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昏迷的宋小将军为之冲喜,悉心照料他三月有余
发布时间:2025-05-26 17:31 浏览量:2
我嫁给昏迷的宋小将军为之冲喜,悉心照料他三月有余。
他清醒后却告诉我,自己早已有了心仪的女子。
「若非她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就死在那荒郊野岭。
「宋某今生,非她不娶。」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
我爽快应下和离,与他好聚好散。
带着百两黄金,赴永临府做回我的酒楼乐师。
只是不久后,楼中来了个俊朗青年。
隔着垂珠纱帐,他笨拙行礼,声线忐忑。
「在下思慕姑娘已久,但求一见。」
我目光描绘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头一回弹错了音。
1
窗外雨雾霏霏,炉上药汤翻滚。
浓郁的苦味充斥在鼻腔,闻久了,倒也还算习惯。
我守着灶火打扇,忽听院中一阵喧闹。
起身印了印额上的汗珠,才朝外看去,正见岁竹院的小厮冒雨闯来。
「夫人,将军醒了!将军终于醒了!」
他面上话中皆是喜悦,胡乱揩了把脸,扶着门笑道:
「老夫人已经到了,夫人也快去瞧瞧吧!」
我愣愣点了头,在连声催促中随他去往主屋。
行至门前却悄然驻足,脚下如灌了铅般,仿若千钧重。
待会见那人,该做何种反应才好?
喜极而泣吗?
我与他并无情分,此前他更是连我的面都不曾见过,如此浮夸造作,恐惹人生厌。
那莞尔道贺?
可而今我们是过礼成婚的关系,这番客气,是不是太冷淡了些?
迟疑之际,里间传来老夫人沉稳和缓的声音。
「可是江氏来了?」
我闭了闭眼,顾不得再想,跨步入内。
老夫人本靠坐在床沿嘘长问短。
一见我便招了招手,含笑对手边的人道:
「戎儿,这是你的妻,永临江氏。」
我垂首欲行礼,这才发觉手中还握着灶上的蒲扇,一时尴尬无言。
「看你,定是高兴坏了吧?」
老夫人打过圆场,又忆起伤心事,用帕子拭着眼角。
「我儿昏迷的这段时日,多亏你衣不解带,尽心照料,就连方才还在亲自煎药,这番心意,实乃千金难求……
「好孩子,你凑近些,彼此瞧一瞧。」
我应声上前两步,终是抬眸,对上了那道幽深难测的目光。
我一直知晓宋时戎有副好皮囊,是坊间饶有名气的玉面少将。
然而这几月来伴其左右,所见皆是他闭眼憔悴的病容。
眼下这人醒来,才识得那一双黑眸清明澄澈,熠熠生辉。
固然添了几抹神采,可也多了几分戒备和猜疑。
「夫、夫君,你终于醒了。
「……感觉如何?身子可有碍?」
我匆促择词,硬着头皮问安。
宋时戎闻声不答,只凝视着我,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良久,他晦涩的眸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老夫人。
面上不显,语气却颇为冷硬。
「母亲,儿子记得自己尚未娶妻。」
2
与我成婚一事,宋时戎自然不记得。
三月前我嫁入宋府时,他正昏迷在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与阎王殊死搏斗。
腰腹中刀、腕部骨折,本就令人闻之心惊。
他还在这等伤情下,躲过贼寇十余日的追击。
下属凭沿途记号找到他的那会儿,宋时戎仅剩一口气。
彼时,见过宋时戎伤势的姑母频频摇头。
「算他运气好,寻得些药草吊着命。
「否则此番平乱,立再大的功又有何用——」
说到此处,她自觉失言,顿了顿,再一次打量起我的脸色。
「总之,那宋小将军还有救,偏偏他是根独苗。
「宋家老夫人恐他步先夫后尘,为求心安,才用上这冲喜的法子,却一时寻不到好人家。」
虽说是着急冲喜,但那老夫人并非没有要求。
诚然宋家门第不如簪缨世家煊赫。
却也是由宋家父子一刀一枪扎实打下来的,前途大好,士族间多有赞誉。
如此,她便不会草率地选庶族女子入门。
可哪有朱门高户敢拿自家女儿去赌?
