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兹华斯:自然中的诗人

发布时间:2025-09-02 13:23  浏览量:1

本文节选自《作家的诞生》

刁克利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华兹华斯提倡诗歌采用日常语言,写平时所见,展开联想,带来新奇效果,实现寓意的升华和道德的教化。他的写作主要基于个人经验。他喜欢在漫步中遐思,善于调动多重感官,记述与路人、与景物的相遇和答问,描写经历之后的沉淀和冥想。徜徉于天地之间,领悟人与自然之道,描写自然,突破具象,将自然人格化;同时向自然学习,突破自我,将诗人崇高化。这就是他的写诗方法,也是他的生活方式。

如果用几个词刻画华兹华斯的个人形象,那就是:独立自省的漫游者、专注的凝视者、用心的聆听者、传递教化的言说者。

诗人是漫游者

华兹华斯的诗多产生于远足和漫游中,写他在游历中的见闻与感悟。他的长诗如《序曲》《漫游》及大量的短诗,都是诗人独自漫游中的思想结晶。

一美一苦,华兹华斯将其合二为一,他笔下的乡村既有田园美景、秀丽湖光,也有破产的农户、流浪的乞丐。他二者都写,感伤而不哀痛,并做出力所能及的善行,以美德抵抗贫困,用坚韧应对现实。

《水手的母亲》描写冬季一个阴湿的大雾天早晨,诗人在路上遇见一位妇女,带了一只会唱歌的鸟。她长途跋涉到丹麦,取回鸟和鸟笼,这是她儿子航海死后留下的遗物。他这样写这位母亲:

她并未老迈,虽已过盛年,

相貌庄重,身材高挑而笔直,

有着罗马夫人一般的步态和气质。

古代遗风并没有云散烟消,

我想,古代在她的身上重生。

我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

它培养了这样的刚强和庄重。

他为这位坚强的母亲塑像,也为培养了这样品质的国家自豪。在《决心与自立》这首诗中,诗人在路上遇到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形,试图在水池里捕捉水蛭。这种事情危险又令人疲惫。孤独荒凉的环境中,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得不为生活奔忙,这是诗人所见的景象。

而老人回答诗人问话时,感到喜悦与意外,并且眼睛中闪出一种光彩。他语气愉快,神色安然:

那老人继续说着,就在我身边;

但于我,他的话如同隐隐的溪声,

我无法把他的词语一一分辨,

就仿佛这位老人的整个身形,

就像我在梦中遇到过的某个人,

仿佛一个来自远方的使者,

被派来给予我人的力量,郑重的训诫。

诗人钦佩老人。从老人身上,他学到了坚毅、决心和自立自强。华兹华斯的这类诗歌是向生活学习,领悟周围人的启示,怀抱着一种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态度。另一位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写《西风颂》也是遵循这样的思路。他在诗中着意刻画西风的力量,并愿意随风而起,借风之力,御风而行,成为号角,化为预言,唤醒沉睡的大地,传达春天的信息。他们向众生学习,向自然借力。

漫游让华兹华斯遇见美好的景色,也看到人间的疾苦。他在漫游中经常会遇到四处飘零的乞丐,丧失土地的流浪者,无家可归、无所依靠的伤兵,还有孤儿、寡妇、离家出走碰运气的青年、孩子夭亡的父母,以及遇人不淑、上当受骗、遭到遗弃的女子,等等。华兹华斯同情他们的遭遇,描摹记录他们的不幸,替他们呼号发声,并竭尽所能对他们提供帮助。

华兹华斯在湖区徜徉流连,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看到各种各样的景物。他能够健康地活到当时罕见的80岁高龄,这种漫游的生活方式让他获益匪浅。在他的两处故居的花园里,都有一条长期散步留下的小径。现如今,湖区旅游的一个很有意义的方式就是依照华兹华斯的诗歌,重走诗人走过的路。

诗人是凝视者

华兹华斯的很多诗是“看”出来的,是观者的艺术。他的看是凝视、观察与冥想,是内心声音的酝酿、沉淀与聚集。他善于用文字再现他所看到的画面、人物和事件,把内心聚集的沉思转换成可视的、落笔成行的文字。我们读华兹华斯的诗会觉得极具画面感,原因就在这里。

前文提到的《丁登寺》就是一首看的诗篇,诗中的诗人可称作自然的凝视者。《我孤独地漫游,如一朵云》同样是一首诗人作为凝视者的佳作。这首诗写于1804年,如今成为华兹华斯最负盛名、最具特色的诗篇。这个标题借用了诗的第一句,有的中文译名按照诗的内容意译为《咏水仙》。诗的灵感来自华兹华斯和妹妹多萝西一起外出漫步时的亲眼所见,他发现湖边长有一丛丛令人心旷神怡的水仙,这种美好的记忆留驻在了他的心间。

这首诗很短,只有四节,前三节写景,最后一节抒情。诗人在开篇说明自己开始独自漫游时的落寞心情,然后看到一大片金灿灿的水仙,在湖光的映衬下,于阵阵微风里摇曳跳跃。于是,诗人展开丰富的联想,顿觉身边的水仙多如繁星,灿若银河,连绵不绝,轻盈舞蹈。接着,诗人描绘了粼粼波光与灿然水仙翩然共舞、交相辉映的动人景象。面对如此美景,诗人满怀欢欣又思绪迷离。水仙似有意,诗人却无解:

