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压缩版)第十回

发布时间:2025-10-27 18:27  浏览量:1

第十回 代父征战,泽民真孝子乎 替叔耕耘,步武果贤侄也

钱贵自从遇见了钟生,立誓洁身以待,正想寻个由头,在母亲面前做个下马威。恰巧竹思宽要想嫖她,被她一场撒泼,骂了好几天,郝氏也觉得没趣。

过了些日子,郝氏见她气性下去了些,又来劝她接客,她还是决意不从。又过了些时候,从北京来了一位贵公子,拿了五十两银子来,要嫖她两夜。鸨儿爱钞的心肠又动,先好好儿劝她依从,钱贵誓死不依;后来就加以凌迫,钱贵只好以自戕作为反抗,几几乎丧了性命。郝氏虽爱钱心盛,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恐当真弄出事情来,只得再三向那贵公子婉求,请他别处寻芳去了。

这个贵公子是何方人氏?姓什么名什么,请听我慢慢儿道来。

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偶然想起当年随太祖平定天下的这些功臣,后来因为永乐皇帝篡夺了建文的帝位,有那不肯依附者,尽皆削夺世袭。嘉靖不忍负他们的功绩,下旨查找他们的嫡派子孙,准予承袭封爵。刘诚意、徐中山、常开平等子孙,都袭了公侯伯的爵位。又想起少师荣国公姚广孝,永乐篡夺皇位,当数他的功劳为第一。他虽然是个和尚,兄弟叔侄必定还有宗支,就下旨着人到他的本籍无锡县查访。

那时候无锡县有个姓姚的,名叫姚华胄,家里也还富贵,人也不是个无能之辈。不论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他虽未必件件精通,却也无一不晓。特别是那一张利嘴,谈兵论战,说古道今,口若悬河,一般人都说他不过。而且正在英年,生得好个齐整相貌。

姚华胄听到了这个旨意,就到县中具诉,说他是姚广孝嫡派子孙,应当承袭爵位。知县驳他:“荣国公应当袭爵,僧纲司何由有孙?”姚华胄初意说自己是荣国公的亲孙,万无不准,就不曾想到他一个和尚,如何会有儿子传代。被知县这一驳,着了急,暗暗馈送知县一份厚礼,改报是姚广孝胞弟姚广忠的子孙。自来相传,只听说姚广孝有一个姐姐,并不曾听说他有兄弟。那么这姚华胄到底是谁的子孙呢?

姚广孝本来是医家的儿子,他父亲精于歧黄,生性佞佛,只生一子一女。他那女儿真是个女中丈夫,识字断文,深明大义,夫死守节,教子成人。她虽然是个女流,强似那铁铮铮的汉子。自从姚广孝助燕王篡逆,她知道了,恨入骨髓。后来姚广孝封了国公,衣锦荣归,那时候他父母已殁,来见姐姐。他姐姐闭门不纳,隔着篱笆说:“我家从来没有这样的贵人。”姚广孝懂得她的意思,改换僧袍再去,他姐姐仍不肯相见。家人劝之再三,他姐姐不得已开了门,站在中堂。姚广孝进门,殷勤拜谒。姐姐怒说:“世上做和尚不到底的,可是好人?”说完抽身入内,姚广孝也愧赧而出。这样的妇人,千古何可多得?

姚广孝既然是独子,为什么自幼就出家?

传说他小时候聪明狡狯,善诗文。当时嵩山寺有个神相叫袁珙的见了,对他父亲说:“这孩子目生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若令习儒,恐其不寿。若使之为僧,将来贵为帝师。”他父亲就在他十四岁那年送他到一个素常相识的和尚法号叫圆通的庙中出了家。所以他并不是自己愿意去苦修,是没奈何做了和尚的。他那师父圆通,也是当时有名的才僧。他爱姚广孝聪明清秀,日间尽心教他经典并诗词之类,夜间就同他成了夫妇。这是和尚传家,留得衣钵,原不足为怪的事情。后来他又跟道士席应真学习阴阳术数。他到大来,虽有过人之才,却有兼人之恶。且素行不端,无耻特甚。他私偷着一个姑子,生下一儿,他不好认得。他有个族弟叫做姚广忠。姚广忠无子,姚广孝就把这孩子给了他做儿子,就算了姚广忠之后。姚华胄就是此儿的子孙。论起来,却实实在在是姚广孝的确嗣。

久而久之,姚广孝丑名渐张,在乡间站不住了,就到南京投拜太祖信爱的一个和尚叫做宗泐(音l è乐)的为徒。宗泐却不知他的坏处,见他相貌才学都好,甚是爱他。替他起了个法名叫道衍,法号斯道。那时候有一个叫王行的,看透了他的心术,曾说:“斯道非若他人事佛奉师碌碌久做沙门者也。”宗泐将姚广孝荐给太祖,后来高皇后驾崩,每个亲王赐一员僧纲司,主持追荐法事,宗泐就把道衍推荐给了燕王。太祖上宾之后,太孙建文继承正统。他一来见朝廷年幼,二来想做佐命功臣,力劝燕王谋反。后来燕王篡夺了建文的天下,改元永乐,算他功居第一,封了他少师荣国公的爵位。永乐也曾赐给他一座府第两个宫女,他要假装活佛,不肯拜赐。况且又有小沙弥做了内眷,无须妻妾。永乐因此越发看重他的德行。后来人都说姚少师是位真僧,不贪女色,哪里知他地位尊贵了,要博虚名,就借此来掩盖他少年时候的丑行。他位至国公,历蒙恩赐,家资不下数万,都给了姚广忠,用以贻养他所生的儿子。一脉相承,传流了将近二百年,到了姚华胄这一代,在当地尚称巨富,可见当年家境之盛。

