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同锋
发布时间:2025-09-12 12:10 浏览量:1
午后,阳光正好。清风堂的庭院里,两坛陈年老酒被开封,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瓮口滑入两只錾花金杯,溅起细碎的酒花。
“阿峥,这杯贺你,斩了黑风寨那伙恶贼,替咱们江南武林除了害!”李书恒举杯,声音朗朗。
他是清风堂的大师兄,剑眉星目,腰间悬着师父传下的青峰剑,剑穗随动作轻轻晃动。
对面的苏峥笑着举杯,杯沿与李书恒的金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若不是大师兄你引开黑风寨寨主,我哪能那么顺利?这杯该敬你才是。”
他面容俊雅,手指修长,握着金杯的姿势带着几分文气。可谁都知道,他手中的逐光刀快若惊鸿,去年在钱塘江畔,仅凭一刀就挑断了十二名水匪的手筋。
两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恣意豪放。
这两只金杯,是三年前他们初掌清风堂时,师父临终前留下的。
师父说:“你们俩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往后要像这对金杯一样,同荣同辱,莫要忘了‘同锋’二字的本意。”
他们跪在师父床前,含泪叩首,“弟子谨记!此生携手,护江南武林,守清风堂名节,至死方休!”
往后的日子,他们确实如师父所愿。李书恒带领弟子们操练、巡查,将清风堂的威名越传越远。而苏峥则负责打理堂中事务,调配钱粮,安顿弟子。遇到棘手的事,两人总是凑在一处,一盏茶,一壶酒,就能商量出对策。
兄弟俩的感情极好,有次李书恒遭人暗算,中了剧毒,大夫看了直摇头,说:“听闻有个隐世的医仙擅长解毒,或许他能救。”
只要有一线希望,苏峥就不会放弃。他背着李书恒翻了三座山,终于找到医仙。不眠不休地守了四天三夜,直到李书恒脱离危险,他才敢合眼。
那时,李书恒虚弱地抓着苏峥的手,说道:“阿峥,这辈子有你这个兄弟,值了。”
苏峥眼眶含泪,却只说了句:“少废话,咱们是兄弟。”
可江湖从来不是只讲情义的地方。过了两年,朝廷忌惮民间武力,突然颁布 “武林统管令”,要将各大门派纳入管辖。
听话的门派能得朝廷赏赐,甚至能获封官职。不从者,便要被冠以“乱党”之名,派兵清剿。
消息传到清风堂,李书恒第一个拍了桌子:“咱们武林人本就该自在逍遥,凭什么受朝廷管束?那些官老爷只知争权夺利,哪懂江湖道义?这‘统管令’,咱们绝不能从!”
苏峥却沉默了。这些天,他私下见了朝廷派来的官员,官员说能让清风堂弟子编入禁军,并许他“总教头”的职位,往后不再是“草莽”,而是“朝廷命官”。
苏峥看着堂中日益增多的弟子,想到去年冬天大雪,不少弟子冻得手脚生疮,却连件厚实的棉衣都没有;想到黑风寨虽除,可周边还有不少小匪寨,仅凭清风堂一己之力,终究难以彻底肃清。若是能借助朝廷的力量,不仅弟子们能过上好日子,江南武林也能更安稳。
他斟酌着开口,“大师兄,其实咱们可以考虑,毕竟朝廷给的条件还不错。若是从了,对清风堂,对弟子们,都是好事。”
李书恒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苏峥:“阿峥,你忘了师父的教诲?忘了咱们当初发的誓?朝廷哪是想管武林,是想把咱们当成他们的刀!今日让咱们剿’乱党’,明日说不定就会让咱们自相残杀!”
“可咱们不能只守着所谓的‘道义’过日子!” 苏峥有点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弟子们跟着咱们,不是为了天天挨饿受冻,是为了能有个安稳的家!朝廷能给他们这些,你能吗?”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之后,清风堂分成了两派,一派跟着李书恒,坚决反对招安;一派跟着苏峥,觉得招安是唯一的出路。曾经和睦的清风堂,渐渐变得剑拔弩张。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开,冥火幽幽。李书恒收到消息,苏峥要在今夜偷偷将清风堂的名册交给朝廷官员,以此表忠心。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李书恒握紧腰间的青峰剑,一步步走向苏峥的书房。夜风穿堂,吹得他衣袂翻飞,如同索命的幡。
书房里亮着一盏灯,苏峥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名册,桌上还放着那两只熟悉的金杯,杯里盛满了酒。
听到脚步声,苏峥抬头,看到李书恒,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丝疲惫。
“大师兄,你来了。”他拿起金杯,“这杯酒,我等你好久了。”
李书恒没有接,声音冰冷:“你真要把名册交出去?忘了咱们一起喝过的酒,一起发过的誓?”
