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我娶了个傻媳妇，新婚夜她突然开口：快跑，你爹不是你亲爹

我叫陈进，生在红旗工厂的家属大院里。

86年，我二十二岁，在厂里的机修车间当学徒。

我们家，就住在大院最角落的那栋筒子楼，一楼，阴暗潮湿，墙皮一碰就掉渣。

我爹，陈大志，是二车间的副主任，一个在厂里说得上话的人。

他这辈子最爱惜的就是脸面，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所以，我二十二了还没个对象，就成了他脸上最大的一块污点。

“你看看你，陈进！二十二了！院里你这么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呢？”

他用手指头戳着我的脑门，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娘就在旁边站着，低着头，搓着围裙角，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这辈子，好像就是我爹的一个影子。

我能说啥？

说姑娘们嫌我们家穷，嫌我没个正经工作，只是个学徒？

说了换来的就是一顿骂，说我没出息，连个女人都哄不来。

后来，不知道我爹从哪儿打听到的，说邻村有个姑娘，叫林淑。

“人长得周正，就是……脑子有点不灵光。”我爹抽着烟，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啥叫不灵光？”我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有点傻。”

我当时就炸了。

“傻子？爸，你让我娶个傻子？！”我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

“啪！”

一个大耳光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有什么资格挑？啊？！”我爹眼睛都红了，“人家没要一分钱彩礼！你知不知道现在娶个媳妇多难！给你个囫囵媳妇你就烧高香吧！”

我捂着脸，看着我爹狰狞的面孔，又看看旁边吓得一哆嗦的娘。

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我没再反抗。

反抗没用。在这个家里，我爹就是天。

婚事就这么定了。

我一次都没见过那个叫林淑的姑娘，直到结婚那天。

婚礼办得极其简单，就在家里摆了两桌。

来的都是些沾亲带故的，还有我爹车间的几个同事。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和看热闹的戏谑。

新娘子被接来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确实像我爹说的，长得很周正，瓜子脸，大眼睛，皮肤很白。

但那双眼睛，空洞洞的，没什么神采。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红棉袄，任由旁边的人摆布，像个漂亮的木头娃娃。

敬酒的时候，我爹满面红光，好像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功绩。

他搂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对同事们说：“这下好了！我这当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这小子，有媳妇了！”

我端着酒杯，笑得比哭还难看。

闹洞房的人没折腾多久就走了。

他们大概也觉得，对着一个傻子，再有趣的把戏也演不下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她。

新房就是我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墙上贴了个红双喜，床上换了新的被褥，红色的，俗气又刺眼。

她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哀。

我跟她，我们俩，都像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

屋里的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从桌上拿了个苹果，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吃吗？”我声音干涩。

她没反应，还是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我叹了口气，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早点睡吧。”我说。

我脱了外套，准备去打盆水洗漱。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

一个清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急切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快跑。”

我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猛地回过头。

林淑还是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

但我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而是亮得惊人，像两簇在黑夜里燃烧的火苗。

里面充满了恐惧、警告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你……你会说话？”我结结巴巴地问。

她看着我，嘴唇飞快地动着，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快跑，你爹不是你亲爹。”

说完这句话，她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了。

又变回了那个空洞、呆滞的木头娃娃。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像被扔进了一颗炸雷。

轰的一声，炸得我七荤八素。

什么？

我爹不是我亲爹？

这怎么可能！

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把话说清楚！”

她被我摇得像个破布娃娃，眼神涣散，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痴痴的笑。

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清明。

“嘿嘿……”她傻笑着。

我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一个傻子的话，能信吗？

可她刚才的眼神，那种急切和恐惧，根本不像装出来的。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危险的本能警示。

我爹不是我亲爹……

这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怎么也挥不去。

我看着眼前这个傻媳妇，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荒谬的恐惧感。

这个家，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那一夜，我没睡。

我就坐在地上，看着床上躺着的林淑，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我抽了一整包的烟。

烟雾弥漫了整个小屋，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在想她那句话。

“你爹不是你亲爹。”

这太荒唐了。

我爹陈大志，脾气是爆，人是爱面子，但他对我，虽说非打即骂，可吃穿用度，也从没短过我。

我们院里的人，谁不知道我是陈大志的儿子？

我跟他长得有七分像，尤其是那对浓眉毛和倔脾气。

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这傻媳妇，是不是白天受了刺激，晚上说胡话？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信，一个傻子的话，当真你就输了。

