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韩非子
发布时间:2025-08-03 17:38 浏览量:1
韩非(约公元前280年-公元前233年),战国末期韩国(河南新郑)人,出身于贵族世家。他和秦始皇的宰相李斯都是荀况的学生,是秦王朝统一全国前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曾建议韩王采用法家主张,实行变法以图自强,但未被采纳。后来韩非的著作如《孤愤》、《五蠹》等传到秦国,秦始皇读后十分欣赏韩非的才识,说:"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为此秦始皇使用兵力威逼韩国,韩王命韩非出使秦国。韩非到秦后,不久遭到李斯的陷害,在狱中服毒而死。但韩非的政治主张却为秦始皇所实践。韩非思想主要保留在《韩非子》一书中,共22卷55篇。
《五蠹》全文近七千字,是先秦说理文进一步发展的作品,可以反映出韩非文章的一般特点。作者举出了大量的事实,于对比中指出古今社会的巨大差异,论据充分,词锋锐利,推理事实切中肯綮。五蠹dù(本意指蛀蚀器物的虫子。引申比喻祸害国民的人和事)指当时社会上的五种人:(一)学者(指战国末期的儒家),(二)言谈者(指纵横家),(三)带剑者(指游侠),(四)患御者(指依附贵族私门的人),(五)工商之民。
【原文】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力不能敌)禽兽虫蛇。有圣人作(兴起、出现),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民食果蓏luǒ(木实、瓜类)蚌蛤bàng gé,腥臊恶臭(气味)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通“悦”,喜欢)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gǔn、禹决渎 dú(水道、沟渠)。近古之世,桀、纣暴乱(残暴祸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suì(用以钻火之木材)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赞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企求)修(习、学习)古,不法(效法)常可(长期认可的陈规),论(分析判断)世之事,因(之)为之备(完备、详细)。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树橛子),折颈而死,因释其耒lěi(农具,状如木叉)而守株,冀(希望)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自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类似)也。
【译文】
上古时代,人民少,可是禽兽却很多,人类不敌禽兽虫蛇的侵害。有位圣人出现了,在树上架木做巢居住来避免兽群的侵害,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有巢氏。当时人民吃野生植物的果实和蚌肉蛤蜊,有腥臊难闻的气味,伤害肠胃,人民疾病很多。有位圣人出现了,钻木取火来消除食物的腥臊,人民很爱戴他,便推举他做帝王,称他为燧人氏。中古时代,天下发大水,鲧和禹疏导水道(使河流)入海。近古时代,夏桀和商纣残暴祸乱人民,商汤和周武王起兵讨伐。如果有人在夏朝还在树上架木筑巢,还钻木取火,一定会被鲧、禹耻笑了;如果有人在商朝还尽全力去疏导河流,一定会被商汤、周武王耻笑了。这样说来,那么如果有人在今天还在赞美尧、舜、汤、武、禹的治理措施,一定会被新的圣人耻笑了。因此圣人不企求完全学习过去,不效法长期认可的陈规,而应分析判断当前的社会情况,并根据它制定符合实际的详细措施。有个耕田的宋国人,田里有个树桩子,一只奔跑的兔子撞在树桩上,碰断脖子死了;这个人便因此放下手里翻土的农具,守在树桩子旁边,希望再捡到死兔子,兔子不可能再得到,可是他本人却被宋国人笑话。想要用古代帝王的政策来治理现在的人民,都是和守株待兔的蠢人相类似的人。
【原文】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从事)力而养(给养、供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实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安定)。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祖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加倍赏赐)累罚而不免于乱。
【译文】
古时男子不须耕种,野生草木的果实就足够食用;妇女不须纺织,禽兽的毛皮就足够衣着。不从事费力的事,给养就很充足,人民少但财物有多余,所以人民之间不争斗。因此用不着实行厚赏,不必采取重罚,人民的生活自然安定。现在一个人有五个儿子不算多,每个儿子又有五个儿子,这样祖父没死就有了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民多而财物缺少,干费力的活干得很劳累,可是给养还是很少,所以人民发生争斗。即使加倍奖赏和屡次惩罚,还是不能避免纷乱。