姚华胄起先报的是姚广孝嫡孙,见知县一驳,故此又报是姚广孝胞弟姚广忠之后,只把“胞”字替换了那个“族”字。那县官得了他一份重礼,竟据他的话呈报上去。上司难辨真伪,轻易不敢启奏,又着县里细细清查。古人云:“有钱十万,可以通神。”县官既然受了他的重贿,如何不向着他说话?况且又没处查证,竟具了印结,说查系姚少师胞弟嫡派子孙是实。上司据文题请,姚华胄又关通了严嵩父子,虽假亦真,奉旨召他进京陛见。到了他面圣之时,居然应答如流。嘉靖大喜,以为非姚少帅族裔,焉能有此文武全才的英物,就准他袭封了侯爵。

那时候天下太平,姚华胄谈天说地,布阵排兵,每每以英雄无用武之地为恨。这些朝臣也有信以为实的,着实敬他。都夸他是武侯再世,留侯复生,为朝廷欣庆得人。也有恼他大言不惭的,却不好同他辩驳。

姚华胄历过了隆庆、万历、泰昌三朝,享用了五十余年。他生了二子:长子姚予民,是个蠢物,食粟而已。生有一子,名叫步武。次子姚泽民,比步武还小三岁。他妻子褚氏生姚泽民的那一夜,姚华胄梦见一个和尚直到内室中来,心中大怒,说:“何物妖僧,竟敢到我内室之中?”那和尚愀然说:“我是你始祖姚广孝。生前杀孽太重,冥冥之中受罪二百余年了。你今又无故受朝廷重爵。明朝气数将尽,天帝敕旨,命我来与你为子,以完前孽,结此一段公案。”说完,就不见了。姚华胄惊醒,正值褚氏腹痛,须臾生下一儿。姚华胄虽知他是祖宗转世,却不解他要完什么样的前孽,就给这个儿子起了个乳名,叫做祖官。说他大了就学祖爷平定天下,泽及生民,故此起的大名叫姚泽民。

褚氏生他的那一夜,正朦胧睡着,也见一个精赤条条的和尚爬上床来。褚氏一惊,醒来已要分娩。当即生下一个儿子,好生欢喜。褚氏产后将所梦对姚华胄说了,姚华胄也将所梦告诉了她,夫妻深以为异。姚华胄平生酷信佛法,家中盖了一所佛堂,请了他素常相与的一个和尚,法号万缘,来家中供养。这万缘本是报国寺的住持,才三十来岁,诸般经典皆能,又生得面白顶圆,身躯高大,好一副相貌。有这样几句话赞他:

青旋旋一个光头,白晃晃一张大脸。两只眼半睁半闭,假装出慈悲面孔;一张嘴一合一开,真讲得天花乱坠。素珠百八,时挂胸前;佛法三千,全抛脑后。口中阿弥陀佛,何尝住声;心里窈窕佳人,未曾断想。

这和尚慈眉善目,装出一副活佛的样子,却实在是佛口蛇心、酒肉齐行、男女并尚的恶僧。他在报国寺内私藏着两个妇人,还有七八个标致的徒弟,时常宣淫取乐。他心恋着徒弟、妇人,往往回去住几天,又来姚家住几天。他贪图姚华胄一年四季衣服银钱粮米,只得常来。但在他家吃的是蔬菜,夜间又无人陪伴,捱得两日,回去乐一番又来,两下里走动。姚华胄当他是现世菩萨,谁知他是个色中饿鬼。且他又善于说辞,华胄敬他如活佛一般,阖家都尊称他为大师傅。

姚华胄生了第二个儿子,就把祖官寄名给万缘和尚做了徒弟。

这祖官生得胖壮标致,夫妇心爱异常。买了个奶娘带乳,又拨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叫素馨的专门抱他。

祖官长到了七八岁,生得娇皮嫩肉,肥头大脸,看上去虽然聪明伶俐,性情却狡狯异常。到了他十岁那一年,他乳母一病而亡,夜间没人带他睡,不住地啼哭,褚氏亲带他睡也不肯。因素馨自幼背他抱他,他一定要跟素馨睡。这时候素馨已经二十来岁了,两年前就配了个叫吴实的汉子,又另拨了个小丫头叫香儿的服事他。褚氏无可奈何,只好叫素馨带着他睡。

一天,吴实奉差外出,素馨带他同睡。天明以后,祖官醒了,见素馨因天热不曾盖被,赤身仰卧,两腿大叉着,不觉动起兴来,竟公然爬到她肚子上去。素馨惊醒,见是他,笑着说:“这么点儿个人,也学着干这事儿,还不下去。”那祖官将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不肯停歇。原来素馨的丈夫吴实是个有名无实的男人,虽然婚配了二三年,素馨居然还不知道夫妇一章的个中滋味。尽管此时祖官年纪尚小,竟也被他弄丢了一次。祖官初尝这一异味,每夜上床,就趴在她肚子上不肯下来。

两人如此盘桓了十多日,正觉有趣,吴实回来了,他们虽然夜夜同床,却不便同被,心中好不难过。

一天,吴实随姚华胄出门赴席,祖官得了这个空,要同素馨叙叙,素馨何乐不为。但那香儿丫头随在身畔,有所不便,祖官就支她说:“你到上边要些点心来我吃。”香儿去了,二人急忙上床。两人旷了好几日,都有些忘乎所以,不防香儿要了一盘点心回来,不见祖官,以为他在床上睡觉。掀开帐子,见他们两个光肚子压着光肚子呢。

那香儿也十四岁了,已经懂事,见是这般光景,就将盘子放下,笑嘻嘻地避了出去。素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穿上了衣服,对祖官说:“这事儿被她看见,传将出去,老爷夫人知道了,你倒是不妨,我可就不好了。就是我男人知道了也不好。你必须把她也收服了,才禁得住口风。”祖官说:“你放心,在我。”

