了一幅任伯年的百子图,代价为银元十枚,他高兴得很,任伯年是吴昌硕的老师,后来他的画艺名声很大,尤其是他画的"岁朝清供图",当年上海城内大户人家,几乎大半都有悬挂的。

再走过几步,就到了清芬堂,堂额是曾农髯题的,这堂俗称"桂花厅",原是一个很大的茶馆,有很多人每天按时按刻到那边饮茶。茶馆的前面有一个广场,全是卜巫星相者、江湖卖解者,以及玩魔术者的集中地,也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地方。

张继对星相好像很有研究,特地找到一个星相家名叫曹铁口,他就走进去,请他相了一阵,还拆了一个字,大概说得很准,张继赞不绝口,连说:"灵得很!灵得很!"

张继忽然想起一个地方叫做"大假山",他说这里面有一个厅,是二次革命党人与沪绅聚议之所,我倒想去看看,伯未说这就是"豫园"中所称的萃秀堂,平时是不开放的,但是他可以带我去。一会儿进入该园门,见到了一座假山,据说堆假山的人是明代上海著名叠山家张南阳。张南阳最善用"见石不露土"的手法,堆出的假山千变万化,而结构谨严,画意盎然,豫园的假山,就是他用大量黄石叠成的。厅中挂着许多名人书画,我们只注意一幅董其昌的字,张继安安定定地坐在一个桌子旁,好像正在回想过去许多事情一支般的,凝神沉思。

上海小吃 别具风味

坐了片刻,我们再去走北端"九曲桥"和"湖心亭",这也是邑庙的名胜之一,桥上游人很多,熙攘往来,摩肩接踵。走过九曲桥南端的桥头,那里即为桂花厅门前广场,厅的西边地方,只有许多卖鸟的铺子,张继也不暇逐一细看,只问我们"四美轩"在哪里?我们就带他去,他说从前此地也是茶居,陈其美、于右任、钮惕生、沈缦云、李平书等,常常相约在这里倾谈,现在的四美轩除了茶座以外,还设有许多摊档式古董铺,楼上已然变为书场,是评弹家献艺之所。

走出四美轩,又向西边走去,见到一家卖南翔馒头的铺子,我们想请他去吃点心,张继说:"今天玩的时间相当多了,下次再叨扰吧!"这时已近中午,就由伯未陪送他到法租界,我就在这里吃了一碗"小肉面",只花了铜元八枚,吃罢了,我依旧回到旧宅作午睡,继续过我的疗养生活。

我在家休养,虽很悠闲,却很无聊,上午总要出去走走,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我的出生地小南门薛家浜旧居,抚今追昔,觉得很有趣味。

来来往往,有时搭车,有时步行,往往想找寻幼年时吃过的铺子,虽然事隔久远,但大多数店铺依然存在。

在小南门外,王一亭的"梓园"后面也是河浜,有一个地方叫做"乔家栅",是家以出售"擂沙圆"出名的铺子,门前没有什么招牌,就叫它为"乔家栅圆子店"。(后来我友王汝嘉在法租界也开了一家乔家栅,现在香港九龙也有一家乔家栅,都是沿用其名。)

乔家栅虽说卖的是"擂沙圆",实际上以卖汤团为主,创设的人本是一位老妪,她擅长做汤团,皮薄且糯,肉精而卤多,每天她做四百个为限,卖完了就不再做,后来门庭如市,客人吵着要吃,于是她不得不出动了三个媳妇、四个女儿帮着赶做,才能应付过去,但是铺子里的桌椅设备极为陈旧,所以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来,就是把煮熟的汤团,捞出来滚上几层红豆沙,就称为"擂沙圆",很多客人在吃罢汤团之后,还买些擂沙圆带回去。

我找到了那间铺子,见到椅桌依旧,老妪已经身故,主持业务的是她的几个女儿,都已有了丈夫,因此连老妪的大孙儿也在帮忙,门前有无数小贩在等着批购擂沙圆,据说一天可以卖出很多。那天我吃一碗汤团,觉得滋味如旧,只花了铜元四枚。