可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在反驳。

那眼神，那语气，根本不是一个傻子能有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外屋有了动静。

是我娘起床做饭了。

我赶紧把地上的烟头收拾干净，开了窗户透气。

我不想让他们看出任何异样。

早饭桌上，气氛诡异。

我爹板着脸，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娘小心翼翼地给我和林淑盛饭。

林淑还是老样子，拿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眼睛看着桌面上的一个豁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粥，食不知味。

“昨晚……还行吧？”

我爹冷不丁地开口了。

我心里一紧，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让我很不舒服。

“还行。”我含糊地应了一句。

“她没闹吧？”他又问。

“没。”

“那就好。”他点点头，像是放了心，“傻是傻了点，但人本分，能生养就行。你好好待人家，别给我惹事。”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能生养就行……

原来在他眼里，林淑就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吃完饭，我爹去上班了。

我娘收拾着碗筷，我走过去。

“娘。”

“哎。”她应了一声，没回头。

“我……我是你和我爹亲生的吧？”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娘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慢慢转过身，脸色煞白。

“你……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她的声音在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她这个反应，比直接承认了还让我心惊。

“我没胡说，娘，你告诉我实话。”我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就是我和你爹生的！别瞎想！”她突然拔高了音量，像是为了说服我，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你是不是听谁嚼舌根了？是那个傻……是林淑跟你说什么了？”

她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没有怎么回事！”我娘突然变得很激动，她推了我一把，“你赶紧去上班！别在这儿胡搅蛮缠！你爹知道了，又要打你了！”

她说完，就端着水盆，几乎是逃一样地进了厨房。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娘不会撒谎。

她一撒谎就结巴，就眼神躲闪。

她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心里有鬼。

林淑说的是真的。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爹，真的不是我亲爹。

那我亲爹是谁？

他还活着吗？

我娘……我娘和我爹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林淑，她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无数个问题，像一团乱麻，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网里。

而这张网的中心，就是我那个道貌岸然的爹，陈大志。

那天去车间上班，我魂不守舍。

师傅吼了我好几次，说我再把扳手当锤子用，就让我滚蛋。

我满脑子都是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爹车间的工友老李头，端着饭盒坐到我旁边。

“小进啊，娶媳妇了，感觉咋样？”他挤眉弄眼地问。

“还行。”我没什么心情搭理他。

“我可听说了，你那媳妇，是邻村林家的？脑子……嗯？”他做了个指指自己脑袋的动作。

“嗯。”

“你爹可真有本事。”老李头压低了声音，“一分钱没花，就给你弄了个这么俊的媳妇回来。虽然……有点那啥，但关了灯不都一样嘛，嘿嘿。”

他的笑声让我觉得无比刺耳。

“李叔，我问你个事。”我打断他。

“啥事？”

“你跟我爹认识得早，你知不知道我出生那时候的事？”

老李头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啥？那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清。”

“我就随便问问。”我递了根烟过去。

老李头接了烟，点上，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回忆起来。

“你出生那年……是64年吧？那年厂里可出了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我心里一动。

“二车间，就是你爹现在待的那个车间，原来的张主任，出事了。”

“张主任？”

“对，叫张卫国。技术员出身，人特别好，有文化，对谁都客客气气。那时候你爹还是他手下的一个小组长呢。”

老李头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本来那年厂里要提拔一个副厂长，所有人都觉得肯定是张主任，没跑了。结果，就在节骨眼上，张主任……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我追问。

“就是……失踪了。一天晚上加完班，就再也没人见过他。厂里报了案，警察也来查了，啥也没查出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呢？”

“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张主任一没，提拔副厂长的事也黄了。不过没多久，你爹就顶了张主任的缺，当上了车间主任。”

老李头咂咂嘴，“要说你爹也是运气好。这张主任一出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张卫国……失踪……我爹……升职……

这些词串在一起，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那张主任的家人呢？”

“他老婆，听说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点问题，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再也没回来过。也是个可怜人。”

老李头叹了口气，把饭盒里最后一口饭扒拉干净，就端着饭盒走了。

我坐在那里，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海里慢慢成形。

如果……如果林淑说的是真的，我爹不是我亲爹。

那么，这个失踪的张主任……

我不敢再想下去。

晚上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

我娘不在，估计是去邻居家串门了。

林淑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墙壁发呆。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试着跟她说话。

“林淑，你今天……还好吗？”

她没反应。

“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吗？”

