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审判(1)盟军最高司令部陆续对战犯嫌疑人实施逮捕羁押

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笔者将陆续发文，以纪念这一伟大的胜利。80年前的今天，在东京，开始实施东京审判(正式名称为“远东国际军事审判”)。

笔者从今起，似发十余篇有关“东京审判”的文章，以让年轻的读者知晓这一段历史。

自1945年9月27日麦克阿瑟与裕仁首次会见之后，裕仁保持着半年拜访一次麦克阿瑟的频率。从首次会见一直到麦克阿瑟离开日本，两人见面共计11次。除了最后一次匆匆告别，其余各次都有不短时间的交谈。很多年之后，麦克阿瑟在回忆录中写道:“从那以后，天皇经常来拜会我，我们的话题包括了世界上的各种事情。我一直很小心地向他阐释占领政策的考量背景，结果我发现，他是所有和我交谈过的日本政要人中，最能领会民主概念的那个人。在日本精神重生的过程中，他起到了主导作用。他忠实的合作和影响力，给盟军成功占领日本做出了重要贡献。”

麦克阿瑟坐镇日本时，担任首相的吉田茂对此评论说:“麦克阿瑟尊待天皇的做法，他下令凡是一位君主应该享受的待遇都要给他，并坚持不对天皇进行审判，这比其他任何因素都有利于他在占领期间获得历史性的成功。

9月27日双方的会见，约定对会谈内容严格保密，随行翻译奥村的回忆记录作为机密文件至今锁在日本外务省的保险柜里。藤田在《侍从长回忆》一书中写道:“陛下和麦克阿瑟将军首次会面，究竟谈了哪些内容，不很明确。后来外务省整理的回忆记录送到我这里，以供陛下御览。通常文书陛下御览后都会返还我这里，只有这份文件陛下留了下来，没有返还。我记得记录好像用的是宫内省信笺，5页纸左右。印象中当时陛下向麦克阿瑟将军表达了如下意思:‘战争责任全都在我，因为文武官员都是我仼命的，他们没有责任。’另外，他还请求盟国实施援助，无论如何不要让国民的生活陷入困顿’”1975年在纪念裕仁即位50周年的一次庆祝活动上——麦克阿瑟11年前已作古，他被记者问及30年前与麦克阿瑟的会面，大家都想知道当时两人说了些什么。裕仁笑着说:“对不起，我和麦克阿瑟将军之间有君子协定”。

麦克阿瑟会见裕仁

占领军司令部随即下达命令，日本各主要媒体都要在显著位置报道麦克阿瑟会见天皇的消息，同时登载那张拍得还算不错的照片。照片上，麦克阿瑟高大威武，神情倨傲，两手放在臀部，手肘向身体两侧支棱着。他身边几乎矮了大半个头的裕仁僵硬地站立着，神情拘谨。在东久迩宫内阁看来，在报纸上发表如此贬低天皇形象的照片，实属大逆不道。28日深夜，内务大臣山崎发布紧急指令，禁止次日出售已印好的带有照片的报纸。

麦克阿瑟闻讯大怒，这还了得，他必须要让日本人明白，究竟谁才是日本的真正的老大。29日中午，占领军司令部以最高统帅的名义发布通告，“撤销对新闻及通信自由的一切限制”，同时强调该指令适用于报道麦克阿瑟会见天皇。各媒体负责人被紧急召集到第一生命大厦，得到指令立即发行之前日本政府禁止发售的报纸。占领军司令部的强硬态度使东久迩宫内阁狼狈不堪，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内务省只好撤销了刚刚发布的禁售令。

9月30日，日本国民终于看到天皇和麦克阿瑟的合影。这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政治照片。对于日本人来说，这张黑白照片引发了强烈视觉震撼，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它比任何东西更能让日本人不再把天皇看作神明，而将他视为一个和自己一样平凡的人。照片同时在提醒日本人:他们的天皇已经不再是日本的统治者，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天皇”。

内务大臣山崎严对内阁的软弱态度极为不满，在随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发表讲话，声明“对破坏国体的有关言论将继续实施严格控制”，这简直是公开在和麦克阿瑟唱对台戏。

