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我对沈袅袅的爱如同静水深流,越割舍越难断

发布时间:2025-08-28 05:32  浏览量:1

连我自己都不曾料到,我对沈袅袅的爱如同静水深流,越割舍越难断。

1

父亲三十多岁中了进士后,全家跟着父亲迁去了广信。

我八岁。正是皮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时候。

我没去揭瓦,但掉进了河。

被救醒来后,偶尔会做梦,梦里时空错乱,颠三倒四,有一阵是霜染白发的老者,有一阵是踌躇满志的青年。但我清楚,那都是以后的我……

在翰林院编撰,在南直隶做官,在户部任职,甚至入了阁做了辅相……仕途顺达……

自己从未踏足的地方,在梦里去过。而且问了父母亲戚,都居然真实存在。

我按着梦里看到的事情,阻拦了大姐的定亲。结果隔了一年,姐姐原定的夫家里就因为科考作弊被割除官职,永不录用,作弊的当事人被流放。而大姐因为另嫁而逃过一劫。

严重的是,梦里河山抱恙。

梦里一旱一荒,饥民遍布。我在户部起早贪黑安排赈灾。后来扬越引进来南洋渤泥国种过的阳芋,耐旱耐贫瘠,饥荒就渐渐减少了。

梦里浊河决堤改道,工部修河堤进展缓慢,才想到广征天下能士。连钦天监里算历法的都被征过去了。历时多年,耗费无数,终于修成。

梦里北方鞑子袭扰中原。似乎那几年,我年年在筹兵饷,觅兵源,平息流寇。

梦里红夷大炮被从南运到北防,应对了北境的入侵。

如果这一切能早些……早些……

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受苦……

十二岁中了秀才之后,萌生了想入礼部,将人才早日通过科举诠选启用的想法。

我一人势单力薄,只有汇聚天下能人,才能兼善天下,还朗朗乾坤。

我想做治世的能臣,青史留名。

2

第一次梦到沈袅袅,是在最初结识她的那晚。

约莫是那日我家小厮要我为她主持公道,影响了我。

我梦见我坐在公堂上,见着年轻貌美的她和一个干干瘦瘦的女子成了被告。

原告是当地的乡民,纠了一帮子亲戚。嚷嚷着她设的织造坊藏了他们家的儿媳。

“大人做主呦!买卖赁人本是牙婆的事情,现在这个夫人赁了我们家儿媳妇,藏在织坊里,还不给我们钱!”

我看到她不慌不忙地拿出契约。牙行、见证、结契双方的手印、甚至连赁人的工钱,在契上一应俱全。

“大人明鉴,此女已经与本坊签了契约,由本城最大的牙行见证。本坊有口皆碑,工钱都是按时送到本人手上的。妾身委实想不通,为何他们家无故要告发我。”

眼睛里笑意盈盈,一点也不像想不通的样子。看来是这童养媳自己拿了工钱,没给婆家送去,他们家不乐意就来告了,这也太看不起我们衙门了。这做儿媳妇又不是做奴隶。

那家的妇人还在哀嚎:“我们没拿到钱!再说……我们有婚书!这丧门星下个月还得再嫁出去!”

她飞快地抓住漏洞反问:“那倒是奇了怪了,一会儿你们家童养媳,一会儿还要把她嫁出去,她到底聘了几家?”

那家的老太接不下去了,老头出来说道:“这儿媳妇还没进门我们家小子就没了。所以……”

我看看堂上的一大家子。卖了已经长大的死了丈夫的童养媳,给还未长大的小儿子准备聘礼。这事儿太常见,太容易推断了。

我清了清嗓子。

“既然你说是自己家的儿媳妇,有婚书吗?”

“这……她的父母都没了,我们从小就养她,哪来的婚书。这乡里乡亲都可以作证!”