带钩桥(俗称打狗桥),有一家唐正和面店,早晨供应汤包,这种汤包,皮薄液多,入口时一包鲜汤,每客也只铜元六枚,过了早晨,就改供应面食,有鱼面、肉面两种,但是名目繁多,客人要在叫面时预先说明:"拣瘦",即是要瘦肉,"拣肥",就是要肥肉,"去皮",就是要除去一层肉皮,还有"轻面重浇",或是"重面轻浇",就是要多面或是多浇,还有一种叫做"减底",也就是浇头多些,面尽少无妨。

还有一种叫做"阳春",即是阳春白雪的阳春,来代表"光面"。光面只售铜元三枚,若要面多些,可以加一,即铜元四枚。也有许多名目,不要葱蒜,名为"免青",要汤多的叫做"宽汤",要吃不太软的面叫做"硬面",有些客人叫一碗面,要鱼肉兼有,名为"红两鲜"。客人吩咐定当之后,跑堂就大声叫喊起来,有时一碗面要连续叫出六七个名堂,如"大肉面一碗来哉,要轻面重浇、去皮拣瘦、宽汤、软面、免青"等,一连串名堂叫起来很是动听,而所费不过铜元十二枚而已。这类面店,在南市城厢内外,何止二三十家之多。

大型的糖果店全城不过四五家,以大东门汤懋昌为最大,出售的糖果,最普通的是"粽子糖"(糖是三角,形如粽子)、乌龟糖(形如龟背,即苏曼殊日记中屡次提到的摩尔登糖)、牛皮糖、芝麻糖、米花糖等。还有一种寸金糖,长约一寸,它的命名是从"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格言而来的,糖内是糖酥,外有芝麻,吃起来既甜且香,每包铜元二枚,有十多条,咖啡糖只有外国货,在城厢之内是买不到的。

南市的人俭朴得很,奢侈高贵的食品不多,只有一家张祥丰蜜饯糖果栈,开在荷花池后,这家糖果栈规模很大,专门出售蜜饯凉果,如蜜枣、糖金柑、糖橘饼、糖佛手等。他们最出名的一种食品是花生糖,单是这种糖,每天要售出几百斤,上海人互相送礼或是旅行出外,多数会买张祥丰的花生糖馈赠亲友或自奉。

水果铺,在南市很少,多数是摊档,出售的水果,虽然随时令更换,但花式是不多的,以龙华水蜜桃、老虎黄西瓜最有名,其余都是由江浙各省运来的,如崇明芦栗、天台蜜橘、洞庭山枇杷。福建的橘子(俗名福橘)、广东的橄榄,只有新年前后作为贺年用的。生梨和荸荠,买的时候你如果当场吃的话,摊贩立刻几下子就替你去了皮,光滑晶莹。只有在小东门外十六铺,才有正式的水果批发店,全上海的水果都是由这个地区批发出去的。

那时上海的居民,都喜欢吃家常菜,很少上馆子,所以在南市菜馆是不多的,甚至连喜庆和寿辰,也是在家中大厅间排席宴客,酒席多数是四盆六碗一汤,菜肴不外乎"扣三丝"、"走油蹄子"、"炒时件"、"全家福"等,较大规模的宴客,多数是假座城内"也是园"、"群学会"等大厅举行。南市最大的菜馆是,开在西门口的"丹凤楼"和城隍庙前面的"鸿运楼",这是地道的徽菜馆,以炒鳝糊著称。其他菜馆虽有十多家,规模都不大。

南市的几条大街,有许多卖牛肉包的铺子,比较平民化,小洋二角可以买到一碗洋葱牛肉丝。此外,到处都有素菜馆,专卖素什锦,小洋一角半可以炒满满的一大碗。普通人家,如果临时有客来,要添菜的话,都是刻板的在就近这类铺子买一碟炒牛肉丝,或是素什锦。