10月4日，占领军司令部正式下达了《关于废除对政治、民权、宗教信仰自由限制的备忘录》，即“自由指令”，命令日本政府必须废除《治安维持法》等13项法令，立即释放包括共产党人在内的大量政治犯，解散《思想警察》罢免山崎严。指令对以维护天皇制为己任的东久迩宫内阁来说不啻致命一击，东久迩宫深感内阁失去了盟国的信任。他不愿看到天皇的统治权就这样被剥夺，加之当初答应组阁时就做好随时辞职的准备，东久迩宫遂于10月9日宣布内阁总辞。日本历史上唯一的皇族内阁同时也是最短命的内阁仅维持了54天，就宣布 倒台。

日本外交官币原喜重郎，他曾担任日本驻美大使，出任过三界内阁的外务次官、五届内阁的外务大臣，因在中国问题上主张与英、美协调，受军部和右翼势力的责难而退出政界。果不其然，当吉田茂就新首相人选前往第一生命大厦征求意见时，麦克阿瑟当即表示:“盟国无意干涉日本内政，从你刚才介绍的经历来看，我认为币原是一个理想人物”。

10月9日，裕仁命令币原组阁，74岁的币原再次走到台前。币原准备全面与美国人合作，上仼第二天就根据“自由指令”释放了包括共产党人德田球一在内的3000多名政治犯，摆出了与占领军密切合作的架势。10月11日，币原主动来到第一生命大厦，就新宪法制定、妇女参政权、组织工会、教育制度改革、废除秘密警察等问题听取了麦克阿瑟的意见。

对于美国人来说，对他们改造和统治日本尚有利用价值的裕仁可以留下，但那些死硬的军国主义份子万万不能放过。“‘波茨坦公告’的受降条款，不是客气，这不是走过场。”麦克阿瑟对外公开宣布，“对日本的总方针清楚地在受降条款中列明，所有这些都必须得到规范、准确的全面执行。”

1945年7月26日，在对日战争胜利前夕，中英美三国首脑联合发表了《波茨坦公告》，将“永久铲除欺骗及错误领导日本人民之威权与势力”“对战争罪犯以及虐待俘虏者施以严峻的法律制裁”，设定为日本投降的善后措施之一。此时美、苏、英、法四国组建欧洲国际军事法庭的准备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伦敦宪章》等指导性文件也已起草完毕，可以化用于日本。故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筹备，无需再经历冗长的辩论和争执。

麦克阿瑟已经着手对日本的主要战争嫌疑人实施逮捕行动，麦克阿瑟领导的盟军最高司令部命驻日占领军反谍报部的部长埃利奥特·索普准将，命令他尽快拿出一份日本战犯嫌疑人名单，经他确认后实施抓捕。

1945年9月11日，索普准将向司令官提供了第一份战犯嫌疑人名单，总计39人 ，这个出手的速度还是够快的，距离9.2在密苏里舰日本签署投降书，仅仅9天。排在第一位的是前首相东条英机，其余包括东条内阁的外务大臣东乡茂德、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大藏大臣贺屋兴宣、企划院总裁铃木贞一、文部大臣桥田邦彦、农林大臣井野硕哉、司法大臣岩村通世、工商大臣岸信介、厚生大臣小泉亲彦、邮电大臣寺岛健等人。名单上的军人包括前第14军司令官本间雅晴、黑田重德、宪兵司令官滨彰，以及上田良武等人。

名单上的其余人员包括:麦克阿瑟率部打回菲律宾时，仓促逃到日本的菲律宾前总统何塞·劳雷尔、国民议会议长贝格尼诺·阿基诺以及驻日大使乔奇·巴尔加斯，日本驻菲律宾大使村田省藏、缅甸独立义勇军首领昂山、驻日大使吴登茂，德国驻日本大使海因里希·施塔默尔、副武官阿尔弗雷德·克雷奇默、警察武官约瑟夫·麦辛哥，泰国驻日大使金良，印度独立运动活动家马亨德拉·普拉搭普。其他诸如三浦宗一、长内茂、太田清一、佐佐木薰一、铃木熏二、竹内宽都是不曾出场或出场很少的小人物。东京广播电台的5名外语播音员都出现在名单上。名单上的非日籍人员及部分日籍人员后来被押往本国或犯罪地受审，如本间雅晴和长滨彰在马尼拉被判处并执行死刑。9月21日，名单加上了两个大人物，陆军教育总监土肥原贤二和前首相阿部信行。10月22日加上了前内务大臣安倍源吉，这样，第一批被抓捕的战犯嫌疑人总数达到了42人。

