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教育学论纲:属性、范畴与知识体系

发布时间:2025-09-05 00:01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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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全 聂 磊

摘要:我国学科教育经历了漫长的成“学”历程,形成了脉络复杂、交叉并行的学科发展谱系。学科教育学是在学科统整、师范教育传统向教师教育转型的时代背景下提出的学科形态与专业设想,其彰显教育现代化与教师教育专业化相并行的行动特质,遵循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发展逻辑。作为一门综合性、软边界、交叉型学科,学科教育学具有理论性与实践性并重、开放性与自主性并存、学科性与教育性兼容的学科属性。勾勒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图景要着眼于学科范畴的审定,把握学科教育学与其邻近范畴的逻辑关联,以元范畴逻辑探明其学科体系的内在构成。在明晰其学科范畴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生成逻辑与构造特征,揭示知识体系建构的自组织循环机制,申明学科知识体系发展的边际立场。

关键词:学科教育学;学科属性;学科范畴;知识体系

自20世纪初师范学堂开设各科教授法课程至今,我国学科教育已走过百年发展历程。90年代末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有序推进,开启了学科教育多元演进阶段,形成了层次交叉、脉络复杂的学科发展谱系。但过去的十余年间,学科教育作为一门学科缺乏本体论探究的理性自觉,长久在学科体系中处于模糊、缺位的状态。而今,站在百年师范教育传统向新时代教师教育转型的历史拐点,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无疑将成为加快推进高质量学科教育教师队伍建设、完善学科育人体系、推进学科创新发展的时代之需。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学科教育学”是具有典型中国意蕴的学科概念,是在学科统整、跨界融合教育理念和推动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提出的学科形态与专业设想,是以中国立场、视角、价值和方法,分析学科教育现象,解决学科教育问题,总结学科教育规律的学科,彰显多重学科属性、多维学科体系、多元研究领域。作为中国自主建设和本土生长的主体性学科,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要立足中国教育实际与时代需要,秉持教育研究的中国立场与学科话语,找准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方向。本文拟对其学科属性为何、范畴边界何在、知识体系如何等一系列问题做出回应,以期为创建我国学科教育学学科的新思想、新体系、新实践贡献理论基础。

一、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属性

学科作为一个持续动态发展的历史社会范畴,其概念衍沿至今,形成了“学术知识分类”、“科学研究系统”与“学科组织建制”三重意涵的辩证统一,兼具“学术学科”(discipline)和“教学科目”(subject)的二元属性,彰显科学研究与传递知识的双重功用。学科意蕴知识与权力的双重内涵,是知识形态与组织形态的有机统一。作为自人类出现教育便随之诞生的实践形态,学科教育是人类经验的不断积累和延续。中国古代的“六艺”、欧洲“七艺”即是尚处于浑朴阶段的学科教育,真正意义上的学科教育发端于近代学校教育。近代科学以其分化的知识生产实践极大地推进了学科体系建立,奠定了学校教育的分科传统,分门别类地传递学科知识与技能,强调课程的设计、教学内容的组织应严格遵循学科逻辑。随着大科学、大融合时代的来临,社会发展所面临的诸多问题域愈发综合化、复杂化、异质化。学科教育正处在学科交叉融合的范式转化活跃期,亟待回应“如何有效整合学科育人功能,培养适应未来社会发展的人”的时代命题。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属性亦因其所面临的新的时代之问而需重新确证。

(一) 学科教育学是一门理论性与实践性并重的综合性学科

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不是一个单纯的理论问题,而是对深化基础教育改革、完善学科育人、促进教师专业化发展等实践需求的现实回应。学科教育学的理论性是面向学科教育实践的价值审视,是对学科育人过程的规范与诠释;实践性则是关于学科教育实践的理性分析,为教育实践者提供规律性的认识和实践依据。

学科教育学以理论创生与实践转化为核心思路发掘学科教育学本体知识,“学科教师专业化”和“教师教育理论学科化”是其知识生长点。学科教育知识是学科知识、教育学知识在教师经验智慧中的深度融合,是将停留在经验层面的、体现学科特质的意会性的实践方法和教学理解,回归于一般性的教育学研究范畴中进行理论扎根;同时,学科教育知识又在学科教师专业实践中,从一般教育理论体系中抽离出来完成实践重塑,在被赋予新的理论意义和实践特性后更加有效地作用于育人实践。这一过程既有认识论的自觉,也有实践论的诉求。学科教育知识作为一种高度综合性的知识形态,兼具理论与实践的双重属性,充分彰显学科教师复合型的专业知识构成与学科育人工程的专业性与权威性。

学科教育学有效联结理论根基与实践需求的知识生产实践明示其“综合性”学科旨向,理论与实践并重是完善其自我更新机制并提高自主生长能力的关键。一方面,学科教育学的学科体系是围绕“作为专业的学科教师教育实践话语”的学理建构,以塑造学科教师专业身份的合法性与学科育人实践的科学性为根本旨趣;另一方面,体现不同时期人才培养需求的学科教育实践是学科教育学理论创生的根源,也是其学理重塑的内驱力与变革力。学科教育学的系统建构不能仅停留在一套经验的教学技术或抽象的知识体系,更要从学科教育实践中提炼新概念、新命题、新话语,并自觉接受实践的检验。因此,要改变长期以来学科专业研究、学科教育研究与学科教学实践工作三者各自为政的发展模式,构造相互滋养、相互生成的良性运转机制,确保学科教育学在理论与实践之间建立起双向动态的互动关系,提高理论的实践解释力和指导效力,在理论变革与实践创新中建构综合性的学科体系。