祖官走到堂屋,那香儿望着他笑。他见没人,上前搂着亲了个嘴,就去扯她裤子。那香儿推着他的手说:“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放手。”祖官也怕来人撞见,只得放了手,两人都还笑个不住。

那天天气甚热,下晚素馨在房中洗了个澡,香儿就接着洗,却好祖官走来,素馨说:“香儿洗澡呢,你快去。”祖官忙脱光了衣服,推开门就跑进房中。香儿正坐在澡盆里,不防一下被他推倒,湿淋淋地就被他抱到床上去了。祖官得了趣,这才起来,擦干了身上,叫素馨拿衣服进来给她穿了。三人你望着我笑,我望着你笑,从此三个人打成了一家,胡混了好几年。

祖官十五岁上,姚华胄替他娶了个锦衣卫姓桂的女儿为媳,妆奁甚富,还陪了两个丫头过来,一名青梅,一名绿萼。不到一个月,姚泽民将这两个丫头都受用过了。他年纪虽小,却贪淫无比,已经有了妻婢三人,连香儿四个了,他还不肯放过素馨,常同她在西间屋里行乐。那素馨的男人本是个有名无实的,她就时常假说夫人叫她上夜,每每的过来就教。那桂氏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子,并不知道吃醋撚酸,几个人倒过得挺和美的。

姚泽民到了十八岁上,他母亲褚氏死了,由大儿子姚予民送回故土祖莹安葬。姚华胄天性有些惧内,褚氏虽然并不撒泼降夫,但是姚华胄有心想要娶妾置婢,也不敢开口。他曾试探过她的意思。一天,夫妻闲话,姚华胄笑着说:“人们开口就说‘妻妾’。既然这二字相连,可见‘妾’在家中也是个不可少东西,无非是要她来侍奉夫人的意思。可这些做夫人的都错会了意思,以为是丈夫贪图取乐,每每不容,岂不可笑?”褚氏冷笑一声说:“古人云:四十无儿,方才娶妾。妻已然生子,那‘妾’字也就可以不必提起的了。人们开口也说‘婢妾’两个字,可见婢在家中是不可少的,那妾又在婢之次,足见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至于说要妾来侍奉夫人,那就越发可笑了,难道婢不可以侍奉而一定要买妾吗?其实,那都是没良心的男人找借口罢了。”一番话说得姚华胄闭口无言,只得息了此念。

如今褚氏死了,他年将望七,居然不肯自量,竟把这数十年的豪兴发将起来,娶了个二十岁的女子为继夫人。是个已故光禄寺裘家的女儿,生得十分标致。

他家中后园内原有春夏秋冬四景,都有房屋楼阁,向来只有几个蠢丫头打扫看守,以备他老夫妻游玩。如今没人管他了,他就差人到南京,在应天、扬州、苏州、杭州买了四个美妾,每人各置一艳婢。又在北京、山西也买了四妾四婢。其中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最小的才十六岁。两妾二婢同住一室,只供宴乐,其洒扫支使,自有当日的粗蠢丫头去做。他那春景有牡丹台、芍药栏,四周桃杏梅李围绕,花开的时候芬芳馥郁,灿烂如锦。命二妾一正之一副之,一个称丹姨,一个叫芍姐。夏景四面一池莲花,池中有水阁,池畔数株石榴垂杨,掩映前后碧梧翠竹,熏风徐来,莲香扑鼻。也着二妾主之,一个叫莲姨,一个叫榴姐。秋景有几棵老桂,一片菊圃,海棠、玉簪、鸡冠、红叶之类相衬着,甚是幽雅。到芙蓉半吐,菊英大绽之时,一片铺如锦绣。也着二妾,一唤桂姨,一唤菊姐主之。冬景有许多腊梅,高矮参差,杂着数丛天竺,红绿相间。屋角又有许多迎春、探春、忍冬诸类,室内列数盆水仙、玉玲珑、旱梅、大盘香椽、佛手,香气氤氲,颇觉不俗。也命二妾主之,一个叫腊姨,一个叫雪姐。

他虽然有这么些娇妻美妾艳婢,但是年将七旬的老汉,精力有限。虽然个个都曾开辟过,要想时常点缀,却是有此雄心而无此健力,只好把这些妇人当作肉玩器铺陈摆设而已,要个个钻研却不能够。这些妖精般的女子,守着个发如彭祖、须似李聃的老叟,如何贞静得来?但是他的家法颇严,三尺之童即不许入内。虽他长子姚予民,孙子姚步武,也不敢擅入。惟有这姚泽民是他的爱子,又见他年幼,只容他一人不时进出。她们见姚泽民这样精壮的少年,年纪又不相上下,眼中都冒出火来,恨不得拿碗水来将他一口咽下肚去。只要一见了他,说也有,笑也有。姚泽民先还不敢放肆,后来日近日亲,况他又有淫癖,就想替他令尊代起劳来,也就同众人打牙犯嘴地说笑,进而打也有,闹也有。他因有意于众人,这些妾婢也没一个不注意于他的,只因未得其便,故此不曾上手。

一天,那莲姨和榴姐在院子里乘凉,两人说笑,偶然讲到夫妻行乐上头,莲姨长吁了一口气,说:“我在家做女儿的时候,我的卧室同哥嫂的住房只隔着一层薄板,每夜听得见他们欢笑。我间或从板缝中张张,见他们那调笑快活,简直有登天之乐,也不枉叫做夫妻。如今我们不幸跟了个老头子,虽不愁吃愁穿,却守了活寡,还不如嫁个穷汉,一夫一妻,还有得受用。”榴姐说:“这是各人的命数。事已至此,怨也没用了。我们何不各自去苦中寻出个乐境来,为什么要痴痴地守着,枉耽误了青春?”莲姨说:“我何尝不想到这件事儿。但是这里除二公子之外,再没有第二个男人进来。要想寻找乐境,除非就在他身上。”榴姐微笑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但不知姐姐心下如何?既有同心,事不宜缓。我冷眼见众姊妹都有心于他,若不先下手为强,恐怕要被别人占了先。咱们下手晚了,就没趣了。”莲姨说:“既然安心要做这件事儿,丫头们眼多,瞒不得她们的。倒是跟她们说明了做,方才行得。”

