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万奖金缩水至3万,我去旅游,老板还要我方案,我:早已离职
发布时间:2025-10-27 22:59 浏览量:1
那封邮件发出去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窗外的城市像一片沉睡的钢铁森林,只有零星的窗户还亮着,像垂死恒星最后的闪烁。
我的显示器是这片黑暗里最亮的光源,白色的背景,黑色的宋体字,标题是“辞职申请”,正文只有一行。
“周总,我走了。”
连个客套的“您”都懒得用。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我没有感到解脱,也没有感到快意,只有一种巨大的、被抽空之后的虚无。
就像连续加班三个月,终于把项目“星尘”推上线的那一刻。
服务器的绿灯全部亮起,数据流像奔腾的河,办公室里爆发出欢呼,香槟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撞在天花板上,碎成一片黏腻的甜。
老周,我的老板,周正业,举着杯子,满面红光地拍着我的肩膀。
他的手很重,带着一股酒气和成功人士特有的油腻感。
“小陈,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定海神神针!定海神针!”
他把“神”字说得特别重,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我脸上。
“那个数,绝对不会少!你应得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两百万。
这是他当初为了让我接下“星尘”时,在小会议室里,关上门,亲口许下的承诺。
“星尘”是个烂摊子,前两任项目经理都干跑了,留下一个BUG比代码还多的半成品。
老周说,只要我能把它救活,并且成功上线,除了正常的项目奖金,他个人再掏腰包,给我这个数。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真诚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信了。
不是因为钱,或者不全是。
是因为“星尘”这个名字。
我第一次看到它的设计稿时,就觉得它不该这么死去。
那是一个关于宇宙、孤独和寻找的故事,美术风格空灵又忧伤,像一首写给星星的诗。
我觉得我能救它。
于是,我带着团队,一头扎了进去。
一千多个日夜。
我记不清喝了多少杯速溶咖啡,那种廉价的、带着焦苦味的液体,像燃料一样灌进我的身体里。
我记不清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睡了多少个夜晚,醒来时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零件。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代码、数据、进度条。
女朋友跟我分了手,她说在我身上闻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一股服务器机箱里散发出来的、金属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我没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把我的灵魂,一针一线地,缝进了“星尘”里。
它上线的那天,数据好到爆炸。
第一天流水破千万,第二天用户破百万,第三天,直接冲上了各大应用商店的榜首。
公司股票涨停。
老周的嘴笑得咧到了耳根。
庆功宴上,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定海-神神针”。
我当时也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些熬过的夜,掉光的头发,错过的风景,都变成了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账户里即将到来的财富。
我甚至开始计划那两百万要怎么花。
给爸妈在老家换套大点的房子,再买辆车。
剩下的,就去环游世界。
从冰岛的极光,到肯尼亚的动物大迁徙。
我要把这三年亏欠自己的,全都补回来。
我像一个等待糖果的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发奖金的那一天。
然后,我等来了一个信封。
不是银行卡,是一个牛皮纸信封,薄薄的,没什么分量。
财务总监递给我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同情和尴尬的表情。
“小陈,辛苦了。这是公司给你的特别奖励。”
我捏了捏,感觉里面只有几张纸。
我的心,咯噔一下。
回到工位,我拆开信封。
里面是三万块钱。
现金。
三沓崭新的人民币,带着油墨的香气。
还有一张纸条,是老周的字迹,龙飞凤舞。
“小陈,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三万。
不是两百万。
是三万。
我盯着那三沓钱,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甚至能看清每一张钞票上毛爷爷嘴角的弧度。
那弧度,看起来像是在嘲笑我。
空气里弥漫着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同事们讨论午饭吃什么的嘈杂声,还有加湿器喷出的、带着水汽的白雾。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有我的世界,在那一刻,无声地崩塌了。
我没有去找老周质问。
没有吵,也没有闹。
我只是把那三万块钱,整整齐齐地放进我的双肩包里。
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机票。
我需要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我选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小岛。
在地图上,它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蓝点,孤零零地飘在爱琴海的边缘。
介绍上说,那里有全世界最美的日落。
我用那三万块钱,买了一张单程机票,然后订了岛上一间最便宜的民宿。
剩下的钱,应该够我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写那封辞职邮件。
没有抱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就像游戏里,一个角色死掉了,只需要按下“退出游戏”的按钮。
我的这场游戏,结束了。
发送。
关机。
我背起我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我三年的青春,和折价处理后的三万块钱。
我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我只是像往常一样,走出了写字楼。
门口的保安还跟我打了声招呼:“陈工,下班啦?”
