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存仁回忆:上海沦陷期间讼案很多,最惊人的是华美药房弑兄惨案

发布时间:2025-06-04 16:55  浏览量:2

一代名医 死于冤狱

从前上海中医界,有十大名医。其中有一位是外科顾筱岩,每天门诊由儿子学生帮着一起诊病,可以看到二三百号。另一位是伤科石筱山,也可以看到二三百号。还有一位喉科朱子云,和他的弟弟朱仲云,一天也要看到二百号以上。朱子云对喉科的经验很丰富,逢到白喉,验都不要验,一看就知,只要一针贝灵血清针(后来这种血清针绝市,他竟然自己设厂制造白喉针,功效一样好),就能霍然而愈。逢到喉壁肿大,他总是用一把小刀刺一刺,或者划一划,病者吐出两口恶血,病就消失,因为看得多,经验足,手术快捷之至。

有一天,来了一个橡胶厂女工,也是喉壁涨大,兼有喉蛾,一刀下去,就此流血不止,他用种种止血药,仍然止不住,病者面色大变,血越流越多,这时朱子云也急起来了,立刻把她送到虹桥疗养院,由一位喉科专家用电烙法止血,但不能止住,不久就死去了。这个女工的家属要求朱子云赔偿一笔钱,朱子云答应,事情也就平息下来。

万不料橡胶厂老板冯某,本是游侠儿出身,听了这件事,认为是敲诈的机会,便约同四五个人,其中有报馆记者,有律师帮办,组织了一个小团体,讨论敲诈的方法。谁知道这个女工的丈夫,天天勤于工作,不愿停了工来把这件事扩大,于是这几个人横劝竖劝,仍恐他半途退出,便在牛庄路中国饭店开了一个小房间供养他,而且由律师帮办看守他,不准他和外界接触,一方面即进行起诉。

这个组织成功之后,报纸上竟把这件事大登特登,说朱子云滥用刀圭,医死病家。我看到了这些报纸,正在思索,忽然有位姓姚的报馆朋友到我家里来说:"医生方面我不熟悉,你和朱子云必有来往,这件事,能不能由你出面谈判,否则,事情越弄越大。"我说:"我是医生,同行总要讲义气,这种敲诈的事,我怎能出面做调解人?若是说让朱子云多给苦主一些钱,我可以替你打个电话,要是想敲他一大笔钱,我是决不参加这件事的。"

那天晚上,朱子云备了四桌菜,约中医公会中的许多名医和一位名叫陆起的律师,请大家设法帮忙。席上意见纷纭,说不出一个结果,推定四个人专门为朱子云设法,其中有丁仲英老师。他说:"一定要陈存仁参加,因为他足智多谋,从前顾筱岩被吊销执照的案子,便是他出的主意。"筵席将终时,我对朱子云说:"我想来想去,有一个办法,只能讲给你一个人听,不但医界不能知道,连律师都要瞒过。"他说:"好的。"于是我们便到后面一个小房间中,他一面抽鸦片,一面问我有何妙计。

我说:"你这案子,里面夹着一个报界的人物,若是扩大起来,你是挡不住的。"

他说:"陆起律师和法官很熟,而且法院传票已到,主审法官常来我家抽烟,彼此很谈得来,大概罚款即可了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说:"你的案子初审一赢,可能全上海的报界都会轰动,他们必定还要上诉,那时即使你再用钱,或是罚款,或是无罪,但这班进行敲诈的人,会天天在报上加以攻击,闹到高等法院,你就无法可想了。只要关你三个月,你就抵挡不住。"(朱子云有深度鸦片烟瘾,还有糖尿病,天天不吃饭,只吃黑面包。)他听了我的话,问道:"照你老弟的意思该如何做?"我说:"只有一个办法。你不声不响,向内地一溜,这个敲诈集团,找不到对象,而且还要天天供应当事人食宿,他们就会人心涣散,派人和当事人商量,花一些钱叫当事人撤销控诉,然后你再回来,业务损失虽不少,但你的心境与身体可以得到安全。"朱子云大皱眉头说:"办法很好,只是我一来怕到内地乡僻之处,二是吃烟不方便,因我除了治病之外,还有许多生意往来,怎能离开呢?"讲到最后,他拍了拍桌子说:"好,决定照你的意思做。"