当时就叫那两个丫头,一个名碧梧、一个名翠竹的,到跟前来说:“你们两个在我们身边,我们待你如姊妹一般。我有句心腹话儿对你们二人说。你若同心协力,包你也有好处。”两个丫头说:“我们蒙姨娘、姐姐抬举,难道是死人不成,岂不知道?姨娘有话,只管请说。”莲姨、榴姐同声说:“老爷有年纪了,我们都青春年少,白白地耽误着,守的是什么贞节?我们的意思,想要相与个趣人儿,以消寂寞,你们怎么说?”那两个丫头说:“这事儿却难,外边的人如何进得来,我们又出不去。劝姨娘、姐姐打掉这念头吧。”

莲姨笑着说:“痴丫头,这个难道我不知道?眼面前现放着一个,何必要你去寻?”碧梧说:“要是眼面前的,无非就是二爷了。”莲姨笑着说:“你猜得好准,就是他。”碧梧也笑着说:“要说他,倒容易。不敢瞒莲姨说,前回姨娘、姐姐到夫人那边去,翠姐也跟去了,只我一人在家。他忽然走了来,见没有人,生生地被他把我强暴了。我又强不过他,只得凭他。他还求我做个媒,要同姨娘、姐姐相与。他说不知二位心中如何,不敢自己开口,托我探探口气。我辞他不敢,未曾应允。若姨娘、姐姐有意,这事儿手到擒来。”莲姨满心欢喜,回答说:“不想你这丫头倒抽了个头筹。”就和榴姐商议:“咱们与他虽然时常相见,怎好就干这事儿?”想了想,对碧梧说:“这样吧,我假装睡着,你去约了他来,叫他偷我。等他上手了,再让榴姐来冲破,大家就一齐得手了。”榴姐笑着说:“既然安心要做这样的事儿,还怕什么羞?我是不怕的。就依着姐姐这样办。”向碧梧说:“你快些去看他在哪里,约了他来。”

碧梧刚走出门,远远看见姚泽民过来,忙进房来说:“来了。”莲姨忙进房脱了小衣,只着单裙,在床上假装睡着。榴姐也躲过,碧梧出来,姚泽民走到跟前,见没人,搂住亲了个嘴,问:“我托你的事情怎样了?”碧梧说:“这种话,我怎么好开口?她这会儿正在房中睡觉呢,你何不去偷她一偷?”

姚泽民满心欢喜,轻轻走进房来,揭开帐子一看,见莲姨上身雪白地露着,只穿豆绿广纱抹胸,下着大红绉纱单裙,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他仗着平时戏耍惯了的,也不害怕,忙把衣服都脱了,就上床去。

莲姨见他上床,就一把将他抱住了。二人正在风流,榴姐就在床后,隔着纱帐,看得明明白白。她忍不得了,走来掀开帐子,笑着说:“姐姐的莲花心都被你揉碎了,也该略歇一歇。你们两个不要太享过了福。”莲姨笑着说:“让你也来享享福,把榴花心也叫他揉一揉。”姚泽民把她一把抱上床来,三个人搂抱着亲嘴咂舌,滾作一堆儿,戏耍了个够。莲姨说:“你我有缘,今日相遇,后来却要情长。有机会我就叫碧梧来约你。你先出去吧,恐怕有人来。”

姚泽民依依不舍地走到堂屋内,翠竹拦住他笑说:“我们两个替你做了媒,你拿什么谢我们?”碧梧说:“我是领过你的情的,倒还罢了。”指着翠竹说:“这是新税官,要上钞的。你如何越得过去?”翠竹只是嘻嘻地笑。姚泽民知道她们是索谢的意思,以后要用她们的时候还多,不敢薄待,就把翠竹抱到西间床上去了。

从此以后,姚泽民的胆子越来越大,先是腊姨,后是雪姐,接着一个一个,把八个姨娘和八个丫头全都收用了。姚华胄的这八妾八婢,他虚耽其名,姚泽民实受其惠。

姚泽民心想:她们几个全都到手了,料道不至于泄露。但还有个养娘常氏是夫人的心腹,又常在老爹跟前传活,况且她素来长舌,倘若露了风声,如何了得?须得连她一并捎带上,方才妥当。从此每天都留心看机会。

一天,姚泽民远远看见常氏在牡丹台畔小解,他悄悄儿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他们两个本来也时常戏耍惯了的,常氏又是个贪淫的妇人,竟逆来顺受了。此后姚泽民方才完全放了心。

到了天启三年,四川、广西有流贼倡乱,也不曾占据城池,只是抢掳些人畜,杀了些老幼。此时若有守城的好将官领些兵丁去,这几个毛贼也就可以杀跑了。只因升平日久,人不知兵,听得这个信息,州县官惊得手足无措,就轻事重报起来:某处有匪,杀人放火;某处反了,凶猛异常。这些上司一见此报,生怕就要杀到他的跟前。功名性命还是小事,若把他们的宦囊姬妾抢了去,将来儿孙拿什么享用?于是也不查问有多少贼,据了哪些地方,就慌慌张张上本请兵,说得好不厉害。天启见了本章,也恐怕地方有失,即着九卿科道会议,点将出师。

众人议论了一番,都说姚华胄老将知兵,推荐他去征剿。他此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说了几十年大话,今天怎么能推说老了去不得?倒是天启恐他年迈,受不得这烟瘴地方的苦楚,疑问众臣。众臣都奏说:“昔日之廉颇、班超、郭子仪、马援俱系老将,皆能成功。况且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姚华胄虽过七旬,矍铄犹如壮年,必能平贼。何况身为主将者,运筹帷幄而已,并不上阵厮杀,与年老关系不大。”天启听了,觉得有理,就下旨命他领兵征战。