酒店,南市很多,是专门供应热酒为主,门前都摆满了作为下酒的小菜,不外乎发芽豆(俗称独脚蟹)、咸水毛豆、盐紧豆、豆腐干、拌海蜇、拌乌笋等,随客取用,每碟不过铜元二三枚。在这类酒店中,约三五知己小饮,要是由一个人会钞的话,也不会超过大洋一元。如此看来,在那时住上海南市的人,生活是很简单而舒适的。

南市也和租界上一样,每天自朝到晚,不断有叫卖各种小吃的小贩,按时按刻地随街叫卖,如大饼、油条、脆麻花、绞力棒、白糖粥、臭豆腐干、火腿粽子、五香茶叶蛋等,几乎都有规定的时间到来。就因为这些小贩会定时到来,所以一般市民听到他们的叫卖声,就会知道现在已是几点钟。

还有些小贩,是随着时令更换出卖应时小吃的,如"檀香橄榄",一到冬将近过年的时期,每夜出现在街头。卖的人,多数是苏州人,由于他们那种嗲声嗲气的语调,喝唱起市声的歌调来,清脆好听,还有卖"烫手热白果"等,都有大段唱词。

最有趣的,是下午卖梨膏糖的小贩,一男一女,一个拉着手风琴,一个引吭高歌,每到一处,就会有无数小孩子被他们的歌声吸引,唱一曲,就有很多孩子买他们的糖,生意也很好。

有一种铺子,叫做"老虎灶",横街小巷到处都有,这是一种专卖滚水的铺子,家家户户都备有一种"铜吊",要热水(上海俗称泡水)就上这种店里去购买。热水的价格,以勺量论值,十勺为铜元一枚,他们还出售一种"水筹",每一个铜元,可以买十根筹。如果你以铜元一枚去买两勺水,那么他们就找还你八根水筹。

这种老虎灶,外面还放着一两张桌子卖茶,炉灶的后面,还有一两个木制浴盆,专供一些无家室单身汉洗澡之用,每次入浴,不过收铜元三枚而已。

城隍出巡 会景盛大

上海南市有一种风气,每年都要出三次"城隍会"。第一次在清明,第二次在七月半,第三次在十月朝。这种城隍出巡,会景节目很多,路径很长,每次出会,不但南市的人万人空巷,甚至英法租界的人,也要拖男带女地赶来看会。

我在南市养病期间,身体渐渐转好,适逢十月朝的盛会,我先约定了城隍老爷的后代秦伯未,我对他说:"我小的时候,看过一次会,这次我要看个畅快,请你陪我去看。"他说:"会景如何组织?如不加以解说,你是不会懂的。"我说:"好!一切听你。"

这种出会的风气,历史已久,旧时称为"赛神",陆放翁诗:"到家更约两邻女,明日柯桥看赛神。"所谓赛神,就是指出会而言。

上海南市的城隍会,一般善男信女,早期皆有组织,出会前两天晚上,每晚他们都聚集在庙中吃"会酒"。伯未就带我去从吃会酒开始,会酒都由各人自己出钱,每餐一元,菜肴由玉清宫道士代办,所以聚餐也就在玉清宫中,吃的都是大鱼大肉。

会酒的座位,无形之中有一个规定,邑庙管理董事会的人排在中央,以邑绅姚子让坐首席,旁为银钱业公会,由秦润卿坐首席,豆米业公会由顾馨一坐首席。我和伯未坐在边席,其余都是办事人员的座位,满满地坐了八席。

此外,参加出会的人物,以及任职的重要人员,分别排在大厅的两庑,坐席时,有一个面有麻皮的人,走来走去,非常忙碌,此人于出会时,却是负责排道子事宜的总指挥,我问伯未:"这个麻皮是谁?"他说:"此人重要得很,名夏秋堂。"(即城厢名医夏应堂之弟,在东木桥狮子弄口开设老虎灶。)另外还有一个麻皮,在出会时骑"顶马的",这个人原来就是黄金荣,他那时已在法租界总巡捕房中任高级职位,在他童年时,是邑庙后花园粹华堂裱画店的学徒出身,成年后,他每次都参加出会的行列的。所谓"顶马",是会景行列的开道者,所以每次出会,骑顶马的人,都要经过筹备的人商议决定。

