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抗战|抗战文学 书写这座城市的坚韧

发布时间:2025-08-15 08:31  浏览量:2

老舍旧居展出的物品。(北碚区文化旅游委供图)

老舍一家在北碚。(北碚区委宣传部供图)

1939年4月10日,《新华日报》刊发“文协”年会的消息。(西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供图)

沙坪坝区三峡广场历史文化名人长廊,郭沫若、夏衍等名人雕像分布步行街两侧。记者 张锦辉 摄/视觉重庆

“我要写一个被敌人侵占了的城市。”

“五年多未写长篇,执笔即有畏心;越怕越慌,致失去自信。天气奇暑,又多病痛,非极勉强的把自己机械化了,便没法写下去……我吸烟,喝茶,愣着,擦眼镜,在屋里乱转,着急,出汗,而找不到我所需要的字句。这不是文艺创作,而是由夹棍夹出来的血!”

在重庆创作《四世同堂》时,老舍由于缺乏药品和营养品,身体异常虚弱,却仍笔耕不辍。

“一个作家能够长期坚持他的工作,不因利诱而改行,不因畏难而搁笔,始终为着发扬与追求真理正义而努力,在任何情况下总要尽可能说出自己要说的话——这样的作家是应该获得全社会的尊重的。老舍先生正是这样的一个作家。”

1944年4月17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以下简称“文协”)及重庆文化界举行茶会,纪念老舍创作生活20周年暨45岁生日。《新华日报》当天刊发短评《作家的创作生命——贺老舍先生创作廿周年》,高度评价了老舍的文学创作和对抗战文艺事业作出的贡献。同时发表的,还有郭沫若、茅盾、阳翰笙等人的祝贺诗文。

1943年6月至1946年2月,时任“文协”总务部主任的老舍曾在重庆居住。其旧居位于如今的北碚区天生新村63号,四世同堂纪念馆内。

除了老舍,抗战期间,从全国各地辗转来到重庆的作家还有很多: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胡风、冰心、臧克家……他们用手中的笔做武器,书写下一篇篇文章,为抗日救亡图存凝聚起精神力量。重庆一跃成为当时中国文化的中心。

“抗战期间,这批作家在重庆的文学实践,开拓了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新方向,也为重庆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老舍研究会会长王本朝认为,风雨飘摇之际,这些作家见证了一座“愈炸愈强”的伟大城市,书写下了这座城市的坚韧。

“文章入伍,文章下乡”

国难当头,文学必须充当时代的号角

走出轨道6号线北碚站,绕过重百商场,步行大约两三百米,四周忽然变得安静,一座素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

这便是四世同堂纪念馆,也是当年“文协”在北碚的办公地。馆内草木扶疏,绿植森然,一栋二层小楼矗立其间,灰瓦青砖。小楼入口门廊,一块匾额高悬,上书“老舍旧居”四字。于无声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那段非凡往事,渐次浮现。

小楼的主人本是林语堂,他出国前将房子交“文协”代管。于是,身为“文协”负责人的老舍,在旅居重庆的最后三年,与北碚结缘。他的史诗巨著长篇小说《四世同堂》的前两部《惶惑》和《偷生》,就诞生于此。

“之前老舍曾先后在青年会、南温泉、白象街88号《新蜀报》报社住过。来到这里,他才算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家。”王本朝介绍,抗战时期,随着数百万人口涌入,重庆条件愈发艰苦。老舍自1938年夏天抵渝,就一直贫病交加,营养不良,患上了严重的贫血。可他依然奔走在团结广大文人、发展抗战文艺运动的最前线。

“‘文协’于1938年3月27日在武汉成立,老舍被选为总务主任,当年8月随‘文协’从武汉撤到重庆。”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樊星说,“文协”的成立标志着文学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这是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包括国共两党作家在内的大联合。从此,文学创作有了共同的爱国主义主题和共同的思想追求。

在“文协”积极组织推动下,由北平、上海等城市来渝的作家纷纷走出亭子间和书斋,在深入接触和体验现实生活后,他们认识到:国难当头,文学必须充当时代的号角,必须直接反映现实,必须为普通人所接受。

然而,当时大多数人都不识字,只有浅显易懂且针对性强的民间艺术形式,才能引起他们的共鸣,便于抗战宣传。因此,“文协”在成立时就提出了“文章入伍,文章下乡”的口号。

到重庆后,老舍开办了以此为宗旨的“通俗文艺讲习班”,培养抗日宣传文艺骨干,并亲自讲授“通俗文艺的技巧”课程,还连续几年在鲁迅先生逝世纪念日组织纪念会,并为国内外多位作家,如郭沫若、茅盾、洪深、张恨水、高尔基、普希金等举办专题活动,宣传人民大众文学,弘扬反抗和战斗精神。

基于“我总期望我的文字在抗战宣传上有一点作用”的创作心态,老舍主动停止了长篇小说《蜕》和《小人物自述》的写作,投入通俗文艺的创作推广。来渝仅一个月,他就出版了抗战通俗文艺作品集《三四一》,还写了大量相声、河南坠子、数来宝等多种形式的文艺作品来宣传抗战。