(二) 学科教育学是一门开放性与自主性并存的软学科

托尼·比彻(Tony Becher)的学科分类观将教育学归类于“应用软学科”,其知识边界松散、流动,依赖多学科交流碰撞的知识生产。学科教育学隶属教育学的组织范畴,其以多元研究视角、范式,对学科育人实践中的复杂问题和现状进行系统观测和考量;通过教育学与其他学科领域交叉互涉,生成能够彰明学科育人逻辑、解释学科教育现象、解决学科教育问题、完善学科育人实践的知识体系,在寓意其学科边界的软性向度的同时,亦表明学科教育学学科建设的开放性姿态与知识生产的自主性声明。

学科教育学学科建设的开放性意指其能够广泛吸纳整合其他学科和文化领域的理论、思想、观点、方法等,强化学科体系,拓宽范畴边界,这主要体现为以下几点。一是跨学科性。以多学科知识交叉、多领域理论融合作用于学科的整体性建设。二是动态性。密切关注学科发展前沿,及时回应教育改革的现实诉求;处于持续更新学理构造、不断优化方法论体系、积极创新研究范式的动态发展之中。三是包容性。吸纳、借鉴、整合不同学术领域的理论方法,构成多门类、多层次的交叉融合和开放包容的学术体系。四是全球视野。学科教育学并非对西方教育经验的“照着讲”,而是置于中国教育语境下的“接着讲”,不仅限于国际优秀实践经验的本土化,更强调为全球学科教育发展贡献中国智慧。

学科教育学知识生产的自主性强调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在研究对象、理论体系、研究方法上具有独特性,在学术话语、规范表达上具有自组织与更新发展的能力,具体包括以下方面。一是独立性。作为一门主体性学科,学科教育学具有相对独立的知识生产过程、组织结构和理论体系。各科教育现象、问题具有独特性与差异性,生产出彰显该学科特质的学科教育知识。二是系统性。学科教育学的知识体系是体现学科逻辑和教育逻辑、彰显育人整体性的知识系统,在组织构造上具有多维性,各部分之间相对独立、相互联系、共为整体。三是创新性。学科教育学以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为基点进行实践转化与理论体系创新,学科体系的完备又进一步促进原创性知识生成和属己知识体系的完善。

学科教育学的开放性与自主性相辅相成。开放性是学科教育学从诞生走向成熟的必然要求,其源于学科教育知识生产的交叉性、知识体系的自组织性以及知识生产实践主体的能动性;自主性是学科教育学开放、交叉的先决条件,是其在学科交流与碰撞过程中维持稳定、独立的基础。开放性为学科教育学自主知识生产注入创新潜能,也是持续增强学科体系自主性的重要保障;自主性则为整体性的学科教育学的建构奠定了应然的逻辑基底。但开放性不是“拿来主义”的过度开放,而是对学科体系外部进行针对性、选择性地吸纳和借鉴;自主性也并非封闭、缺乏信息沟通与能量交换的绝对自主,而是嵌入世界流动性知识网络中的“嵌入式自主”。因此,学科教育学在维持学科建设开放性的同时,需强化其学科自觉、学术自觉、文化自觉,彰显学科教育学的学科主体性、专业话语权和实践生命力。

(三) 学科教育学是一门学科性与教育性兼容的交叉型学科

学科教育学是诞生于专业学科与教育学科边界的交叉学科,是兼具两者学科属性的双重隶属学科。从知识学意义上看,学科知识差异是学科性的直接体现。学科教育知识是学科知识在教育领域的特殊衍生形态,教育理论与学科专业理论是其发展的两大源头。知识生产的交叉性决定学科教育学的发展必然将受到学科与教育的双重制约。一方面,学科性以学科知识的科学性为基础。在学科分化、领域融合的知识生产环境下,科学性作为学科知识动态延展的关键指征,决定着学科育人价值能否持续拓展。另一方面,学科知识教育价值的开发力度影响着育人目标的实现程度。学科知识只有经过学科教育专家重构转化,以及专业实践主体的实践表达,被赋予教育性意义,才能彰显其育人价值。因此。学科知识的科学性是实现其教育性的前提,而只有着眼于学科的科学性特质才能有效发挥其教育性功用;教育性则推动了学科性意义的拓展和丰富,其依赖于学科教育知识的创造性生产与实践性转化,但亦需归于学科知识科学性的审度。

学科的二元性使得学科教育兼具中小学“教学科目”与大学“学术学科”的双重意涵,造就了学科教育学教育性与学科性二元交叉的属性,表现为对外的学科化与对内的领域化。一方面,学科性与教育性的交叉复合塑造了学科教育学的研究领域和边界的特定性,框范了其知识生成、表征路径与实践空间,强化了学科教育学作为学术学科的独立性;另一方面,新时代的学科教育正从长期以来秉持的事实本位的学科知识论,向崇尚素养本位、理解本位的学科育人论转变,其内部科目概念在彰显各科教育独特性的同时,又趋向彰显育人整体性的学习领域概念演化。

学科教育学作为交叉学科,遵循多科际边缘相近领域支撑的学科建设脉络,以大学科观、大教育观为指引,在学科与教育的边界处深耕细化、边缘渗透、融汇整合,又在新的领域、现象和问题中实现知识理论的更新与方法范式的重构。学科教育学的交叉性也必将带来更高层次的整体性,彰显个性与共性统一的学科认识,体现学科群的理解和主张,兼具大科类内部交叉融合的特质表征,从而真正意义上构造出学科性与教育性兼并的学科形态。