“我没忘。”苏峥饮尽杯中酒,将金杯轻轻放在桌上,“可我更没忘,去年冬天,小五冻得咯血,整夜整夜地咳。还有阿林的娘病重,咱们连一副好药都买不起。大师兄,情义重要,可活着更重要。”
“活着?”李书恒冷笑,“靠出卖江湖道义换来的活,算什么活?你这是在背叛,背叛师父,背叛清风堂,也背叛了我!”
苏峥皱眉:“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可我不能看着清风堂毁了。今日你若是拦我,咱们就只能凭手中的刀剑说话。”
“好。”李书恒拔出青峰剑,剑尖直指苏峥:“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名册烧了,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苏峥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大师兄,路是我选的,不会回头。”
话音刚落,逐光刀率先出鞘,刀风凌厉,直逼李书恒面门。
李书恒挥剑格挡,“当”的一声,剑与刀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灯火摇曳,往墙壁上投下两道纠缠厮杀的身影。曾几何时,这影子是并肩御敌、肝胆相照。如今,却刀锋相向,势同水火。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李书恒的剑带着悲愤,每一招都直指要害。苏峥的刀带着无奈,却也毫不留情。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知道对方的招式弱点,也知道对方的软肋。此刻,这些了解都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叮”的一声,青峰剑挑飞了苏峥手中的名册。薄薄的册页翻飞,不偏不倚,落在烛火旁,瞬间被点燃。
苏峥见状,眼神一急,挥刀逼退李书恒,想去抢救名册。可李书恒哪会给他机会,剑随身动,剑尖已经刺进了苏峥的胸口。
苏峥停下动作,看着胸前的剑,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大师兄,你终究还是比我狠。”
李书恒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苏峥的眼睛,那双曾经满是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不甘。
他想起了两人共饮金杯的场景,想起苏峥背着他翻山越岭的模样,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李书恒的声音带着哽咽。
苏峥的目光久久停驻在桌上那对錾花金杯上,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大师兄,师父说,要像这金杯一样同荣同辱。可我错了,这江湖太深,情义太薄,有时候,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顿了顿,他喉头滚动,一字一句,仿佛用尽残存的气力,“若是有来生,咱们别再入江湖了,就做两个普通人,一起种田,一起喝酒,好不好?”
说完,他缓缓倒下,手中的逐光刀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李书恒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他拔出剑,走到桌前,拿起那只盛过酒的金杯,倒满酒,然后将酒洒在地上。
“阿峥,这杯酒,我陪你喝。”
没有回声,清风堂的书房里,只剩下李书恒孤独的身影,和那两只再也无人共饮的金杯。
苏峥的尸体被葬在清风堂后山,紧挨着师父的坟茔。下葬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新土上,像是在无声地啜泣。
李书恒穿着一身素衣,手里捧着那两只錾花金杯,站在坟前,久久没有说话。
清风堂的弟子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苏峥是“叛徒”,死有余辜;另一派却念着苏峥往日的好,觉得他也是为了堂口着想,只是选择错了路。
那些支持苏峥的弟子,在葬礼后陆续离开了清风堂,有的回了老家,有的投靠了其他门派。曾经热闹的清风堂,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李书恒把苏峥的逐光刀挂在了书房的墙上,与自己的青峰剑相对。每天清晨,他都会擦拭那把刀,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过了些日子,朝廷得知苏峥死了,清风堂拒绝招安,于是派了兵马来清剿。
为首的将领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带着一千精兵,把清风堂围得水泄不通。
将领在阵前喊话,让李书恒识相点,乖乖投降,否则就踏平清风堂,鸡犬不留。
李书恒站在清风堂的大门前,手里握着青峰剑,身后是仅剩的几十名弟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清风堂弟子听令!今日朝廷无故兴兵,欲灭我门派,咱们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能认输!”