赢了是风光的将军夫人。
输了,年纪轻轻就要做守节的孀妇。
此番进退维谷的境地,或许只有我这等出身,才敢搏上一搏。
我转着腕上的玉镯,低着头,一言不发。
姑母见状,又长叹了口气。
「愫儿,我心知你怪我自作主张,将你推荐给了宋家老夫人。
「可你向来机灵孝顺,定能明白其中益处。」
对家族而言,确实大有益处。
江家起势早,在永临有些名望,却也在曾祖那辈享用了最后的光荣。
后来官场波折,割席分家,人走茶凉。
到我懂事时,家便只是一座破败的府邸,几个老仆,以及相依为命的祖母。
若我嫁入宋府,曾经冷漠的亲人便有了忌惮,不会再对我们避如蛇蝎,恶语相向。
对姑母而言也有好处。
她虽为伯爵府的二夫人,然夫君不是袭爵之身,又无嫡子傍身。
且那伯爵府如今也是日暮穷途,败絮其中,只剩一张空壳撑面子。
若与宋家攀上亲,她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愫儿,我看着你长大,知你父母早亡,这些年瞒着婆家竭力帮衬,为此受过不少磋磨。」
姑母绞紧手中帕子,任由眼泪落下。
「你也要想想,你祖母而今年迈体弱,常年用药,银子是万不能少的。
「你身旁可还有能变卖的东西?靠几个忠心的仆从外出做工,一天又能得几个钱?」
她字字诛心,如石子径直砸来,让我险些站不稳。
我当然知晓,姑母不远路遥,亲自来永临对我说这番话。
是劝,更是索取。
沉默良久,女人的抽泣声钻入耳中,消磨完我最后的犹豫。
我攥紧裙边,垂眼低声道:
「好,我嫁。」
反正已成定局,由不得我选。
何苦再闹一场。
3
雨声渐止,天色稍霁。
屋中气氛反倒凝滞沉闷起来。
宋时戎直白的问询让老夫人也一时哑然。
长久的阒静后,她微微颔首,示意我先退下。
那柔和坚定的目光仿佛在告诉我,莫要担忧,交给她来处理。
入宋府三月,老夫人一贯护着我,为我说话。
她的耐心劝导,亦逐渐抚平了宋家亲眷对我的不满。
然而这回,似乎不如以往顺利。
……
缓过神来时,我正隔着桌案,与宋时戎对坐。
一室之内,两道视线胶着,分毫不让。
最后,是他先开的口。
「江姑娘,娶你非我本意。」
宋时戎说,他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能接受。
几经沙场,他早就不信什么八字天合,命定良缘。
只听从自己的心,还有手中的剑。
「我母亲一时糊涂,连累了你,宋某深感惭愧。」
宋时戎艰难起身,欲行顿首之礼,被我及时拦下。
「夫……宋将军不必如此。
「若有难处,不妨直说。」
他几乎将万般不情愿写在脸上,我无法视而不见。
宋时戎撑在桌缘,几瞬犹疑后,同我说起一场诗意烂漫的邂逅。
五个月前,他奉旨剿匪。
成功直捣贼寇巢穴,也因此身负重伤。
被迫与部下分离后,为避开余孽追杀,他辗转多次,藏入一座隐蔽的山洞中,不敢轻举妄动。
此地是一处河谷,崎岖路险,少有人来。
只有一名女子,几次从洞口经过。
为他带来止血的药草,以及简单的吃食。
「若是没有她,我恐怕早就死在那荒郊野岭。」
宋时戎说得不甚详细,我却能从他的语调中,感受到他为那人颤动的心弦。
回忆起当初,他眼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笑意。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应着眼下情境,我莞尔赞道:
「萍水相逢却解囊相助,如此赤诚之心,不是人人都有。」
「正是。」
宋时戎笑容更甚,不加掩饰。
「我那时便暗下决心,若能有幸存活,今生非她不娶。」
倒是个痴情种。
我沉默着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心中感慨。
宋时戎许是误会了什么,眉间一紧,喉结微动。
他似辩白道:
「这段时日江姑娘的恩情,宋某亦不敢忘怀。
「然恕宋某无法成就姑娘想要的姻缘,只怕会耽误了你,故而……」
宋时戎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故而宋某恳请江姑娘与我和离。
「我定会给出满意的补偿,保你一生无忧。」
话落,他稍别开脸,似是不忍直视我的难堪。
可只短短几息,那面上的焦灼就因我干脆的应答声消散。
「好,我答应你。」
我习惯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宋时戎,说不上心底那股情绪是什么。
有松快,也有窃喜。
庆幸这宋小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即便反对冲喜,也没有太为难我。
还庆幸他通晓人情世故,知道和离后要给我赔点。
他本不愿娶,我本不愿嫁。
和离是一拍即合的美事,多犹豫一瞬都显得冒昧。
宋时戎不知我心中所想,见我如此爽快,微微睁大了眼。
「如此……甚好。」
须臾,他定了定神,再开口时,态度亦松懈几分。
「只是我才苏醒,仍未痊愈,而我母亲也还对冲喜一事深信不疑。
「我忧心她不能立时接受你我和离之事,或请江姑娘在府先住上一阵,待我将其劝好,再做安排。」
「没问题。」
又是一声应下,宋时戎感激地朝我看来。
这次他不顾阻拦,拖着受伤的身子,恭敬而郑重地朝我鞠了一躬。
「宋某,多谢江姑娘成全!」
我干巴巴地咧了咧嘴,有些心虚地回礼:
「将军客气了。」
4
我将和离的消息带给姑母。
翌日,她便火急火燎地从伯爵府赶来,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阵数落。
「你糊涂!五十两金就把你打发了?你可知,那宋将军日后大有可能官拜御前?