它们旁边的水波也舞动,

但它们比潋滟的水波更欣喜;

一个诗人怎能不感到高兴,

当他身边有这样欢乐的伴侣。

我凝视,凝视,但不曾想到,

这情景带给我多少珍宝。

归家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诗人多次独自横卧长榻,于茫然若失或心事重重中,那一望无际、金光灿烂的水仙于碧波荡漾的湖边迎风舞蹈的情形浮现眼前,水仙的舞蹈展现出的令人振奋的力量,给诗人带来精神慰藉,即使在孤寂中亦感狂喜。于是,诗人的心情也随着水仙的舞蹈而欢快地荡漾。

美丽的水仙在当时给诗人美的感受和畅想,在以后孤寂的日子里又带给诗人安慰和欢乐。只要用心领悟,大自然就能够抚慰人的心灵。诗人通过自己的亲身体会和敏锐感受,传达了自然与人类息息相关的联系。

华兹华斯曾说,诗歌应该描写 “心平气和时回忆的情绪”。华兹华斯的凝视是一种沉淀和宁静中的回忆,这种凝视很多时候是往后看,回望过去,回望经历过的事件和见过的人物,再展开联想,将当下与回忆连接。

诗人是聆听者

华兹华斯喜欢谛听自然的天籁之音,欣赏歌声之美,也愿意倾听人们诉说世事的苦难和忧伤。在《孤独的割麦女》中,第一节这样描写一位苏格兰高地的少女:

你看她,一个人在田野中,

远处那独自的高地少女,

一边割禾一边歌唱,一个人;

请驻足,或放轻脚步!

她独自收割捆束着田禾,

同时唱着一支忧伤的歌;

啊,你听!因为那声响,

充满这深谷,向谷外荡漾。

随后的第二节说明她的歌声之美,令人陶醉,比夜莺的音调更迷人,比杜鹃鸟的鸣叫更动听。第三节写诗人对歌声内容的猜想,也许割麦女在追忆古老的战争,也许她在诉说日常的忧伤。诗人听不懂歌曲确切的意思,也无意弄清其歌唱的背景,但是通过对歌声从古至今的想象,从时间上说明了歌声之丰富、之深邃,以及跨越时间绵延无尽之恒常。最后一节写歌声对于诗人的影响和效果,即使时过多日,依然余音绕耳,充盈诗人内心,令人久久不能忘怀。华兹华斯并没有像《我孤独地漫游,如一朵云》那样明确说明歌声对于自己的寓意和慰藉,只是表示歌声之悠长难忘。

从阅读的角度讲,这是一首审美的诗、愉悦的诗,表现了割麦女之欢快,以及诗人发现歌声美妙之沉醉、欣赏聆听之快慰。诗人在聆听美的歌声中传递美的熏陶和美的教育,通过想象激发美感,陶冶性情,使人不知不觉中得到放松、抚慰和超拔,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此即华兹华斯所谓诗歌的意义和目的之所在。

从创作的角度看,这首诗塑造了两种角色,展示了作品的构思和产生过程。一是割麦女。她作为诗人描写的、观察的对象,是诗歌的显性的主人公,诗中写了她的孤独、劳作和歌声。二是诗人。诗人是观察者、聆听者、歌声的欣赏者,也是歌声之美的传递者。诗人听割麦女在孤独中独自歌唱,这歌声响彻云霄,充盈山谷,为诗人所闻,从而激发诗人的灵感,让诗人展开想象的翅膀,调动视觉、听觉,打开心灵之眼,描写、感受、联想、品察、回味,将动态的歌声和割麦女形象定格为画面,让歌声萦绕流动,动静结合,将瞬间感受到的美凝固,化为诗行。这就是诗思的运行。

诗人是言说者

《〈抒情歌谣集〉序》中,华兹华斯把诗人的角色概括为 “一个对众人说话的人”。从诗的艺术表现手法和效果来看,其实,诗歌中的人物也可以是对众人说话的人,因为他的声音能够被读者听到。所以,说话者可以是诗人自己,诗人也可以借诗歌中的人物之口言说。

诗人通过与人物的交谈、人物的独白以及人物对诗人的回应,传递一种对众人说话的姿态。从而,诗人对人物说话,人物对读者即众人说话,他们一起完成诗的叙事与言说。

《水手的母亲》中的女人表现了自古以来的英雄底蕴和刚强品质。

《决心与自立》中老人的答话中透出的乐观与坚毅精神,可以看作诗人和老人共同完成的言说。《我孤独地漫游,如一朵云》中的水仙,作为诗人孤独中的慰藉,完全是拟人化的想象和将自然人格化的言说。《孤独的割麦女》的歌声本身就是一种美的言说。

华兹华斯兼备漫游者、凝视者、聆听者和言说者四种角色。他在漫游中看见、听见,也言说自己的情思和感悟。在很多诗篇中,诗人是四位一体的。他将自然人格化,将景物象征化,将诗的寓意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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