其实,那两处地方,不过是些小土寇作乱,听得官兵到来,潜伏的潜伏,逃散的逃散了,兵不血刃,地方已靖。他也就妄自居功,报说:大军一到,烽烟尽灭。天启大喜,大加赏赍。又恐怕兵一撤回,贼又复起,就封他为镇西将军,驻镇广西。

姚华胄出兵去后,他这位继夫人裘氏正在妙龄,嫁了恁个白头皓须的老儿,心中之苦说不出来。每每见了姚泽民,就眼中冒火,心中暗想:“我正是他的对子,怎这月下老人错把红丝系在他老子的足上?我一朵嫩蕊娇花,怎被这枯藤老树缠着了?天公虽然错配,人力尚可挽回,何不把这儿子设法弄来孝敬我?但有继母之尊,难以开口。且这老儿日日守着,也无空隙可乘。没奈何,只得忍住。好不容易这老儿戍边去了,心想反正自己熬不过去,迟早总是要去找他的,迟一刻不如早一刻。每每要算计同他做那风流乐事,一则不得其由,二则难以启齿。那姚泽民虽然也有爱她的心,但她有继母之尊,比众妾不同,连戏话也不敢乱说,怎敢轻易乱做?因此二人虽都有心,却不能觐面相诉。

一天,裘氏正在枯坐踌躇,忽听得春花、秋月两个丫头拌嘴,秋月说:“你说我浪?你同二爷调情亲嘴,他伸手在你裤裆里,是我亲眼见的,那倒不是浪么?”春花说:“你也撇不得清,也不是什么清净的姑娘。我见他那天就捏着你的奶头玩儿来,你还瞒我,我不说出来也就罢了。”秋月大怒而骂:“没廉耻的淫妇,他不过捏我的奶头玩玩儿罢了,哪像你连裤子都脱了。”春花被他骂急了,说:“臭淫妇,你替我垫腰来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二人先是拌嘴,后来几乎动手打了起来。裘氏出来喝住了,叫了春花到屋里,悄悄儿问她:“你同二爷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要是实说,我倒可以饶你。若要瞒我,我追问起来,你就活不成了。”那丫头只当夫人果然有些知觉,脸蛋儿绯红地跪下说:“二爷时常望着我嘻皮笑脸地说笑,我也不理他。那天他强搂着我亲嘴,我把脸扭向一边,他没有亲着,就拉我的裤子。我把腿夹得紧紧的,他何尝摸着什么来?我要叫喊,又怕羞,只得哄他说:‘你去着,等我有空再约你来。’他才放了我。不想被秋姐看见,她今天就骂我。我也看见她同二爷玩儿呢。那天二爷压在她身上,摸她的奶头,又亲嘴,又嘻嘻哈哈地笑,她就不说了。”裘氏又问:“你当真不曾同他沾身?”春花说:“我怎敢瞒夫人?我要是看见二爷的东西,叫我的眼珠子掉下来;我要是让他沾了身,叫我下身烂个大洞,连肠子都流出来。他强抱着我亲嘴的事儿是有的。那一天夫人不在屋里,秋姐把夫人的睡鞋偷着拿给二爷看,他还闻了闻,看见了我,秋姐忙拿过去塞在床上褥子底下,我还没有告诉夫人呢。”裘氏笑了笑,又想了一想,说:“饶你起来吧。我有一件事儿叫你去做。你若做得来,我重重地抬举你。”春花站起,说:“任凭夫人叫做什么,我还敢不去么?”裘氏笑着附在她耳上说:“你去寻着二爷,悄悄儿对他说,只说你约他,日落后叫他到百花楼上成就好事。我就假冒了你去。要是成就了,只有好处到你。你却不可泄露。”春花说:“这在我,包管成就。”去了一会儿,回来说:“约下他了。”裘氏满心暗喜。

晚饭以后,裘氏吩咐众丫头:“我带春花到百花楼上去乘凉,你们不必来。”夫人发话,众人谁敢不遵?她到了楼上,见有现成床榻,就到床上睡下,叫春花躲开。

原来那春花同姚泽民偷情已经不计次数,早将裘氏假冒约他的话跟他说明白了。姚泽民喜出望外,打点好一片精神要来孝敬继母。巴到日落,潜身到百花楼下,轻轻上楼,到榻上一摸,见一个人睡着,不知可是裘氏,尚疑春花哄他。自己脱光了上床,就去替她脱裤。裘氏等了一会儿,将要睡着,被他惊醒,不好做声,任他脱去。

两人成了好事,裘氏心中快乐无比,紧紧地搂着姚泽民,喘息着问:“我听得人说,那八个妖精都缠着你,可是真的么?”姚泽民说:“怎敢瞒你老人家,是真的。”裘氏笑着说:“你好本事!咱俩的事,料也瞒不了她们。你干脆对她们说,我们几个也不论什么大小了,大家就同心合意地守着你一个过日子吧。”姚泽民说:“承你这样厚恩,谁敢不尊让你三分?”裘氏又笑着说:“春花你也同她有过这事儿么?他日里可是对着我设誓发愿说没有的。”姚泽民说:“这一家,我只除了你一位不敢,你的两个美婢,都被我弄到手了。”裘氏说:“倒便宜了这两个小淫妇。她们有那造化,早相与了你,比我还强。”

姚泽民见她相爱甚切,又遍身抚摩了一会儿。此时姚泽民见她那种娇容,遍身如玉,爱得如异宝一般,亲了几十个嘴,方才穿衣而散。

当天,那八个妾就都知道了,都来替裘氏道喜。彼此不言,惟相顾而笑。晚间众人备了酒果,同到百花楼上,请裘氏同姚泽民正中并坐,众人转圈儿坐下。都欢喜笑语,饮得半酣,方才各各辞别而去。他二人点着大烛,如同白昼,整整狂欢了半夜,比昨夜黑地里相亲,更觉豪兴。