【原文】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 cí(用芦苇、茅草盖屋顶)不翦,采(栎木、柞木)椽 chuán 不斫,粝 lì(粗米)粢zī(小米)之食,藜藿 líhuò(指野菜)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麻布)衣;虽监门(看门之人)之服养(衣服供养),不亏(欠缺、短少)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锸chā(掘土工具,锹),以为民先,股无胈bá(股上之毛),胫不生毛,虽臣虏(奴隶)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禅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赞美)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xié(约束、套)驾(车驾),故人重(看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实际情况)异也。
【译文】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他的住房简陋,茅草盖的屋顶都不加修剪,栎木做的椽子都不加砍削;吃粗糙的粮食,喝野菜煮的羹;冬天穿小鹿皮做的袍子,夏天穿葛布做的衣服;即使看门人,穿的吃的都不会比这短少。禹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了农具干活,给百姓带头,累得大腿上没有毛,小腿上不长毛;即使奴隶的劳动都不会比这更苦了。按这样的情况推论,古代禅让天子地位的人,好比是脱离看门人的生活,摆脱奴隶的劳苦,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并不值得称赞。今天的县官,一朝死了,子孙世世代代还可乘车,所以人们看重官职。因此人们对于让位的事,可以轻易辞去古代天子的地位,却难以丢掉县令的地位,其原因是利益大小的实际情况不相同。
【原文】
夫山居而谷汲者,膢lóu(二月祭,祭饮食之神)、腊(腊月祭,祭百神)而相遗以水;泽居苦(苦于)水(水患)者,买庸(通“佣”)工而决窦(通水之路)。故饥岁之春(其时青黄不接,为缺粮季节),幼弟不饷(同“飨”);穰ráng岁(丰年)之秋,疏客(关系疏远的客人)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轻视)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低下,粗俗)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高尚)也,势(权势)薄也;争士橐(通"托",托身于诸侯),非下(卑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考虑研究)多少、论(分析判断)薄厚为之政(政令)。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暴戾,残暴),称(相称、适合)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译文】
在山上居住却要下到溪谷汲水的人,在节日都把水作礼物相互赠送,在沼泽低洼地区居住苦于水患的人,却要雇工开挖渠道排水。所以荒年的春天,自己的小弟弟来了也不供饭;丰年秋收时,关系疏远的客人也招待他吃饭。这不是疏远骨肉兄弟而爱护过路客人,而是由于粮食多少的实际情况不相同。因此古人轻视财物,不是什么仁爱,只是因为财物多;人们的争夺,也不是低下粗俗,只因财物太少。古人轻易辞掉天子,不是品德高尚,是因为权势微薄;今人争着做官和依附权势,不是品格卑下,是因为权势太重。所以圣人要考虑研究财物多少、分析判断权势大小来制定他的政策。所以说古代刑罚轻不算仁慈,诛灭严也不算残暴,要适应社会习俗而行事。因此情况随着不同时代而发展,预备的政策措施也要适应不断发展的情况。
【原文】
古者文王处丰镐hào(二地名,皆在今陕西省西安市附近)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使----感化)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西周穆王时徐国国君,据今安徽省泗县一带)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楚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适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
【译文】
古时周文王住在丰、镐一带,土地只有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用安抚的手段使西戎感化归附了自己,终于统一了天下。徐偃王住在汉水以东,土地有五百里见方,施行仁义的政治,向他献地朝贡的国家有三十六国;楚文王怕他危害到自己,起兵攻打徐国,便灭掉了它。所以周文王施行仁义称王天下,徐偃王施行仁义的政治却丧失了自己的国家,这说明行仁义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时代变了,情况也变了。
【原文】
当舜之时,有(助词,无义)苗(舜时一部落,亦称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指帝王)德不厚(德行微薄)而行(实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盾)戚(斧)舞(跳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xiān短者及(触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适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译文