接着公堂上一阵是是是的附和,来自于那堆一起来的乡民。这是要吃准法不责众,人多势大,把族亲全都叫来了。

我敲了敲惊堂木。公堂里安静下来。

“既有养恩,那就是当女儿送出门了。”

只见那老头老太忙不迭应下。

“既是有婚书送出门,你们准备了多少抬嫁妆?对方年龄几何?是否合过庚贴?八字配不配?父母送女儿出门,可得一应俱全……”

这种卖人换聘礼的,最怕被刨根问底,一一较真。

明明有钱不出嫁妆,明明八字不合,年龄相差很大,或者根本不是给人做妻子的,而是去做富绅的妾……

这里面只要占据一条,这一趟我就能让这群刁民破财。

他们家自然拿不出什么合婚的证据,说来说去总共一张婚书,梗着脖子说养了多年,耗费了无数米粮。卖身补偿也是应该……

眼看破绽越来越多,我看到她淡定地开口。

“我这里用工,一个月折合白银一两,咱们就按这个来算计。这童养媳十二岁来到你们家,已经是织布能手了。每个月给你们烧饭做菜劈柴洗衣织布,外加端屎端尿伺候老太太,都是能折合成钱两的。扣除了每个月耗的你家米粮,和四年时间总共做的六身旧衣裳,你们总共欠她三十两。”

说着她看向我,神情狡黠。

“大人,我算的对也不对?”

我感觉自己憋着笑配合。

“的确,这件案子,从父从夫从子一样都挨不上,这又不是亲爹娘,不需要尽孝。也不能白白劳作不是?”

这是定了事情性质,雇佣。

“本官判原告方赔偿被告方三十两银子。另外既然不是生身父母,又没过门,就没权利替童养媳另外议婚嫁掉。那婚书双方多处不清楚,又不合律例,作废。”

“着双方签字画押。不得再行滋扰。”

这句话原是为了保护都是女工的织坊。

毕竟原告真要纠结一伙人围上去要人,还要人家怎么做生意。

但我显然多虑了。她竟然把织坊开在镖局旁边……这下寻常混混都不敢来打主意。

真的很欣赏这女子的魄力,义气和聪慧。

3

自梦中醒来,我萌生了进一步结识的想法。

为免遗忘,我绘了一张画。

夏夜微风,少女扑萤。

至于她丢下的小衣,比甲,竖领衫……

找丫鬟洗净缝补。

闯祸的是二表哥,赔偿也该是他。

十五岁的解元难得,我在姨夫家受所有长辈的重视。

我威胁了二表哥一通,以不告诉姨夫为底线。如愿的知道了京城的几个做时兴女子衣装的裁缝铺。并且连做衣服的银两也一并要了来。

我倒是很想带着二表哥去道歉,但是想想算了,人家小姑娘未必想见到这个带来了惊吓的混蛋。

去春香楼那日,我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结果进门就被女人们围个水泄不通,真是恐怖。

好不容易摆脱了,见到了柳乐工,却说她是被拍花子卖来的,现下被亲人找回,已经离开了春香楼。以后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了。

我也知道了她小名叫“袅袅”。

这夜,我又作了一个梦。

我似乎还年轻,受了同僚宴请,喝了点酒微醺,席间的觥筹交错看得头晕,出来到岸边散步。

抬头看到她在船上与我隔河相望。

她干脆将船驶向我。

轻轻一跃,就踩着岸边的石台阶上了岸。

微微致意之后,道明来意。

“徐大人,家有急事,不得不寻过来。我家夫君呢?”

我胸口微微一刺。

“我带你去吧。”

楼里情况颇为混乱,她的丈夫搂着刚刚跳舞的倡门女子。

进门时候,刚好听到他在抱怨。

“我家夫人是大脚婆,虽然贤惠,可总是严肃端直,也不知道装个什么装,甚是无趣。还是你知情识趣,会贴我的心。”

我看到沈袅袅装作没听到这句,连神色都不带变化。

径直走到他前面。

轻咳一声。

我看到她丈夫的脸色顿时灰白一片,嗫嚅着不敢开口。倒是很像是逃学的顽童被夫子抓到现行。

“夫君,婆婆来信,公公身体抱恙下不了床。我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好行囊了,明早得一起出发回去伺疾。”

又对着席间颔首行礼,“多有叨扰,让大家不能尽兴。”

梦中醒来的时候,是遗憾……是不平……

凭什么她一个活泼能干的女子要被说为严肃无趣。她到底看上了她丈夫什么才嫁给他的?

