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金瓶梅》(10)|武松充配孟州,西门金樽淫乐

发布时间:2025-05-20 05:38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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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瓶梅》第十回,开篇词曰:

八月中秋,凉飙微逗,芙蓉却是花时候。

谁家姊妹斗新妆,园林散步频携手。折得花枝,宝瓶随后,归来玩赏全凭酒。

三杯酩酊破愁城,醒时愁绪应还又。

上回书说到武松在酒楼误杀李皂隶,西门庆慌得跳墙逃跑。

清河县的晨雾裹着药香漫过狮子街街巷,行医的胡家大院里的胖丫头端着铜盆走来毛厕里净手,正蹶着大屁股,忽觉墙根下有团黑影蠕动。

定睛一看,竟是西门庆趴在荆棘丛中,绸缎衣襟勾着刺藤,发冠歪斜,脸上沾着草屑。

"大官人怎的这般狼狈?"

她惊呼着“有贼”,慌得行医的胡老人急进来。看见,认得是西门庆,便扶他起身,却见西门庆盯着远处衙役押送武松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胡老人颤巍巍捧来热茶,低声道:

“大官人,且喜武二寻你不着,把那人打死了,方拿他县中见官去了。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归家去,料无事矣。”

西门庆摩挲着茶盏冷笑,指腹蹭过杯沿金线,那是今早刚从当铺赎回的羊脂玉杯,杯底还刻着"莫谈人非"四字。

西门庆拜谢过胡老人,晃晃悠悠归家,事无巨细地向潘金莲诉说,二人不禁拍手欢颜而笑,皆以为除却了祸患。

妇人催促西门庆多使些钱财上下打点,务必将其结果,切莫让他出来。

西门庆一面差遣心腹家人来旺儿,呈送了知县李达天一副金银酒器以及五十两银子,对上下吏典也花费了诸多钱财,只求切勿从轻勘问武二。

知县李达天受了贿赂,到次日升厅。

地方押解着武松以及酒保、歌伶一班人等,当庭屈膝跪下。

县主翻了脸,便叫:

“武松!你这厮昨日诬告平人,我已再三宽你,如何不尊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

武松道:

“小人本与西门庆有仇,寻他厮打,不料撞遇此人。他隐匿西门庆不说,小人一时怒起,误将他打死。只望相公与小人做主,拿西门庆正法,与小人哥哥报这一段冤仇。小人情愿偿此人误伤之罪。”

知县道:

“这厮胡说,你岂不认得他是县中皂隶!今打杀他,定别有缘故,为何又缠到西门庆身上?不打如何肯招!”

便喝令左右加刑。

两边闪现三四个皂隶,将武松拖倒翻转,如雨点般施行了二十下杖责。

打得武二口口声冤道:

“小人也有与相公效劳用力之处,相公岂不怜悯?相公休要苦刑小人!”

知县听了此言,越发恼了,道:

“你这厮亲手打死了人,尚还口强,抵赖那个?”喝令:“好生与我拶起来!”

公堂之上,知县李达天的惊堂木拍得山响,震落匾额上的积尘。

武松被按在青石板上,二十八道鞭痕纵横脊背,血珠顺着脊梁沟渗进粗布囚衣。

"分明是挟私报复,如何攀扯西门庆?"

李达天甩着袖子呵斥,袖口露出西门庆送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武松抬头望着"清正廉明"的匾额,裂唇渗血笑道:

"若说挟私,大人袖中扳指可是西门庆所赠?"

"大胆狂徒!"

随即扔下签筒,那三十斤重的枷板“咣当”一声套在了武松的脖颈之上,扬起一片尘灰。

其中县丞、佐二官里也有与武二交好之人,念及他是个义烈之士,有心要帮衬于他,怎奈皆受了西门庆的贿赂,缄口不言,难做主张。

又见武松只是声声喊冤,拖延了几日,只得模糊地获取了供词,传唤当值的吏典以及仵作、里邻众人等,押至狮子街,查验李外传的尸首,填写尸检单格目:

委的被武松寻问他索讨分钱不均,酒醉怒起,一时斗殴,拳打脚踢,撞跌身死。左肋、面门、心坎、肾囊,俱有青赤伤痕不等。

检验清晰明了,返回县中。一日,拟好文书向上呈报详述,押解送至东平府来,待批准发落。

02

这东平府的府尹,姓陈名昭,乃是河南人士,乃一位极为清廉之官。听闻此报,随即升堂。

陈文昭升堂那日,铜炉里的沉水香正焚到中段。

当厅先是查阅了清河县的申文,又将各人的供状及招拟仔细看过,究竟上面是如何书写的?