此后众人定了一个例规:裘氏独得二夜,那八妾每人各得一夜,十天一轮。她待众妾颇为亲厚,众人感激她的情,轮着的这一夜,或去请她来分惠,她也不推辞,竟来领情。

姚泽民的魂儿魄儿都沉迷在父亲的妻妾群芳中,他自己的房中,反而轻易难得一到。他妻子桂氏生性妖淫,又见了丈夫这些举动,可有个不弄出笑话来的?再者大人家这些妇人女子坏事,多由于丫环仆妇勾引。这种人可知什么羞耻节义,只要图得主母的欢心,做牵头,当马泊六,传消递息,什么事情不会干?如果主人公是个正人君子,妻子得了他的教化,自然端方贞静,那些丫头仆妇也不敢去引诱她。只因姚泽民是个淫棍儿,那桂氏也自然被他教化成淫妇了。这素馨、香儿更是他自幼就淫起的,青梅、绿萼也都是被他淫过的,哪得不淫?但这桂氏虽有一肚子淫兴,她到底是个宦门之女,况且年幼,又从不曾尝过偷汉子的滋味儿,未经破脸,还知道羞耻。这三个丫头虽然都被主人用过,不过主人也只是一时间偶然点缀而已,未尝天天如此。虽然知道这是一宗美味,却还未曾十分经历个中的妙处。且终日伴着主母,即有欲淫之心,也无纵淫之胆。只有这素馨,她同主人相好了多年,深知其中奥妙。如今主人一旦别恋新知,将她撇下,若像那三个丫头独守孤帏,倒还捱得过去,偏偏又每夜同着个徒负虚名的丈夫共卧,好比一个极馋的人有了一块肉,却只许他闻闻香味儿,不容他大嚼,自然引得更加馋起来了。她每每想要寻个救急的人,又恐舍了身子,依旧寻了个像自己男人一类的东西,岂不是糟鼻子不吃酒──空担虚名了?这种事儿,又不好问人的,只能自己一个人暗暗着急。

一天,该着她桃花星进宫,她在桂氏房中下来,要回家去。刚走到大厅后边,低着头,心中在想些什么,忽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溺尿。急抬头一看,原来是姚予民的大儿子姚步武,比姚泽民倒还年长三岁。他父亲虽然愚蠢,他却尖酸古怪,好色贪淫,有乃叔之风。素馨见了他,望着他嘻嘻地笑。姚步武见这光景,知她有羡慕之意,忙撵上去,搂着脖子就亲嘴。素馨也不嚷,笑着斜瞅了他两眼,推开他的手,往家中去了。姚步武随屁股后跟了来到她房中,一把抱住,按在床上,就去扯裤子。素馨也不推辞,只说:“哎呀,你怎么硬开弓?这怎么行得?撞见了我家的男人回来呢?这里行不得,大师傅今天回去了,咱们到佛堂里去,那里没人。你先去,我就来。”姚步武也就依他,先去了。

素馨锁上了房门,来到佛堂门外。四顾没人,两三步踅进去,就把门拴上走进来。姚步武见了,忙脱裤子,那素馨也将裤子褪去,两人就在禅床上交欢起来。

姚步武搂着她说:“承你相爱,成就了这件好事。我还有一件事求你。你要是替我做成了,我打几件首饰谢你。”素馨说:“我不要那东西,我男人见了问起来怎么答应他?你有钱,给我一些买零嘴吃倒使得。”姚步武说:“这越发容易了,在我,我这就送来。”素馨说:“你托我做什么事?”姚步武笑着说:“我见二奶奶生得可爱得很,我心动已久,只是不得个门路。你是她贴心的人,替我想个法儿。我要是得手了,定然重重谢你。”素馨笑着说:“馋痨鬼,你既然偷上了我,怎么又想去偷她?你要是同她偷上了,还稀罕我么?我不管这事情。”姚步武搂着她亲了个嘴说:“好心肝,你要是替我谋成了,你就是我的恩人,还敢忘记你么?我不过想尝尝她是个什么滋味儿。事成之后,我每天一有空闲就偷工夫来陪你,报你的情。你道好么?”素馨这才答应了,又说:“这事要看机缘,急是急不来的。”二人先后出来散去。

素馨刚回到自己房中不多一会儿,姚步武就背了两吊大钱来送给她,说:“你留着用,用完了对我说,我再送来。”又谆谆托她前事,她满口应允,姚步武这才又与她亲热了一番自去了。

素馨受了姚步武之托,一心想成了此事,好图他更多的谢仪。这天晚间,素馨上桂氏院中来,在西间屋里同香儿、青梅一床上睡,绿萼在桂氏房中上夜。三人上了床,香儿笑着问她:“你家中放着有伴儿不去受用,二爷又不在这里,你来同我们受这孤凄做什么?”素馨说:“我可怜见你们这些时熬狠了,我来同你们乐一乐,消消你们的火气。”香儿笑着说:“你的同我的一个样儿,你还要人家来替你消火呢,怎么替我们消法?”素馨说:“我自然有个道理。”她们三人嘻嘻哈哈地玩儿到三更方歇。

桂氏一觉睡醒,忽听得西屋里嘻笑的声音,侧耳静听,只听得说笑,又听不出说什么。心中起疑:这丫头们有何乐处,这般欢喜?却又猜测不出。次早起来,众人都在房中伺候。桂氏问:“你们昨夜做什么来?笑一阵说一阵,吵得我半夜睡不着。”香儿、青梅都望着素馨笑,素馨也笑。桂氏说:“问你们话不答应,傻笑什么?”香儿指着素馨说:“是她做的事儿,奶奶只问她去。”桂氏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笑而不语。到了下午,丫头们都不在跟前,只有素馨在旁,桂氏低声笑着说:“今晚你到我房中来上夜。”素馨知道她也要试试的意思了,心中暗喜,偷空去约了姚步武。