我点点头,笑了笑。
阳光刺眼,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
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用水晶和钢铁铸成的、巨大的、冷酷的纪念碑。
纪念着我那死去的,愚蠢的理想主义。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看着身下的城市越来越小,变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几何图形。
那些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街道、楼宇、车流,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像一场与我无关的梦。
空姐走过来,轻声问我需要什么饮料。
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我说:“一杯水,谢谢。”
水是温的,装在塑料杯里。
我握着杯子,能感觉到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从掌心,一点点传到我的心里。
我突然觉得有点想哭。
但眼泪并没有流下来。
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连同那两百万的承诺一起,被彻底抽干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转机。
再坐几个小时的船。
当我终于踏上那座小岛的土地时,已经是两天后的黄昏。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白色的海鸟,懒洋洋地停在褪了色的缆绳桩上。
空气里满是海盐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味。
咸的,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风从海上吹来,拂过我的脸,带着一种潮湿的、温柔的触感。
和我离开的那座城市里,那种干燥的、夹杂着汽车尾气的风,完全不同。
民宿老板是个胡子拉碴的希腊大叔,叫尼克斯。
他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来接我。
车子在蜿蜒的石子路上颠簸,两边是成片的橄榄树,银绿色的叶子在夕阳下闪着光。
尼克斯不会说英语,只会傻笑。
他指着远处的落日,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兴奋地说了些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壮丽的日落。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融化的咸蛋黄,一点一点沉入海平面。
整片天空和大海,都被染成了浓郁的、流动的金色和红色。
云彩像被点燃的棉花糖。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那些关于奖金、背叛、不甘的情绪,在这样宏大的美景面前,突然变得有些可笑。
民宿是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墙上爬满了紫色的三角梅。
我的房间在二楼,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大海。
尼克斯把钥匙交给我,又指了指房间里的冰箱,咧着嘴笑了笑,就开着他的破皮卡走了。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墙壁刷得雪白,床单是蓝色的,上面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把双肩包扔在地上,走到阳台上。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发出一阵阵规律的、让人心安的声响。
哗……哗……
像地球的呼吸。
我靠在栏杆上,什么也没想。
就只是听着,看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星星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
这里的星星,和我离开的城市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它们又大又亮,像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密密麻麻,几乎要溢出来。
银河清晰可见,像一条流淌在天际的光之河。
我突然想起了“星尘”这个名字。
原来,真正的星尘,是这个样子的。
而不是我用代码和数据堆砌出来的那个虚拟世界。
那一晚,我睡得很好。
没有做梦。
醒来的时候,是被海鸟的叫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赤着脚走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
海是蓝色的,一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蓝,从浅到深,一直延伸到天际。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跳进那片蓝色里,让海水把我彻底洗干净。
洗掉我身上那股散不去的、机房和泡面的味道。
洗掉我心里那些积攒了三年的疲惫和尘埃。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简单又缓慢。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
然后去楼下尼克斯开的小餐馆里吃早饭。
烤得焦香的面包,涂上厚厚的黄油和蜂蜜。
一杯现煮的希腊咖啡,苦得让人精神一振。
还有尼克斯老婆做的新鲜羊奶酪,配上几颗黑橄欖。
吃完早饭,我就去海边散步。
这里的沙滩是白色的,沙子很细,踩上去软绵绵的。
我喜欢脱掉鞋子,让脚趾陷进沙子里,感受那份柔软和清凉。
海水很清澈,能看到水里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和偶尔游过的小鱼。
我常常一走就是一整个上午。
有时候,我会找一块礁石坐下来,看着海浪发呆。
有时候,我会捡一些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贝壳和石头。
我把它们带回民宿,放在阳台的窗台上,排成一排。
下午,我会去镇上逛逛。
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两边是白色的房子,蓝色的门窗。
商店里卖着各种手工艺品,陶瓷的盘子,橄榄木的雕刻,还有用贝壳串成的手链。
我什么也不买,就只是看看。
镇上的人都认识我了。
他们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Yassas!”
