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西门庆三打孙雪娥：从一顿早饭，看西门府妻妾生存法则

西门庆第四房小妾孙雪娥，她的愚笨是众妾众一望可知的，这种愚笨体现在多个方面：情商低下、不懂政治手腕、一经挑拨就落入陷阱，这样的女人一旦遇上潘金莲，败阵就成了再无意外的事。

金瓶第十一章“潘金莲激打孙雪娥”，在一天里，雪娥连续挨了三顿打，第一次是被脚踢，第二次是拳打，第三次最严重，西门庆揪住她的头发，操起短棍狠狠地揍了她一顿，要不是吴月娘出来阻拦，西门庆当真会“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

这一回文字写得热闹，章回名虽叫“潘金莲激打孙雪娥”，可真正在背后布局、事后却不用承担多少责任的，其实是庞春梅。

本回开篇，兰陵笑笑生如此描述孙雪娥和潘金莲矛盾的诞生：

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下去，槌台拍凳闹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这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那个歪斯缠我哄汉子？”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听得。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金莲满肚子不快活。

这里有必要提醒一下，为什么孙雪娥一句假意戏弄，就把春梅气成这个样子，乃至于背地里使绊子？不红君认为原因有二。

其一，孙雪娥前不久还和庞春梅一样，都是西门府里的一个丫鬟，如今雪娥摇身一变，成为西门庆第四房小妾，春梅仍然是个丫鬟，在这种情况下，孙雪娥的讥讽带来的侮辱感，要比其他人强得多。

诸君若是无法理解，可结合《红楼梦》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荣府大老爷贾赦要强娶鸳鸯，鸳鸯独自来大观园散心，先后遇见平儿和袭人，两人纷纷打趣鸳鸯，说鸳鸯已经被贾琏、贾宝玉看上，这样大老爷就无从下手了，鸳鸯听完气得大骂两人说：

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鸳鸯语）

平儿作为贾琏的通房丫鬟、袭人作为贾宝玉的准侍妾，她俩用自己的阳光未来调侃目下陷入困境的鸳鸯，鸳鸯不生气才怪。

平儿和袭人见鸳鸯真的生气了，立刻道歉安慰，加上她们三人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才能一劝即好——春梅对雪娥，可不会有这样的宽宏大量。

其二，孙雪娥之前与庞春梅就有过冲突，后文提到，春梅之前在吴月娘手下当丫鬟时，雪娥曾用刀背打过她，所以这次矛盾的激化，也是两人积怨已久的延伸。

一切的开端就从庞春梅身上开始，孙雪娥明明只是调侃她，并没有骂潘金莲，可春梅回去就开始添油加醋，告诉潘金莲说：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汉子。这话非同小可，后文的所有矛盾都从这一句小小的挑拨开始。

春梅颇具政治头脑，孙雪娥是小妾，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势力不及对方，于是想方设法拉潘金莲下水，而且春梅异常聪明，她知道从哪里下刀子最容易勾起潘金莲的火儿——西门庆收用春梅这件事，完全是西门庆自己的规划，跟金莲关系不大。

之前潘金莲嫁进西门府，西门庆专门买了两个丫鬟，秋菊和小玉，按理来说，直接把这两个新丫鬟送去服侍潘金莲就可以了，西门庆非要绕个弯儿，他把新买的小玉送去吴月娘房间，转而把原本服侍月娘的春梅调到潘金莲房间，其目的就是为了收用春梅，因为潘金莲会奉承，会允许他收用春梅，吴月娘则不解风情。

所以庞春梅的那句添油加醋，别人听来可能没什么，可在当事人潘金莲看来就是天大的一件事，明明是西门庆自己动了色心，孙雪娥却把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说自己“让西门庆收了春梅，主仆两人俏一帮儿哄汉子”，恶名全跑到自己头上，明白了这一层，就不难理解潘金莲后来对孙雪娥的疯狂报复了。