总的来看,学科教育学是历史形成的、回应中国教育具体实际和时代需要的学科,其遵循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发展逻辑,彰显教育现代化与教师教育专业化相并行的行动特质。新时代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应当定位于凸显鲜明交叉学科底色,厚植中国教育传统再学科化,彰显超学科知识生产实践理念的新兴学科。首先,学科教育学根植于中国本土学科教育理论与实践,拥有深厚的历史渊源与教育传统,但其作为一门学科却是“新生儿”。其知识生产实践需始终持守学科本域核心概念,以及理论、命题的无形边界,亦需仿效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意义上的“全景敞视主义”,一头观照高等教育领域学科教育与学科教师教育学术研究与发展的时代要求,一头锚定基础教育学段学科教育与学科教师队伍建设的现实境遇,僭越学科壁垒、打破学术阶级,达成学科及学术团体间的融通交互。其次,学科教育再学科化的实质是以学科育人逻辑统合物性逻辑,强化学科内容的实存关联,夯实学科概念与理论根基,建立自身的学科术语体系和分析框架以增强学科内聚力。

另外,超学科的理念面向则意指学科教育学的知识生产应体现学科与非学科领域融合,推动学科教育知识与教师实践经验间的整合建构;彰显同质性与异质性共存,隐喻学科知识域的相同学科特质以及知识、知识生产主体、要素的多元及差异化属性;凸显传统性与现代性叠加,厚植传统学科交叉融合的底层原动力,以面向未来社会的人才培养需求。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制不仅彰显着以学科高质量育人服务于教育强国战略目标的自为愿景,更凝聚了完善中国教育学学科建设、促进教育学自主知识生产与实践创新的他为期待。

二、学科教育学的学科范畴

范畴,是人的思维对特定对象及其关系高度概括的概念阐释和集中反映,是认识活动的思维工具。其不仅用于表达对特定事物的解释范式或基本判断,也用于抽象特定领域的现象,阐释特定事物的本质构造和内在原理。范畴之于学科,是关于学科基本概念及其关系的客观陈述,反映了学科的世界观、认识论和方法论体系,是构造自建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基础性逻辑供给和理论建构的重要载体。学科的范畴体系是多元、系统性的,包括起始范畴、中介范畴和终项范畴,也有基本范畴和元范畴,抑或还有其他。每一种学科都因自身独特的边界而内含特定的研究范畴。学科独立意寓其研究范畴的特殊审定。

学科范畴体系与理论体系具有“同质同构性”。如若剥离学科中具体的学科事实、学科判断和方法论,学科理论体系就表征为一个范畴体系或概念系统,范畴则是这个结构化的概念网络中的关键节点。每一个范畴都是关于研究对象的认识过程中的一环,通过范畴逻辑推演实现对研究对象认识的深化。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根植于概念或范畴运动,范畴体系之间的结合、变换、推演,构成了学科理论体系的基本框架。

学科教育学的范畴演进是一个历史的过程,是关于学科教育“本质的观念”的反思性存在,形成的关于学科教育理解的话语体系、解释立场和普遍的思维取向。其遵循历史与逻辑相统一,反映出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对学科教育领域问题、现象的认识水平和实践样态。学科教育学的学科范畴和理论体系是在长期的学科教育实践的基础上,通过同类属的学科范畴之间比较、转换、澄清,以及同层次间的推论、演绎得以澄明。推导出学科教育学范畴的逻辑关联与构成,就大致勾画出其学科体系的框架结构。

(一) 学科教育学与其邻近范畴的逻辑关联

学科在漫长的演变历程中的分化和发展既有学科内部、客观的逻辑动因,也依赖人为、主观的社会需求,遵循政策演绎的实践逻辑,合与分的辩证法嵌入学科教育发展的历史脉络与逻辑机理。我国的学科教育学在“引进移植、遇挫探索、实践创新”的学术探索中,经历了各科教授法、分科教学法、分科教材教法、分科教学论、分科教育学、学科教育学等发展历程,形成了复杂的学科谱系。但范畴意识的淡薄与范畴逻辑的混乱导致不同学科间概念厘定不清、关系层级越轨,各“势力范围”界限不明,使得学科教育成“学”的轨迹变得错综复杂,其学科发展谱系的实然状态远比单线勾勒复杂得多。在不同的发展节点,领域的交流介入、知识的多向碰撞、理论的相互渗透、学科的动态推演,形成多向行进、交叉发展的学科谱系(如图1所示)。

1. 学科教育学和分科教学法、分科教学论:学科范畴的继承与超越

分科教学法的历史颇为悠久。1904年,清政府制定的《奏定优级师范学堂章程》中就包括各科教授法。1919年,陶行知在《教学合一》一文中,首次提出了改“教授法”为“教学法”的主张。随后,1922年,北洋政府教育部正式确立教学法,标志着我国教学法研究迈入新阶段。1934年,《师范学院必修科目表》颁发, 将“教学法”更名为“分科教材及教法研究”,简称“教材教法”。至此,教师、学生、教材、教法四大要素正式进入早期学科教育理论研究视野。分科教学法是我国基础教育立足“如何快速、有效地教授专业知识技能”所提出的,其以具体科目的教材教法为研究对象,着眼于学科教学过程中的具体方法,以及教材使用的经验等问题。尽管学界长期沿用“学科教学法”的名称,但从教学法层面切入学科教育始终专注于不同学科教的独特性而非育的整体性,其本质上是分科性质的,并未有真正统整意义上的学科教学法出现。分科教学法奠定了学科教育的专业性与学科教师职业的专门化,但仅停留于经验水平,局限于对学科知识“怎样教”的基本回应,也忽视了对学科教育“是什么”、“为什么”以及“如何育人”等根本性问题的讨论。