在舜统治天下的时候,苗族不归顺,禹准备去征伐它,舜说:"不行。帝王德行微薄就施行武力,这不是治国的方法。"于是用了三年时间进行德行教化,手持盾牌大斧等兵器作为道具跳起舞来,苗族才归顺了。在共工战斗的时候,锋利的短兵器都能触及敌人之身,铠甲不坚固就会伤到身体,这说明持盾牌大斧跳舞(化武器为舞具)来降服敌人的办法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天。所以说:情况变了,预备措施也要变。上古时在道德上争胜,中世时在智谋上角逐,便在军事实力上竞争了。
【原文】
齐将攻鲁,鲁使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以善外交辞令著名)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善辩、言辞巧妙)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理)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徐偃王,嬴姓徐氏,名诞,西周时徐国国君)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机智善辩)而鲁削(土地减少)。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巩固保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停息)子贡之智,循(依照)徐、鲁之力,使敌(抵抗)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得逞)于二国矣。
【译文】
齐国准备进攻鲁国,鲁国派子贡去说服齐国。齐国人说:"你的话并不是不巧妙,但是我想要的是土地,不是你这些话所说的道理。"便起兵攻打鲁国,直到距离鲁国都门十里的地方划为边界线。所以说偃王施行仁义而徐国灭亡了,子贡机智善辩而鲁国的国土削减了。以此来讲,施行仁义和机智善辩,都不是用来巩固保持国家的办法。抛掉偃王的仁义,停止子贡的机变,依照徐国、鲁国自己的实力,用来抵抗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那么齐、楚两国的欲望不可能在徐、鲁两国得逞了。
【原文】
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剧变)世之民,犹无辔策(马鞭)而御駻hàn(通“悍”)马,此不知(通“智”)之患也。今儒、墨皆称(称颂)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何以明(证明)其然也?曰:"司寇(古代掌管刑狱的官)行刑,君为之不举(举乐);闻死刑之报(申报),君为流涕。"此所举(称引、举例)先王也。夫以君臣为如父子则必治,推是言之,是无乱(逆乱,指发生冲突,不相和睦)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在----之上)于父母,皆见爱而未必治也,虽厚爱矣,奚遽jù(就)不乱?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子未必不乱也,则民奚遽治哉?且夫以法(法律)行刑,而君为之流涕,此以效(显示、显现)仁,非以为治(治理)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胜(任用)其法,不听(听从)其泣(废法),则仁之不可以为治亦明矣。
【译文】
古今社会风俗不同,新旧政治措施也不一样。如果想用宽大和缓的政策去治理剧变社会的民众,就好比没有缰绳和鞭子却要去驾驭烈马一样,这是不明智的祸害办法。儒家和墨家都称颂先王,说他们博爱天下一切人,就如同父母爱子女一样看待人民。用什么证明先王如此呢?他们说:"司寇执行刑法的时候,君主为此停止奏乐;听到罪犯被处决的报告后,君主难过得流下眼泪。"这就是他们所举出的先王。如果把君臣关系看作如同父子关系一样,天下必能治理得好,由此推论开去,就不会存在父子之间发生纠纷的事了。从人本来的性情上说,没有什么感情能在父母疼爱子女之上的,然而大家都一样疼爱子女,家庭却未必就安定和睦。(君主)即使厚爱臣民,怎么就不会发生动乱呢?何况先王的爱民不会超过父母爱子女,子女不一定不背弃父母,那么民众怎么就会安定呢?再说按照法令执行刑法,而君主为之流泪;这不过是用来显示仁爱罢了,却并非用它来治理国家的。流泪而不想用刑,这是君主的仁爱;然而不得不用刑,这是国家的法令。先王首先要执行法令,并不会听从垂泣同情而废法,那么仁爱不可以用来作为治理国家的道理也就明白无疑了。
【原文】
且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述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为仲尼服役的人,指孔子的门徒)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义者一人。鲁哀公(春秋末期、战国初期鲁国的君主),下(不高明)主也,南面(古代国君听政都是面南而坐,表示尊贵)君(统治)国,境内之民莫敢不臣。民者固服于势,势诚(确实)易(容易)以服人,故仲尼反为臣而哀公顾(反而)为君。仲尼非怀其义,服(屈服)其势也。故以义则仲尼不服于哀公,乘(凭借)势则哀公臣仲尼。今学者(指儒家)之说(游说)人主也,不乘必胜之势,而务行仁义则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数(通“术”)也。
【译文】
况且人们一向就屈服于权势,很少能被仁义感化的。孔子是天下的圣人,他修养身心,宣扬儒道,周游列国,可是天下述说他的仁、颂扬他的义并肯为他效劳的人才七十来个。可见看重仁的人少,能行义的人实在难得。所以天下这么大,愿意为他效劳的只有七十人,而倡导仁义的只有孔子一个。鲁哀公是个不高明的君主,面南而坐,统治鲁国,国内的人没有敢于不臣服的。民众本来就屈服于权势,权势也确实容易用来使人服从;所以孔子反倒做了臣子,而鲁哀公反而成了君主。孔子并不是感怀于鲁哀公的仁义,只是屈服于他的权势。因此,要按照仁义,孔子就不会屈服于哀公;要讲凭借权势,哀公就可以使孔子俯首称臣。现在儒家学者们游说君主,不是凭借一定取胜的权势,而追求宣扬施行仁义就可以用来称王天下;这就是要求君主一定同孔子那样,而把天下民众都当作孔子门徒。这一定是不能实现的方法。
