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FE领读者·丁柯伊 |浅谈《飞鸟集》——泰戈尔的人生哲学
发布时间:2025-09-09 17:11 浏览量:2
丁柯伊
SUFE领读者
信息工程与管理学院
“领读文化经典,笔绘书香校园—通识经典征文大赛(第六届)”二等奖作品>>>
浅谈《飞鸟集》
——泰戈尔的人生哲学
我曾在一本书中读到过这样一个观点:“幸福于作家而言并不是好素材,遗憾和不幸才更能激发人的共鸣。”
诚然,遗憾和不幸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只需在恰当的时刻点燃,就会像火箭一样冲上天空,照亮整个大地。这些情绪易于泛泛而谈,也容易夸大渲染。
而幸福却截然不同。它不是事件,而是一种自足的、私密的感觉,难以从具体的场景中抽离出来,让每一位读者身临其境。幸福像刺猬一样,总是蜷缩在自己的体内睡觉,把尖尖的刺朝向这个世界。
然而,当我读到泰戈尔的诗,这样的认知却开始扭转,因为他的笔触能将幸福、喜悦、感激这般细腻的情感抽丝剥茧,精准地铺陈在我眼前。
如果把那些讲述悲伤的故事称为“疼痛文学”,那么《飞鸟集》对我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幸福文学”。在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一次又一次自我否定的瞬间,泰戈尔的诗歌,用他们真挚、淳朴、简洁的语言,抚平我焦躁不安的内心,源源不断地向我传递能量。
一、自然:个体与世界的纽带
泰戈尔钟爱歌颂自然界的日月花草。那些在生活中常被忽略的植物或自然现象,经过他的观察,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轮廓,再融入人生的哲思,化作赞歌。阅读《飞鸟集》,无疑是在寻求内心的宁静,同时也是自身思想不断淬炼的过程。
泰戈尔通过观察自然引发哲思,是印度吠檀多哲学中“梵我如一”的思想的体现,即在自然中洞见生命的真相、宇宙的奥秘及人类的精神归宿。
“梵我如一”认为,宇宙的本质(梵)与个体的灵魂(阿特曼)是同一的。梵是无限的、永恒的、无所不在的宇宙精神,而阿特曼是个体内在的自我。通过觉悟,个体可以认识到自己与宇宙的统一性,从而超越有限的自我,融入无限的宇宙。泰戈尔的诗歌中,这一思想体现为对个体与自然、个体与宇宙之间关系的深刻思考。他认为,自然界是梵的显现,个体通过观察自然、感悟自然,可以达到与宇宙的统一。
在《飞鸟集》里,泰戈尔将这种抽象的、观念性的思想寄寓在个别的、具体的事物之中。我看了一篇有趣的报告,列举了泰戈尔在《飞鸟集》里选取的80种意象,其中花的意象出现次数最多,达到了30次,其余自然意象出现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想要逐一参透这些意象显得不太可能,因此我仅以一句我格外钟爱的诗为例:
“树木是大地的渴望,它们踮起脚尖,窥视天空。”
大家都明白,踮起脚尖仰望天空的,并不只有树。树木的生长,隐喻了个体对于更高理想的向往。树木扎根于大地,却不断向上生长,正如个体始终对知识、光明和超越现状的渴望。
当然,除了泰戈尔,除了古印度哲学,许多伟人都曾用自己的方式与自然对话。我想再分享一个故事。大卫·斯塔尔·乔丹,斯坦福大学的建校校长,也是一位杰出的分类学家。他毕生致力于为自然世界带来秩序,试图在纷繁复杂的生命形式中寻找隐藏的规律。他发现了当时人类已知鱼类的近五分之一,用科学的目光为自然界的多样性分类、命名,试图在混沌中建立一种清晰的秩序。1906年,大地震摧毁旧金山,也将他近千个装着鱼标本的玻璃罐化作碎片。乔丹检查了脚下的残骸,找到了他辨认出的第一条鱼,用一根缝衣针将标签缝在鱼身上。
连接人类与自然,泰戈尔通过诗歌,乔丹通过一根缝衣针。实际上,每个人都有与自然建立交流的不同方式。但相同的是,自然一直等待我们去发现,它不仅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营养,更是精神的港湾。
现如今,在这个被钢筋混凝土包裹的时代,我们却习惯了与自然割裂的生活。高楼大厦遮蔽了星空,车水马龙淹没了鸟鸣,我们埋头于手机屏幕,对窗外的花开叶落视而不见。孩子们为分数焦虑,青年人为前途焦虑,中年人为生计焦虑,老年人则为健康焦虑。人们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世俗定义的标准中疲于奔命。我们所标榜的成功标准太一致,追求的幸福太遥远,付出的努力太浮躁。很少有人愿意思考“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结是什么。
而这样的道理,其实蕴含在自然之中。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与自己斗争,却忘了最好的答案就在我们身边。在《生如夏花》中有这样一句诗:“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山谷的回声,是自然的语言;心间的回声,是心灵的语言。自然不仅是我们的栖息之地,更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当我们学会倾听自然的声音,我们便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即便城市的喧嚣和功利主义的浪花时刻拍打着你我,但请不要吝啬自己对自然的渴望,那是我们连接世界的纽带。当你下一次穿梭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下,奔波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试着抬起头,聆听自然的声音,感受自然的气息,给你遇到的第一只小鸟命名,为你嗅见的第一缕花香写诗。
二、生命:有限与无限的结合