她还是没反应。

我有点泄气，但还是不甘心。

“你说，我爹不是我亲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亲爹是谁？”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再次看到昨天晚上的那种神采。

可是没有。

她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她抬起手，非常缓慢地，指向了墙上。

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旁边，贴着一张我们家的全家福。

那是前年我爹评上先进工作者的时候，厂里工会给拍的。

照片上，我爹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得意气风发。

我娘站在他旁边，笑容有些勉强。

我站在最前面，一脸的少年不知愁滋味。

她的手指，就直直地指着照片上的我爹。

然后，她的手指又动了。

非常艰难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口字框。

然后，又画了一个“长”字。

口，长……

张！

我的心跳，瞬间停止了。

是“张”！

她在告诉我，我姓张！

那个失踪的张主任，张卫国！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张卫国……对不对？我亲爹是张卫国？”我声音都在颤抖。

她的脸上，突然滑下两行清泪。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眼神，那泪水，已经给了我答案。

是的。

我亲爹，是那个二十二年前离奇失踪的，二车间主任，张卫国。

而我爹，陈大志，这个我叫了二十二年爹的男人，顶替了他的位置，霸占了他的老婆，还把他儿子养在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卫国是失踪了，还是……被害了？

如果是被害，凶手……

我不敢想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我只觉得，这个家，这座筒子楼，像一个巨大的冰窖。

而我爹陈大志，就是那个坐在冰窖最深处的，面目模糊的魔鬼。

我必须搞清楚真相。

为了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为了我那个忍辱偷生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也为了我自己。

更为了林淑。

这个看似疯癫，却用自己的方式，向我揭开这血淋淋真相的女孩。

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她看到的“ fright” （惊吓）到底是什么？

我开始有计划地调查。

我不能再直接问我娘，那只会打草惊蛇。

我把目标放在了院里的老人身上。

尤其是那些和我家住得近，又爱聊八卦的老太太。

我买了些瓜子花生，借着请教织毛衣的由头（我说想给林淑织件毛衣），凑到了她们的圈子里。

“哎呦，小进现在可真是疼媳妇啊。”

“可不是嘛，林淑那孩子，虽然不说话，但长得是真俊。”

我一边笨拙地学着起针，一边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往我娘身上引。

“我娘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那可不！”王大妈一拍大腿，“你娘年轻时候，可是我们大院里的一枝花！多少小伙子追啊！”

“是吗？那我爹是怎么追上我娘的？”

“你爹？”另一个李奶奶撇撇嘴，“你爹那时候哪排得上号啊。你娘那时候，跟二车间的张主任，才是一对儿。”

来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主任？就是后来失踪的那个？”我假装好奇。

“对，就是他！”王大妈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们都以为他俩肯定能成。你娘那时候天天往张主任家跑，帮他洗衣服做饭，跟小媳妇似的。”

“那后来怎么……跟我爹了？”

“唉，还不是因为张主任出事了嘛。”李奶奶叹了口气，“张主任一没，你娘跟丢了魂一样，整天哭。没过多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嫁给你爹了。我们当时都觉得奇怪呢。你爹那时候，要啥没啥，脾气还不好。”

“是啊是啊，而且你娘嫁过去没几个月，就把你生下来了。”王大妈补充道。

嫁过去没几个月，就把我生下来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我不是早产儿。

我娘怀我的时候，名义上，还是张卫国的未婚妻。

陈大志，他不仅是鸠占鹊巢，他还是趁人之危！

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和恶心，继续问：“那……张主任失踪那天，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的地方？”几个老太太面面相觑。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王大妈想了想，“就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你爹，好像也加了班，很晚才回来，浑身都湿透了，跟个落汤鸡似的。”

雨夜，加班，浑身湿透。

一个细节，又一个细节，拼凑出了那个恐怖夜晚的轮廓。

我谢过几个老太太，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真相，已经离我不远了。

但我还缺最关键的证据。

那就是，林淑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决定，带林淑去一个地方。

一个老李头和那几个老太太都提到过的地方。

厂区后面的那口废井。

据说，张卫国失踪前，最后有人看到他，就是在废井附近。

我找了个周末，跟我爹娘说，要带林淑回娘家看看。

我爹没怀疑，还给了我几块钱，让我买点东西。

他看着我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有带林淑回她娘家。

我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一路骑到了厂区后面。

这里很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

那口废井就在一片荒草丛中，井口用一块大石板盖着，上面长满了青苔。

我把林淑扶下车。

刚一靠近废井，她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林淑，你看看这里，你记得这里吗？”我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问。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不……不……”她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拼命地想往后退。