“绝不认输!绝不认输!”弟子们的呐喊声震彻云霄。
战斗一触即发。李书恒带着弟子们冲了出去,青锋剑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片血花。
士兵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清风堂的弟子们个个身怀绝技,拼杀起来毫不畏惧。可毕竟寡不敌众,弟子们一个个倒下,鲜血在石板上蜿蜒流淌,宛如血河。
李书恒杀红了眼,他的手臂被砍了一刀,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只见一支骑兵从远处奔来,为首的人穿着一身青衣,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正是苏峥死后第一个离开清风堂的小师弟郑远帆。
郑远帆在阵前勒住马,大声喊道:“大师兄,我们回来了!”
原来,郑远帆深知拒绝招安,朝廷必不会放过清风堂。故,他率先离开,去了其他的几个门派,说服大家一起联手。
那些门派当中,有的虽然与清风堂平日有些摩擦,但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清风堂被灭,下一个遭殃的必然就是他们。于是,大家都肯联合,带着弟子赶来支援。
有了援军,局势瞬间逆转。朝廷的士兵本来就已经被清风堂的弟子们杀得有些胆怯,看到来了这么多江湖人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为首的将领见势不妙,想要下令撤退,却被李书恒一剑刺穿了胸膛。
战斗结束后,清风堂的大门前堆满了尸体,血流成河。李书恒站在尸堆中,看着身边幸存却满身伤痕的弟子,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这次赢了,下一次又当如何?
郑远帆翻身下马,走到李书恒身边,看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紧锁,“这伤得赶紧处理,再拖下去怕是手要废了。”
李书恒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清风堂后山的方向,苏峥的新坟就在那里。
“远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我当初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郑远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李书恒说的是什么,缓缓开口:“大师兄,苏师兄的选择,是为了让弟子们活下去;你的选择,是为了守住清风堂的道义。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你们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若苏师兄还在,看到今日这局面,或许就会明白,朝廷的承诺,从来都不可信。”
当晚,各大门派在清风堂召开大会,商议共同对抗朝廷的“武林统管令”。
据巨蟒帮打探到的确切消息,“武林统管令”实为太尉赵成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故意挑唆朝廷与武林的关系,编造出“武林欲谋反”的谎言,实则是想借朝廷之手铲除民间武力,再趁机掌控兵权。
听到这里,李书恒的眼中满是震惊。原来,这一切竟是赵成的阴谋!若是早知道这些,他和苏峥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白刃相向的地步?苏峥是不是也不会死?
悔恨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像一把烈火,在李书恒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握紧手中的青峰剑,暗暗发誓,他必须为苏峥、为那些死去的清风堂弟子、为所有被赵成阴谋所害的武林人士讨回公道。
其他门派同样怒不可遏,当即有人表示,愿意潜入京城,刺杀赵成。
随后,又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刺杀了他又如何,朝廷的清剿仍然不可避免。”
每人都有自己的看法,现场闹哄哄,有些乱。
此时,李书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众人,“年初时,我偶然发现赵成有通敌叛国之举。若能寻得确凿证据,呈于圣上,或可从根本上化解此番危局。”
此言一出,堂内喧嚣骤然止歇,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李书恒,有惊疑,有期待,更有一丝绝境中乍见微光的希冀。
巨蟒帮帮主更是霍然起身,“李兄,此等大事,可容不得半分虚言!你当真亲眼所见?”
李书恒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点头,“那次,我追查一伙流窜至江南的北境细作,顺藤摸瓜,竟在城西醉仙楼的密室中,撞破赵成心腹与北狄使者的密会。我藏身梁上,亲耳听见他们以‘岁贡’为名,商定以江南布防图换取北狄铁骑不犯边的‘盟约’。那心腹离去时,不慎遗落一枚刻有赵成私印的玉符,我取了回来。”
说到此,他让众人稍等。不多时,从后院取来一方青玉,上面蟠龙纹路清晰,印文正是“赵成”二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勾结外敌,卖国求荣,此等罪行一旦坐实,足以令赵成万劫不复。
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老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精光爆射,“此獠不除,国将不国!这证据,老夫愿亲自护送入京,面呈天子!”