到了晚间,桂氏叫三个丫头都在西屋去睡。素馨抱了铺盖来春凳上铺了,伏侍桂氏上了床。她先吹灭了灯,然后又说:“我去看看院子门关好了没有。”出去暗暗将姚步武带进房中,与桂氏成就了好事。直到天色将明,素馨才起来送他出去,回来关门,依旧睡下。

桂氏得了这一番快乐,一觉睡到次日饭时方才起来,望着素馨,不住地笑。姚步武乍尝甜头,次夜又来承应。这一回二人熟滑了,方才说说笑笑,亲嘴咂舌地玩耍。

有一首小令儿,单说姚家叔侄二人的“混帐”:

那叔叔抱着继母,百种欢情;这汁儿搂着婶娘,千般恩爱。那继母笑儿子,强似你爹爹数倍;这婶娘夸侄儿,胜似你叔叔多端。那叔叔叫了继母几千声宝宝心肝;这侄儿呼了婶娘数百遍乖乖亲骨。虽是他家门不幸,却也是天道循环!

过了一些日子,桂氏跟素馨说:姚泽民那头,单是他爸爸房中的妻妾丫头养娘就有十八个之多,自己只得姚步武一个,这买卖似乎还是做亏了,怎么想一个办法能够再找几个男人进来伺候才好。可是这府中只有几个老年的男仆,缺的就是精壮男人,想来想去,终于把主意打到了万缘和尚的头上。两人商量好了,让素馨去察看动静,探探道路。

那万缘和尚,一个月中大约有十天在姚家住。这天晚饭之后,在灯下独坐,看一本叫做《灯草和尚》的小说。正看得欲火如焚,无可奈何之际,忽听叩门声响。走去开开门,黑影里只见一个妇人,一手捧着个食盒,一手提着把酒壶,走进来说:“大师傅把门关了来。”万缘不知道有什么事,就依言把门闩了,同到屋里。灯下一看,认得是素馨,就问:“大嫂你有什么事情?拿的是什么?”素馨把酒壶放下,一面将食盒的盖子揭开──里面是绝精致的几碟荤菜--一面说:“二奶奶知道大师傅在这里静坐,叫我送这些酒肴来与大师傅宵夜。”那万缘盘膝坐下说:“阿弥陀佛。贫僧佛家弟子,从来不动五荤三厌的。快快拿去,不要污秽了佛堂。”

素馨一屁股就坐在万缘旁边,脸对着他的脸,笑着说:“大师傅你哄谁?哪个和尚不吃酒肉,不钻狗洞?二奶奶好心好意给你送来,你多寡领她些情。”就斟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边。那万缘闻得香气扑鼻,不觉口角流诞,勉强忍住了,推辞说:“菩萨,僧家第一戒的是酒,贫僧不敢领受。佛门中虽有那吃酒肉钻狗洞的不肖之辈,那是他自坠恶孽,贫僧怎么肯学他?”素馨见他装模作样,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拿住那酒杯往他嘴中硬灌。那万缘正有些忍不得,借这意思一口咽下了,说:“菩萨,弟子今日破了戒了。”素馨又夹了一块金华火腿让他,他说:“佛哟,酒还罢了,这个实在不敢领。”素馨说:“我问你,你和尚们开口是佛,闭口是佛,大约见了妇人,管情连佛也顾不得了。”万缘说:“南无佛,这样的和尚有也是有。不过像我贫僧,有如槁木死灰一般,心如铁石,再不动心的。”秦馨笑着说:“果然如此,你伸出手来,我同你打个掌。任我引诱,你果然不动心,就算你是活佛。你若把持不住,你就认我做娘。”万缘说:“这个贫僧秉得住的。”刚伸出手掌来,被素馨一把搂住,就势一扑,两人就一起倒在了禅床上。

到了这个时候,万缘也不说自己是心如铁石了,两个人鬼混了一会儿,素馨坐了起来,笑着问:“你怎么不怕污秽佛堂了?”万缘笑着答:“佛在西天,他是大慈大悲的,哪里管这些闲事?你可曾听见《僧尼会》上唱的么:‘大的大菩萨,小的小菩萨,他都是爹养下。’”素馨又笑说:“你可还戒荤酒么?要是不戒了,我同你边吃边说。”万缘笑着把她抱过来,面对面坐在怀中,一面饮酒,一面吃肉。

素馨这才向他说明了来意,是二奶奶叫她来约他去相会的。桂氏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到佛堂来烧香,见万缘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心中早就有了意思,只为他假装正经,轻易不敢有所表示;万缘也见过桂氏多次,心中爱慕了好几年,只是碍于她的奶奶身份,更是不敢造次。听说二奶奶主动约他,心中大乐,连声说:“造化造化。”忙把酒一口干了,说:“趁早去,不要叫她久等,辜负了她的美情。”

两人站起,素馨盖上食盒,提了酒壶在前面走。万缘随后出来,带上了门,一手搭在她肩上,一起到桂氏房中来。

姚泽民享用他继母、庶母,将桂氏久抛,从不见她有一毫愠色,有一句怨言,反见她比当日更加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以为是闺中贤淑,不以此道为念的,私心欣庆。孰不知她夜夜不空,弃丈夫有如敝履耳。