麦克阿瑟在11日当天就签发了逮捕首批战犯嫌疑人的命令:名单上的所有人必须在10日内到第八集团军横滨俘虏收容所报到。

日本四岛早被盟国海军包围得密不透风，麦克阿瑟完全不担心这些嫌疑人会寻隙逃跑，让他们主动投案自首，更能显示美国人的宽容和大度。能上名单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顾及面子也不会轻易逃跑。只有像辻政信、吉川猛夫、佐佐木武雄那样的小人物才会逃跑或找地方藏匿起来。

东条英机斟酌再三，他不想到法庭上接受敌人的审判，东条还是决定以自杀来对抗抓捕。切腹太疼且持续时间过长，东条决定在美国人上门时用手枪来结束生命，这样就能免除很多痛苦和麻烦，虽然用枪自杀不符合武士道精神。9月11日16时02分，克劳斯少校率部进入东条家的院内。东条在二楼，窗户突然打开，东条探出身子看了美军一眼把头缩了回去。东条关上窗户，克劳斯少校以为东条下楼来开门，就率众人向门口走去。但在此时，16时17分，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克劳斯心中一惊:“糟糕！”如果东条死了，他就无法交差了。

东条没选择切腹或服毒，而选择用枪，射击部位选择胸口而不是太阳穴，让人对他自杀的决心产生了怀疑，他选择使用的022型手枪威力较小，除打中要害外是打不死人的，甚至不能贯穿人体。此行为更让人怀疑这场自杀纯粹是在作秀。

东条自杀现场

16时29分，一辆救护车，一名日本医生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东条没有死，他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嘴角微微翁动，伤势严重。赶来的日本医生为东条简单处理了伤口，发现子弹准确地命中了铃木医生所画的圈圈，可能因为胜子多次重画导致圆圈出现偏移，子弹没能击中心脏。众人一起动手，将东条紧急送医。19时，东条被抬进设在横滨小学的美国陆军第98野战医院第30号病房。得悉东条自杀未遂的消息，麦克命令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在宪兵的严密监视下，当晚对东条施行的手术非常成功，他的命保住了。救活东条要为他多次输入B型血。谈起这次为伸张正义而发起的献血行动，献血者约·阿西纳说:“我希望他能活下来，这样他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东条英机会见汪精卫（居中两位）

9月12日，第一总军司令官杉山元开枪自杀。

9月13日，被列入第一批战犯嫌疑人名单的陆军军医小泉亲彦自杀身亡。次日，东条内阁文部大臣桥田邦彦服毒自杀。

日本投降之后，不断有军政要人采用不同方式自杀。时陆军省人事局长额田坦战后编写了《世纪的自决》一书，收录上至元帅、下至士兵568名自杀者，其中陆海军将领共37人。

东条英机自杀未遂被抬走的消息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9月14日下午，前东条内阁成员贺屋兴宣、铃木贞一、岩村通世、井野硕哉以及日本驻菲律宾大使村田省藏5人背上铺盖卷主动到第八集团军的司令部报道，随即被送往监狱关押。

随后几天，不断有战犯嫌疑人前来报到，如16日的寺岛健、17日的岸信介、23日的土肥原贤二等人。除了因病躺在家中被美军宪兵严密看管的前外相东乡茂德外，名单上的其他人全部到齐。

11月19日，索普准将公布了第二批战犯嫌疑人名单，小小的一张纸上了只写有11人的名字，却个个属于日本政界和军界的重量级人物。他们包括前首相小矶国昭、前陆军大臣荒木贞夫，前外务大臣松岗洋右、前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南次郎，南京大屠杀的罪魁祸首、前中国派遣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前日本驻意大利大使白鸟敏夫，前陆军教育总监真崎甚三郎，还有《言论报》国会理事长鹿子木原信、政友会总裁久原房之助、大政翼赞会总务葛生能久。

战犯嫌疑人本庄繁担任过张作霖的军事顾问，918事变时期，任关东军司令官。回国后入宫出任裕仁的侍从武官长。就在第二批名单公布次日上午10时30分，70岁的本庄繁来到陆军大学的一个空房间内切腹自尽。本庄繁选择了接到逮捕令后才自杀，被日本人诟病为“典型的畏罪自杀”。本庄繁留下的遗书云:“在军中担任要职，服务多年，却使国家遭受如此之败局，立于前所未有的悲悲之中，即令退役亦不胜惶恐，罪该万死……。遗书落款日期是1945年9月，可见本庄早做好了自杀准备。