我和朱子云分别之后,有两天没有消息,不过,有一个叫蒋有成的人,是国医公会的干事,原本是我介绍进公会做事的,他的特长就是奔走接洽事务有相当的能力,所以我有事,都叫他去办,人很能干,就是每办一件事,多少要给他一些钱,他就起劲非常,朱子云也认他为自己的心腹。第三天,我问起朱子云的事有什么动静,他说朱子云不但门诊忙,出诊忙,而且对这件事乐观得很,昨天晚上由陆起律师约了审理这件案子的法官赵钲镗,待在一处相对抽烟,谈得极为投契,看来事情是不会扩大了。我便托蒋有成带一个口信给朱子云,说如果出诊路过我诊所,务必请他来坐一下。次日,朱子云果然来了,且是和陆起一同来的。他说:"老弟,你有什么话?"我说:"我要和你单独讲几句话。"于是就带他进书房谈话。我说:"听说你和法官谈得很好,但是初审要是胜利的话,二审必然更坏,在形势上是必败的,所以照我的想法,你还是快快离开上海。"朱子云当时也有些心动,只是说:"我的生意是烟叶、烟厂、烟纸店、汽油和血清厂等,我一天不在上海,就一天没有人照顾。"正在这时,陆起突然推门而入,我们讲的话他完全听到了,他说:"这件事已受到法律的约束,你要走的话,将来就永远不能回上海了。"朱子云听了这话,默不出声。

后来我听说这位法官天天到朱子云家里抽烟,朱子云还送了不少美钞给他。

到了初审之日,谁知道审问的结果是,当堂谕知"朱子云收押,再行定期审讯"。朱子云听到这个决定,几乎晕倒。他认为赵钲镗是老朋友,不料竟是一个毫无心肝的伪君子。

朱子云平日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进过拘留所,这个拘留所,是水门汀地,没有床。经过审问之后,他已经面无血色,加上烟瘾接不上,更是雪上加霜。幸亏那时节贪污成风,拘留所内要什么有什么,用了银弹,床也有了,鸦片也可以尽吸。他是有糖尿病的,向不吃饭,但是有私家菜和黑面包可以送进去,蒋有成也天天去探望他,见他只是流泪说:"不听老陈言,吃苦在眼前。现在这件事,非但赵钲镗不是东西,连老友陆起也是一个坏蛋,想不到做了一世医生,年老多病还要进入牢狱,夜间常常失眠,白天度日如年,这件事真不知如何了结,看来我这条老命,要送在这场官司里了。"

第二次开审期排得很远,开审之日,只有原告讲话,赵钲镗连正眼也不望朱一望,退堂后,朱子云还被铐上手铐,锒铛入狱。

报纸对这件事大登特登,这种报纸也可以送进牢狱,他看了只是叹气流泪,没有多时,朱子云就病倒了,两足浮肿,气喘不已。

当时另有一班人,包围他的家属,个个都说有办法。其中有一个集团,为朱子云设计,以治病为名,把他送进一个医院。这家医院小得很,供应鸦片不在话下,但是一天天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利于他,说是这件事南京的司法行政部长罗君强都知道了。罗君强上任之初,对法院管得很严,传说他向不受贿,有"罗青天"之号。罗认为这件事非严办不可,但是也有人说罗青天是假的,他只是不受小贿,大贿照收。因此,有人为朱子云走了不少路子,花了无数金钱,总是得不到一个确实的消息。

朱子云虽然是一个大富翁,但是平时用钱很吝啬。大家都知道,从前没有限制用电的时期,他家中一样不准多开电灯,他的烟室中连灯都没有,只靠一盏烟灯照明。他想到这场官司家里一定用了许多钱,心痛非凡,疾病也就一天重过一天,经过了若干时日,终于死在这家小医院里。人死了,这场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了。

朱子云死后,我知道了三个消息。原告事主是一个普通工人,头脑简单。他知道这场官司,要是敲诈到了,须作七份分派,他得两份,其余五份都归那些兴风作浪的人,他不满别人分得多,自己分得少。他天天被困在中国饭店小房间中,也同囚犯一样被人看守,夜间必有一桌麻将打到天亮,这使他不能安眠,而且他也有些良心,说当时已拿过钱,现在再要这样大肆敲诈,于理也不合。有一天,他私自溜出来,想到朱子云家中说明原委,再向朱家要一些钱,朝乡下一走了事。也是朱子云的命运不好,这个原告找寻虹口周家嘴路,但是寻错了寻到周家桥,因此,仍返中国饭店,要是他找到了朱家,一走了之,讼案就此撤销,朱子云的老命可能也保全了。

第二个消息,这五个人为了看守原告,开了中国饭店的房间,也花了不少钱。朱子云一死,花的钱都落了空,其中以橡胶厂老板冯某最受别人的指责,说他是正当商人,不应该参加这种敲诈的事。