“别怕，有我。”我抱住她，“你告诉我，你当年，在这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那口废井。

“血……好多血……”

她的声音破碎，断断续续。

“人……掉下去了……咕噜咕噜……”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个人掉下去，然后水冒泡的样子。

“谁？你看到谁了？”我追问。

她的瞳孔猛地放大，死死地盯着我身后不远处的一条小路。

仿佛那里，站着一个让她恐惧到极点的魔鬼。

“他……他……”

她指着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扼住了脖子。

然后，她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我抱着她瘫软的身体，顺着她刚才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条通往二车间后门的小路。

但我知道，她看到了谁。

那个在雨夜，把张卫国推下井，然后满身泥水回到家的人。

陈大志。

我的“好父亲”。

我把林淑带回了家。

她发起了高烧，说了一整夜的胡话。

“血……别过来……别过来……”

我守了她一夜，用毛巾给她一遍遍地擦着额头。

看着她烧得通红的小脸，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就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个原本鲜活的少女，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陈大志，你毁了多少人的人生！

第二天，林淑的烧退了。

她醒过来，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安静的样子。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依赖。

我给她喂粥的时候，她会乖乖地张开嘴。

我们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不能说的秘密。

这天我没去上班，请了假，说林淑病了。

我爹下班回来，看到我，皱了皱眉。

“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个女人转，像什么样子！”

我没理他。

他走进里屋，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林淑，又走了出来。

“一个傻子，也这么金贵？”他嘟囔了一句。

我放在桌子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去公安局报案？

凭什么？

凭一个“傻子”几句颠三倒四的话？

还是凭二十多年前，几个老太太模模糊糊的记忆？

陈大志现在是车间主任，是厂里的红人，没人会信我的。

说不定，还会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为了家产，诬陷亲爹。

我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张卫国的尸体。

只要找到尸体，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那口废井。

我把主意打到了那口废井上。

我开始偷偷地做准备。

我从车间里，找了些结实的绳子和滑轮。

又找了个铁钩子。

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一个人，没办法把那块沉重的石板挪开，更没办法下到井里。

我找谁？

我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名字，又一一被我否决。

这件事太大了，杀人案，我不能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

一个人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衣服。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停在了我面前。

“请问，这里是陈大志家吗？”他问，声音斯文有礼。

“是，我就是他儿子，你找他有事？”

“我叫张磊。”他扶了扶眼镜，看着我，“我父亲，叫张卫国。”

我的心，狂跳起来。

张磊！

张卫国的儿子！

他回来了！

“你……”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这次回来，是想把我父亲的户口注销掉。”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失踪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里面坐吧。”我擦了擦手，把他让进了屋。

屋里，林淑正坐在桌边，用一根筷子，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

张磊的目光，在林淑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了我身上。

“这是……我爱人，林淑。”我介绍道。

“你好。”张磊礼貌地点点头。

林淑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给他倒了杯水。

“我听院里的老人说，我父亲当年，跟你父亲是同事？”张磊开门见山。

“对，我爹以前，在张……在你父亲手下干活。”

“我这次回来，也想顺便打听一下当年的事。你……方便跟我说说吗？”

他看着我，眼神真诚。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把张磊带到了厂区后面的那片荒地。

我把我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以及林淑告诉我的，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包括我对我身世的怀疑。

张磊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当我说到林淑在废井边吓晕过去，嘴里喊着“血”的时候，他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我相信你。”他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我母亲当年，就一直不相信我父亲是自己失踪的。她说，我父亲失踪前一天，还跟她说，他发现陈大志在厂里搞小动作，倒卖零件，他准备上报厂领导。”

“第二天，我父亲就再也没回来。”

“我母亲去找过陈大志，问他我父亲的下落。陈大志说他不知道。我母亲不信，就跟他吵了起来。结果，被陈大志打了一顿。”

张磊的眼睛红了，“从那以后，我母亲的精神就时好时坏。她总说，陈大志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但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原来是这样。

陈大志不仅杀人，还做贼。

他是为了掩盖自己贪污倒卖的罪行，才对张卫国下的死手。

“这口井……”张磊看着那块巨大的石板，“我父亲，很可能就在下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但是，我们没有证据。”

“那就找证据！”张磊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把石板挪开，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一个人不行。”