本庄繁自杀同日，在长野县会染村，因结核病卧床不起的前外相松冈洋右未收监，其余10人也都被关进了巢鸭监狱。

美军索普少将12月2日公布的第三批嫌疑人将所有人吓傻了。名单上密密麻麻排着59个名字，一张纸根本写不下，其中包括:

前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前首相平沼骐一郎、广田弘毅、前企划院总裁东京内阁的书记官长星野直树、军国主义思想将大川周明(战况中唯一的民间人士)、前陆军省潜军务局长佐藤贤了、满洲重工业开发株式会社总裁鲇川义介、前内务大臣安藤记三郎、前大朱亚大臣青木一男、前军需大臣藤原银次郎、同盟通信社社长古野伊之助，三菱会长乡古洁、前国务大臣后藤文夫、前陆军参谋次长关东军参谋长秦彦三郎、前驻南京汪伪政权大使本多熊太郎、前大藏大臣池田成彬、右翼评论家池崎忠孝、前宪兵司令部本部长石田乙五郎、前航空总军司令官河边正三、宪兵学校校长㇏木下荣市，前台湾总督小林跻造、前司法大臣松阪广政、前第15军司令官牟田口廉也、前军需大臣中岛知久平、前第18方面军司令官中村明人、皇族成员本宫守正、前中国派遣军司令官西尾寿造、前第28师团师团长纳见敏郎，前文部大臣冈部长景、东洋大学校长大仓邦彦、前文部大臣太田耕造、前国务大臣樱井兵五郎、政治活动家笹川良一、前国务大臣兼情报局总裁下村宏、前司法大臣盐野季彦、《读卖新闻》社长正力松太郎、前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前联合舰队司令官高桥三吉、前外务大臣谷正之，海军军令部总长丰田副武、前陆军参谋次长后宫淳等人。

被列入第三批名单的人员中，只有前第28师团师团长纳见敏郎在宫古岛自杀身亡，其余人都按时间要求准时到巢鸭监狱报道。皇族成员梨本宫守正在公告发出的第三天即12月4日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怎么都搞不懂，为什么把我也列为战争责任者。满洲事变从一开始我就表示反对。”

皇族成员梨本宫守正被列入名单，充分说明当时天皇的危险尚未彻底解除。外务大臣吉田茂第一时间赶往第一生命大厦，以梨本宫年老多病为由恳请麦克阿瑟给予特别照顾，暂缓逮捕。占领军司令部4日当天就明确答复，“不能因为是皇族成员而给予特殊照顾”。

12月11日，天皇在宫中宴请了梨本宫。裕仁流着眼泪对姑父说，“拘留所里可能很冷，请多多保重身体，”还赐给梨本宫两条毛毯用于御寒。12日清晨，准备前往监狱报到的梨本宮对前来送行的人说:“我好像是去充当皇族的代表，他们审问也审问不出什么来。我权当是替陛下去的，大家不必为我担忧。”

果然，到1946年4月13日，梨本功和三菱会乡古洁被突然释放，成为最早走出巢鸭监狱的两个人。梨本宫被提前释放，说明皇室的危险解除，乡古洁被释放同样意义重大，说明占领军司令部将不再追究日本垄断资本家的责任。

12月6日，索普准将下达的第4次逮捕令上只有9人。他们是前首相近卫文麿、前内大臣木户幸一、日本驻柏林大使大岛浩、前农林大臣酒井忠正、前内阁军师顾问大河内正敏、前情报局总裁兼内阁书记官长绪方竹虎、前内务大臣大达茂雄、前商工大臣五堂常卓雄、前外务省情报局长、驻西班牙大使须磨弥吉郎。

得知木户即将被捕的消息，裕仁在12月10日 让侍从长藤田召他进宫，准备设宴为他告别。木户告诉藤田:“我现在已沦为嫌疑犯，不必再麻烦陛下了吧。”木户于17时随藤田一起进宫面见天皇。吃完御赐晚餐，裕仁叮嘱他要注意身体，然后将一方雕花镶金的中国端砚赐给木户。

接到10日之内前往监狱报到的通知之后，前首相近卫文麿似乎并不惊慌，只是每日在书房中安静写作，或者在客厅里从容会见来客。16日凌晨一时，近卫死了，他枕边放着一个褐色空药瓶，里边还有几滴残留的氰化物液体。

近卫文麿自杀

得知近卫服毒自杀的消息，美军宪兵、军医和记者蜂拥而至，确认近卫死亡后拍下了现场照片。

未完待续，本篇6060字