然后对我露出淳朴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
我也会笑着回应他们。
尽管我还是不太会说希腊语。
晚上,我通常会坐在阳台上,喝一杯尼克斯自己酿的葡萄酒。
酒的口感有点涩,但回味很甘甜。
我就着海风和星光,慢慢地喝。
有时候,尼克斯会抱着他的旧吉他,坐在楼下的院子里,弹一些我听不懂的调子。
琴声很悠扬,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海浪声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我开始学着画画。
用一支最普通的铅笔和一本速写本。
我画海,画船,画橄榄树,画镇上那些懒洋洋的猫。
我画得不好,线条歪歪扭扭。
但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当我专注于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时,我的大脑是放空的。
那些关于老周,关于“星尘”,关于两百万的念头,都暂时消失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格式化的硬盘。
那些坏掉的、充满病毒的文件,都被一点点清理掉了。
新的空间,正在慢慢地被这些阳光、海浪、善意的微笑和笨拙的画笔填满。
我开始能尝出食物的味道了。
尼克斯老婆做的烤鱼,外皮焦脆,鱼肉鲜嫩,挤上几滴柠檬汁,满口都是大海的鲜甜。
我开始能闻到空气中的气味了。
清晨的露水味,午后阳光暴晒下石头的味道,傍晚时分三角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我的感官,正在一点点复苏。
我甚至觉得自己长高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我终于不用再整天佝偻着背,趴在电脑前了。
我开始挺直了腰板,学着用整个身体去呼吸。
我没有刻意去忘记过去。
但那些过去,确实在一点点离我远去。
它们就像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印记,被新的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我不再去想那两百万。
我发现,没有那笔钱,我好像也过得挺好。
我用那三万块钱,给自己买了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一段可以自由呼吸,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可以只为自己而活的时间。
这段时间,是无价的。
有一天,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一个当地的渔夫在补网。
他的年纪很大了,满脸皱纹,像被海风雕刻过一样。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有耐心。
一针,一线。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递给我一个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无花果。
果子很甜,带着阳光的温度。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看着远处的渔船,听着海浪的声音。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以前总觉得,成功就是做出一个爆款项目,拿到一笔巨额奖金,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以为山顶的风景会无限好。
但当我真的快要爬到山顶时,却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我摔得很惨。
但现在,我坐在这里,一个无名小岛的沙滩上,吃着一个陌生渔夫给的无花果。
我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富足。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它不在山顶,也不在银行账户里。
它就在这里。
在这一刻的阳光里,海风里,无花果的甜味里。
我开始反思我过去三年的生活。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台机器。
一台为了目标,可以牺牲一切的机器。
我牺牲了健康,牺牲了爱情,牺牲了所有生活本该有的乐趣。
我以为我在创造价值。
但到头来,我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替换的零件。
我的价值,由别人来定义,由一个数字来衡量。
当那个数字从两百万变成三万时,我的价值,似乎也跟着缩水了。
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我决定,从今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我的价值,由我自己来定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又回到了那个办公室。
老周还是满面红光地拍着我的肩膀。
“小陈,你是我们的定海神针!”
我看着他,笑了笑。
然后我说:“不,我不是。我只是一粒星尘。”
说完,我的身体就散开了,变成无数发光的尘埃,飘出了窗外,飞向了那片真正的星空。
梦醒了。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好像,终于原谅了自己。
也原谅了老周。
他只是一个商人。
追逐利益是他的本性。
是我自己,把一个商业承诺,当成了一个神圣的约定。
是我自己,把一份工作,当成了人生的全部。
错的,不只是他。
我起床,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坐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决定,我要开始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
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把我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开始学习一个新的游戏引擎。
我想做一款属于我自己的游戏。
一款关于大海、日落和寻找自我的游戏。
没有KPI,没有deadline。
只有我自己的节奏和想法。
我每天花几个小时在上面。
累了,就去海边走走。
或者跟尼克斯喝一杯。
我的生活,有了一种新的平衡。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往前冲的疯子。
我学会了停下来,欣赏路边的风景。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我已经在岛上待了快一个月了。
我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
身体也结实了不少。
我甚至学会了几句简单的希腊语。
可以跟镇上的人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地,重新变成一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感受,有喜怒哀乐的人。
而不是一个冰冷的代码符号。
然后,就在我以为,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彻底过去的时候。
我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个久违了的,来自国内的号码。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周总”两个字,愣了很久。
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像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但我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周熟悉的声音。
依旧是那么中气十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导派头。
“小陈?喂?听得见吗?”