文曰:

东平府清河县,为人命事呈称:犯人武松,年二十八岁,系阳谷县人氏。因有膂力,本县参做都头。因公差回还,祭奠亡兄,见嫂潘氏不守孝满,擅自嫁人。是日,松在巷口缉听,不合在狮子街王鸾酒楼上撞遇李外传。因酒醉,索讨前借钱三百文,外传不与;又不合因而斗殴,相互不服,揪打踢撞伤重,当时身死。比有唱妇牛氏、包氏见证,致被地方保甲捉获。委官前至尸所,拘集仵作、里甲人等,检验明白,取供具结,填图解缴前来,覆审无异。拟武松合依斗殴杀人,不问手足、他物、金两,律绞。酒保王鸾并牛氏、包氏,俱供明无罪。今合行申到案发落,请允施行。

政和三年八月 日

知县李达天、县丞乐和安、主簿华荷禄、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

当他展开清河县卷宗,目光在"斗殴杀人"四字上凝住——尸单上"左肋青肿"的记载,分明与郓哥所述西门庆踢中武大心口的位置吻合。

"带武松。"

他沉声道。当枷锁哐当落地,陈文昭看见武松膝盖结痂的伤痕,那是前日被衙役拖行时蹭破的。

"从头讲来。"

他掷下毛笔,宣纸在案头展开,墨香混着血腥气在堂前弥漫。

武松遂将西门庆奸娶潘氏,以及哥哥捉奸时被踢中心窝,后来于县中告状却未获准许之事,前后情节详尽述说一遍。又道:

“小的本为哥哥报仇,因寻西门庆厮打,不料误打死此人。委是小的负屈含冠,奈西门庆钱大,禁他不得。小人死不足惜,但只是小人哥哥武大含冤地下,枉了性命。”

武松叩首时,额角撞在砖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西门庆通奸杀兄"的供词上,洇开一片暗红。

"好个义烈之士!"

陈文昭击节长叹,取朱笔将"故杀"改为"误杀"

兰陵笑笑生在此节写道:

(陈文昭)一面打开他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一干人等都发回本县听候。一面行文书着落清河县,添提豪恶西门庆,并嫂潘氏、王婆、小厮郓哥、仵作何九,一同从公根勘明白,奏请施行。

忽有小厮呈来密信,他拆开封口,只见蔡太师手书"念李令清白,望从轻发落"

原来,因西门庆知晓陈文昭清正廉洁,只得前往央求亲家陈宅的心腹,并差遣家人来旺星夜赶赴东京送信给杨提督。

提督转而央告内阁蔡太师。太师又唯恐损伤了李知县的名誉节操,赶忙送了一封密信,特地来到东平府交给陈文昭,要求免提西门庆、潘氏。

窗外秋风掠过竹林,陈文昭望着檐下摇曳的灯笼,想起自己十年寒窗才得此位,终是长叹一声,将供词翻面,用小楷添上"事涉疑似,姑念初犯"。

这陈文昭原本系大理寺寺正,擢升为东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师的门生,且见杨提督乃是在朝廷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官员。

鉴于此,人情两顾,将武松免去死罪,判了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

当武松被换上轻枷时,他看见府尹眼底的挣扎,那目光像极了哥哥武大临终前的无奈。

原来这世间,纵是青天老爷,也有不得不弯的腰。

孟州道上,三叶秋声催人行。

武松望着枷锁上"配军"二字,铁屑蹭过脖颈,痒得发慌。

两个公人啃着姚二郎送的炊饼,絮絮叨叨说着"西门庆使了银子,你且忍忍"。

行至十字坡,忽有妇人提篮来卖酒,头巾下露出半张丰腴的脸。

"客官喝碗酒再走?"