20世纪80年代,受全球教育浪潮的影响,国内学科教育研究集中在使“学科教学科学化”到“开展学科教育研究”的转变中。分科教学法在原有的理论体系基础上延展出分科教学论。顾明远先生在其1990年主编的《教育大辞典》第一版中阐释“分科教学论”条目时说“亦称‘学科教学论’”。同年,彭永渭出版了全国第一本学科教学论著作——《学科教学论概论》。学科教学论不再是仅围绕“如何教”的经验之谈,而是从教学理念科学性的高度通盘关注学科教学的全部,挖掘学科学习的教育价值,探索教学规律与实践范式的有机统一,追求学科教学的人本化、方法的灵活性与去模式化。从具体科目看,如美术教学论、语文教学论、数学教学论,学科的体系性、独立性与稳定性显著增强,但由于学科发展基点、演进路径的差异,加之分科教材教法、教学论等学科范畴的介入、交流与承袭,整体性的学科教学论并未产出足以建立新学科的新内容,“学科”二字有直接在教学论基础上移植、嫁接的嫌疑。

从学科范畴演绎逻辑看,学科教育学是对分科教学法、分科教学论的继承与超越,但并非二者的线性延伸,不存在从分科教学论阶段完全、直线跃升到分科教育学阶段的事实。首先,其并不属于同一范畴层次;其次,分科教育学也未能完全统摄分科课程论与分科教学论。事实上,在整个学科教育的发展谱系中,存在着某种共通的规律或相互交叉的内容,学科彼此间出现了整合的趋势,以范畴逻辑为基底,不断完善学科建制,从“教”走向“育”,实现学科教育理解的继承与超越。学科教育学也并非各分科教育学的简单叠加,而是在其基础上,从混沌整一的学科阶段,进入广域学科的或整体性建构的多元化学科体系构造阶段。学科教育学从学科与育人的关系出发,聚焦多种学科如何有效参与的学科育人过程,立足于个体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的养成。其研究内容不止于具体的学科知识、技能“如何教”的层面,而是站在育人高度来审视具体的学科,其从整体考察各个学科的教育要素,着眼于学科育人体系的整体塑造。

2. 学科教育学和课程与教学论:学科范畴的分殊与耦连

20世纪30年代西方课程论兴起,唤醒了国内教育学界的课程意识。我国课程与教学论先后经历了学科萌芽与混沌的前学科阶段、“课”隐“教”彰的准学科阶段和“课”、“教”并进的学科形成阶段。其学科认识相继由课程、教学关联互嵌却二元独立的并列论,转向以分、合二元构建学科体系的分合论,后又发展为“教学作为课程开发过程”、“课程作为教学事件”组成“有机共生整体”的融合论。80年代以来,国内学界迸发出强烈的学科情结与学科创建热情,构建出较为独立的概念体系,明确了独特的研究对象:课程论主要聚焦于课程编制与实施中的课程问题,阐明课程理论,揭示课程规律,指导课程实践;教学论则主要从课堂教学出发,切近教学现象,解析教学问题,揭示教学的一般规律与实践原理。两大领域共同关注课程与教学活动所表现出来的外部形态及其内在联系。至此,课程与教学论学科建制的目标已大体达成,支撑并构建了教学论、课程论、学科教学论的学科群。

近20年,课程与教学论过于注重逻辑演绎的研究范式,追求宏大叙事结构下的体系完善,致使其学科建制仍然存在着学科知识整合逻辑模糊、理论话语与实践品性二元、跨学科研究匮乏、本土化与国际化不彰并存等问题。时至今日,学界仍然持续围绕课程与教学论的学科对象进行裂解细分,探索学科分支的深度细分化、学科体系汇聚综合化、学科领域边缘互涉化的学科发展路向,促使课程与教学论又迈向多元分化、交叉整合发展阶段,从单一的课程论、教学论的基本理论,拓展为关涉学习科学、脑认知与教学、政策治理、智能技术等研究领域。新课程改革背景下,学科育人迫切需要将学科与教育、课程与教学等各个环节整合起来。课程与教学论也亟须基于学科性质的学理重构来弥合课程与教学之间的界限,探索自身多元发展路向,具有学科专业化性质的学科课程与教学论应运而生。

学科课程与教学论虽不是一门建制完善的学科,但却是学科教育学学科发展谱系中的重要节点。其作为传统课程与教学论学科化的产物,是分科教学法向课程设置、教材处理、教学目的原则方向的延伸,也是支撑具体科目教学理论与实践的结合点,因而长久被视作高校学科教育专业的代名词,成为学科教师教育的直接载体。但由于学科课程与教学论只关注了学校科目课程与教学的范畴,忽视了作为高校学科教育专业的教师教育逻辑,长期处于教师教育无涉状态。在师范教育向教师教育转型的背景下,学科课程与教学论愈发偏离教师教育培养和研究方向,学科处境愈发尴尬。一方面,学科课程与教学论在高校学术架构中无法得到教育学学科这一学术团体的直接认可,无法融入教育研究主流领域,沦为边缘地带。另一方面,学科课程与教学论长期被迫栖身于学科专业学院而不被重视,与学术学科身份隔离,导致其学术品位衰退、学科特色弱化。无论是在学科专业领域还是教育领域,学科课程与教学论研究者及其学术话语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自我矮化、双边缘化的困境,长期处于夹缝求生的生存状态。究其根源,在于其仅作为学科分支的研究领域,而成为学科的范畴归属一直悬而未解。