「不成、不成……
「愫儿,你听姑母一句劝,和离万万不能!」
再念及昔日恩情,我也不会第二次受她左右。
于是平静地听她宣泄后,敷衍着将其送走。
关上房门,拆开那封从永临来的信。
这信外表看似家书,却是醉宜楼的掌柜寄来的。
我离开永临时,请求他暗中照看家里人。
掌柜的欣然答应,但也提了要求,要我每月谱好新的曲子,给他送去。
「往后醉宜楼没了真娘的琴音,怕是会冷清许多啰。」
他为我送别时说道。
我无奈,轻轻摇头,「以后,还是不要再唤我这个名字了。」
真娘,是我在醉宜楼做乐师的化名。
儿时我无意结识一位落难伶人,偷偷带她回府住了几日。
她说自己无以为报,将一身琴艺授予我。
后来日子一天天窘迫。
我走投无路,便以这一技之长登上醉宜楼。
空山玉碎,凤凰啼叫。
此后,永临人人识得醉宜楼真娘的箜篌音,却从未见过其真容。
我保密得极好。
真娘的身份,除了家中一位老仆外,谁也不知。
祖母不能说。
虽家道落败,她仍有骨子里的傲气。
若知晓她买药的银子是「卖曲」而来,她宁死也不会服下。
姑母更不能说。
她本就在伯爵府抬不起头。
绝不可能让我有分毫机会再败她的面子。
可我始终不解。
与性命比起来,名声有那样重要吗?
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又谈何低贱?
我苦笑着提笔,正欲给掌柜的回信,却听一阵敲门声传来。
「江姑娘,宋某有事请教。」
经过几日休养,宋时戎的气息比刚醒时稳定许多。
我打开门,撞上他清亮的眸子,透着几分期许。
薄暮余晖从背后投下,更衬得他身姿颀长。
宋时戎稍低下头,有些赧然地悄声道:
「江姑娘……其实有件事,那日我便想说了。
「救我的那位女子曾与我说过几句话,我那时太过虚弱,听得不真切,却认得她的口音,与你有几分相似。」
我怔了怔,骇笑道:
「那很巧了。」
宋时戎嗯了声,笑得全然没有身为千军主将的威严。
「我方才听下属回禀后,按舆图摸索,得知原来那河谷所属的永临地界,正是江姑娘的家乡。
「遂想来问问江姑娘,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暗自腹诽他天真,可还是体面解答道:
「永临多山,河谷不计其数,遍布各个村落。
「以将军这零星线索找人,确有些为难了。」
宋时戎这才恍然,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是我高兴过头,疏忽了,实在抱歉。」
他喃喃谢过,转身离去。
那背影之落寞,叫人看得心生同情。
5
宋时戎的身子一天天见好,也该到与老夫人商量和离的时候了。
这日用过晚饭,岁竹院的小厮来传话,邀我到主屋一叙。
我没有多想,起身前往。
然而到达后,不见宋时戎的人影,倒与他的一个下属迎面碰上。
「夫人?」
他诧然问候了声,有些紧张地查看手中书册,爱惜地捋了捋。
「将军还在前堂会友,夫人若有事,还请等一等。」
我没留意他话中蹊跷,一心放在那书册的里页上。
「这琴谱是……」
「是将军要我请人代写的谱子,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贵重得很。」
我点了点头,「毕竟不是什么流传广的曲子。」
话落,他抚摸书页的动作一僵,抬头看我。
「咦,夫人也知这首曲子?」
我一时语噎。
这是我作的谱子,我岂会不知?