“还有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兄弟俩，一起。”

一句“兄弟俩”，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我们约定好，三天后，等厂里放假，工人都回家了，就动手。

那三天，我过得度日如年。

我爹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你最近，老往厂区后面跑什么？”一天晚饭时，他突然问我。

我的心一咯噔。

“没什么，就是……随便转转。”

“我警告你，陈进。”他放下筷子，死死地盯着我，“不该你管的事，别管。不该你问的人，别问。安安分分过你的日子，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他的话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我娘在一旁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

我低下头，没说话。

我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我必须加快行动。

到了约定的那天。

天公作美，又是一个阴雨天。

细雨蒙蒙，更方便我们掩人耳目。

我跟家里说，车间有急事，要加班。

我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带上准备好的工具，和张磊在废井边碰了头。

“开始吧。”张磊说。

我们找了两根粗壮的木棍，用杠杆原理，一点一点地撬那块石板。

石板很沉，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头大汗，才终于把它撬开了一条缝。

一股夹杂着泥土和腐烂气味的阴冷空气，从井里涌了出来。

让人闻之欲呕。

我们合力把石板彻底推开。

一个黑洞洞的井口，出现在我们面前。

井里积了半井水，水面呈黑绿色，漂浮着一些烂树叶和杂物。

看不清下面到底有什么。

“我下去。”我说。

“不行，你对水下不熟，还是我来。”张大，他以前在体校练过游泳。

我们把绳子的一头系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另一头系在张磊腰上。

我负责在上面拉着绳子。

“小心点。”我叮嘱道。

张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顺着井壁，慢慢滑了下去。

井水很凉，他一下去，就打了个哆嗦。

他憋着气，一头扎进了水里。

我在上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水面“哗啦”一声，张磊的头冒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把他拉上去。

我赶紧用力拉绳子。

等他上来，他已经快虚脱了。

他瘫坐在地上，指着井口，嘴唇发紫。

“有……下面有……一具骸骨……”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被……被麻袋装着，还绑了石头……”张磊缓过一口气，继续说，“麻袋烂了……我摸到了……人骨头……”

我们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怒。

“报警！”我说。

“对，报警！”

我们不敢再耽搁，立刻跑向离厂区最近的派出所。

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值班的警察说了一遍。

警察一开始还半信半疑。

但当我们提到井下的骸骨时，他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马上向上级做了汇报。

很快，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开向了厂区。

警察在废井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专业的打捞人员穿上潜水服，下到了井里。

没过多久，一个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麻袋，被吊了上来。

麻袋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一碰就碎。

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一堆已经发黑的人类骸骨。

还有一块被泥水浸泡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的，手表。

张磊只看了一眼，就冲了过去，跪倒在那堆骸骨前，失声痛哭。

“爸！是我的表！是我送给爸的生日礼物！”

那块上海牌手表，是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给他父亲的。

表盘背面，还刻着一个“国”字。

张卫国。

错不了了。

警察当场就把这堆骸骨和手表作为重要物证，封存了起来。

我和张磊，被带回派出所，做了详细的笔录。

我知道，天，要变了。

陈大志的末日，到了。

警察的行动非常迅速。

他们直接去了我们家。

我没有跟着回去，我不敢看那个场面。

张磊陪着我，坐在派出所的走廊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警察走了过来。

“陈大志已经招了。”

他说。

“二十二年前，他发现张卫国要举报他倒卖厂里零件，就在一个雨夜，把张卫国约到废井边，假意说要和解。”

“趁张卫国不备，他从背后下手，把张卫国推下了井。”

“为了防止尸体浮上来，他还丧心病狂地往井里扔了很多石头。”

“后来，他怕事情败露，又娶了张卫国的未婚妻，也就是你母亲。因为那时候，你母亲已经怀了你。”

警察看着我，眼神有些同情。

“至于林淑，就是你爱人。几年前，她无意中听到了陈大志酒后吐真言，说漏了嘴，提到了废井和杀人的事。她当时吓坏了，跑了出去，结果被陈大志追上。陈大志威胁她，如果敢说出去，就杀了她全家。从那以后，她就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变得……不正常了。”

“陈大志娶她给你当媳妇，就是为了把这个唯一的，知道他部分秘密的人，控制在自己身边。他觉得，一个傻子说的话，没人会信。”