相较而言,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构超越了传统“教做学科教学之事”的思维而走向“造就学科教育之人”的理念,转变了分科教学法对方法、技能过深的执念,摆脱了学科课程与教学论的自我矮化和双边缘化的困境,强化了学科教育与教师教育职能间的耦合。有学者指出,学科课程与教学论的完善和发展是逐步走向理想的学科教育学。但事实上,学科教育学无意和课程与教学论竞争,更无意将其取代。从学科范畴的演进脉络看,学科教育学是在学科互涉、融合的发展趋势下,对课程与教学论的理论范畴的学科化拓展与实践范畴的专业化延伸。就理论范畴而言,二者有着共同的学科基础,但聚焦不同领域的现象问题;在特定的演进节点由不同的理论视点建构分化而来,又在各自的发展历程中临近、交叉。从实践范畴看,课程与教学论一旦走进实践领域,必然触及具体的学科。课程话语让位于教学话语,由教学话语主导育人实践,课程隐喻出科目性质。因此,学科教育学和课程与教学论都作为学科教师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在整个系统中彰显出不同的自治程度和响应效度,又与结构中其他要素相互影响、相互依赖。这反映出高校学科建设与治理逻辑中不同学科、院系、组织之间的权力制衡,以及本质上关联、差异甚至失联或冲突的学科范式与学科建设逻辑,也造就了演进脉络错综复杂、各自范畴边界互涉的学科教育发展谱系,使得学科育人系统在各维度的结构和功能上得到完善和优化。

(二) 学科教育学范畴体系的逻辑构成

如果说关于学科内涵及其谱系关系的阐释是界定学科范畴的基础性工作,那么对学科体系构成与生成逻辑的尝试性回答则是直击学科范畴的关键。回顾教育学学科建制历程,“逻辑起点”往往被认为是学科范畴体系建构的出发点,通常是极限抽象的概念或是一个“基本的假定”。事实上,任何一个学科都存在这样的规定或假定。诸多研究主张从逻辑起点出发构建学科体系,这从认识论上行得通;但从实际经验来看,从一个假定出发往往仅能形成一个理论或一套理论,却难以形成一定体系、规模的理论集合构造学科建设所需的理论基底。因而,在具体的学科领域中能否找到如逻辑学领域的那种逻辑起点是值得商榷的。事实上,逻辑起点属于范畴体系中的起始范畴,对学科体系建构意义特殊,但并非唯一发生点。提高我国教育学学科的理论水平,不能仅停留在自然生成范畴的层次,还需要运用人为抽象的方法论揭示教育现象的基本范畴及其逻辑,元范畴方案就不失为一种理性选择。

1. 学科教育学学科体系建构的元范畴逻辑

元范畴是从特定概念体系中抽象、聚形而来的基本概念。与一般范畴相比,其居于特殊的概念生态位,处在总结点与生发点上。元范畴不仅反映出事物本质和普遍联系,更因汇聚了整个概念体系的本质规定性而集聚生发新概念的潜能,其始终与具体的概念同旋共转,与概念体系相互生发。但元范畴仅能在特定的概念体系中定性或定位,因此其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与概念体系相互生发的过程中,以抽象或具体、聚形或分形、总结或生发的形式,持续更新、转型和迭代,其本质规定性贯穿于新、旧概念体系演进的始终,如此周而复始的演绎、生成,遵循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循环规律,也构造出元范畴递次、多级、立体式分形的生命轨迹,同时保证了概念的多元性和联系性以及特定概念体系的谱系性和丰富性。

元范畴之于学科,是理论体系的轴心中枢,也是构建学科体系的一个端口。学科体系建构根基于概念、范畴运动,在根本上是元范畴的展开;元范畴的更替、转型、迭代潜含并演绎着学科体系发展的逻辑进程。学科体系建构的元范畴逻辑就在于,以元范畴生发概念体系,概念体系联袂知识体系构筑学科体系。以元范畴作为学科体系建构的生发点,既维系学科概念体系的多样性与统一性,又能关联、影响其他范畴,在强化学科理论架构解释力的同时增强学科体系的谱系性与生命力。

元范畴是一种主观建构的产物,因而学科教育学的元范畴不是唯一的,而是彰显个性差异与时代性。但至少要与作为学科对象的范畴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才能确保其是该学科的而非其他学科的。从学科教育学的认识进程来看,其首先直面的是学科教育对象,关涉“教哪些”、“教给谁”两个基本问题;其次是关于各种学科教育对象的学科教育属性的追问;另外就是求解各种学科教育对象之间的学科教育关系。学科教育对象决定着学科教育属性,学科教育属性本质上是对学科教育对象在学科教育实践环节中所呈现的关系特性的描述,而关于学科教育对象整体的认识最终也需要回归于学科教育关系论的考察。

在由以上三者构成的概念体系中,“学科教育关系”是一个能够反映学科教育本质及其构造关系的具有普遍联系性的基本概念,在认识论意义上具有起始性与总结性。它能从具体的学科教育概念(如知与能的关系、教学关系、学科关系等)抽象而来,又向更为具象、立体、结构化的学科概念(如学科与教育关系、学科与科目关系、学科知识与素养的关系、学科教育与教师教育关系等)分形而去,并在其聚形、生发的概念体系中彰显元范畴意义上的统摄性和规约性。学科教育关系也是彰显三重本体论意蕴的关系集合体,它既可作为存在原因也可作为存在范形或存在场域。从存在原因看,学科教育关系是学科教育现象和问题生发的根源;从存在范形来看,学科教育现象、学科教育问题以及学科教育规律从本质上是对各种学科教育关系的描述,是学科教育关系的显现载体;从存在场域来看,一切学科教育现象、学科教育问题都必须存在于特定学科教育基本关系之中才能被赋予特定的视角,体现特定的意义和价值。