【原文】
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qiào(呵斥)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夫以父母之爱、乡人之行(品行)、师长之智,三美(指父母之爱、乡人之行、师长之智)加(施加)焉,而终不动,其胫毛(犹言一丝一毫,)不改。州部(当时的地方基层行政机关)之吏,操(拿)官兵(兵器)、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后恐惧,变其节(节操、品德),故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必待(依靠)州部之严刑者,民固骄于爱、听于威矣。故十仞(周制七尺为一仞,一说八尺)之城(城墙),楼季(战国时魏文侯的弟弟,善于攀登跳跃)弗能逾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 zāng(跛脚的母羊)易牧者,夷(平坦)也。故明王峭其法而严其刑也。布帛寻常(古代的长度计量单位,八尺为一寻,两寻为一常),庸人不释;铄金百溢(通"镒",古代的重量计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盗跖zhí(柳下跖,春秋末期人,是传说中的人物柳下惠的弟弟,系战国、春秋之际奴隶起义领袖)不掇。不必害,则不释寻常;必害手,则不掇百溢。故明主必其诛(惩罚)也。是以赏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罚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故主施赏不迁(改变),行诛无赦。誉(荣誉)辅其赏,毁(谴责)随其罚,则贤、不肖(不贤的人)俱尽其力矣。
【译文】
假定有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儿子,父母对他发怒,他并不悔改;乡邻们呵斥责备,他无动于衷;师长教训他,他也不改变。拿了父母的慈爱、乡邻的帮助、师长的智慧这三方面的优势同时施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却始终不受感动,丝毫不肯改邪归正。直到地方上的官吏拿着兵器,依法推行公务,在寻求搜捕坏人的时候,他这才害怕起来,改变品行。所以父母的慈爱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须依靠官府严厉的刑法;人们由于本来就爱受到慈爱就骄纵,听从威势的缘故。因此,十仞高的城墙,就连善于攀高的楼季也不能越过,因为太陡; 千仞高的大山,就是瘸腿的母羊也可以被赶上去放牧,因为坡度平缓。所以明君一定会严峻立法并严格执行。几尺布帛,一般人见了舍不得放手;熔化着的百镒黄金,即使是盗跖也不敢伸手去拿。一定没有害处的时候,就不肯丢掉几尺的布帛;肯定会烧伤手时,就是百镒黄金也不敢去拿。所以明君一定要严明惩罚。因此,施行奖赏最好选择丰厚而且诚信兑现,使人们有所贪图;施行刑罚最好选择严厉而且必定,使人们有所畏惧;法令最好选择一贯而且固定,使人们都能明白。所以君主施行奖赏不随意改变,执行刑罚不轻易赦免。对受赏的人辅以荣誉,对受罚的人同时给予谴责。这样一来,不管贤还是不贤的人,都会尽力而为了。
【原文】
今则不然。以其有功也爵(授爵)之,而卑(使-----卑下)其士(通“仕”)官也;以其耕作也赏之,而少(使-----减少)其家业也;以其不收(聚才)也外(外逐)之,而高其轻世也;以其犯禁也罪之,而多(称赞)其有勇也。毁誉、赏罚之所加者,相与悖缪(违背、荒谬)也,故法禁(法令)坏而民愈乱。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正直)也;知友被辱,随(跟随)仇者,贞(忠贞)也。廉、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人主尊(推崇)贞、廉之行,而忘犯禁之罪,故民程(通“逞”)于勇,而吏不能胜也。不事(出)力而衣食,则谓之能;不战功而尊,则谓之贤。贤、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人主说贤、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祸,则私行立而公利灭矣。
【译文】
现在却不是这样。正是因为他有功劳才授予他爵位的,却又使其觉得入仕做官卑下;因为他从事耕种才奖赏他,却又使其家业减少;因为他不肯聚才于国而外逐他,却又推崇他轻视世俗名利;因为他违犯禁令才给他定罪,却又称赞他勇敢。是毁是誉,是赏是罚。执行起来竞如此自相违背矛盾荒谬;所以法令遭到破坏,民众更加混乱。假如自己的兄弟受到侵犯就一定帮兄弟反击者,被认为是正直;知心的朋友被侮辱就跟随着去报仇的人,被认为是忠贞。这种正直和忠贞的风气形成了,而君主的法令却被违犯了。君主推崇这种忠贞正直的品行,却忽视了他们违犯法令的罪责,所以人们敢于逞勇,而官吏制止不住。对于不出力耕作就有吃有穿的人.说他有本事;对于没有军功就获得官爵的人,说他有才能。这种贤、能的风气养成了,就会导致国家兵力衰弱、土地荒芜了。君主叙说这种本事和才能,却忘却兵弱地荒的祸害;结果谋私的行为就会成立,而国家的利益就要磨灭。