4

同在京城,总是能听到些风声的。

吏部沈侍郎家的侄女找回来了。因为沈贵妃得宠,所以这件事情在勋贵的圈子里议论颇多。

这时间和春香楼的“袅袅”离开的时间很接近。

深闺,外男难见。而她的交际圈与我姨母家的女眷只能偶有重合。

但我知道就是她。

在京城又待了三年备考春闱。春闱的题目是一次也没有入梦,但擅长科考的我还是得了会元。

开始入了贵女们的眼,开始被上峰们暗示结亲。

我遣了媒人去沈家,势在必得。

结果传来了她和霍之颂定下婚约的消息。

居然是平生难得的被人比下去。

但,身为同侪,我当然认得……梦中的那个“夫君”不是霍之颂,而是蒋逢甲。

霍之颂是个古板性子,年纪轻轻脑子里就是一堆的伦理纲常。家规里四十无子才能娶妾。对于普通贵女,倒不失为不错的人选。没有共剪西窗烛,也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但于他本人而言,那就是面都没见过两次。光是关于京中关于沈袅袅的各种谣言,霍之颂就受不了,颇多怨言。

退亲又不敢,怕承担道义上的后果。

怕是要结成怨侣。

琼林宴那日,我一眼就认出沈袅袅,她在女眷的一桌,坐得远远的。

二八佳人正当年,出落得比梦中所见更美。

毕竟说是与风华绝代的沈贵妃有那么几分相似。远看就能让我这边的主桌骚动议论。

一曲《昭君出塞》。

她的琵琶技艺更熟练了,我取来箫与她合奏。琵琶铮铮,箫声婉转。合在一起激昂悲愤,令人沉醉。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到家时候,我又将场景,绘了一幅画。

当夜,梦境果然再次袭来。

在舟中,我受了伤躺在床上,感受着桨声悠悠,水波荡漾。

她轻轻地往我背上靠了个软枕,扶着我坐起来。

递过来的药碗,冷热合宜。

灯下的美人,眼尾有着细细的鱼尾纹,唇红齿白,平添几分魅惑。

大概隐约知道,自己的伤是剿匪时候被背刺的。

我被她想方设法救到船上,欺瞒了与盗匪勾结的官员。能在他们眼皮底下由水路出城。

我听到她对着艄公淡定吩咐:

“我丈夫重病,还请船家在三日内驶往京师,我们好速速就医。”

梦里我明知她不是我的妻子,却因为这句话而滋生出一股欣喜。

我看到她在我身边低声解释:“瞒天过海的权益之计,徐大人海涵。”

为着这句解释,又蒸腾出一股生分的烦闷。

船上三日太短,船家行舟太快。

别离的那日,我听到自己说。

“你我的缘分自小就有,中间又经历种种。我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

我看到自己鬼使神差的去吻她的唇。

她惊诧地抬头,退到了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徐大人前途广大,勿耽搁在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裂出苦笑。

“我亡妻入门两个月就生病去世,当鳏夫快十年了。你也守寡五六年了,为什么不能做夫妻。”

她眼角发红:“凭你的官袍,凭我的一品诰命。”

寡妇再嫁虽然在下层中常见,但在士人之中却非常不齿。她的诰命更会被收回。

我听到自己说:“他生前置了三个妾,分别生了两个儿子,可曾把你放在眼里?而我待你不一样……这么多年一直空置身边,只为了等你。”

她软下声音来。“你的情谊,我懂。我嫁给蒋逢甲本来就没指望过受宠爱。我只要他敬我,要他们全家敬我,要他的子女敬我。再嫁牵涉太多,更要离开我的女儿。你无子无女,无法体会这一层。”

梦中,我看到她的离开,看到我狂草写下“求而不得,思之如狂。”

醒的时候一脸懵。

这种强烈情绪,实实在在太陌生,甚至我还很想回避这样的自己。

斩断情思,是上策……

还是会,恨不能相逢未娶时……

5

霍之颂被退亲了。

我犹豫了,毕竟当初是沈家不回应我遣去的媒人。

这种轻视之下,我还要请媒人第二次上门吗?

几天后,打听到蒋逢甲上门去相看了。

最终,害怕错失的心情,压到了一切。

我找出书房中所绘的两幅关于她的画,托媒人再去沈家。

我的父母不在京中,但和从小到大无数的事情一样。信我的眼光,信我的判断。连相看这回事,都让我自己做主,他们只提供建议。

收到沈袅袅拜贴约见的时候,我欣喜若狂。

见面时候一切顺利,唯独对她最后一句,我犹豫了。

倘若仕途与她只择一个,会选什么。

我想起梦中自己的悔恨。

人生短短数十载,得知己做妻子,足矣。

“那就佳人在侧,不入礼部,也要改那天下教化。”