第三个消息,虹桥疗养院几位西医讲起朱子云这件事,说橡胶厂那个女病人一刀下去流血不止,原来是"血友病"患者,依照法律而论,要是法医能作公正的证明,朱子云是可以被判无罪的。(我到了香港之后,看见有一本书,写汉奸们的下场,审理朱子云的法官赵钲镗,不知为了什么案件,也被枪毙了。)

囤药发财 惨祸俱来

在沦陷期间,各种各样的讼案虽多,最惊人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就是上海华美药房的一件弑兄惨案。

惨案的经过,是为了一个舞女陈云裳(是上海百乐门舞厅的舞女,并不是电影明星陈云裳),弟弟竟用斧头把哥哥劈死。这件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弟弟被判处死刑,至此徐翔荪的两个儿子全都送了命。

这位徐翔荪,年龄已相当高,是华美药房的独资老板,最初谣传他以贩毒起家,事实也许言过其实。

那时抗战已进入后期,各国与中国海运早已断绝,西药涨了几千倍,甚至几万倍。徐翔荪所生只有两儿两女,哥哥人称"大徐",弟弟名徐达泉,人称"小徐",曾在沪江附中读书。哥哥是管华美药房全盘账目的,办事很勤恳,用钱向不浪费,一生没有嗜好,为人也很和善,所以人缘很好,大家都乐于同他接近。

弟弟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少爷脾气十足,起居奢华,挥金如土,脾气很坏,面目可憎,虽然打扮入时,仍不免有些土气。我当时认识华美药房的一名伙计史致富,那时他不过是一个中级职员,小名阿富,我和他年纪相仿,我常托他做事,他也常托我做事,因此我们两人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有一天晚上,他赶到我家里来,说有一件事,想让大小各报概不登载。我问:"什么事?"他说:"就是只要说到华美药房的事情,新闻一律抹杀不提,给大小各报本埠版编辑送一些钱,此事应该向何人接头?"我说:"报界之中,本来有两条线索:一个是《申报》的唐世昌,大小各报可以一手包办;还有一个是新组织,要抢这种生意做的有九个人,拜黄金荣为师,名为'黄九公'。黄九公中,《新闻报》的杭石君最有力量,但是发起人是《金刚钻报》的施济群,要我去讲这种事情,还要经手银钱,我是不情愿做的,唐、施两人我很熟,不过要深夜去找他们,唐世昌易找,而施济群却不易找到。"听罢之后,史致富掉头就走,看他的样子甚为紧张,而且手里还拿了一个皮包,看上去很沉重的样子。

接连两天我注意大小各报,并没有华美药房发生事情的新闻。我心想史致富的路子走对了,钱能通神,果然被他们掩尽耳目。

不料在第三天,《大美晚报》第一家登出一段新闻,题目是"华美药房发生惊人惨案",内容说:"胞弟用斧头斩死胞兄。"从前上海很少有这种惨案发生,经《大美晚报》这样一发表,全上海的人都引为谈话资料。

各报登出的新闻紊乱得很,综合起来说就是,徐翔荪的财产,已经多到难以估计的程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数字,当时家居法租界蒲石路,住宅是一连四幢小洋房。从前上海的小洋房,都是三层楼,前面必有一个小花园。他把三幢小洋房,前后门都用铁闸锁住,徐氏本人就住在第一幢小洋房楼下。这里原是客厅,他自己住在客厅中,看守囤积着的搬入搬出的西药。二楼是大儿子的账房间,其余就是两儿两女的卧室。有时徐翔荪到总店去视察业务,这里就由大儿子和姐妹俩看守,小儿子他向来是不信任的。

有一个时期,小徐夜夜到百乐门舞厅跳舞,他看上了一个由嘉兴来的舞女陈云裳。此女说得好听些,身材苗条、体态轻盈,其实瘦得很,并不特别美丽,可是出身不坏。小徐爱上她之后,每晚叫她坐台子,临走时总是一大沓舞票夹上美金一百元,以博美人欢心。实际上陈云裳有很多舞客,对土气的小徐并不喜欢。

从前在上海玩舞厅,要追求一个舞女,便利的时候很便利,艰难起来,简直难于上青天。就拿追求陈云裳的事来讲,小徐除了猛捧陈云裳之外,还出资帮陈哥哥的忙,把他在嘉兴的一家小米铺改成米行。时机有些成熟,陈云裳还要求两样东西,一样是镶钻手表,一样是貂皮大衣。小徐一口答应,回到家里,次日就和哥哥大徐商量,要借这笔钱。大徐一口拒绝说:"你这个月已经用了不少钱,你越借越多,我再也不能答应。"两兄弟闹得面红耳赤,争执起来,室内恰巧有一柄专门开木箱的利斧,小徐拿起这把斧头,对大徐说:"你这次如果不借的话,我就拿这把斧头劈你。"小徐原是想恐吓哥哥的,料不到大徐回答说:"你用斧头劈我,我也不借。"这样一来,小徐就对准哥哥脑袋一斧头劈去,哥哥当堂就"哎哟"一声,倒地死去。