【原文】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禁令),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通“罹”、触犯)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获取官职);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豢养)。故法之所非(认为不对),君之所取(通“趋”、追求);吏之所诛,上(指帝王)之所养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确定标准),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故行仁义者非(不应)所誉,誉之则害功(功业);工(擅长)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楚之有直躬(身体),其父窃羊,而谒(谒告)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本义:断狱,判决罪人)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凶暴之子)也。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上位)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诛而楚奸(坏人)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举匹夫(指古代指平民中的男子,亦泛指平民百姓)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接近、达到)矣。
【译文】
儒家利用文献扰乱法纪,游侠使用武力违犯禁令,而君主却同时以礼相待,这就是国家混乱的根源。触犯法律的人该判罪,而那些儒生却靠着文章学说获取官职;犯禁的本该处罚,而那些游侠却靠着为私人做剑客得到豢养。所以,法令认为不对的,成了君主所追求的;官吏处罚的,成了帝王家室所豢养的。法令反对和君主追求,官吏处罚和权贵豢养,四者互相矛盾,而没有确立一定标准,即使有十个黄帝,也不能治好天下。所以对于宣扬仁义的人不应当加以称赞,如果称赞了,就会妨害功业;擅长于文章学术的人不应当加以任用,如果任用了,就会破坏法治。楚国有个直身而行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便到令尹那儿告发,令尹说:"杀掉他:"认为他对君主虽算正确而对父亲却属错误。结果判了他死罪。由此看来,君主的忠直之臣倒成了父亲的凶暴之子。鲁国有个人跟随国君去打仗,屡战屡逃;孔子向他询问原因,他说:"我家中有年老的父亲,我死后就没人养活他了。"孔子认为这是孝子,便推举他上位做了官。由此看来。父亲的孝子恰恰是君主的叛臣。所以令尹杀了直躬,楚国坏人的犯罪行为就没有人再向上告发了;孔子奖赏逃兵.鲁国人作战就会轻易地投降逃跑。君臣之间的利害得失是如此不同,而君主同时推举平民谋求私利的行为。又想求得国家的繁荣富强,这是必然不能达到的。
【原文】
古者苍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苍颉固以知之矣。今以为(公私)同利者,不察之患(危害)也,然则为匹夫计者,莫如修行义而习(研习)文学。行义修则见信,见信则受事(做官理事);文学习则为明师,为明师则显荣(显贵荣耀):此匹夫之美也。然则无功而受事,无爵而显荣,为有政如此,则国必乱,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斩敌者受赏,而高慈惠(仁爱恩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禄,而信廉爱(兼爱)之说;坚甲厉兵以备(防备)难(祸难),而美荐绅(缙绅,古代高级官吏的装束)之饰;富国以农,距敌恃卒,而贵文学之士;废(废置、废弃)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举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通“甲”)士,所利(好处)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简(捐弃、剔除)其业,而于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
【译文】
古时候,苍颉创造文字,把围绕自身叫做"私"。与"私"相背的叫做"公"。公和私相反的道理,是苍颉本来就知道它的。现在还有人认为公私利益相同,这是没有洞察它的危害。那么为个人打算的话,没有什么比修养仁义、研习学术的办法更好了。修养仁义就会被君主信任。被君主信任就可以做官理事;研习学术就可以成为高明的老师。成了高明的老师就会显贵荣耀。这是百姓的美事。然而没有功劳的就能做官理事。没有爵位就能显贵荣耀,这样治理国政,国家就一定陷入混乱,君主就一定面临危险了。所以,互不相容的事情,是不能并存的。杀敌有功的人本该受赏,却又崇尚仁爱恩惠的行为;攻城大功的人本该授予爵禄。却又信奉兼爱的学说:采用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兵器来防备祸难,却又提倡缙绅宽袍大带的服饰;国家富足靠农民。打击敌人靠士兵,却又看重从事于文章学术事业的儒生; 废弃那些尊君守法的人,而去收养游侠刺客之类的人。以如此举动行为理政,要想使国家太平和强盛足不可能的。国家太平的时候收养儒生和游侠,危难来临的时候要用披坚执锐的士兵;国家给予好处的人并不是国家要用的人.而国家所要用的人又得不到任何好处。结果从事耕战的人抛弃了自己的事业,而游侠和儒生却一天天多了起来,这就是社会陷于混乱的原因所在。
【原文】