警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对上了。

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竟然能歹毒到这种地步。

杀人，夺妻，虐子，还把一个花季少女逼疯。

他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会被判死刑吗？”张磊哑着嗓子问。

“故意杀人，证据确凿，情节极其恶劣。死刑，是跑不了的。”警察说。

张磊哭了。

我也哭了。

我们两个，所谓的“兄弟”，为了这一天，等了二十二年。

警察走后，我回了家。

那个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

院子里围满了人，都在对着我们家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陈大志是杀人犯！”

“我的天！杀了二十多年了才被发现？”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

我低着头，穿过人群，走进了家门。

屋里一片狼藉，像是被抄了家。

我娘一个人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报应啊……都是报应……”

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爬过来抱住我的腿。

“进儿……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爹……”她嚎啕大哭。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恨她吗？

恨她这么多年的懦弱和隐瞒。

但……也恨不起来。

她也是个可怜人。

被一个恶魔，囚禁了半生。

我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然后，我走进了里屋。

林淑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的眉头舒展开了，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也许，对她来说，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这个我名义上的妻子，这个被所有人当成傻子的女孩。

是她，用她独特的方式，给了我第一声警示。

是她，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了我最关键的线索。

是她，用她的“傻”，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直到我的出现。

她不是傻子。

她比谁都聪明，比谁都勇敢。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待她。

用我的一辈子，去弥补这个世界对她的亏欠。

陈大志很快就被判了死刑。

枪毙的那天，我没有去看。

张磊去了。

他回来后，只跟我说了一句话：“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我和娘，搬出了那个充满噩梦的筒子楼。

张磊帮我们找了个新的住处，一个小院子，虽然不大，但很干净，阳光很好。

我把户口本上的名字，从“陈进”，改回了“张进”。

我找到了我亲生父亲张卫国的坟，我和张磊一起，给他磕了三个头。

我告诉他，儿子回来了。

我娘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胆小懦弱，话也多了起来。

她会拉着我的手，给我讲很多我父亲年轻时候的事。

讲他怎么在厂里的技术比赛上拿第一，讲他怎么偷偷写情书给她。

讲到动情处，她会流泪，但那泪水里，带着怀念和一丝甜。

林淑的情况，也在一天天好转。

我带她去看了最好的医生。

医生说，她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导致了应激性的心理障碍。只要环境安全了，加上家人的关爱，是能慢慢恢复的。

我不再去机修车间上班了。

我用我爹……不，用陈大志留下的一些钱（那些不义之财，最后都被没收了，这是他藏在床板下的一些私房钱），在院子门口，开了个小小的修理铺。

修自行车，修收音机，修各种家用电器。

手艺是之前在车间学的，生意还不错，足够我们娘仨生活。

林淑不发呆的时候，就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忙的时候，她会帮我递个螺丝刀，或者拿块布帮我擦擦手。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

但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有时候，她会对着我，突然笑一下。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能把人心都融化了。

有一天，我正在修一个收音机。

她突然走到我身后，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

我浑身一僵。

“张进。”

她把脸贴在我的背上，轻轻地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转过身，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哎，我在这儿。”

“张进。”她又叫了一声，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们……是夫妻了。”

“是，我们是夫妻。”我哽咽着说，“一辈子的夫妻。”

那天晚上，我们才真正成了夫妻。

在那个洒满月光的小院里。

没有红双喜，没有喧闹的宾客。

只有我和她。

后来，林淑的话越来越多。

她会跟我聊她小时候的事，聊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

她会因为我修好了一个复杂的电器而崇拜地看着我。

也会因为我讲的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

她彻底好了。

那个被恐惧囚禁了多年的灵魂，终于自由了。

几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是个男孩，长得很像我，也很像张卫国。

张磊也结了婚，娶了一个大学老师，后来调到省城去了。

我们还时常联系，逢年过节，他们一家会回来看我们。

我娘在孩子五岁那年，安详地走了。

走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

她说，她要去见我爹了。

她说，她这辈子，值了。

我把她和我亲爹，葬在了一起。

日子就像院子里的那条小河，安静而平缓地流淌着。

有时候，我看着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儿子，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林淑，还会想起86年的那个新婚之夜。

想起那个清冷、急切的声音。

“快跑，你爹不是你亲爹。”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信她。

如果我把她的话，当成一个傻子的胡言乱语。

那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敢想。

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那个所有人都把她当傻子的时候，我选择了相信她。

我娶的，不是一个傻媳妇。

我娶的，是我的救赎，是我一辈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