谈到未来,我们总是缄口不言。人生漫漫且修远,或许上下求索而不得,或许如沐春风不自知,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只敢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观望,踌躇不前,举步维艰,仿佛通往“正确”人生的路只有那么一条。然而,在泰戈尔的笔下,生命是包容的,它既是短暂的瞬间,又是永恒的循环,有限和无限在同一条河流中游走,汇入没有尽头的海洋。
生命的“有限”,体现在时间、空间和个人经历的具体限制上。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始有终的,我们的存在被限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内,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体验着成长、学习、工作、爱情等种种人生阶段。同时,我们的行动和感知也被物理世界所约束。在这点上,乐观的泰戈尔给了我们对于短暂人生最温柔的回答:“我们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世界上。”世界巨大,就以渺小来爱它;人生悠长,就以短暂来爱它。泰戈尔通过这样的诗句提醒我们,尽管生命有限,但我们可以用全部的热情去拥抱每一刻的存在,珍惜每一个瞬间的美好。
生命的“无限”,则体现在超越时间的精神价值上。生物学上讲,我们把死亡视为生命的终点,这是生命对于其个人来讲的存在。而哲学上讲,尽管个体生命是有限的,但其思想、情感和创造却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这是生命对于整个世界来讲的存在。这个时候,无限就出现了。举例来说,梵高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创作的许多作品,在当时并未获得认可,而在死后才显现出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梵高的部分生命,在他的肉体去世之后,才开始肆意地生长。人的精神不仅推动着个体的成长,也在世代之间传递。这种观点与传统印度哲学中消极厌世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泰戈尔认为“神”来自于人,“无限”来自于人的现实力量。他肯定了生命的意义在于不断地探索和发展。
当把两者合起来谈,很普遍的观点是,“有限”的叠加组合就是“无限”。然而这样就忽略了生命真正的绝妙之处。在《飞鸟集》中,用一组对话的形式巧妙地将生命的有限和无限剥离开讨论了。
“是谁如命运似的推着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大跨步走着。”
诗句中的问答者,都是“我”。其实也就是“有限”的我和“无限”的我。人的精神推动着一个又一个人长大,在万物更替中推动着一辈又一辈人长大。在这其中,泰戈尔强调了个人成长与社会发展的连续性,指出人的精神不仅推动着个体的成长,也在世代之间传递,形成一种连绵不绝的文化链条。
那么,既然他们都是生命的一种体现,为什么有限绝不会影响到无限呢?
为了更直观地理解这一点,我们可以借用数学中的“黎曼可积的间断点定理”来做解释:只要函数的间断点数量有限,那么在整体上函数极限的收敛过程始终不变。无限的精神就像这条函数,有限的瞬间就是落在函数上的点。活着,或者死亡都只是生命的时间单位度量,是无限延申的函数上可抛弃的间断点,无论一段生命的长度延续了多久,都不会改变生命本该延续下去的精神。所以,泰戈尔才会说到,“决不要害怕刹那,永恒之声这样唱着。”
正如泰戈尔所说,“死之隶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举足是走路,正如落足也是走路。”人们在面对死亡时,应认识到死亡也只不过是生命的一个部分。理解这里,便不难读懂泰戈尔对于生命的吟唱了,他歌颂如夏花之绚烂的生,也歌颂如秋叶之精美的死。无论是生命的开端还是终结,都是这个伟大旅程的一部分,它们共同构成了完整的、丰富的生命画卷。
三、修行:拿起与放下的自洽
“拿起”与“放下”,是当代心灵鸡汤很爱使用的一组相对的词语,目前基本上被简单的理解为“得到”与“失去”,以告诉大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其实与泰戈尔所理解的拿起与放下并不是一回事。因此,在这一篇章中我想谈论的是“拿起”本身,即从人本主义中“占有还是存在”的话题,去看待拿起与放下的自洽。
占有是指对物质、权力、名誉的追求。著名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在他最后一本著作《占有还是存在》中写道:现在的语言风格表明当前社会已高度异化。几十年前,病人不会说“我有一个难题”,而会说“我很困扰”;不会说“我有失眠症”,而会说“我睡不着”;不会说“我有幸福的婚姻”,而会说“我结婚了,很幸福”。在占有型模式中,人们的幸福就在于高人一等,在于拥有权力,并且归根结底在于征服、掠夺和杀戮的能力。
泰戈尔也同样看到了人的占有型生存方式,并为之惆怅。他在《飞鸟集》中写道:“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揭示了占有的虚幻性。占有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反而会让人陷入无尽的欲望和焦虑中。当我们把幸福寄托在占有上,我们往往会感到失望,因为占有并不是我们内心的真正需求。
如果把“占有”看作“拿起”,那么拿起与放下不可能是一个自洽的过程,因为放弃权力对于占有者来说是痛苦的。那拿起与放下的自洽,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
实际上,“拿起”背后的思想,应当是“存在”。