且世之所谓贤者,贞信之行也;所谓智者,微妙(幽微玄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上等智力,最聪明者)之所难知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难知,则民无从识之矣。故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能),则缓者非所务(追求)也。今所治之政,民间之事,夫妇所明知者不用(采用),而慕上知之论,则其于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务也。若夫贤良贞信之行者,必将贵(尊重)不欺之士;不欺之士者,亦无(使人)不欺之术也。布衣相与交,无富厚(丰厚财物)以相利(利用),无威势(威力权势)以相惧也,故求不欺之士。今人主处制人之势,有一国之厚,重赏严诛,得操其柄,以修(兴建)明术之所烛(烛照、洞察),虽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通“恃”)于不欺之士?今贞信之士不盈于十,而境内之官以百数,必任贞信之士,则人不足官,人不足官,则治者寡而乱者众矣。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术而不慕信,故法不败,而群官无奸诈矣。
【译文】
况且社会上所说的贤,是指忠贞诚信的行为;所说的智,是指幽微玄妙的言辞。那些深奥玄妙的言辞,就连上等智力的人也难以理解。现在制定民众的法令,却按照那些最聪明的人也难以理解的言辞,那么民众就没有办法弄懂记住了。所以,连糟糠都吃不饱的人,是不会追求精美饭菜的;连粗布短衣都穿不上的人,是不会期望绣有花纹的华丽衣衫的。治理社会事务,如果急切的不能办好,那么能缓的就不是急着追求的。现在用来治理国家的政治措施,凡属民间百姓的事,或普通人明知的道理不加采用,却去追求连最聪明的人都难以理解的言论,那么其治理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了。所以那些深奥玄妙的言辞,并不是人民所追求的。至于推崇忠贞信义的品行。必将尊重那些诚实不欺的人;而诚实不欺的人,也没有什么使人不行欺诈的办法。平民之间彼此交往,没有丰厚的财物可以互相利用,没有威力权势可以互相威胁,所以才有需要寻求诚实不欺的人。如今君主处于统治人的地位,拥有整个国家的财富,能重赏严罚、秉持权柄,来兴建公正的法术洞察和处理问题;那么即使有田常、子罕一类的臣子也是不敢行欺的,何必凭借那些诚实不欺的人呢?现今的忠贞信义之士不满十个。而国家需要的官吏却数以百计;如果一定要任用忠贞信义之士。那么合格的人数就不足以为官;合格的人不敷需要,那么政事好的情况就少,而政事乱的情况就多了。所以明君的治国方法,在于专一实行法治,而不寻求有智的人;牢牢把握使用官吏的权术,而不思慕忠信的人。因此法治就不会遭到破坏而官吏们也无奸诈了。
【原文】
今人主之于言也,说(同“悦”)其辩(巧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任用)于行(治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功效)。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辨而不周合于用,故举先王、言仁义者人盈(充满)廷,而政不免于乱;行身者竞于为高(清高)而不合于功,故智士退处岩穴,归(归还)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言耕者众,执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战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出力),不听其言;赏其功,必禁无用(无用空谈),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为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
【译文】
现在君主对于臣下的言论,喜欢悦耳动听的巧辩而追求其恰当;对臣下治行的任用,仅欣赏他的名声而不责求做出成效。因此天下很多人,言谈总是追求巧辩,却不切合实用,因此列举称颂先王、高谈仁义的人充满朝廷,但是政局仍不免于混乱;立身处世的人竞相标榜清高,不去建功立业。结果有才智的人隐居山林,推辞归还俸禄而不接受官职,而兵力仍不免于削弱,政局不免于混乱。兵力不免于削弱,政局不免于混乱,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民众所称赞的,君主所优待的,都是使国家混乱的方法。现在全国的民众都在谈论如何治国,每家每户都藏有商鞅和管仲的法典,国家却越来越穷,原因就在于空谈耕作的人太多,而真正拿起农具种地的人太少。全国的民众都在谈论如何打仗,每家每户都藏有孙子和吴起的兵书,国家的兵力却越来越弱;原因就在于空谈打仗的人太多.而真正穿起铠甲上阵的人太少。所以明君只使用民众的出力,不听信高谈阔论;奖赏人们的功劳,一定禁止那些无用的空谈,这样民众就会拼尽死力来跟随君上。耕种是需要花费气力吃苦耐劳的事情,而民众印愿意去干,因为他们说可以由此得到富足。打仗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而民众却愿意去于。因为他们说可以由此获得显贵。如今只要研修文章学术,研习言谈(能说会道),无需有耕种的劳苦就可以获得富足的实惠,无需冒打仗的危险便可以得到尊贵的官爵,那么人们谁不乐意这样干呢?结果就出现了一百个人用智谋出主意,却只有一个人致力于耕战的状况。用智谋出主意的人多了,法治就要遭到破坏;致力于耕战事业的人少了,国家就会变得贫穷,这就是社会所以混乱的原因。
【原文】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通“悍”),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资本、基础)。既畜(通“蓄”、积蓄)王资而承敌国之衅(通“畔”、叛,此指裂痕、弱点),超五帝、侔móu(相等)齐三王者,必此法也。