可在永临府,这首曲子的署名是真娘。
我不好多做解释,只得勉强噙着笑,打马虎眼应付了过去。
小侍卫还有旁的事要忙,珍重地放好琴谱离去。
我等得无聊,便抵着下巴,拿了谱子逐页翻起来。
一边思考着那宋小将军要这谱子做什么。
夜色渐深,添灯油的小厮来过第三回后,宋时戎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
他见我坐在桌案旁,不由得一愣。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我先声打断。
「将军伤势还未好全,还是少饮些酒吧。」
看着那人的醉态,我是有些憋闷的。
恼他不懂服侍人的不易,平白糟蹋自己的身体。
更恼他明明约了人,见面还摆出一副「你怎么在这里」的表情。
「和离事关紧要,有什么话,待将军酒醒后再议。」
我平复了心绪,起身朝宋时戎告辞。
也不等他回话,径直朝屋外走去。
宋时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半阖着眼,似乎还沉浸在酒气中茫然。
我经过他身边时无意扫了两眼,顿觉他脸色不对。
正要叫人来,忽被一股蛮力攥住了手臂。
「将军?!」
花瓶碎落的声音比我的惊呼抢先一步。
混乱过后,我俯下身子,骇然看向霍然半跪在地的宋时戎。
一片狼藉之中,他举着一块碎瓷片划破掌心,紧紧握着,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急促地呼吸一阵,粗粝的指腹由我的上臂落到手腕。
「你……没闻到什么?」
宋时戎冷脸松开着我的手,咬牙艰难开口。
经他一提醒,我才发觉鼻尖似有若无地缠绕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一旦感知,便愈加在意。
浑身血液犹如受了风的枯草,一点即燃。
「是香……」我猛地屏住呼吸,「房中的香……有问题!」
心火烧得更旺,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不自然,于是也顾不得维持什么仪态,小跑着推开每扇窗。
让冷风灌进来,冲散这股旖旎的气息。
宋时戎也配合着将香掐灭,浸入茶水中。
一番折腾,各自总算赶在下人闻声而来之前恢复了神智。
「将军,似是什么东西打碎了,可要小的进屋收拾?」
「不必。」
宋时戎随手扯了件披风,将我被汗打湿的鬓发盖住,又对外缓缓开口道:
「夫人的事已办好,你先将她送回去罢。」
他说时低下头,朝我幽幽看来。
眸中没有半分温度,冰冷得似这深秋夜里的霜。
6
那日房中发生的事,宋时戎没有对外声张。
只派心腹秘密调查此事,抓出了那个点香的小厮。
也正是那人引我去往主屋。
被审问后,他声泪俱下地忏悔,承认自己是见钱眼开,受人指示犯下大错。
而他背后之人,正是我的姑母。
「伯爵府的娘子说,这都是为了夫人!
「若事情办成了,往后夫人定不会亏待小的……」
我在一侧旁观,听得这话,当场僵在了原地。
对上宋时戎那晦涩的目光,更加无所适从。
短暂的窒息的沉默中,侍从不动声色地押着小厮退下。
直到门扇彻底合上,宋时戎才冷冷道:
「江姑娘有什么要说的?」
「姑母所为属实荒唐,我代她向将军赔罪。」
我深深行礼,竭力稳住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
「只是,此事我并不知情。」
宋时戎低笑了声,对我的辩驳不置可否,只轻挑眉梢,沉声道:
「我今日邀江姑娘来,不是要问罪的。」
他起身,打开地上一只木箱。
满目金黄迎入眼帘,也刺痛了我心口某处。
「这百两黄金还有几张地契,是我给姑娘和离的补偿。
「此前是宋某考虑不周,不知你在永临府过得甚为艰难,区区五十两金恐怕难以支撑阖府上下。
「只是宋家非大富大贵,宋某的俸禄多补贴于军中,凑足百两金已是极限。
「若江姑娘还有要求,请尽管提出,宋某定当尽力为之。」
这些话不疾不徐,宋时戎亦表现得温文有礼。
可我却听得一阵恍惚,无法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颤抖着睫羽,艰涩启唇:
「将军这是何意?」
宋时戎迎上我凄凉的眸光,仍是面不改色。
「我只望江姑娘信守承诺,别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
他果然是不信我。
认为合欢香一事,是我与姑母共谋之下的手笔。
将补偿翻倍加码,即是恐我彻底反悔,不与他和离。
胸口隐隐酸胀,我别过头,脸上不由泛出苦笑。
不过在宋时戎看来,我自幼靠姑母帮衬,她于我而言宛若生母。
如此姑侄情深,关系紧密,他会误会亦在情理之中。
但我也不能平白被泼了脏水。
我心中斟酌着措辞,欲再开口,又被人抢先截住。
「还有一事要请教江姑娘。」宋时戎冷声道,「那日在房中,你可曾见过一本琴谱?