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她的眸子灿若星辰。

6

上书求外放的时候,陛下把叫我到御书房痛斥一顿。大体意思是我少年气盛,想要出实绩升迁之心太明显。

我从来都是被夸少年老成的,想不到圣上会这么看我。

他说想升迁可以直接送我去都察院。但在御史一职上练扯皮练挑刺不是我的心愿。

想起梦中在户部的日子,我更愿意去地方历练。

陛下在一顿训斥之后,送了我一句:“你只有眼光不错”。

这是对我婚姻选择了沈袅袅的肯定。

我发现圣上目光灼灼,看我就如同看出息的晚辈。

突然对那些缠绕着沈袅袅的流言明悟了。

我竟然是要尚公主。

梦中从未出现过她身世的情况,那也许是她的身份在此生都无法见光。

她于圣上而言,是想补偿而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最终选择了重开的明州市舶司。

在市舶司的工作很有趣。让人觉得天高地广,壮阔非凡。

饥荒的梦,在我引入了阳芋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给传教士带来的红夷大炮和工部牵线之后,关于鞑子入侵的梦也鲜少出现。

那冥冥中托我梦的使命,大约已经完成一部分了……

愿此生山河无恙。

7

回京述职,娶亲。

挑开喜帕,眉目如画,香腮胜雪。

此刻,终于有娶得沈袅袅为妻的真实感。

罗衫轻解,身段窈窕,肤如凝脂。

看得出她头一遭是真惧。她惧怕的方式和多年前在韩府遇事时候一样,面上不显,实际却是在发抖。

我学东西一向快。哪怕几幅春宫图,学起要艺来也是飞快。很快得了趣,食髓知味起来。

只是头两日她还是背着我睡。下意识的防备心慎重。

几日之后,她见着我坦诚相对时候不发抖了,床第之间娇吟婉转,开始沉沦。有时候累了就靠着我睡着,睡梦里容颜平顺,偶尔也会露出些小女儿意态。

在广陵做知府,家里人员不多,往来简单。她向我提出办织坊,收护孤寡之女。

“朝廷会嘉奖守节寡妇,但要守满二十年才得嘉奖,期间年华老去,家里支出多进项少,变数颇多。总不能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吧?”

“若有子,还可以保住家财。虽说律例里寡妇有女或者过继养子可留三分之一的家产,但实际上,本来就是势单力孤,往往连嫁妆都一并给叔伯吞了去……”

我想起梦中所见,知道是她一贯的心愿。世界又在某部分重合起来。

等工坊稍成规模,她又给陛下寄信,扯来了“慈云拯济”的御笔匾额大旗。再加上我的支持,一时非常顺利。

到了秋季,她怀孕了,到了年底渐渐显怀。但她忙进忙出的样子,倒是像不到最后生育关头,就当个无事人似的。

还好,沈贵妃,我母亲,我三方对她头次生育都准备得早,稳婆都提前备好,住在了家里。

春节前,我受了本地行会的邀请,去赴宴。

席间的美人是闻名江南的“瘦马”。从小特意圈养,刚刚年纪十五十六就出来求聘。求个温柔顺意,身体干净,送到富户家里受得起委屈,连“善妒”的主妇也挑不出错处来。

有心人摸不准我的喜好,选的环肥与燕瘦,娇艳与清雅。但求莺莺燕燕中,有一人能入我的眼。

常见的推却方式是说妻子“善妒”,可沈袅袅如梦中所见,不做迫害女子之事。我也不愿她留下这种名声。

是我怕她与我面上不说破不吵架,心中越不痛快越生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全然的信她爱她,她也会对我关闭心门,再难打开,只能做个相敬如冰的表面夫妻。

她下意识的防备早就说明,要她承担为妻的责任容易。但想得她的真心,很难。

她甚至知道如我这般相貌、头脑和前程,会诱惑颇多,是以第一次选择了家规里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霍之颂。

至于梦中的蒋逢文娶她,她也只是表面尽下妻子的义务,不要丈夫的情爱,不带着付出真心,所以能毫不吃醋,贤惠大度。

对着蒋逢文,她能拿起主母的派头,做无可挑剔、理所应当之事,连温柔小意都懒得装,更不想拿这些去拿捏讨好丈夫。只花了两分力,做个在众人口中劝进丈夫的好妻子。

全然是通透的理智之选。

想清此节,我讽刺出口,敲山震虎。也需要经此事,断绝此地富商,再送美女溜须拍马的念想。

两个美人当场哭得梨花带雨。可惜的是我这个人对女子之柔弱之美,还真不会欣赏,不论是我娘还是袅袅,都不是这种风格。

以后,我的名声大概是“畏妻”,“情痴”之类。反正比起家庭安乐,这等名声我不在意。

阻止不了此地富商们的蓄妾之风,也能叫他们在我这里碰个软钉子。

8

被本地行会如此试探对待,还是免不了在家里发了一通无名火。当然,没有对着妻子。

晚间,在黑漆雕花的大床上,袅袅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亲了亲她的脸颊,又拉着她的手入睡。