【译文】
因此,在明君的国家里,没有有关学术的文献典籍,而以法令为教本;没有先王的言论,而以官吏为老师;没有游侠刺客的凶悍,而只以杀敌立功为勇敢。这样,国内民众的一切言论都必须遵循法令,一切行动都必须归于建立功业,作战勇敢者都归于军队。正因如此。太平时期国家就富足,战争时期兵力就强盛,这便奠定了称王天下的资本。既积蓄称王天下的资本,又趁用利用敌国的弱点;建立超过五帝、赶上三王的功业,一定得采用这种办法。
【原文】
今则不然,士民纵恣于内,言谈者为势于外,外内称恶,以待强敌,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于从衡(合纵连衡)之党,则有仇雠(通“仇”)之忠(通“衷”隐衷),而借力于国也。从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而衡者,事(趋奉、侍奉)一强以攻众弱也:皆非所以持(秉持)国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则遇敌受祸矣。"事大未必有实(实效),则举图而委(委弃),效玺(献上国君的玉玺,表示臣服)而请兵矣。献图则地削,效玺则名卑(降低),地削则国削,名卑则政乱矣。事(侍奉)大为衡,未见其利也,而亡地乱政矣。人臣之言从(通“纵”、合纵)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则失天下(信),失天下则国危,国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实,则起兵而敌(抵挡)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伐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则为强国制矣。出兵则军败,退守则城拔。救小为从(通“纵”、合纵),未见其利,而亡地败军矣。
【译文】
现在却不是这样,儒士、百姓在国内恣意妄为,纵横家在国外大造声势。内外形势均称恶化,就这样来对付强敌,不是太危险了吗?所以那些谈论外交问题的臣子们,不是分属合纵或连衡中的哪一派,就是有报复仇人的隐衷,而借助国力来实现罢了。所谓合纵。就是联合众多弱小国家去攻打一个强大国家;所谓连衡,就是依附于一个强国去攻打其他弱国。这都不是秉持国政的好办法。现在那些主张连衡的臣子都说:"不依附大国,一遇强敌就得遭殃。"侍奉大国不一定有什么实际侍奉,那么反而必须先献出本国地图而委弃土地,献上国君的玉玺,这样才得以请求军事援助。献出地图,本国的版域就缩小了;呈上玺印,君主的声望就降低了。版域缩小。国家就削弱了;声望降低。政治上就混乱了。侍奉大国实行连衡。尚未看到有什么好处,却已丧失了国土,搞乱了政治。那些主张合纵的臣子都说:"不救援小国去进攻大国,就失了各国的信任;失去了各国的信任,国家就面临危险;国家面临危险。君主地位就降低了。援救小国不一定有什么实惠可言。倒要起兵去抵挡大国,援救小国未必能使它保存下来。而进攻大国未必没有疏漏失误,一有疏漏失误,就要被大国制服。出兵的话,军队就要吃败仗;退守的话,城池就会被攻破。援救小国实行合纵。还来不及看到什么好处,却已使国土被侵吞,军队吃败仗。
【原文】
是故事(侍奉)强,则以外权(衡、连衡)士(通“仕”)官于内(国内);救小,则以内重(通“纵”、合纵)求利于外(国外)。国利未立,封土厚禄至矣。主上虽卑,人臣尊矣;国地虽削,私家富矣。事成,则以权(衡、连衡)长重(重视);事败,则以富退处。人主之听说(游说)于其臣,事未成则爵禄已尊矣;事败而弗诛,则游说之士孰不为用矰缴ēngzhuó(猎取飞鸟的射具,此指猎取)之说而侥幸其后,故破国亡主以听言谈者之浮说。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当否之言,而诛罚不必其后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则不可攻也。强,则能攻人者也;治,则不可攻也。治强不可责(索取)求于外,内政之有也。今不行法术于内,而事智(动脑筋、打主意)于外,则不至于治强矣。
【译文】
因此,侍奉强国,就会因此使那些在外面搞连衡的人(凭借国外势力)在国内捞取做官资本;援救小国,就会因此使那些在内部搞合纵的人(凭借国内势力)从国外得到好处。国家利益没有确立起来,而臣下倒先把封地和厚禄都弄到手了。尽管君主地位降低了,但是臣下反而抬高了;尽管国家土地削减了,但是私家却变富了。事情如能成功.纵横家们就会依仗权势长期受到重用;事情失败的话,纵横家们就会凭借富有引退回家享福。君主如果听信臣下的游说,事情还没办成他们的爵位俸禄就高了,事情失败他们也得不到处罚;那么,那些游说之士谁不用猎取名利的言辞不断去游说投机,而又在其后心怀侥幸呢?所以国破君亡都是因为听信了纵横家的浮夸游说造成的。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君主分不清公私利益,不考察言论是否正确,事败之后惩罚也没有紧随其后。纵横家们都说:"进行外交活动,收效大的可以称王天下,收效小的也可以保证安全。"所谓称王天下,是能够打败别国;所谓保证安全,指的是本国不受攻击。兵强就能打败别国。国安就不可能被人侵犯。而国家的强盛和安定并不能通过外交活动取得,只能靠搞好内政。现在不在国内推行法术,却要一心在外交上动脑筋。就必然达不到国家安定富强的目的了。
【原文】