此后万缘和姚步武任凭桂氏心中所欲,轮流约到房中取乐。像这样姚泽民出去替父亲当差,桂氏让侄儿与和尚进来替姚泽民当差,居然也混了好几年,大家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自从姚华胄到广西去以后,到了天启七年,皇上忽然想起他来,问群臣说:“姚华胄在广西数载,他年垂八十,他家中可有儿子否?”有知道的出班启奏:“他有两个儿子。”天启传旨召见。看他大儿子有五十来岁,迂迂腐腐的,小儿子约将三旬,倜傥颇有父风。天启问他二人名字,大儿子支支吾吾地答应不出,小儿子俯伏上奏:“臣兄名姚予民,臣名姚泽民。”天启对姚泽民说:“尔父远去数载,尔为子者也应当去一看。你今可到那里看他日食如何,康健还如昔否,速来回奏。尔兄庸愚,只可为守户之犬,尔异日即承袭尔父之爵。”

他兄弟二人领旨,叩头谢恩而出。这是面奉上谕的事,不敢稽缓,就择日起程。

这姚泽民第一好的是杯中之物,不论烧酒黄酒,到口就吞。第二件就是酒字底下的那个字,一夜离了妇人,他也过不得。他这一次是奉旨省亲,旱路驱驰,不敢带妇人同往。他在家中同那些妇人终日厮混惯了,如今竟清淡起来,哪里过得?虽然也带了两个龙阳小厮,到底与妇人不同。这一路上,但有婊子,只要略有人形,他定要领教领教。这大路边上的土娼妓女、私窝戏旦,可有什么像样儿的?不过只算是松了松筋骨、消了消火气罢了,算不得正经取乐。

他到了南京,住在水西门外店中,当夜就把店主人叫来问:“如今金陵城中,秦淮河畔,可有驰名的婊子么?”店主人说:“近来的秦淮妓女,倒也都平常。倒是有个瞎姑,叫做钱贵,果然色艺双绝。但听得人说,她近来总不接客,不知何故。”姚泽民说:“她不过因为有了点儿名气,故做身份罢了。要是多给鸨儿几两银子,还怕她不肯?”

当即问明了住处,一团高兴,带了十数个家人,鲜衣宝马到钱贵家来。

钱贵自从别了钟生,一个客也不接,只说有病。郝氏强了她几回,她执意不肯。因为没有大出手的孤老,郝氏也容忍了过去。这天,钱贵正临窗坐着,姚泽民问到了她家,敲开门,竟走了进来。一眼早已看见,果然好个女子。郝氏忙迎了进去,请坐献茶。一个家人说:“我们主人姓姚,是镇西将军侯府的二公子。慕你女儿的大名,特来要同她相与。”郝氏说:“小女丑陋,且近来有病,恐不能陪侍。”姚泽民说:“你不过指着你女儿在盛名之下,要拿些身份,多要几两银子罢了,何必推辞?我不过只嫖两夜就要起身,我也不肯薄了你。”叫家人取一封五十两银子来递与郝氏。她满脸是笑地说:“老爷请坐,我去同小女商议。”一面叫丫头收拾酒馔,一面到钱贵房中来。

钱贵先在窗子口,听见有人进来说话,她忙避过,到床沿上坐着,听见说要来嫖他,正一腔怒气。郝氏进来说:“我的儿,这是位过路的贵公子,慕名来访你,只宿两夜就送一个大元宝。这样好的主儿,你作成老娘赚这几两银子吧。”钱贵忿然地回答说:“儿此身是决不再辱的了,母亲不用痴想。若定要图这几两银子,我必以颈血溅地。”郝氏不由得大怒起来说:“我从来没有听见门户人家守节的。就是良家妇人要守节,也必定等丈夫死了才守,也没有望空就守的理。我养你一场,靠你养老。你不接客,难道叫我养你一生不成?我不过为你是亲生之女,下不得手打你,你再执拗,我就要拿皮鞭奉敬你了。”钱贵说:“母亲,不要说皮鞭,虽鼎镬在前,刀锯在后,我亦不惧。”郝氏越发怒了说:“罢了,你既是这样的逆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且打你个辣手,你才知道厉害。”恶狠狠地就取鞭子。钱贵说:“母亲不必动怒,你既爱钱不惜人,我要这命何用?”大呼一声:“罢罢,我把这命还了你吧。”猛然一头撞在地下,额鼻皆破,满面血流,晕了过去。幸得代目在旁,连忙拉住,不致十分重伤。

郝氏见不是势头,一声也不敢出。不多时看见钱贵苏醒,才放了心。她被这一吓,忙走出来将银子送还,说:“小女不肯奉陪,老身也没福受老爷厚赏。”姚泽民见了钱贵,十分心爱。见她不从,着了急,就使势威逼:“我一个侯府公子来相与你,难道还怕辱了你不成?好好依从便罢,不然拿了你去送官重处。再不然叫小厮们将你这臭娼根剥光了衣服按住,我硬上了,看你奈我何?《大明律》上还没有个强奸娼妇的罪名。”钱贵也怒说;“匹夫不可夺志。不要说你是个侯子,就是帝子王孙,我头可断而志不可移。你要行强盗奸淫之事,我与你两命俱损。”叫代目取了把剪子,她接在手中,说:“你好好儿回去吧,再行强逼,我即刺喉而死。你虽势力大,我母亲无奈你何。我死后当为厉鬼,以报此恨。”

郝氏恐怕女儿当真弄出事来,连忙哀求:“我这小女没福,不中贵人抬举。况外边美妓不少,老爷另寻一位吧。”

姚泽民还要使威使势地吓唬,有个知事的老管家说:“这种事情,原为取乐,这个样子,料想也没有什么乐趣了。况爷是奉旨省亲的,倘若在这里嫖妓弄出人命来,圣上知道了,干系非小。不如回去另寻一个适兴吧。”

姚泽民听他说得有理,叫家人接过银子,嘴中骂着,悻悻而去。到了店中,头一夜在旧院里接了个有名的妓女夏锦儿,第二夜接了一个江西新到姓严的婊子。嫖了两夜,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