做的梦有些奇异。

梦里,我居然左手托着她手里的弓,右手通过她的手拉着弓弦,眼前只离开的她发红的左耳半寸。

她一身重孝,看样子丈夫去世不太久。

女要俏,一身孝。白衣之下,她宛若仙子。

而我听着自己心如擂鼓,极力平静地教她搭弓放箭。

君子六艺,三曰为射。在整个社会的科举风气之下,古时君子所推崇的出将入相,仗剑天涯的豪迈已经少见了。

近世闺阁女子更是连门口难出去。

这张弓是军中制式的弓,四十斤。以她的力气能拉满!

她试着拉开弓瞄准了几次。问我:“今晚贼寇会劫这条街吗?”

“前几天城门口混进来的贼寇应该有附近的落脚之处。只能常理度之吧,毕竟这街上钱庄多。”

而她的织坊,全是女子,搞不好会被欺暗室。

她显然也想到这一层。

“如我这般能开四十斤弓的,在工坊里大概还能找出四五个。后院也有空地,供她们临时练习。徐大人既然说不要多少准头,只求能唬住人,那就可以。”

末了又补充。

“隔壁的镖局前几天就打烊,说是回乡下老家。走镖看的是黑白两道的面子,估计是听到了风声。”

我感觉自己摸了摸下巴上新生出来的胡茬,对这副急急忙忙未收拾,就来见她的样子不甚满意。

“待他们回来再问吧……卫所的军户和兵勇,现下大半被抽调去了北方。衙门里这点人加上卫所剩下的人都请来了,但也只够做个伏击的。”

“你这织坊的二楼,是临街中视角最好的,也不怕火攻。”

务求一击必中。

入夜,火光满天。

贼寇果然举着火把来了。

两匹驽马,几十个人。

我听到了自己喊出“射贼先射王”的喊声。

我看到二楼的箭矢如蝗飞出,不知是谁射中了马上的人。在领头之人一团血仰面倒下的的时候,乌合之众就四散逃窜。

我听到兵勇们喊着:“投降便能招安……不用回山里吃糠咽菜啦!”

转醒的时候正是凌晨。

袅袅被大肚子压着,睡得很不舒坦。

这肚子里的孩子怕不是和拉弓射箭有关系?

9

袅袅既已为我妻,我却还在梦见她,未来的变数怕是还没有消除。

就像我早就不梦见荒灾,却还会梦见浊河溃堤改道一样。

转机在哪里呢?

入礼部主持的第一场春闱。出题来自于商功三角垛,改成了方形垛,又改了层数。君子六艺,六曰九数。

考糊了不少举人,但工部户部在抢答卷出色的考生。水患之梦,至此绝迹。

第二年,我又考了鞑子周边的番邦和该如何用兵。兵部连夜找人阅了糊名的答卷,找到了精通北地防务的能人。

至此铁蹄南下,调兵北上,讨伐流寇之梦也很少出现。

而当沈贵妃过世前被封为皇后,太子突然重病之时。

我开始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中袅袅和我隔着纱帘,在说什么。

我听不清。

陛下相信钦天监的断言“二龙之间缓冲需要龙女”。

血脉相连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龙年出生的皇女,唯有袅袅。

她被派去东宫,主持照顾皇太子的那日。

我梦到上朝,目睹储位之争。

不是太子,那是皇次子和皇三子。

皇三子是沈皇后所生育的三子中最不起眼的,但上面还有个其他嫔妃生育的皇次子。

皇长子,也就是太子年纪轻轻病逝。陛下在立长的皇次子,立嫡的皇三子,立皇孙之中,颇多犹豫。

皇孙尚在襁褓之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率先被排除。朝臣们分为两派,开展旷日持久的争论。梦中的沈贵妃是病逝之后才得的皇后封号,嫡不正。

先皇偏爱沈贵妃,但是这皇三子不起眼,又没了母亲和同母的哥哥弟弟,是命硬之人,不吉。

陛下一会儿觉得自己并非嫡出又不得先皇的眼,只是占据了皇长子的名义最后才被立为太子登了基,难免对二皇子处境感同身受。一会儿又觉得二皇子刚愎自用,要守成之君还是只能沈皇后所出的皇三子。