鄙(郊野)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钱财)之易为工(通“功”)也。故治(安定)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计谋)。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通“稀”)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通“稀”)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故周去秦为从(合纵),期年而举(完败);卫离魏为衡(连衡),半岁而亡,是周灭于从,卫亡于衡也。使周、卫缓其从衡之计,而严(严明)其境内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尽(尽力)其地力以多其积,致(致力)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则其利少,攻其国则其伤大,万乘之国莫敢自顿(困顿、受困)于坚城之下,而使强敌裁(裁断)其弊也,此必不亡之术也。舍必不亡之术而道必灭之事,治国者之过也。智困于内而政乱于外,则亡不可振也。
【译文】
郊野谚语说:"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这就是说,钱财多事情容易做得好。所以国家安定强盛,谋事就容易成功;国家衰弱混乱,计策就难以实现。所以用于秦国的计谋,即使改变十次也很少有闪失;用于燕国的计谋,即使改变一次也很少有成功。并不是被秦国任用的人智慧必高,被燕国任用的人脑子必笨,而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治乱基础大不相同。所以西周背弃秦国参予合纵,只一年工夫就完败了;卫国背离魏国参与连衡,仅半年工夫就被消灭了。这就是说合纵灭了西周,连衡亡了卫国。假使西周和卫国不急于听从合纵连横的计谋,而严明其国内的治理,公正的制定法律禁令,信守赏罚制度,尽力开发土地肥力来使其积累增加,致力于使民众拼死来坚守其城池;(那么)别的国家即使夺得他们的土地好处也不多。而进攻这个国家那么伤亡就会很大。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不敢拖累自己在坚城之下,从而促使强敌去裁断其中的害处,这才是保证本国必然不会灭亡的办法。丢掉这种必然不会亡国的办法,却去搞势必会招致亡国的事情,这是治理国家的人的过错。国内外交谋略陷于困境,在外国家治理显于混乱,那么国家的灭亡就无法挽救了。
【原文】
民之政(通“正”)计,皆就安利与辟(通“避”)危穷。今为之攻战,进则死于敌,退则死于诛,则危矣。弃私家之事而必汗马(指战马奔走而出汗,喻指劳苦征)之劳,家困而上(君王)弗论,则穷矣。穷、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侍奉、投靠)私门(私门贵族)而完(结束)解舍(免除徭役),解舍完则远战,远战则安。行货赂而袭当涂(当权)者,则求得,求得则私安,私安则利之所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为公出力的人)少而私人(依附私门的人)众矣。
夫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游手好闭吃饭的人)少而名卑,以寡趣(通“取”)本务而趋末作。今近习之请(通“情”)行,则官爵可买;官爵可买,则商工不卑也矣。奸财、货贾得(能)用于市,则商人不少矣。聚敛倍农,而致(获得)尊过耕战之士,则耿介(正直,不同于流俗)之士寡,而高价(经商求高价)之民多矣。
【译文】
人们的正常想法,都是追求安逸好处和避开危险穷苦。如果让他们去打仗。前进会被敌人杀死,后退要受军法处置,就处于危险之中了。放弃个人的家业,承受作战的劳苦,家里有困难而君主不予过问,就置于穷困之中了。穷困和危险所在之处,民众怎能不逃避呢?所以他们投靠私门贵族,求得免除兵役,兵役免除了就可以远离战争,远离战争也就可以得到安全了。用钱财贿赂当权者就可以达到个人目的,目的一旦达到也就得到了平安。平安是好处之所在,民众怎能不去追求呢?这样一来,为公出力的人就少了,而依附私门的人就多了。
明君治理国家的政策,总是要使工商业者和游手好闭吃饭的人尽量减少,而且名誉卑下;以此手段促使人们多从事农耕之本,趋向工商业的人少。现在社会上的习俗是向君主亲近的侍臣托情行贿盛行,这样官爵就可以用钱买到;官爵可以用钱买到,那么工商业者的地位就不会低贱了。投机取巧的财物、非法获利的买卖活动能在市场上通行无阻,那么商人就不会少了。他们搜括到的财富超过了农民收入的几倍,他们获得的尊贵地位也远远超过从事耕战的人,结果不同于流俗的正直之士就越来越少,而经营商业追求高价的人就越来越多。
【原文】
是故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称引)先王之道以籍(通“藉”、借)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泛指百官)之禁。其患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yǔ(粗糙质劣,“苦”通“盬”)之器,聚沸靡(犹奢侈)之财,蓄积待时,而侔(通“牟”)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蛀虫)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
【译文】
因此,造成国家混乱的风气是:那些著书立说的人,称引先王之道借仁义宣扬道德;讲究仪容服饰而以文饰巧辩游说,来让人怀疑当今的法令,来使君主的决心动摇。那些言说古代的纵横家们,为了弄虚作假、招摇撞骗,借助于国外势力来达到私人目的,进而放弃了国家利益。那些游侠刺客,聚集党徒,标榜气节,以图显身扬名,结果触犯百官禁令。那些害怕服兵役的人,积群依附权臣贵族,肆意用财物行贿,而通过对重臣的谒见请托,逃避从军作战的劳苦。那些工商业者,制造粗劣器具,积累奢侈资财。囤积居奇,待机出售,希图从农民身上牟取暴利。上述这五种人,都是国家的蛀虫。君主如果不除掉这五种像蛀虫一样的人,不养刚直不阿的人,那么天下即使会出现破败沦亡的国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