「我的下属回话,他只同你谈过琴谱的事。」
我蹙起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琴谱是我凭印象弹出,请人代以完善的。
「之所以说贵重,只是与我而言,实则无市无价,并不值什么钱。」
话外之音无形,却像巨石重重在心头碾过。
我才知道,原来平时谦和宽厚的人,无理取闹起来是这般可恨,这般叫人失望。
我咬了咬唇,克制声音不发颤。
「宋将军觉得,是我偷了那琴谱?」
「我没有这么说,若是江姑娘无心拾得,归还便也无事。」
宋时戎直直望来,审视的眼光中带着不容反驳的严厉。
而我也如此回敬过去。
「江愫虽家道中落,但也自小识字,读过几页圣贤书,绝不会做出这等鸡鸣犬盗之事有辱门楣。
「琴谱遗失与我毫无干系,将军莫要给我强安罪名。」
更何况,那是我自己写的曲子,我又何必去偷?
然偏偏这个理由,无法说出口。
我一声声为自己辩白,而宋时戎只是平静地听着。
不知是哪个瞬息,我忽地扫过他的面庞。
那神色极其淡漠,眸光笃定且疏离。
一时间,燃烧在心中的怒火陡然冷却,连解释也变得无力。
我终是了然。
不再继续无谓的争论,离开书房,往老夫人的院中去。
7
宋时戎有几日不曾见到江愫。
在那回以沉默收场的对峙后,他赌气般去了军营。
接连而来的道贺相迎让他平复了焦躁心绪,亦渐渐将那些烦心事暂搁一旁。
待他回府,岁竹院又变回了平静祥和的模样。
仿佛几日前剑拔弩张的情形从未出现过。
宋时戎前脚跨进主屋,便有小厮后脚跟上他,巴巴地似讨赏道:
「将军,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垂眸,看见那本熟悉的琴谱,不由得眼皮一跳。
「你在哪找到的?」
「就在那儿!」小厮指着书架下的一处缝隙道,「应是掉在地上,又被踹进去的。」
宋时戎凝视着那块不起眼的角落,紧抿着唇,思绪如麻。
原来……当真错怪她了。
这几天在军营,他一直反复想起那日江愫的表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仔细琢磨,平日两人相处时,她总是一副娴静恬淡的模样,怎么看都不会是作出行窃之举的人。
只悔恨那时自己因合欢香一事气昏了头,将遗失琴谱的罪名也理所应当地扣在她头上。
实在是太差劲了。
宋时戎揉了揉眉心,召来下属,命他去看看江愫现下如何。
岂料下属愣了愣,「将军去军营的第二日,江姑娘便启程永临了。
「属下以为老夫人允了,将军也是知情的,遂未曾禀告。」
宋时戎这才知晓,江愫主动找母亲说了合欢香的事,并自请和离。
「……她认下了?」
宋时戎后知后觉地捏了把汗。
他心知母亲最痛恨此类后宅手段,必然不会给江愫什么好脸色。
下属回道:
「这倒没有,江姑娘只说罪责连坐,她愧对老夫人的疼爱,无颜在府中继续待下去。
「并交代和离也是将军的意思。」
「这样……」
宋时戎想象着那般情形,莫名感觉不是滋味。
她该是对自己很失望,才会连道别都懒得知会。
他怔然片刻,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下属说起关于琴谱的事。
「据说最早是出自永临一座酒楼的乐师,名唤真娘。」
「真娘……」宋时戎重复念着。
莫非就是她?