“长老且慢。”李书恒抬手制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成权倾朝野,耳目遍布京城。贸然入京,无异于羊入虎口。那玉符虽是铁证,但若无他亲笔书信或账册往来佐证,朝中党羽必会百般狡辩,反诬我等构陷忠良。届时,非但证据毁去,我等性命难保,更会坐实我等乱党之名,给朝廷清剿的借口。”
是啊,虎穴龙潭,如何取信于君王,又如何避开赵成爪牙的围追堵截?想到此,堂内气氛再次凝重。
郑远帆深知李书恒为人,沉声问道:“大师兄既然已想到此节,想必……已有万全之策?”李书恒轻轻点了点头:“赵成与北狄密会,绝非一时兴起。醉仙楼密室中,我曾见那北狄使者怀中揣着一卷皮质账册,上面似乎记着‘岁贡’的交割日期与地点。若能找到那本账册,再加上这枚玉符,双证合一,即便赵成党羽狡辩,圣上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可那账册在北狄使者手中,如今人去楼空,去哪里找?”巨蟒帮帮主急声道,他性子素来急躁,此刻更是坐不住,双手按在桌案上微微用力。
李书恒答道:“那北狄使者离京时,我悄悄跟过一段路。他并未直接返回北境,而是绕路去了寒水寨。那水寨盘踞在寒江下游,平日里专做走私的勾当,与朝廷官员素有勾结。我猜,赵成是怕账册随身携带风险太大,才将其暂存于寒水寨中。”
“寒水寨?”郑远帆眉头一皱,“我曾听闻那寨子的寨主‘水夜叉’水性极佳,寨中弟子也个个擅长水战,且寨子里布满机关,易守难攻。咱们若是硬闯,怕是会打草惊蛇。”
“硬闯自然不行。” 李书恒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堂下一位身着灰布长衫、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钱舵主,你们‘江鲨帮’世代在江南水域讨生活,对寒水寨的地形与习性,想必比我们更熟悉吧?”
被点名的钱舵主站起身,拱手道:“李堂主所言极是。寒水寨倚仗寒江天险,平日里只许自家船只进出,外人若想靠近,必会被寨中的瞭望哨发现。不过,那‘水夜叉’在每月十五都会派人去寒江城的悦来客栈取一批上好的老酒,说是要给寨中弟子庆功。咱们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混进寒水寨。”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称是,“明日就是十五,我等应赶紧筹谋。”
李书恒沉思了一会儿,道:“此事凶险,不宜惊动太多人。我打算带几个人乔装成送酒的伙计,潜入寒水寨寻找账册。其余人则在寒水寨外围埋伏,一旦我们得手,便立刻接应。若是事有败露,也能及时支援。”
“我去!”郑远帆第一个站出来,眼神坚定,“苏师兄不在了,我便是大师兄最信任的人,这趟浑水,我必须去。”
钱舵主也拱手道:“我对寒水寨的水域熟悉,也愿一同前往,帮各位引路。”
随后,又有三位各门派的好手主动请缨,皆是轻功卓绝或擅长隐匿之人。
李书恒点了点头,将众人的职责一一分配好,又叮嘱道:“赵成的人说不定已经在暗中监视各大门派,咱们此行务必小心,明日清晨便出发,切忌打草惊蛇。”
散会后,众人各自回去准备。
李书恒独自走去书房,看着挂在那里的逐光刀。刀身依旧明亮,却再也没有了昔日挥舞它的主人。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刀鞘,“阿峥,我知道你当初是为了清风堂的弟子,可我却没能理解你。如今,我会找出赵成的罪证,还武林一个清白,也还你一个公道。”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那只錾花金杯,倒满酒,将酒杯举到逐光刀前:“这杯酒,等我回来,再陪你喝。”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李书恒便带着郑远帆、钱舵主等人,乔装成送酒的伙计,推着几辆装满酒坛的推车,朝着寒水寨的方向出发。
一路无话,待到辰时,终于抵达寒水寨外的码头。瞭望哨上的寨丁见是来送酒的,并未起疑,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便放他们进寨。
而寒水寨内部却是戒备森严,随处可见手持兵器的寨丁,巡逻的队伍也往来不绝。
钱舵主压低声音,在李书恒耳边低语:“‘水夜叉’的书房在寨子中央的阁楼里,账册多半藏在那里,咱们得想办法引开阁楼外的守卫。”
李书恒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座粮仓,心中有了主意,他悄悄对郑远帆使了个眼色。
郑远帆立刻会意,趁着巡逻队经过的间隙,悄悄绕到粮仓后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粮仓外堆积的干草。干草遇火即燃,很快便蔓延开来。
“着火了!着火了!”寨丁们纷纷惊呼着冲向粮仓,阁楼外的守卫也不例外,纷纷跑过去救火。
“就是现在!”李书恒低喝一声,率先迅速冲向阁楼。
阁楼内空无一人,李书恒等人立刻开始翻找账册。书架、抽屉、暗格……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就在众人焦急万分之时,李书恒突然在书架后的一面墙壁上发现了一道缝隙,他用力一推,墙壁竟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暗柜。
暗柜中,果然放着一卷皮质账册!李书恒心中一喜,立刻将账册取出,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赵成与北狄的“岁贡”往来,交割日期、地点、数量一应俱全,最后一页还有赵成与北狄使者的签名。
“找到了!”李书恒激动地说道,将账册小心翼翼地收好。
就在这时,阁楼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愤怒的咆哮:“是谁敢在老子的寨子里放火?还不快把人给我抓起来!”
