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里的太原|天龙山石窟:百济人和造像那些事儿
发布时间:2025-10-19 05:54 浏览量:1
▲天龙山石窟
天龙山石窟,最近几年因第八窟佛首回归而更为著名。
天龙山分出东峰和西峰,西峰上的石窟基本为唐代雕凿。《大唐勿部将军功德记》碑文有载,唐神龙三年(707),天兵中军副使、右金吾卫将军、上柱国、遵化郡开国公勿部珣和夫人黑齿氏在天龙山敬造三世佛像。由此,专家断定,天龙山唐代石窟开凿于公元700年左右。
勿部珣是谁?马驰所著《李光弼——落寞的名将》,书后附录专门辟一节,讲述与勿部珣有密切关系的黑齿常之的故事。
黑齿常之字恒元,百济人。百济,是汉朝时住在中国东北的扶余族人,南下朝鲜半岛西南部建立的国家。黑齿常之祖上是百济王室,作为王族分支,他们代代承袭达率一职。达率相当于唐朝的兵部尚书,是百济的二品官。黑齿常之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同是百济贵族的勿部珣。
唐显庆五年(660),唐朝大将苏定方攻下了百济,黑齿常之投降了,苏定方收到朝廷命令要攻打高句丽,黑齿常之随军。百济王室死而不僵,扶余王子自立为王,黑齿常之从苏定方军中逃了回来,反唐。唐龙朔三年(663),唐朝再派刘仁轨攻百济,黑齿常之再次归顺了唐朝。这回百济彻底平定。归顺后的黑齿常之跟着刘仁轨去攻打高句丽和新罗,然后就入了唐。很长时间,他都在唐朝对抗吐蕃的第一线,担任过河源经略大使、左武卫大将军、代羽林军事、神武道经略大使、怀远军经略大使。可谓战功赫赫。
黑齿常之死得冤。他在国防中立下功劳,声望日隆,被人猜忌。立过战功的外族将领,武则天其实是忌惮的,认为他们会威胁到皇权。黑齿常之被周兴等人诬陷,被判了死刑。唐永昌元年(689),黑齿常之在狱中自尽。20多年为唐朝征战,只落得自尽以证清白。他死了,武则天下令澄清对他的诬告。10年后,黑齿俊申请将父亲改葬在邙山脚下,墓志里写上了黑齿家系。
而勿部珣本人受皇上器重,“历官内外,以贞勤骤徙,天兵将军,实佐中军”。勿部珣部是百济国被灭后迁居到河东的移民,勿部珣在太原驻军。天兵军,是公元699年在太原府为预防突厥人所置,有两万人,5500匹马,中军是统帅或领导机构,勿部珣又兼金吾卫,是掌管京城和皇宫安全的,位高权重。这支部队的基础是黑齿常之抗击吐蕃时唐军中的百济兵。
黑齿常之改葬8年后,百济人来到天龙山。百济人本信佛教,又来到武则天看重的太原地区。天龙山从东魏开始造像,北齐凿过,隋朝凿过,勿部珣也就在这里接续前朝佛窟继续雕凿,以显功德。
唐朝的兴盛和衰败,都有少数民族将领的原因。唐朝一贯不拘一格降人才,许多民族的人都能在此领兵,建立功勋,马驰先生称之为“汉人蕃化”和“蕃人汉化”——“汉人的蕃化倾向和蕃人的汉化追求,是矛盾的两个方面,而两个方面各向着自己的对立面靠近,从而不断地缩短彼此的差距,并最后达到了统一,形成具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共同体,这就是唐代的民族大融合”。这种大融合使唐朝呈现出与别的王朝不同的气象。也正是如安禄山这样的蕃将的存在,导致唐王朝由盛转衰。勿部珣也因这样的历史背景将自己“留”了下来。
上世纪初,历经沧桑、野草丛生的天龙山石窟,先迎来的是德国建筑学家鲍希曼,接着是美国艺术收藏家弗利尔来考察,然后是日本建筑学家关野贞,还有日本和欧美的画家、摄影家,他们先后来天龙山收集资料。1922年,瑞典人奥斯伍尔德·喜龙仁来到天龙山,把天龙山留在他的相机里。两年后,天龙山悲惨地迎来了山中定次郎和他的商会。山中定次郎像喜龙仁一样,一窟一窟地欣赏石窟和佛像之美,欣赏完还得意忘形地在各个洞口留下了他的影像。
恶念心头起,山中定次郎用金条和银子砸中圣寿寺住持净亮的贪欲,疯狂的锤声响起,天龙山石窟大规模盗凿活动开始了,到1930年,石窟中几乎所有头像被盗割一空,有的造像甚至全身被盗凿,破坏程度为中国石窟寺惨烈之最。
唐代佛像头像全部被盗割,有的被整身盗走。仅就21窟来说:正壁佛像现藏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正壁左侧菩萨头像在日本根津美术馆;左壁中央佛像身子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头不知去向。左壁左侧菩萨头像在日本江口二郎手里,身子在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左壁右侧菩萨身子在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头不知去向;右壁右侧菩萨头像在美籍华人陈哲敬手里;其余不知去向。勿部珣泉下有知,定会被这些盗贼气得七窍生烟。
而天龙山造像之所以有此劫难,在于“天龙山样式”。
从东魏到唐代,叮叮当当的开凿声在山上响彻了一百多年,无数个工匠或自愿或非自愿地来到山间。东魏时,工匠们雕出“秀骨清像”,北齐至唐,他们雕出“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外界的画作都是他们学习的榜样,他们记得每一位画家的名字。记得北齐画家曹仲达,佛像便有出水湿衣的样子;记得东晋画家顾恺之和陆探微,便将佛像样式与南朝士族文人样式相结合,刻出体态清瘦、精丽润媚;记得南朝画家张僧繇,便把“张得其肉”之精髓,雕凿在佛像上,像,丰腴健壮,佛,走向俗世;记得唐代画家吴道子,佛像便婀娜多姿、高雅柔和、雄健优美起来,神与人,已相当贴近。
就在这山间,佛像一年年被雕凿,技术在一年又一年地继承,那些工匠姿态是开放的,可吸收一切外来元素,他们内心是平和的,把俗世企求都平实地一刀一刀刻了下来。所以,即使朝代不同,风格有些微的差异,但佛像内在气质是一样的,神态高雅、姿态优美、体态丰盈、自信开放、传神生动,且微微一笑很倾城。这样的佛像变化过程和内在气质,专家称之为“天龙山样式”。
天龙山古八景是明代形成的。站在漫山阁向对面的香炉峰看去,峰峦如涛,山顶时有薄雾,远远望去如青烟自炉中升起,构成天龙第五景“鼎峰独峙”。第六景为“石洞栈道”,是沟通上洞下洞的,如今已看不到。第七景为“柳跖旗石”,在对面香炉峰上有一巨石耸立,与柳下跖有关。第八景为“虬柏蟠空”,从山上走下来,一眼就可以看见这处奇观,蟠龙古松平铺着生长在寺庙前,虬枝茂密,形似如云华盖,占地很大,如若在松下做一石屋,居住也是一妙事。
破碎的天龙山,真是游客之憾。但来此观景,想到曾有百济人在此活动,也是别一种意味。想到唐代的太原,是大唐三都之北都、北京,魅力太原和锦绣晋阳,影响着大唐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又是另一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