在存在主义看来,“拿起”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获取行为,而是一种与世界深度互动的过程。它强调的是体验、感受和参与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而不是试图将这些瞬间固化为某种可以占有的东西。泰戈尔的诗句“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正是对这一理念的最佳诠释。行动本身的价值超越了结果的记录或证明,这与存在主义鼓励人们积极生活、勇于面对无意义的世界并创造个人意义的观点相契合。
我用一种经典的比喻来区分“占有”和“存在”的不同。占有式的思维是水坝,水坝试图妨碍或阻止水流,以形成水库或湖泊。因此,当某一段感情流逝了,当某一个计划落空了,水坝就认为它失去了;存在式的思维是河流,河流汇集水流,运输水流,也让水流去向更远的汪洋,即便在旱季,河流也不会停滞。因此,河流感受情绪但不被情绪定义,享受当下但不执着于状态,付出爱但不期待回报。这种思维方式使得我们在面对生活的起伏时,能够保持一种持续流动的状态,既感受到生命的丰富,又不被任何单一的经历所束缚。
在理解了“占有”与“存在”的区别之后,拿起与放下之间的自洽关系也就变得清晰起来。
李银河在个人随笔集《煮沸人生》中谈到:“随遇而安有两个含义,一是外部境遇,一是内部禀赋。”无论是贫富贵贱,安于所有外部的境况,不强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无论是智愚妍媸,安于自己身心的境况,不强求自己成为不能成为的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得到内心的宁静。
将“拿起”与“放下”结合起来,就是达到一种内外和谐的状态,也就是李银河所说的“随遇而安”。拿起,是认识与接受自己现实状况和内在特质,了解自身的优点,同时接受难以改变的缺点;放下,是松开对事物的执着和对自我的过度苛求。这样看来,拿起和放下本就是自洽的,即感受他们的存在。
让我们带着这样的观念再去读泰戈尔的诗,思绪就会变得开阔。
“采着花瓣时,得不到花的美丽。”当我们试图通过占有某物来获得它的价值或美时,实际上可能反而失去了它最本质的美好。不要过度追求物质上的拥有,而是要学会欣赏生活中的美好,尊重事物本来的样子。
“当我们以我们的充实为乐时,那么,我们便能很快乐地跟我们的果实分手了。”这句诗则进一步阐述了存在的意义。
这里的“充实”指的是内在的丰富和满足感,这种感觉来源于对自己生命过程的认可和享受。当我们感到内心充实,并且能够从自己的成长和经历中找到快乐时,我们就不再害怕失去任何外在的东西,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更深层次的满足感——即存在的本身带来的喜悦。
修行就是拿起与放下的旅程。我们深度参与生活,却又不执着于它,深度感受美好,却又不占有它的所有权。“拿起”与“放下”的自洽性,恰恰就是从占有到存在的转变。
除了优美的俳句和婉转的用词,《飞鸟集》让我感受到的,是蕴藏在平凡生活中最伟大的的哲学。它鼓励我们在忙碌的奔波中,感受自然的纯粹;在生命的短暂中,追求精神的永恒;在占有的欲望中,学会存在的智慧。
正如泰戈尔所言:“我们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世界上。”让我们在大自然里,发现个体和世界的联结;在有限的生命中,寻找无限的意义,在拿起与放下的自洽中,找到内心的宁静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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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FE领读者
领读者说
丁柯伊
信息管理与工程学院
感谢图书馆给予我这个宝贵的机会,让我能在忙碌而枯燥的学习科研生活中,心安理得地沉浸于阅读与写作。一边肆无忌惮的看自己喜欢的书,一边听耳机里的歌手轻轻吟唱,一边毫无遮拦的大笑和落泪,是我最渴望和怀念的时刻。
在这个快乐比黄金更珍贵的时代,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或许就是生而为人最大的能量。愿我们都能在书页间找到纯粹的快乐。祝大家山花永远烂漫,梦想永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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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FE领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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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飞鸟集》
作者:泰戈尔
译者:徐翰林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2004
索书号:H319.4:I351.25/T163
馆藏地:中文图书借阅室(一楼)
《飞鸟集》是泰戈尔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诗集之一。白昼和黑夜、溪流和海洋、自由和背叛,都在泰戈尔的笔下合而为一,短小的语句道出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引领世人探寻真理和智慧的源泉。初读这些诗篇,如同在暴风雨过后的初夏清晨,推开卧室的窗户,看到一个淡泊清透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样清新、亮丽,可是其中的韵味却很厚实,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