那首曲子,是他困在洞中日日所听的,曲风独特,应为那名女子所作。
不过她弹的是箜篌,而他只识琴。
回来后日思夜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拼凑出完整的曲调,请人写下琴谱。
宋时戎并未将此事告诉江愫。
说得越详细,徒惹她伤心。
且以两人的关系,谈这些未免太过尴尬。
可偏偏这般巧,她们都在永临府。
「你速去备上厚礼。」
半晌,下属忽听宋时戎没头没脑地这么说道。
「抓紧处理好军中大小事务,然后随我去一趟永临。」
宋时戎计划着,去找一找那位恩人的下落,也去看一看江愫。
再怎么说,他总该当面给她道个歉。
8
这里是永临府最繁华的地方。
走马斗鸡,问柳评花,无处不为了寻欢作乐。
而灯红酒绿的中心,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
店家小二成天到晚地在门前吆喝着:
「今日何事最相宜?
「——宜醉宜游宜睡,宜上醉宜楼!
「真娘阔别四月重回醉宜楼,今日加场又加座!各位客官可别错过!」
我本在妆奁前整理面纱,听得最末这句,不由得横了身边的掌柜一眼。
他搓着手笑道:
「真娘别小瞧自己叫座的本事,我也是被催得紧了,这才没提前告知。」
我轻叹了声,没再开口。
罢了,看在掌柜又为祖母寻来良药的份上,多弹几首又何妨?
面纱稳稳遮去大半张脸,我登上楼中高台,坐于帘帐后头,悄无声息地开始演奏。
少顷,无论是大堂或雅间,喧闹的人声逐渐被婉转的曲调替代。
人们的目光聚焦于高台之上,沉浸在起伏变幻的乐声之中。
一曲罢后复一曲。
直到第五曲结束后,我才有了喘息的间隙。
偏偏这时,掌柜的又找上我。
「真娘,贵人召见,你卖我个面子。」
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
有些达官显贵为了附庸风雅,愿一掷千金,请我到隔间为其单独献上一曲。
他们知晓我从不以貌示人的原则,亦不曾为难。
我颔首,习以为常地随掌柜上了顶楼。
此处专设一方小小的戏台,隔着轻若蝉翼的薄纱,可见台下影影绰绰的身形。
是个年轻的男子。
纵使看不清面庞,也能感知他周身卓然不凡的气度。
我依礼朝他矮身。
才准备拂弦试音,就被茶盏打翻的声响止了动作。
「公子?」
听得我的询问,那人局促地起身行礼。
「无碍,是我大意,打搅姑娘的琴音。」
他默了默,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磕磕绊绊道:
「在下思慕姑娘已久,欲报恩情,但求一见。」
「……?」
四下良久的沉默。
我迟迟不能缓过神来。
既讶然于那人的唐突,更为他的声音所惊。
这是……宋时戎的声音?
我应不会认错。
眸光沉重而忐忑地投向纱帐另一边的人影,从他脸上勾勒出一道熟悉的轮廓。
我强自镇定地咽了咽唾沫。
开口时,声音依旧些许发哑。
「公子莫不是……找错人了?」
9
「不会错的!」
那人忙抬头,似有些赧然道。
「我认得姑娘的琴音,亦在高台下聆听半日之久,确定姑娘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不再如方才那般紧张,话也说得利索起来,态度却依然谦卑。
这反而让纱帐后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是我认识的宋时戎吗?