第二天我们又去参加吃会酒,吃的时候匆忙得很,伯未说:"今晚是出会的前夕,传说有五位神道从各处而来,一位是由高昌庙迎来的高昌司,一位是由穿心街延真观迎来的春申侯,一位是财神,还有两位名字记不起了。"我们吃罢了之后,只听得一片大锣大鼓声,诸神坐轿而来,预先供奉在城隍大殿上,举行了一次大会师式的"排衙"景象,殿中香烟缭绕,铁索锒铛,铿锵有声,作着审理案件的样子,殿上一片阴森严肃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我与伯未略为参观一下,就离开了,据说这是阴审的仪式,一直要审到半夜三更才告停止。

到了第三天,是出会的"正日",城隍的坐驾轿,是一顶金碧辉煌的绿呢大轿,由八个人抬这顶轿,轿中坐着的并不是大殿上的城隍像,因为这座神像是用就地生长的一株古老银杏木雕刻飞金的巨像,无法搬动的,所以就由内宫中请出一尊较小呼为"行宫"的城隍像来代表,形式是相仿的。城隍大轿请起时,钟鼓号角齐鸣,鞭炮之声,不绝于耳,四围善男信女都跪在地上叩送。那时庙门外面,已经有仪仗列着恭候,挨次作缓缓进行,最初是有四只顶马,跟着的是一块路由牌,接着就是以两人抬的两面大锣,这两面锣还是明代的遗物,声响极大,随后就是清道旗,肃静回避的虎头牌,朱漆金字的官衔牌,上面写着敕封显佑伯、护海公、护国公等名堂,后面接着是高昌司、财帛司、春申侯等衔牌,此后便是许多皂隶,青袍赤带,有的红冠,有的黑冠(俗称红黑帽),各人手执水火棍,以及各式刑具和铁链,一路口中呼喊着"虎威"两字,缓步前进,其中还有全副执事,都手执朱漆红棍的兵器,如斧、钺、刀、枪等,这就是城隍的仪仗队,中间还有几对号角,吹的时候,其声呜呜然,声音使听者惊心动魄。仪仗队后面跟随着很多穿黄色衣服的会众,人数每次都有一百多人,这些人俗称"黄衣会首",多数是工人,有些人自以为罪孽太重,则穿一种蓝色短衣随队游行,认为是可以赎罪的。接着无数女人,都身穿着红绸衣裤,腰系白绉裙子,都扮成女囚犯的状态,皆是许愿参加,希望赎罪的。后面叫做旗牌队,着武士装骑在马上,人人手执五色丝绣的大旗,每到一个地广人多的地方,便纵缰疾驰,借此耀武扬威,叫做"出辔头"。马队过后,又是穿玄衣紫带的皂隶数十对,手握铁链和手铐,铁链又粗又重,一路走一路在地上拖,锒铛之声不绝。接着就有许多袒身露腹的大胖子,手执朴刀,作刽子手状,这几个人,都是从屠夫行业中挑选出来的,这种人腹大如鼓,胸前长着无数茸毛,脐部贴了一张膏药,蹒跚而行,既威且武,这是最使大家瞩目的。后面跟着来的,百戏杂陈,有些是踏高跷,有些是抬阁,有些是荡湖船,大都是饰演"武松打虎","八仙过海"等民间故事。还有蚌壳精,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扮演的,身穿肉色紧身衣,绣花红肚兜,两面蚌壳,一张一翕,很是动人。其中还有一个瘟官,抹上白鼻的丑脸,歪戴乌纱帽,拖着小胡子,右手执着白纸扇,左手拿着一个"便壶",坐在轿子里作饮酒状,这是讽刺糊涂瘟官的一幕,几乎是每次出会必有的一个会景节目,瘟官之后,跟着的就是抬阁。