学科教育本就是与其他事物互成系统的关系性存在,学科教育关系是学科教育学最根本的学科对象。学科教育关系与学科教育是相互规定的,本质上是学科教育学元范畴与学科对象的相互规定。因此,学科教育学本质上是一门关系学,其学科体系实乃一种经“横向延展、纵向深化、裂解重构、顺承延续、辩证循环”展开了的学科教育关系,其理论体系是围绕学科对象(即学科教育关系)展开研究所形成的知识体系。因此,学科教育关系作为学科教育学学科体系的生成元是合理、科学、准确的。以学科教育关系作为元范畴和思维工具构建学科教育学理论体系,无疑是一种更为务本和扎根的路径。

2. 学科教育学学科体系的内在构成

教育学研究对象通常分为三种存在形态:有关教育规律性认识的观念型存在、有关教育实践的活动型存在、对教育研究的再认识的反思型存在。以学科教育关系作为元范畴,结合教育学研究对象的三种存在形态,可从三维认识层次划分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对象,即关于学科教育关系的观念性认识、对于学科教育关系的实践性认识、围绕学科教育关系的反思性认识,又从功能、结构二维求解学科教育关系,形成关于学科教育学这一学科对象的立体化成像。

关于学科教育关系的观念性认识是对学科教育问题、现象中的各种学科教育关系的价值审思,旨在围绕学科教育体系中的概念、关系进行内涵阐释与观念诠释。功能维度指向学科教育本质、学科教育目的、学科育人属性等问题的探讨;结构维度涉及学科教育的历史考察与国际视野的时空结构,以及学科教育系统内外部关系构造的整体观测、理解与诠释。

对于学科教育关系的实践性认识,是从学科与学习者、学科的教与学、学科实践与课程、教学等关系性命题出发,对学科教育实践的规律性认识和理性分析,旨在建构学科育人实践体系。功能维度上包括学科教育与个体、社会相互作用的机理,指向各学科教、学、做的发生机制和实践原则,是关于学科课程与教学实践、学习实践、学科教师教育实践等的系统认识。结构维度关乎学科教育系统的宏观统筹、中观配置、微观调控的层次结构,以及从理论到实施方案、实践转化与效度评估的过程结构。

围绕学科教育关系的反思性认识,是对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发展和学科教育基本理论效度的评价和反思。功能维度指向学科教育学元研究,是围绕学科教育学的学科本源、本质,学科价值、属性、使命,学科范畴、领域、边界,学科元范畴、元范式、元理论的探索,旨在探明学科教育学的运行发展机制、规范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创新学科教育学的学科体系。结构维度指向元学科教育学研究,是关于学科教育学元研究的结构性阐释,旨在探寻元学科教育学的生发机制、价值、原理及路径,构建元学科教育学的学术话语与理论体系。学科教育学元研究、元学科教育学研究彰显对学科教育不同层次的元观照,彼此间相互关联及互释对话构成学科发展的内生动力,对学科教育学的学科成熟化具有重要意义。

关于学科教育关系的三维认识相互影响、交互阐发、彼此牵制,形成了动态、连贯、开放、回归的认识系统。学科教育关系这一轴心概念得以向多领域、多维度、多层次具象与分形,使抽象的范畴具体化为新的概念。各层次概念范畴环环紧扣,推进学科教育关系向一个相互联系、连贯一致的信念体系迭代,使得学科教育学的概念体系趋于完备。

至此,学科教育学内在的研究领域或学科体系似乎已基本明确,然而,真正厘清学科教育学的学科边界,另一个重要问题在于阐释学科教育学与其他二级学科之间的关系。在教育学学科体系中,按照领域逻辑可分为教育学原理、课程与教学论、教师教育学、教育技术学、教育评价学、教育政策与领导学等。这些大教育学科虽并未直面学科教育概念体系,但着眼于作为整体的教育所面临的共通性、核心性的理论与实践问题,为学科教育学概念、理论、命题的构建与求解提供了知识与方法论依据。学科教育学以其异质性的学科范式,联结学科领域、跨越学科空间,吸纳多元研究领域主体进入其自身的学科范畴,实现其内部各研究层次与外部各学科领域的交融互涉。在学科交叉的不同向度上,学科教育学始终围绕学科教育关系这一元范畴衍生出的各类自源性命题,实现知识构造由“知识点——知识链——知识圈——知识群”的自生性转化、增值与创生,形成多个尚处于“前学科”形态的知识聚合群。而作为研究领域、方向的学科整合、统筹、叠加,这些知识聚合群不仅丰盈了学科教育学的学科话语与知识构成,更敞开了知识创新网络,学科教育学得以由此衍生出更加清晰的范畴逻辑与学科脉络。但无论哪个具体研究领域延展到多远,都在紧密围绕学科教育关系这一学科对象做“绕心运动”:一边广泛汲取其他学科的养分,一边回归于轴心范畴衍生出的概念、命题的阐释求解,形成全息性、回归性的学科系统(如图2所示)。

可以显见,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构秉持包容、开放、接纳的态度,其学科体系的内在凝聚力不仅仅是源于自生性概念或自源性命题,更是在与异质性学科领域的交融互涉中不断强化。其在学科边界相切、领域互涉的动力愈足,指向学科体系内在的凝聚力就越强。而学科教育关系这一元范畴作为学科对象限定了学科教育学概念所能覆盖的范围(外延),奠定了学科教育学这一概念不同于其他学科范畴的鲜明底色,指引着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制与逻辑证成。