她笑时眼角堆起细纹,武松却注意到她袖中藏着的短刀。

"且慢。"

他按住公人欲接酒碗的手,目光扫过路边枯井,井沿新土下隐约露出人体骨骼——这十字坡,怕不是人肉馒头的黑店?

03

当武松在荒野中与孙二娘周旋时,西门庆正斜倚芙蓉亭栏杆,用象牙箸拨弄盘中鹿肉。

吴月娘戴着隔壁花家送来的玉簪,赞道:

"花家娘子真是巧心。"

月娘便向西门庆道:

“咱这花家娘子儿,倒且是好,常时使小厮丫头送东西与我们。我并不曾回些礼儿与他。”

西门庆道:

“花二哥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说娘子好个性儿。不然房里怎生得这两个好丫头。”“你不知,她(李瓶儿)原是大名府梁中书妾,晚嫁花家子虚,带一分好钱来。”

月娘道:

“她送盒儿来,咱休差了礼数,到明日也送些礼物回答他。”

西门庆盯着她鬓间流光,忽然想起花子虚房里的绣春丫头,那丫头今日送花时,水红衫子衬得肌肤如雪。

"明日叫花二哥来吃酒。"

他夹起一块熊掌,肥油滴在潘金莲裙上。

潘金莲用帕子拭擦,指尖划过他腰间双鱼玉佩——这玉佩原是她绣来送武松的,如今却挂在杀兄仇人的腰上。

"大官人怎的盯着奴家发愣?"

她挑眉轻笑,腕间金镯叮当,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当日,西门庆携同妻妾,阖家欢乐,于芙蓉亭上饮酒作乐,直至晚间方才散去。

归来至潘金莲房中,西门庆已然半醉,趁着酒意,要与妇人云雨。妇人赶忙熏香铺床,为其解衣并一同上床。

原著写道:

西门庆且不与他云雨,明知妇人第一好品箫,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钗,捧定。。。往口里。。。西门庆垂首。。。(糟粕部分,笔者隐藏300字),因呼春梅进来递茶。

妇人恐怕丫头看见,连忙放下帐子来。西门庆道:

“怕怎么的?”

又说起:

“隔壁花二哥房里到有两个好丫头,今日送花来的是小丫头。还有一个也有春梅年纪,也是花二哥收用过了。但见他娘在门首站立,他跟出来,却是生得好模样儿。谁知这花二哥年纪小小的,房里恁般用人!”

妇人听了,瞅了他一眼,说道:

“怪行货子,我不好骂你,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收他便了,如何远打周折,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奴不是那样人,他又不是我的丫头!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边坐一回,腾个空儿,你自在房中叫他来,收他便了。”

西门庆听了,欢喜道:

“我的儿,你会这般解趣,怎教我不爱你!”

二人言谈甚欢,情投意合,更觉情爱无比,缓缓地品箫完毕,这才相拥交股而眠。

04

在这个权力与欲望交织的秋夜,有人在荆棘路上丈量人间险恶,有人在华堂深处演绎浮世悲欢。

武松的铁枷与西门庆的金樽,如同阴阳两极,割裂出晚明社会的双重面孔:

一边是司法腐败下的草菅人命,一边是资本膨胀中的道德沦丧。

当陈文昭在府衙内焚烧密信时,当潘金莲在枕畔掐灭烛火时,他们都不知道,这场义与利的角力,终将在某个暴雨如注的夜晚,迎来最惨烈的清算。

就像芙蓉亭下的锦鲤,终有一日会撞破水面,搅碎这一汪看似平静的死水。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茶坊里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却不知台下听客中,有谁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武松在流放途中救下的卖梨少年,终将成为他日复仇的伏笔;西门庆赏给春梅的那对耳环,也将在某个关键时辰,折射出命运的寒光。

这深宅大院里的每一缕香、每一片瓦,都在无声记录着贪嗔痴的业果,只待东风起时,让一切虚伪的繁华,都化作尘埃里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