所谓"抬阁",是一个方形的台,上面立着一个小孩子,两手托着两三个男女,看来好像力大无比,其实里面是有一个铁架支持着的。这些男女扮演唐僧取经、水漫金山等民间故事。这种抬阁是会景中的主要节目,还有几个小童扮成武松样子,矗立在大人的肩上而行,也是很受人欢迎的。

此外,是"腰锣"、"万民伞"、"对马"、"清音"(俗称小堂名),又有一班班的"清客串",所谓清客串,即是笛箫笙管的音乐合奏,声调悠扬,非常动听。

会景之中,最教人看来有惨不忍睹之感的就是"托香炉",是用银钩一排,刺进臂部的皮肉内,下垂铜链,拖着十只十多斤重的锡香炉,这种人的臂部皮肉,几乎生了结蒂组织,所以从来没有血液外流。一般看会景的人,都认为是获得城隍的保佑,所以不会流血的。

还有许多黑衣紫带的阴皂隶,耳边插上一张黄纸,手执卷牍或刑具,仿佛捏着传票与刑具要捉人的模样。阴皂隶每两人一排,眼睛相向直视,眼珠一动不动(俗称斗鸡眼)。扮这种皂隶的也是熟手的人充当,否则一路上不霎眼,是办不到的,虽然扮阴皂隶的定眼不霎,直视以行,但还有侍候左右的照料人,频呼"上下高低"之声作指示。

最后是城隍的神轿,由八个人抬着,另有许多皂隶和武士护驾,呼喝之声,震天动地,看会的人也觉得城隍神的威灵显赫,两旁寂静无声,迷信的男女跪地膜拜。富有之家,都在自己门口设香案迎神。先于城隍之前的是高昌司、春申侯、财帛司等五座神轿,此后又有许多穿红衣白裤的男女犯人,手上锁铐,颈项套枷,有些背上还插着"斩条",斩条上写着罪状,有若干妇女因为身患重病时所许永远出会扮犯人之愿的,特地乘坐了小轿(这种小轿是没有顶的)参加行列,借此赎罪还愿。有些是由租界上来的妓女,也穿上女装囚衣,戴上了银制手铐和银链,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是借此来出风头的。

城隍出巡,先期向神求签占卜,有时从东辕门出发,朝东而行,有时由西辕门出发,朝西而行,总之一定要绕行城厢一周而抵达南郊义冢。义冢是无主孤魂的葬身之地,名为"万人家"(俗称化人摊),在这个地方也有一些老百姓跪在那里,焚香膜拜,等候神驾到来,一边跪求超脱,一边号泣追思,一时哭声遍野,只此情况,已极凄切动人。

神座在南郊义冢前排齐之后,小休片刻,再起驾回辕。其他高昌司、财帛司等也各自摆驾回衙,一场盛会也就此宣告结束了。

这种出会仪式,迷信的观念浓厚之极,但是能对一部分不法分子,掀起心理上的镇压作用,其效果或能补法律所不及。

从前上海连租界在内,盗劫案件甚少,一年之中不过几宗;至于杀人案,好像几十年来不过三五件,最著名的就是阎瑞生谋杀案、张欣生逆伦案、詹周氏杀夫案等。一件案事发生出来,全市的人都惊为大事,于是新闻连刊不已,舞台上编成戏剧演出,比之香港,差以千里。现在香港劫杀案年年升级,一九七 O 年被杀者七十多人,一九七一年竟远到九十八人。我执笔时,正有一个出身于小康之家的十五岁学生,在铜锣湾恩平道因抢劫一只手表,挥刀杀死了一位股票商人,我深深地感到,这种男童根本上没有人生道德的修养和家庭教育的熏陶,当然对神道设教更没有一些儿影踪,所以他们胡作非为,全无顾忌。我认为迷信观念必须打破,但是因果律是很科学的,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为了抢一个表而杀人,终于被捕,从此一生前程完全毁灭,又何苦来呢?所以我认为因果律是永远存在的。负责家庭教育的父母们,和担任学校教育的教师们,对因果律似乎也可以提倡一下。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