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还是没有说话。
我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键盘声和办公室的嘈杂声。
那是我曾经无比熟悉,但现在却感到无比陌生的声音。
“搞什么名堂?玩失踪啊?”
老周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火气。
“给你放了几天假,休息够了吧?赶紧回来上班!”
放假?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
原来在我玩失踪的这一个月里,他一直以为,我只是在休假。
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看过我那封辞职邮件。
或者看到了,也根本没当回事。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像一只他养的狗。
闹了点小脾气,离家出走了。
但只要他一招手,就会摇着尾巴乖乖地跑回去。
“行了行了,别闹情绪了。”
老周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
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上次奖金的事,你心里不舒服。”
“但是你要理解公司,公司有公司的难处嘛。”
“‘星尘’虽然成功了,但前期的投入也大,我们也要考虑整体的盈利情况,不能只看一个项目。”
“再说了,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要只盯着眼前这点小钱。”
“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的。”
他开始给我画新的大饼。
“我手上现在有个新项目,比‘星尘’的盘子更大,更有前景。”
“我们叫它‘星云计划’。”
“这个项目,我还想交给你来带。”
“这次,我给你项目总监的title,再给你配两个副手,团队你随便挑。”
“只要你把‘星云’做成了,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好像我只要点点头,一个光明的未来,就会立刻铺展在我面前。
我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听一个蹩脚的推销员,推销一份早已过期的产品。
我走到阳台上。
外面,正是黄昏。
夕阳把海面染成了一片碎金。
海风吹过来,带着咸咸的味道。
尼克斯正在楼下的院子里,给他的三角梅浇水。
一切都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我突然觉得,电话那头的那个世界,离我好远好远。
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喂?小陈?你在听吗?”
老周见我半天没反应,又开始不耐烦了。
“你到底在哪儿?赶紧给我个准话!”
“‘星云’的计划书,我下周一就要在董事会上提。”
“你明天就回来,我们周末加个班,把方案给我赶出来!”
他的语气,又变成了命令。
仿佛我还是那个可以被他随意使唤的下属。
仿佛我熬夜加班,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大海的味道。
然后,我终于开口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周总。”
我叫了他一声。
“啊?你总算说话了!”
老周如释重负。
“说吧,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谈嘛。是不是觉得title还不够?或者想要点股份期权?”
“只要你开口,都好商量。”
他以为,我是在跟他讨价还价。
我笑了笑。
“周总,我的辞职报告,半个月前就发到你邮箱了。”
我说。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我能想象得到,老周此刻脸上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那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尖锐,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恼怒。
“你说什么?辞职报告?我怎么没看到!”
“你跟我玩这套是吧?小陈,我告诉你,做人不要太过分!”
“你以为你是谁?离了你,公司就转不动了?”
“我给你机会,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开始气急败坏地咆哮。
那些平时用来伪装的、温文尔雅的面具,被彻底撕了下来。
露出了底下最真实,也最丑陋的嘴脸。
我没有再跟他争辩。
也没有挂电话。
我只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放在阳台的栏杆上。
然后,我对着话筒,轻轻地说了一句。
“周总,你听。”
“听什么?”
他还在咆哮。
“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我把手机的麦克风,对准了大海。
海浪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了电话那头。
哗……哗……
一阵,又一阵。
电话那头的咆哮,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这永恒的,古老的海浪声。
我不知道老周在想什么。
也许,他什么也没想。
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理解。
这海浪声,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自由。
意味着新生。
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回到那个,把他当成全世界的,狭小而又封闭的牢笼里去了。
过了很久,我才把手机拿回来。
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比轻松的笑。
我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然后,我删除了手机里所有和工作相关的联系人和APP。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脱了一层皮。
旧的那个我,连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我下了楼。
尼克斯看到我,热情地朝我招手。
他递给我一杯冰镇的白葡萄酒。
“Yassas!”
他说。
“Yassas!”