当时这幢房子里面并无外人,弟弟对着死去的哥哥呆了半天,最后不得不走下去向他爸爸自首。徐翔荪上楼看了之后,悲恸之余,细细一想"杀人者死",如果闹出来,一场讼案,小儿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不如用钱来把这件事铺平,免得断了后代香烟,而且还要被社会人士耻笑。

于是徐翔荪就用电话召集四个学徒,史致富也在其内,先在楼下每人送给一根金条,四个学徒都呆了。因为徐翔荪平素很是吝啬,视钱如命,向来连职工薪金都微薄得很,不知为何忽然如此慷慨。徐翔荪也猜测到他们的心理,说:"我有一件事,要你们四个人严守秘密,不要张扬出去,并且还要你们帮忙,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决不食言。"四个人在重赏之下,唯唯从命。徐翔荪就带他们四人登楼察看,只见大徐倒在血泊之中,小徐呆在一旁痛哭。徐翔荪便对他们说:"现在要烦劳你们四人,把大小开身上的血液抹去,用白布全身裹好。"一方面叫史致富去找寻法租界验尸所所长,此人本是徐的老友,所以徐翔荪想到要请他。不一会儿,所长就跟着史致富来了。徐翔荪把这事中说了一番,当场捧出一包条子送给他。这位所长马上就笑着说:"老朋友何必如此。"并且对徐翔荪说:"你只要把尸首偷偷地运出,选个时候,公然送到验尸所,由我亲自来处理,保你不会闹出事来。"

尸首运到验尸所,所长就把尸首贴上另一个人的名字,又把一个因吸毒致命的乞丐,换为大徐的名字,即刻运到大西路底一个私家坟场,而且叮嘱老徐要用火葬。这个计划等于毁尸灭迹,好到极点。事情谈得很妥当,尸首也运到指定的地方。

万不料百密一疏,在火化之前,忽然潘达手下的一个警察孙照北,见到这个情形,就上前查问,索阅验尸单。一看尸单上写着是因吸毒致死的乞丐,这个警察就疑心起来,说既然是乞丐,怎么会有人替他买棺成殓,而且棺木很考究,因此,就阻止他们火化,一面向局方报告。局长潘达恰巧看到《大美晚报》的新闻,再接到这个报告,立刻派出四个警察前去,不准火化,于是这个偷天换日的计划全部被拆穿了。

这样一来,事情可闹大了。徐翔荪得到了这个消息,急得七窍生烟,竟对史致富破口大骂,说他办事不力,要闯出大祸来了。史致富被他骂得狗血喷头,默不作声,只说了两句话:"我和你的师生之谊到此为止,这件事我再也不管了。"徐翔荪一听他的话,当场也软了下来,说:"潘达也是你的朋友,只有你再出马用钱去铺平这件事。"

史致富说:"我为了这件事,已三日三夜不能安睡,那也无所谓,倒是去联络报界不发表这段新闻,用钱实在太少,现在他们反而扩大其事,拼命宣传,任意攻击,弄得我两面不讨好,再管下去,恐怕吃官司都有份。我现在决计离开老师,准备自己开一家小药房,取名万国药房,对这件事,我不添乱,也不过问。"这些话一说,徐翔荪手足无措,竟然一边抹眼泪,一面屈膝向史致富哀求说:"现在大儿子先死,小儿子可能也会判死刑,我也会跟着送老命,黄金成千上万条,要它何用,你既想开药房,我愿意把隔壁一幢房子,第三层楼里面所堆的勒吐精奶粉、法国九一四(即新六 O 六),还有一百箱金鸡纳霜,全部送给你,可是你对这件事,要帮忙到底。"史致富一想,这许多药物,价值连城,徐翔荪突然说这种话,也有些变态,深恐他生命有不测,于是当场答应。不过说:"这些药品,今晚我要全部提出,午夜我去看潘达,潘达方面以送美钞为最得体,请你准备好四万元美钞,并且另派一名伙计与我同去,也可以证明我所做的事。"徐翔荪一口答应。到了深夜二时,史致富偕同另一个伙计,到好莱坞赌场潘达的一间密室中,见到了他。潘达说:"你们干这件事,迟了一天,在报纸尚未揭露以前,我可以眼开眼闭,由你们去做。现在报纸已闹大了,我反而不能帮忙。"这时潘达看见和史致富同来的人,手提一个大皮包,心知里面必定有东西,他接着说出一个秘密:"这件案子,不但上海各报大登特登,连南京的报纸也发表了,司法行政部部长罗君强号称'罗青天',他已经注意到这件事,这个人小钱休想用得进,大量的钱财他或许要的。我现在对你不能帮什么忙,明知你有钱带来,也只好日后看情形再讲。"