三、学科教育学的知识体系

知识体系是知识的系统化和知识的总和,也是人类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的理论总结。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实践中形成的,是对以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为核心范畴和内在逻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深化认识和创新表达,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集中体现。在此意义上,建构中国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实质是在核心取向上强调新时代的国家主体需求,切实基于中国教育实际,以研究和反思的方式不断重思教育学的自主性问题,促进“根据中国”的教育知识生产,亦即建构以新时代中国的国家教育意志为核心价值原点的教育学知识体系。

勾勒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图景,不能仅停留于学科属性的分析与学科对象的证成,更要着眼于学科知识体系的构造。在明晰学科教育学范畴边界的基础上,以全面、系统、清晰的论域,溯源学科教育知识生产的逻辑境脉,建立起一套严密的、符合规范的概念体系和理论框架,厘清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层理构造,揭示“自源循环”自主知识生成机制,探明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生成逻辑与构造特征的“黑箱”。

(一)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层理构造

学科教育学学科体系的范畴逻辑与内在结构形塑了学科教育学知识生产框架(如图3所示)。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紧密连接学科教育实践,旨在实现理论与实践的双向互动。学科领域间的交叉、互鉴、整合呈现出多层次、多类型知识构造与多面且立体、相对独立却有机联系的存在形态。

第一层次的“学科教育基本原理”与“学科教育哲学”是从整体层次上把握学科对象,围绕学科教育的现象问题,探索其本质性规律、原理及哲学根基。本体论层面是关于学科教育的本源性思考,映射出学科教育存在形态、属性的形塑和分类、构成要素及其组织关系等;认识论层面涉及对学科知识的教育学认识、学科学习的认识、学科教学与知识传授的认识等;价值论层面包括学科育人的价值取向、学科教育(知识)的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学科性价值与非学科性价值等;方法论层面则观照学科作为思维方法的教育研究范式、学科研究方法的教育转化、学科教学方法的哲学审视等。

第二层次的“学科教育史”与“学科教育比较”从时空逻辑聚焦于学科对象的差异与共性,为我国学科教育本土化发展与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供历史参照与国际视野。“学科教育史”主要涉及两大领域:一是学科教育发展史,涉及学科教育的起源、学科教育思想演进史、学科教育实践发展史等知识构成;二是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史,涉及学科教育学的学科形态、学科建制、学科谱系等知识境脉。“学科教育比较”涉及学科教育比较研究对象的确定与范围领域的聚焦、比较维度的设定、比较方法的选用等。

第三层次的“学科教师教育”是学科教育学与教师教育学的交叉领域,也是二者皆不可回避的重要研究范畴。其主要围绕基础教育学科教师培养的国家战略与专业发展进行专门探讨,在一般性的教师教育理论上进行彰显学科教师发展独特规律和培养机制的知识生产实践。“学科教师教育”又可与其他教育学学科领域二次交叉,形成学科教师教育评价、学科教师教育比较等研究领域,丰富和完善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

第四层次的“学科教育课程”、“学科教育教学”、“学科教育评价”聚焦于学科教育实践的关键环节,锚定学科教育知识生产的核心领域,挖掘学科知识理论与课程、教学、评价等教育基本理论的深层关联,以学科化的形式呈现课程、教学、评价的育人意图,构筑“学科融入教育”的知识体系。同一层次的“学科教育技术”关注智能时代学科知识和学科教育知识在性质、形态、生产方式维度的变革,探索技术赋能学科学习、教学、课程、评价的理论创新,思考整合技术的学科教学实践模式的优化,以及智能化学科教学资源的开发、配置与整合等。

第五层次是“学科教育政策”与“学科教学管理”。“学科教育政策”从多维度围绕国内外各时期、各层次学科教育政策文本进行内容分析,解读政策目标、实施取向与构成要素,探究学科教育政策的生成源流、作用与运行规律、执行与保障机制,同时也关注政策领域的学科教育规划以及学科教育政策中心问题的演变。“学科教学管理”涉及学科教学管理理念的明晰、目标规划的制定、学科教学过程要素与资源配置、学科教学管理评估与反馈等方面的知识构成。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架构中,第一层次的“学科教育哲学”涉及对学科教育根本问题形而上的观照,为后续各层次的研究预设了基本的思维范式与逻辑架构,在知识体系中处于根与源的位置;“学科教育基本原理”将抽象的哲学思考转化为具有普遍广泛指导意义的原则和规律,实现先验逻辑向实践逻辑的演绎,塑造了学科教育学的学理构造与实践框架。第二层次的“学科教育史”与“学科教育比较”是学科教育现象问题的时空逻辑展开,拓展了学科教育学知识、概念、理论交融、结合、演绎的时空场域。第三层次的“学科教师教育”,联结学科教育理论与实践知识的辩证互动,强化了学科教师作为学科教育知识生产实践者的专业性和权威性。第四层次的“学科教育课程”、“学科教育教学”与“学科教育评价”以及“学科教育技术”占据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核心。第五层次的“学科教育政策”与“学科教学管理”构成宏观指引与微观调控的协同,又与其他层次的知识构成建立密切的反馈、调节机制,保障各层次协同发展,增强学科教育知识体系的整体适应性。

(二)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自组织循环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建构不能仅流于构成要素的澄明,关键要厘清学科知识体系自组织循环的转化架构与内生机制,不断激发知识体系的自生性。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转化架构的逻辑伊始是一切与学科相关的范畴、话语、观念、理论与方法面对教育领域的问题,都需要持续围绕学科教育关系这一元范畴进行观念性、实践性、反思性等方面的认识重塑,使之转化为学科育人的立场,其本质是围绕学科、知识与人的发展的认识重塑,关涉两大核心环节,即学科知识的教育学转化与教育知识的生本化表达。学科知识只有通过学科教育关系的审视和考察才能将学科逻辑转化为科学的逻辑;教育知识也只有围绕学科教育关系的持续认识和理解,才能将教育逻辑表达为育人的逻辑。两大核心环节与三重认识循环互嵌,构造出学科教育学知识生产的转化架构(如图3所示)。其中,教育性是学科知识转化的根本旨向,生本化是教育知识表达的根本原则;而对学科知识、方法、思维、伦理等学科普遍范畴的理解深度决定着教育学转化和生本化表达的空间限度,对教育学理论、视角、范式的掌握运用影响着教育学转化和生本化表达的实际效果,它们共同决定着知识“学科育人逻辑”的表达。