“不好,咱们被发现了!”郑远帆脸色一变,拔出长剑,挡在众人身前。
李书恒将账册交给钱舵主,沉声道:“你们先带着账册走,我来断后!”
“大师兄,我跟你一起!”郑远帆急道,“之前你就受伤不轻。”
李书恒摇头,“账册至关重要,你跟着钱舵主,务必将账册赶紧带出,我自有办法脱身。”
话音刚落,“水夜叉”便带着一群寨丁冲进了阁楼。
“水夜叉”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手中握着一把分水刺,怒视着李书恒等人:“敢来老子的寨子里偷东西,你们活腻了!”
“废话少说!”李书恒拔出青峰剑指向他,“赵成与北狄勾结,卖国求荣,你助纣为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闻言,“水夜叉”冷笑一声:“赵大人的事,轮得到你们这些江湖草莽来管?给我上!”
寨丁们蜂拥而上,李书恒挥剑迎敌,青峰剑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郑远帆等人趁机从阁楼的后门冲出,朝着寨外跑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水夜叉”见状,怒吼一声,手中的分水刺直刺李书恒的后心。
李书恒早已察觉,侧身避开,反手一剑,刺向“水夜叉”的肩膀。“水夜叉”躲闪不及,被剑尖划伤,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这下“水夜叉”被彻底激怒,攻势越发凌厉。李书恒以一敌众,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手臂上也添了几道伤口。
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拖住“水夜叉”,为郑远帆等人争取时间。
突然,寨外传来一阵喊杀声,是埋伏在寨外的各门派弟子!
“水夜叉”心中一惊,分神之际,李书恒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寨丁们见寨主已死,又听闻外面来了大批江湖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四散逃窜。
李书恒松了一口气,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朝着寨外跑去。
此时,郑远帆等人早已与外围的弟子会合,见他安全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钱舵主把手中账册交给他,说道:“既然账册已拿到,咱们立刻进京,将证据呈给圣上。”
李书恒摇了摇头,“咱们进京,难以见到圣上。我听闻吏部侍郎周大人从此地路过,住在驿站。他为官清廉,素来与赵成不和,若是能见到他,说不定能借他之手将证据呈给圣上。”
众人一听,纷纷称是。吏部侍郎周大人的清正之名,在江湖与朝堂间早有流传,此前更因弹劾赵成党羽遭过贬谪,若能得他相助,确比贸然闯京稳妥百倍。
商议一番后,李书恒将账册小心收好,与郑远帆换了身干净衣物,简单包扎了伤口,便带着玉符与账册,赶往城郊的驿站。
夜深人静,驿站内烛火摇曳。周大人伏案批阅公文,忽觉寒风穿堂,烛光猛地一晃。再定睛时,面前已无声无息地立着两人。
他先是一惊,但很快恢复平静,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周大人莫慌!” 李书恒急忙开口,“我是清风堂李书恒,今日前来,是为了揭发赵成通敌叛国之罪!”