寒夜中亦有明灯

不同背景的作家在巴渝大地书写民族最强音

谈及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文学大家,学术界往往有“鲁郭茅巴老曹”一说。除了在全民族抗战爆发前一年病逝的鲁迅,抗战期间,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和曹禺,以及艾青、臧克家、冰心、萧红等都曾客居重庆。他们通过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多种文学形式,为救亡图存发出呐喊。在这些作家笔下,一个个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不断涌现,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朽的经典,勾勒出抗战文学光照后世的动人画卷。

1943年11月,老舍的妻子胡絜青带着孩子,历经万难从北平辗转来到重庆。在北碚那栋小楼里,老舍听妻子讲述了北平沦陷情况和北平人民的痛苦生活,满腔愤恨。

“我要写一个被敌人侵占了的城市。”抗战胜利后,他在回忆录《八方风雨》里描写了当时自己创作的艰辛:“五年多未写长篇,执笔即有畏心;越怕越慌,致失去自信。天气奇暑,又多病痛,非极勉强的把自己机械化了,便没法写下去……我吸烟,喝茶,愣着,擦眼镜,在屋里乱转,着急,出汗,而找不到我所需要的字句。这不是文艺创作,而是由夹棍夹出来的血!”

“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经过一个多月挣扎,1944年1月,老舍写下《四世同堂》的第一句话。结合胡絜青的讲述,以及自己从小在北平成长的经历,老舍在书中生动塑造了他熟知的北平市民,以及他们在日本铁蹄下遭受的暴虐蹂躏。写作这部小说时,他由于缺乏药品和营养品,身体异常虚弱,却仍笔耕不辍,在重庆写完了前两部《惶惑》和《偷生》,于同年11月开始连载发表。

几乎同时,1944年秋冬,在重庆民国路文化生活出版社楼下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里,40岁的巴金开始创作小说《寒夜》。这部作品被视为巴金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上的一个新标志,通过一个小公务员家庭生离死别的故事,揭露了抗战后期国统区的黑暗现实,以及旧中国知识分子的悲惨命运。这是巴金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尽管全书弥漫凄清之情,但又处处传递着温暖,成就了巴金小说创作的巅峰。

1942年的重庆抗战文坛,堪称“郭沫若年”。作为唤醒民众觉醒、激发民众斗志的利器,历史剧在当时的重庆非常蓬勃。从当年1月开始,郭沫若陆续发表《屈原》《虎符》《棠棣之花》《高渐离》等多部历史剧,展示出他作为诗人兼剧作家的卓越艺术才华,以及身为史学大家的深刻历史洞察力。其中,《屈原》尤其引发轰动,震撼了国民党顽固派与亲日分子,成为郭沫若文学创作的一次高峰。

抗战时期的重庆,不同背景的作家在这里同气连枝,书写下了全民族抗战的最强音。比如,从延安来重庆做文化联络工作的沙汀,凭借《淘金记》《困兽记》《还乡记》等,跻身当时最杰出的讽刺小说家行列;通俗小说大家张恨水在重庆连载的《八十一梦》,借鉴明清神怪、讽刺小说及近代谴责小说的笔法,揭露了国民党的贪污腐败和旧社会的昏天黑地。

字里行间皆是坚韧

抗战文学精魂与重庆城市精神一脉相承

“这一时期的重庆文学,有力地促进了中国现代文学的纵深发展,为中国文学探索着新的方向。”市作协副主席、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蒋登科表示,理解重庆抗战文学的精神特质,要看到其中的爱国主义内核,“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是这些作家关注的核心主题,这种内核在今天依然重要,因为古往今来,一流的文学必须有家国情怀。”

“抗战时期的重庆,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等全面开花。出现这样的文艺创作高潮绝非偶然,这是历史和战争造成的。”樊星认为,作家在当时时代背景下深切的忧患意识,正是植根于抗战文学的精魂,推动着作家奋进,创作出非常大气的作品。重庆抗战文学对于今天文学创作的启示,很重要一点就是勿忘国耻。

“文学创作可以在书斋完成,但真正的优秀作家一定要深入生活,去了解生活中最本质的部分,了解生活的来龙去脉、现实情感等等。”蒋登科说,优秀的文学作品脱离不了现实,重庆抗战文学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生活,今天中国作协的“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也是这种精神的传承。

西南大学博物馆副馆长郑劲松认为,抗战文学本质上是中国最优秀的一批作家以笔为武器在进行抗争,他们撤退到重庆,将笔触延伸到人民生活,关注老百姓,反映民生疾苦,持续为中华民族的命运发声。

“抗战文学为重庆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增添了重庆文化的厚度,为重庆文化高质量发展打下了重要基础。”他说,虽然当时重庆经常遭遇轰炸,但这让作家的使命感愈发强烈。不单单是那些作品传递着坚强和希望,作家们坚持创作的行为本身,也体现出一种坚韧。

这种坚韧,和我们今天所倡导的重庆城市精神,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