与上回对峙时的冷傲相比,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想起那段记忆,我不禁面上一抽,冷不丁笑道:
「且不论公子此举有多冒犯。
「真娘自登楼以来从未露过面,这番说辞,是否太自信了些?」
说时,我故意压低嗓音,换了腔调,好让他分辨不出。
面对救命恩人兼心上人的挖苦,宋时戎并不羞恼。
而是耐性十足地讲起他受伤落难,被困山洞的故事。
「那时姑娘在河边练琴谱曲,一坐便是一整日。
「其曲风独树一帜,非寻常所见,我于洞中耳濡已久,因此能分辨姑娘的琴声。
「获救后,我亦常在梦中闻得姑娘的琴声,已然烂熟于心。」
一番话下来,宋时戎气都不喘。
他还真在老老实实地向我解释。
「总之……若不是当初姑娘雪中送炭,我怕是早已曝尸荒野。
「这份大恩,宋某无以为报——」
话音戛然而止,宋时戎到这时才幡然察觉,自己还未向我呈上名姓。
他僵硬地挠了挠头,懊恼之情显而易见。
而早就知晓他身份的我,思绪正逐渐飘远。
算算时日,宋时戎受伤那阵子,我确实在谱新曲子。
因怕被人知晓真娘的身份,入醉宜楼以来,我都是在那处偏僻的河谷练箜篌。
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直到一年前,北面贼寇作乱,接连有难民逃入永临府,在此苟存。
这些人要么是病弱残缺,要么是妇孺稚子。
我知自身难保,做不到泛滥善心,始终对那些惨状视若无睹。
开始帮助那洞中的少年,是因他在蛇口下救了我。
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竟轻易拿了草蛇的七寸,淡然离去。
后来我有心留意,发现他孑然一身,性子孤僻。
不像其他人搭了简易的棚子,而宿在天然的洞穴中。
也似是居无定所,总是相隔一段时间才出现一次。
我便趁着这些机会,给他备些物件送去。
最近一回见他,是在五个月前。
彼时我经过洞口,发现里头隐隐传来血腥味,顿感不妙。
疑心少年受了伤,想慰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尽所能给他送点伤药和吃食。
如今看来,当时在洞中的人并不是少年。
而是宋时戎。
所以……我就是宋时戎所谓的「心上人」?
忆起此前他那句「非她不娶」,我忽激起一身疙瘩。
遂清了清嗓子,对等待的宋时戎道:
「宋公子客气,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被说成泼天的恩情。
「您若硬要报恩,真娘也恐无福消受。
「外头还有众多宾客等着听曲,真娘先行告退,恕公子宽宥。」
说罢也不等他应答,抱琴起身,走下戏台。
10
曲终散场,暮色苍茫。
佳节将至,街道华灯初上,比白天更为热闹。
而这一切都与我不相干。
我压低帷帽走出醉宜楼后门,想着祖母的病情,脚下步子愈发加快。
出神之际,在街口转角与侧面而来的人撞上。
「对不住——」
我和那人异口同声道。
帷帽被掀翻,我弯腰拾起。
再起身时,与神色尴尬的宋时戎面面相觑。
彼此都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对方。
「……江姑娘?」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看着我的装束,欲言又止。
无论是「真娘」还是「将军夫人」,皆身着绢衣广袖,不华而贵。
可江愫一身布衣,在宋时戎看来,是有些寒酸的。
他瞟了眼我来时的方向,支支吾吾道:
「江姑娘如今在醉宜楼做事?」
「——啊?」
在这般情形下与宋时戎碰上,我本就惴惴不安,正苦于寻不到由头糊弄过去。
眼下见他误会,便顺势道:
「对、对,醉宜楼人手不足,我在伙房打打下手,补贴家用。」
末了仓促行礼离开,又被宋时戎叫住。
「江姑娘,你若有为难之处,尽管和我提。」
看他面露不忍的模样,我心里如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他是以为我过得有多惨?
从宋府离开时,我是拿了赔偿的。
江家的景况不容许我假清高,我也并不在乎宋家人如何看我。
那百两黄金自然用不完。
可我欠下的不是银两,而是人情。
醉宜楼的掌柜为祖母找来的药方材料繁多,制工琐碎。
且他已是腰缠万贯,不在乎银两,只要求我继续登台献曲。
我不欲与宋时戎解释这么多,便强笑道:
「多谢将军好意,江愫已承了宋家太多恩情,不敢再领受。」
「那让我送你回府如何?」宋时戎仍是不依不饶,「夜色渐深,你一个姑娘家单独走在路上,不安全。」
「不必了!」
见他突然凑上前,我心下一惊,也跟着跳开几步。
「永临府民风淳朴,城中守卫周全。
「且这条路我摸黑走过上百回,只怕将军会跟不上我的步子。
「多谢将军!将军告辞!」
这如临大敌的仗势令宋时戎当场吓在原地。
而我不管不顾,扶着帷帽逃一般地离开。
——他突然献什么殷勤?
莫非……是看出什么了吗?
11
不安的猜想似春笋般在脑中冒了一宿。
我几乎一夜无眠。
因此,当翌日醒来,昏昏沉沉地走进前堂,看到赫然立在檐下的宋时戎时。
我还以为见了鬼。
「江姑娘,昨晚见面突然,有些话不方便说。
「今日特来登门拜访。」
宋时戎原是在和几位老仆说话,见我过来,笑得如沐春风。
这人好起来是真好。
固执起来,也是教人恨得咬牙切齿。
我领教过他这项本事,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