周大人闻言,眼神一凝,示意两人坐下,又警惕地看了看门外,才低声道:“赵成势大,你们竟敢公然与他为敌,就不怕死吗?”
“若能为国除奸,死又何惧!”李书恒将玉符放在桌上,又把寒水寨找到的账册递过去,“大人请看,这是赵成与北狄勾结的证据,账册上记录着他们的‘岁贡’往来,玉符更是他的私印,绝无虚假!”
周大人拿起玉符与账册,仔细翻看,越看脸色越沉,双手在微微颤抖:“想不到赵成竟如此大胆,竟敢勾结外敌,出卖家国!”
他的眼中满是怒火,“此事关乎国运安危,我誓死也要面圣陈情!只是,你等可敢随我共赴京师,冒此杀身之险?”
李书恒与郑远帆以为他是需要人证,皆点头,道:“敢。”
周大人微微颔首,“你们掀了寒水寨,赵成的人必会四处缉拿你们。眼下,不如随我进京。赵成在京城耳目遍布,密探如织,我等需小心行事。若……若我因此遭遇不测,性命难保,你们务必寻得时机,将证据亲手交给御史台方荣方大人。”
一番话下来,李书恒和郑远帆皆神色凝重。没想到此事即便由周大人亲自出面,也将是艰险重重。
周大人将玉符与账册放进随身木箱,又取来两套青色差役服饰,“今夜便启程,你们扮作我的随行,白日藏于马车之中,切记不可露面。”
李书恒与郑远帆依言换了衣裳,默不作声地跟在周大人身后,趁着月色悄然出了驿站。
六日后傍晚,马车抵达京城城门外。城门处守卫森严,兵士穿着玄色铠甲,逐一盘查过往车辆。
周大人撩开车帘,递出吏部令牌。为首的守卫接过令牌细看,目光扫过车厢时,正欲开口查验车内物件。
周大人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不过是些文书。”
许是忌惮吏部的名头,守卫终是挥了挥手,放马车入城。
入城后,周大人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到一处僻静的巷弄,停在一扇斑驳的朱门前。
他轻叩门环三下,又敲了两下,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后门缝里探出一张苍老的脸。
“是周侍郎?”老者看清来人,急忙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周大人对着老者低语了几句,又转向李书恒两人,将木箱交由他们保管,“此处是御史方荣的私宅偏院,比我府上安全。我打探清宫中动静后,再来寻你们。”
待周大人离去,老者端来热茶,叹道:“近来京城不太平,赵太尉抓了不少‘乱党’。昨儿个还有官差在巷口盘问,说是要抓‘勾结乱党的江湖匪类’,你们可千万要当心。”
李书恒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中却依旧冰凉。这京城的天,比江湖更暗。
夜色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李书恒坐在窗边,月光落在他包扎过的手臂上,伤口隐隐作痛。
郑远帆靠在墙角,闭目调息,眉宇间满是疲惫。老者送来的茶早已凉透,可谁也没有动。
这一夜,漫长得像走不完的江湖路。
一连三日,周大人都没有来,只是让老者传信,“赵成前夜突然入宫,说江南武林贼心不死,不仅毁了寒水寨,还意图潜入京城行刺,请求圣上准许他调禁军搜捕‘乱党’!”
李书恒心头一沉:“他知道我们来了?”
“未必,” 老者摇头,“寒水寨是赵成藏账册的地方,如今寨毁人亡,他必定心虚,想先下手为强,借搜捕之名堵住你们的路。圣上虽未立刻准他调兵,但也起了疑心。”
郑远帆急道:“那还等什么?周大人赶紧把证据递上去啊!”
“他若此时递上证据,赵成定会反咬一口,说周大人伪造证据构陷!”老者安慰他们,“周大人自会谋划,你们安心等待。”
又是几日过去,李书恒和郑远帆心急如焚,茶饭不思。
这日天还未亮,周大人终于过来拿木箱,他的眼底满是血丝,官袍的袖口还沾着墨渍。
“今日是太后寿辰,宫中会设宴。赵成作为太尉,必定要在寿宴上侍驾。届时我可借献寿之名入宫,趁百官齐聚,当众呈上证据。他就算想狡辩,也难堵天下人之口!”