孙雪娥挨打始于第二天早上，西门庆在潘金莲处歇息，让丫鬟去厨房传早饭，于是冲突开始：

次日，也是合当有事。西门庆许下金莲，要往庙上替他买珠子穿箍儿戴。早起来，等着要吃荷花饼、银丝鲊汤，使春梅往厨下说去。那春梅只顾不动身。金莲道：“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他后边做甚么去？”

西门庆要吃荷花饼、银丝鮓汤，张竹坡在此处批了一句：言为金莲所迷也。观饼汤名色可见。

荷花饼之“荷花”二字，暗含了潘金莲的莲字，银丝鮓汤又谐了“淫”字，其中深意不言自明，无怪乎绣像本批书人也称赞：汤饼好名色。也预示着这场矛盾冲突的胜利者将会是潘金莲。

西门庆让春梅去厨房传早饭，潘金莲不让去，含沙射影了孙雪娥一番，随后让丫鬟秋菊去传早饭，结果秋菊去了半日，迟迟不回来，春梅便赶到厨房叫人，于是矛盾进一步激化：

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春梅便骂道：“贼奴才，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爹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这孙雪娥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毴淡！主子不使了来，那个好来问你要。有与没，俺们到前边只说的一声儿，有那些声气的？”

孙雪娥的愚蠢于厮可见，荷花饼、银丝鮓汤都是西门庆要吃的，她不满春梅，一张口却误骂了西门庆，却看不到春梅只是传话人，她背后的人是西门庆，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竖立那根敏感的政治神经，老老实实烙饼做汤，而不应该埋怨，只要她一张嘴，就落入了春梅给她挖好的陷阱里。

事实也如我们预料的那般，春梅回去又是一顿添油加醋，说孙雪娥埋怨现成的粥不吃，非要吃汤饼，慢慢吞吞磨洋工，潘金莲也就坡下驴，埋怨西门庆说：我就说别要使他（春梅）去，人自恁和他合气。一时间，所有的矛头抱怨都指向了西门庆——要不是你要吃饼喝汤，我们也不会被孙雪娥骂。

西门庆气冲冲赶到厨房，见到孙雪娥就踢了几脚，刚出门，又听见孙雪娥在屋里向来昭妻抱怨，西门庆火儿又上来了，回身冲进厨房，又打了孙雪娥几拳。

孙雪娥受了委屈，来找吴月娘讨公道，结果说出来的话更是不伦不类：

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他去便了。平白又骂他怎的？”【张夹批：月娘偏爱，口角如画。】孙雪娥道：“我骂他秃也瞎也来？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张夹批：反衬春梅今日也。】【绣像夹批：此失时语。】娘尚且不言语。可可今日轮到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了。”

孙雪娥这话说的不合时宜，绣像本批书人称“此失时语”。

春梅之前跟着吴月娘，孙雪娥可以随便欺负她，用刀背打她，吴月娘也没有说什么，如今跟了潘金莲就有了体面，稍微受点委屈，就有西门庆、潘金莲为她做主。

这话听在月娘耳朵里，难免心里不舒服，这表明春梅之前跟错了人，更表明西门庆宠爱潘金莲，胜过她这个正妻——可愚犟的孙雪娥不会这么想，她只会觉得春梅在月娘手里，我都可以随便打，怎么跟了潘金莲这个小妾，我反而连骂都不能了，以此证明自己行为的合法性。

等到傍晚时分，西门庆从庙里回来，潘金莲再次把今天孙雪娥向月娘告状，自己和孙雪娥发生争吵的事，一一告诉，西门庆听了大怒，拿着短棍又打了孙雪娥一顿，一天之内，这位雪姑娘连续挨了三顿打，这种连续性的愚蠢，只有丫鬟秋菊能跟她“媲美”。

但斗法有铁的法则，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至后文“潘金莲私仆受辱”，挨打的人便从孙雪娥变成了潘金莲，这就是后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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