朝臣各执一词,鞑子却在南下劫掠。

二皇子主动请缨,在军中老将军的保驾护航之下还吃了败仗,加剧了民众的流离失所。

储位被折腾了一轮还是最终落在了皇三子的头上。

醒来的时候冷汗直冒。

梦中的情境终于对上。朝堂出了变故,分化为两派,互相扯皮影响了北边的用兵和安宁,我当时所治下的南直隶才会有流寇来捡现成的便宜。

想到袅袅正在东宫,这就是前世的转折点。

我紧急请求入宫面圣。

“事涉储位,外面谣言横行,袅袅入局太深,责任太大。求陛下念在她的不顾自身名声的孝悌之情保全她。”

不能说太子很有可能会没了。

“朕在,自然会护她。其实朕早就立好关于她的诏书,连封号都拟好了。朕去之日,后继者自然会把她的身世公之于众,她直接就是乐安长公主了。到时候,驸马还需要遵守祖训啊。”

原来袅袅在梦中世界是陛下死后才得的封号。

“臣之仕途,比起天家名声所带来的江山稳固和百姓安康来说不值一提。现在,储君的名誉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言语,应该能提醒他去打探朝臣中居心叵测的流言。不论太子救得回来还是救不回来,这遭袅袅入东宫照顾亲弟弟在民间乱传的污名,影响的是天家的声誉。

其严重性比圣上年轻气盛时在嫡母丧时与贵妃生育孩子严重多了。

他是个爱惜羽毛的皇帝。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袅袅的污名他迟早能偿还,到时候还不用面对言官的口诛笔伐。但是,天家的,太子的污名,他不可能等闲视之。

“袅袅找了个好丈夫啊。这取舍之道明明白白的,这才智真想让你入阁。”

“这是陛下教导子女有方。臣不敢居功。”

话如此,我觉得目地已然达到。

只要袅袅能提早得到封号,不论将来继位的是谁,她都能以皇长女的身份安然面对这一切。

太子度过一劫。

锦衣卫指挥使上奏流传谣言的朝臣,涉及储君之位的国子监司业直接被拖出去打死。

袅袅被封乐安公主,入玉牒。

我挂冠解印,和礼部继任者交接。被封驸马都尉前,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做了。

圣上显然不打算我就此闲下来。

擢升我一品宗正,管宗人府。

授官那日,我听清了梦中隔着纱帘,袅袅在说什么。

“我愿做本朝第一个再嫁的长公主,气死那些口诛笔伐我不守妇道的老夫子们。只是你两榜进士做到入阁的首辅,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这一切真的不要了吗?”

我看着里面的并不年轻的身影,回答:“山河已无恙,所以现在,只求与长公主的白首之约。”

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

百川归海,终得同聚。

10

小剧场:

长子开蒙的那几年,我和袅袅都忙。结果他不爱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枪。长歪了。

进了宫就更无法无天。

“外公最好了!所以我将来不做进士,我要做将军!我要给外公守江山!”

表达不想读书的同时,恭维话是随手就来。也不知道随了谁。

陛下眉开眼笑。

“进士不能传家要自己考的。但外公赐给你做个国公,封食邑,一定让你三代袭爵!”

我眼神示意袅袅去劝说,去阻止,这是溺爱,这是捧杀!祖孙隔代亲也用在皇帝外公对外孙身上吗?

“头一个孙辈,大概父皇还新鲜着。等孙辈多了就不这样了吧?”袅袅低声回应我。

我问袅袅:“说起来我们家两代人,我父亲我哥我姐读书都挺厉害的。这孩子不知道随了谁。”

“沈家一门三进士呢。”

哦呵呵,这茬我可不敢接了。这孩子身上,唯一没有进士血统的只有天家了。

袅袅除了长子,后来陆续又生了一女一儿,女儿自然疼得像眼珠子一样,读书管账样样在行。二儿子虽然不如他大哥聪明,但却用心在读书上,有一股勤能补拙的劲儿。

后来长子荫官做了都指挥使,在京城里也算位高权重,幺儿坚持科考,快三十才勉强考中举人。当然,那时候是他舅舅当政,随手给了个太仆寺少卿的闲职。

倒是女儿各方面都是不错。

人事不可能尽如意,儿孙自有儿孙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