李书恒双手将木箱递上,凝视着周大人,一字一句道:“周大人,这箱中不单是证据,更是我清风堂三十七位同门的冤魂。”
周大人接过木箱,深深看了他一眼,“老夫省得,咱们活着的人得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寿宴设在太极殿,殿内丝竹之声不绝,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
宴席过半,太后举杯,百官纷纷起身祝寿。
周大人趁机走出队列,高声道:“臣有要事启奏,关乎家国安危,恳请太后与圣上容臣呈上证据!”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骤停。
赵成脸色微变,声色俱厉:“周侍郎!今日是太后寿辰,有何事不能等寿宴过后再说?莫要搅扰太后的清平之乐!”
“此事刻不容缓!”周大人昂首而立,目光如炬,毫不退让。
皇帝眉头紧锁,开口道:“周爱卿,究竟何事?当殿陈奏。”
周大人撩袍跪地,双手高举账册与玉符,“此乃赵成通敌卖国之铁证,恳请圣上御览!”
赵成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周侍郎!你勾结江湖乱党,伪造凭证,意图陷害朝廷重臣,罪该万死!殿前武士,还不将这狂徒拿下!”
两名御前侍卫闻令欲动,周大人却朗声喝道:“且慢!陛下天听未决,尔等敢擅动乎?赵成!你心虚至此,当着圣上与满朝文武,可敢与我对质?可敢让圣上查验这玉符印文、账册笔迹?!”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百官屏息,齐刷刷看向赵成。
赵成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紫,但此刻倒也显得镇定,“臣的私印从不离身,怎会落入江湖贼人之手?必是周某与那江湖乱党勾结,仿刻玉印,构陷于臣!”
“仿刻?”御史方荣冷笑一声,白须微颤,大步出列。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陛下请看,此乃老臣派往北境的暗探,以命换来的北狄细作密函。信中明言,‘赵公私印一枚,作信物用,验明无误,方可交割岁贡’。其所附印文拓片,与此玉符上的蟠龙纹路,分毫不差!”
方荣的声音苍老,却如金石掷地,“老臣本欲寻机面圣,不料周大人忠勇无双,竟已携证入宫!今日,老臣愿与周大人同跪于此,生则共证奸佞,死则同赴黄泉! 只求圣上明鉴忠奸!”
顿时,满殿哗然!
赵成的神情终于露出慌乱,瘫跪在地,再无狡辩之力。
皇帝目光扫过周大人呈上的账册与玉符,又接过御史方荣递来的密信,细细看过。铁证如山,环环相扣,登时勃然大怒。
他猛地一拍御案,厉声喝道:“赵成通敌卖国,罪不容诛!禁军听令:即刻封锁太尉府,满门抄斩,家产尽数抄没!其党羽,一律下狱,彻查到底!”
不久后,赵成通敌叛国的罪行昭告天下,百姓拍手称快。
“武林统管令”被废,朝廷下诏安抚江湖门派,许其自治,不得擅加兵戈。
江南。
李书恒提着酒,伫立在苏峥的坟前。他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在坟前摆上那两只錾花金杯,缓缓斟满。
“阿峥,”他声音低哑,满含愧疚,“你从未背叛江湖,你只是想护着兄弟们活下去。是我……太过执拗……”
在京城的那些日子,他时常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同荣同辱,莫忘同锋本意。”
他曾以为,“同锋”是并肩同行,步调一致。可如今才懂,真正的“同锋”,并非要走同一条路,而是在风雨如晦、危难将至时,纵然选择不同,却仍能为同一个信念,彼此守护,共赴刀山。
只是,待到明白时,一切早已太迟。
李书恒将一杯酒洒在坟前,一杯举过头顶,“这杯酒,我敬你。敬你为兄弟们活过的每一日,敬你为清风堂流的每一滴血。”
“阿峥,江湖虽暗,可总有道义在。来生若你还想入江湖,我还做你的大师兄,咱们一起守着清风堂,再也不分开。”
风吹动着坟前的青草,仿佛是苏峥的回应。
远处,郑远帆正带着弟子们操练,剑鸣清越,笑语朗朗。曾经冷清寂寥的清风堂,终于又有了生气,有了人声,有了希望。
而那两只金杯,被李书恒放在了师父与苏峥的墓碑之间,阳光洒在上面,折射出温暖的光,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永不褪色的兄弟情。
(故事由笑笑的麦子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