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中国战俘——张善甫的遭遇

发布时间:2025-09-07 10:47  浏览量:2

被释放的二百名战俘出了“新华院”大门。

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紧紧裹住骨头的皮肤呈酱紫色。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许多人没有鞋、光着脚,像一群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游魂。

翻译又在后面喊:

“自己走不了的可以在大门口等着,过一会儿皇军用汽车送你们到车站。”

张善甫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望了望西斜的太阳,又回头看了一眼虎口般的“新华院”大门,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眼角火辣辣的。

随后他又下意识地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入院时日寇“发”的那双一只大一只小并且朝一个方向弯曲的鞋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还能挂在脚上,一走呱嗒呱嗒响;那件一条半腿的裤子都快成布条条了,那条短裤腿几乎到大腿根了,那条长裤腿也不过刚到膝盖,勉强还能遮羞而已。

这些走出地狱的“犯人”拖着孱弱不堪的身子,各奔东西。有近一百人因身体实在不行,无法行走,便等在“新华院”大门口,等待日寇用汽车送他们。他们中有的人本来是可以自己走的,但是为了节省点力气,也加入了等车者的行列。

大约半小时以后,已经脱离虎口,进入自由空间的人们,隐隐听到从“新华院”的方向传来沉闷的机枪扫射声,枪声持续了足有五六分钟!

那些不能行走的战俘没有等来汽车,他们等来的是日寇的机关枪!

近百名病弱不堪、即将获得自由的战俘,全部被打死在“新华院”大门口。

这就是日寇的“亲善”!

从“新华院”到济南火车站顶多有三里路,可是张善甫却走了近两个小时!

这哪里是走?是一步一步地挪,一步一步地扶着路边的墙壁往前挪······他不是不想快点走,他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家,飞回根据地,同组织取得联系,以便尽快地投身抗战······可是不行。一是没有体力,两条腿勉强还能支撑住身子,稍快点就头晕目眩;二是以老朱为戒,怕自己也同老朱一样因过分激动而······

他辗转回到莱芜的家中,一进门,把家里人吓了个半死。

“鬼——”

家里人以为他早就死在“新华院”了,再加上他现在这副吓人的“尊容”,所以真的把他当成鬼了。

他的头上已没有一根头发,头皮和身上的皮肤全部变成了褐色;手指头光剩下突起的关节,像糖葫芦差不多,真是皮包骨了。身上个别地方还有点肉,也都成了酱色的,像大块大块积淤的血块子。

当家人确信他的确没有死,而且真的生还了的时候,才把他扶进屋里,一家人抱头痛哭起来。

回到家中,张善甫很快和组织上取得了联系。鉴于他的身体情况,组织上让他先在家养病。调养了两个多月后,他的头上才开始往外长头发。

46年以后——1989年12月6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作者)在位于南郊七里山的济南市委干休所见到了张善甫。

他已经70岁。离休卸任了。文革前官居济南市总工会主席兼党组书记。

就他一个人在家,屋里很冷清,但还算宽敞。客厅里安放着沙发、茶几、电话。他的老伴正在住院。他客气地将我让进沙发后,就去给我倒茶。

我趁机审视起这位饱经忧患的老人:严重谢顶,仅剩不多的头发早已花白;中等身材,削瘦且微微驼背;两眼深陷,目光苍老深邃。一看便知道历尽坎坷。我说明来意后,他的脸色骤然变得严峻起来,然后缓缓地向我介绍起自己的身世和在“新华院”的苦难经历。有几次,说到日寇残害战俘的情形,我看到有盈盈的浑浊的老泪在他那苍老的眼窝里滚动。

他又回到了在那座地狱里熬过的苦难日子。

他不时地咳嗽。一咳嗽便用手捂住胸部,整个身子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肺心病,五冬六夏都这个样。”说着他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两片药含在嘴里。

“我这个人命大呀!”他说,“和我一起被俘后押进‘新华院’的十八九个人,只活下来三个。姓陈的税务局长,鬼子投降后他到了山西。还有一个姓杨的,名字忘了,他在里面被弄瞎了一只眼。就我们三个,他俩都是抗战胜利后出来的。我的身体这么坏,就是那时候作下的病根。

“我这一辈子被捕过两次。头一次不说你也知道了,就是‘新华院’这次。后一次是文革,关了我整整八个月。经常成天成宿地拉出去批 斗,车轮大战,不让休息。他们按着我的头往水泥地上碰。有时候我在台上低头弯腰地挨批,造 反 派从后面冷不防来一个腿绊子,往前一趴,头正好撞在水泥地上,撞得眼冒金花,半天爬不起来。

“在‘新华院’那几个月,加上这八个月,我的身体彻底垮了。直到1979年,才彻底平了反······”

说着,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因说话多,咳嗽得很厉害,他不得不站起身来,扶住沙发倚背,胸不停地起伏着,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为什么关你?斗你?”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不妥,有点后悔,但为时已晚。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我进过‘新华院’说我是叛徒!哎,连主席都成了叛徒,我们这些小巴拉子还能不是!”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大声咳嗽起来,不时用手掩住胸部。

我无言以对。我能说什么?我的心好沉。

我们这个民族经历的苦难太多了,有的是异族强盗强加给我们的——因为国贫兵弱,没有办法;而有的却是我们自己将绳索挂上脖项······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呀!

愿这两种悲剧都永远不再重演,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