我举起杯子,回应他。
我们碰了一下杯。
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仰起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液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带着果味的清香。
真好喝。
我看着远方的落日,它正一点一点地,沉入大海。
但明天,它还会照常升起。
而我,也一样。
我的“星尘”坠落了。
但我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整片星空。
我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国。
我用剩下的钱,在岛上租下了一间带院子的小房子。
我开始种花,种菜。
我养了一只叫“奥利奥”的猫,因为它长得像块夹心饼干。
我的游戏,也做得差不多了。
我给它取名叫《潮汐》。
这是一个没有打斗,没有竞争,只有探索和发现的游戏。
玩家扮演一个迷失在海岛上的人。
需要通过收集贝壳,和动物对话,观察日出日落,来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游戏的节奏很慢,很慢。
就像这座小岛上的时间一样。
我把游戏上传到了一个独立的游戏平台。
没有做任何宣传。
我只是在游戏的介绍页面,写下了一句话。
“献给所有迷失在城市森林里的人。”
我没指望它能火,也没指望它能赚钱。
它就像我的日记,记录着我在这里的生活和感悟。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潮汐》火了。
它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没有华丽的特效。
但它那种宁静、治愈的氛围,却击中了很多人的心。
很多人在评论区留言。
他们说,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去海边度了个假。
他们说,游戏里的海浪声,治好了他们的失眠。
他们说,谢谢我,让他们在疲惫不堪的生活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
我看着那些评论,一条一条地看。
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还是做出了我的“星尘”。
只不过,这一次,它不是为了冰冷的数据和商业的成功。
它是为了,温暖一颗颗和我一样,曾经感到孤独和疲惫的心。
《潮汐》给我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足够我在这座小岛上,过上一种很安逸的生活。
我用这笔钱,把尼克斯的餐馆重新装修了一下。
我还资助了镇上的一个小孩,去雅典学画画。
他画得比我好。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告诉了我老周的近况。
“星云计划”,失败了。
据说是因为项目太过激进,技术上遇到了无法逾越的瓶颈。
公司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血本无归。
老周因为这次重大的决策失误,被董事会罢免了。
听说他后来自己出去创业了,但一直不太顺利。
朋友问我,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我想了想,回复他:
“不,我没什么感觉。”
我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不恨,也不觉得痛快。
他的人生,他的成败,都与我无关了。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在那个点之后,就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他当初许诺给我两百万时,那张真诚的脸。
我想,那一刻,他也许,是真的想给我的。
只是后来,他的商人本性,战胜了那一点点的温情。
人性是复杂的。
我不想再去评判他的对错。
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现在很好。
每天,我都会和奥利奥一起,去海边看日落。
我会带着我的速写本,画下每一天不一样的晚霞。
我会和尼克斯,还有镇上的朋友们,一起喝酒,唱歌,跳舞。
我还在学习希腊语,虽然进步很慢。
但我很享受这个学习的过程。
我感觉自己,像一棵树,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
然后,开始慢慢地,重新扎根,发芽,长出新的枝叶。
我不再追求那些宏大的,遥远的目标。
我开始学着,去感受每一个微小的,确切的幸福。
比如,清晨醒来时,奥利奥睡在我枕边,发出的呼噜声。
比如,自己种的西红柿,结出的第一个红彤彤的果子。
比如,画出了一朵自己很满意的,三角梅的姿态。
比如,在海边散步时,捡到一块心形的石头。
这些,才是构成我生活的,真正的“星尘”。
它们微小,却闪亮。
它们不值钱,却无比珍贵。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座小岛,去看看别处的风景。
也许,我会在这里,一直待到老去。
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迷路了。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的那片星空。
它不在别处。
它就在我心里。
那天,我又去海边散步。
走着走着,我看到沙滩上,有一个被海水冲上来的玻璃瓶。
瓶子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我捡起它,拔开木塞。
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泛黄的纸条。
我展开纸条。
上面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文字,写着一句话。
我拿着它,去找了镇上最有学问的一位老爷爷。
他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然后告诉我。
那是一句古老的,水手们的谚语。
意思是:
“当你迷失了方向,就跟着潮汐走。”
我拿着那张纸条,站在海边,站了很久很久。
海风吹动我的头发,也吹动着那张薄薄的纸。
我笑了。
是啊。
跟着潮汐走。
它会带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回到,你心之所向的,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