就内生机制而言,两大核心环节中都存在着学科教育隐性知识与显性知识相互转化、螺旋进阶的生产过程。日本学者竹内弘高和野中郁次郎以“四大场域”(初始场、对话场、系统场、练习场)来刻画这种知识创生模式。于学科教育学知识生产而言,初始场是将存在于个体间的隐性学科教育经验,通过导师指导、资深学者对青年学者的传帮带等,完成基于共享经历的隐性知识的社会化;对话场是将立足于本土的学科教育传统与教学实践经验等作为存在于团体内部的隐性共识,在得到学术共同体的足够认可后显化为学科教育范畴、命题、理论等;系统场是联结显化后的学科教育知识逻辑构造知识体系;练习场则是显化的学科教育知识在育人实践情境中完成向个人学科教学经验、思维、技能的内隐化,又集聚了开启新一轮转化的潜能(如图3所示)。学科教育知识的螺旋创生模式依赖特定历史时空以及文化境脉下主体的理解多样性与社会建构性,而围绕学科教育关系的三重认识彰显人认识发展的根本动力,始终推动学科教育知识在各类生产场域间,以及不同实践情境中的显、隐转化,促进学科教育知识在多元主体间的共享与重构,实现知识多样性理解与创造。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转化架构明示了学科教育知识创生取向,彰显以学科育人的知识创造逻辑,奠定了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自生循环的转化范式和认识框架。内生机制则阐明了知识创造的自生动力,揭示了学科教育知识体系建构统一于人的根本性发展,同时遵循历史性、时代性与文化性的建构逻辑。转化架构和内生机制的联结互嵌构造出学科教育知识体系的自组织循环,其本质是关于人的发展的社会性、文化性与时代性有机统一的元牵引机制。

(三)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的边际立场

现代社会科学以知识生产体系控制着知识的识别、分类、组织与传递,规定着知识生产者的准入门槛以及从业者的行为规范。而当今知识生产、管理日益跨越学科组织与知识边界,知识日趋细化却又强烈希冀跨学科创新协同。学科教育学本就是在教育学与其他学科知识体系相互交流、影响、通约中形成的关系学,其要在与众多学科的开放交流中维持构建自主知识体系的定力,就必须立足于完善知识谱系的学科发展内核,推进本体性立场与关系性视野相融的知识生产路径,在学科化与去学科化的张力中提高知识的学术生产力。

学科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本质上是围绕学科育人实践展开的本体性和关系性的经验探究与学理建构。学科教育学研究的本体性立场要把握人的发展的根本性与时代性,坚持学科育人实践的科学性、社会性与文化性,以专业人的身份和学养,锚定中国特色学科教育基础理论建构。学科教育研究的关系性视野要联动各级、各领域关注学科教育的学术团体,以关系思维明辨学科教育场域与其他场域间的边界,以多样化的智识个性对学科教育关系概念体系中的诸多命题形成理性认识。本体性立场为学科自主知识体系创新奠定基础,是学科独立的必要前提;但在明晰本体性概念、命题的过程中,又依赖教育学学科与各类专业学科遵循各自知识生产的规定性与知识增长的关系性逻辑推进知识体系的交叉创生。因而,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建构要推进本体性立场与关系性视野相融的知识生产路径。一方面,系统推进应用取向的学科教育体系内、外部关系性问题研究,形成关于学科教育的整全认识,提高学科理论体系对学科教育现象、学科教育问题的解释力与批判力;另一方面,加强演绎取向的学科教育学元研究、元学科教育学研究,推进学科教育学元知识体系建构,增强学科知识体系的自源动力。

另外,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建构无法在知识学意义上回避边界的问题。学科教育学既要谋求高深学问在体系、制度层面的合法性,即完成其学科化;也需谨防学科外在形式规训反噬其内在实质,即过度学科化带来的知识同质、封闭、滞后等异化风险。学科知识生产实践者要转变为反思性自主建构者,秉持学科作为手段的理性思维,以开放包容的问题立场开放学科界限与知识边际,打破知识系统类属、形态的壁垒,打通学科间知识生产、流通的动态循环,从根本上转变孤立、封闭的学科边界意识与静态、稳恒的知识构造秩序,以此促进学科教育学跨学科理论与实践的相互证成,并在知识领域的交叉、转化与应用中寻求知识创新,以跨领域知识生产评价、反思、防止知识体系的内部坍塌和结构混乱。

学科教育学知识体系建构要彰显知识集聚的社会性逻辑,构造多元智识性的自主知识生产机制,围绕学科教育谱系论、本体论、价值论、认识论、方法论、实践论等诸多范畴向度进行持续的知识创新与理论再造。以组建多学科领域、多主体参与的学术共同体,打造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的学科文化氛围为鹄的,弥合学科教育研究领域及专业培养中学术教育与实践教育的鸿沟。通过学科群等非正式学科制度创新,弱化甚至消弭现代性知识生产学科化制度带来的学术关系差异与身份阻隔,实现学科文化整合机制下的知识软治理,是可持续发展型学科建制的可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