到了次日,巡捕房提出起诉,法租界法院(那时称第二特区法院)院长陈乘常,已发出传票,对徐翔荪徐达泉父子加以控诉,并且即日将小徐拘捕。

次日,就宣告开庭,并且将大西路的棺材搬到堂上,开棺验尸,验出死者头部有斧劈痕迹,结果小徐杀人罪名成立,不准保释。

第二天,各报又大登特登,都销路大增。那天晚上,舞女陈云裳还到百乐门去上班,突然有无数新闻记者包围着她,问长问短,令她无法周旋,《时报》记者给她看了一张开棺验尸的照片,她也觉得小徐太狠心了,但她对记者并无表示。

舞女陈云裳回到家中一想,此事牵涉自己头上,日后一定会被召出庭作证。

次日,各报都登出舞女陈云裳的照片,她一看不走不行,于是就避风头避到她的家乡嘉兴去了。

徐翔荪又叫史致富四出活动,并且说:"小儿子关两年三年倒无所谓,只要不判死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于是史致富又去恳求潘达,潘达说:"承审的陈推事,我向有往来,我倒可以为你去讨情。"讲定要黄金六十大条。后来初审判决误杀罪名,小徐入狱三年。

料不到判案之后,报纸上大肆攻击,而且字里行间隐约指出这是贿赂公行的结果。

罗君强此时竟然拿出青天的作风,把承审推事陈某加以扣押,提起公诉,而且还将陈押入看守所,与悍匪丁锡山同押在一室中。陈、丁两人密商之下,丁锡山要他十条黄金,当晚就买通狱卒,两人逃之夭夭,于是案件就闹得更大了。

二审开始,换了一个法官重审这个案子,结果改为谋杀。一连开了几庭,徐翔荪仍想用银弹政策,但是这个推事吓得不敢接受,那时节看守所腐败得很,罗君强怕小徐也一走了事,于是每晚加派税警团团员两名,睡在小徐的囚室中,使他无法动弹。

二审判决,小徐被处死刑,后来虽上诉到最高法院,最终却仍然维持原判,结果受绞刑而死。

写到这里,我又想到因果率了。一般人囤米囤煤,虽然可恶,但比囤药好得多。从前一箱金鸡纳霜不过二十四元,内有一百瓶,每瓶一千粒,凡是到内地去的人,一定要买一大批。徐翔荪家中堆满了金鸡纳霜,每天只限出售四瓶,价值论粒计算,每粒不知要多卖多少元。还有奶粉,他也囤了不少,价格也要卖上千万倍,法国九一四市上早已绝迹,他卖的都是假货,像这样一味囤货,不顾人命,会有好结果吗?

再说舞女陈云裳,她心有内疚,要不是她硬要小徐送貂皮大衣和名贵手表,也许不会闹出两条人命来。而且在审案时节,嘉兴人都传说罗青天一定要她出庭作证,她虽避到嘉兴,心中却老是慌慌张张,若想逃出罗君强力范围,只有逃到广州。想到这里,她就毅然决然离开嘉兴。到了广州之后,她参加华美舞厅,改名换姓,重披舞衫,生涯也不恶,可是她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夜晚入睡之后,常见到小徐的鬼影追随不舍,总是从梦中惊醒。

后来广州吃紧,她又逃到香港,住在跑马地,晚上到石塘咀凯旋舞厅伴舞,但此时已容光消失,收入微薄,生活极感困难,同时又吃上了白粉,深夜一回到家中,总是看见小徐坐在房中。这样见神见鬼,神经极度衰弱,有一晚就死在街头。如此收场,亦云惨矣!

史致富后来也发了财,专收女伶为契女,称为"标准过房爷"。他还用银弹政策,将一箱箱西药献赠市参议员支配人,后来他当选为市参议员,又充任西药业国大代表,嗣后政局变动,他搬到台湾,开设联合药房,几年前患肠癌而死。(罗君强亦死于上海提篮桥监狱中。)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